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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全本新注第86卷刺客列传

时间:2023-08-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按例《刺客列传》应编列在《循吏列传》之后。事见《左传》鲁庄公十年。兄弟排行,老大称孟,中间兄弟称仲,最小之弟称季。即专诸后事,赡养父母等,均由公子光负责。既至王前,专诸擘鱼⑥,因此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⑦。三家分晋在公元前453年,上距专诸刺吴王僚的公元前515年为六十三年。而豫让行刺多次未果,前后十余年,两者合计故云“其后七十余年”。

史记全本新注第86卷刺客列传

【题解】本传是一篇不以人物命名篇目的类传。类传,顾名思义是以类相从,记叙在特定历史环境中同类型人物的活动,起到概括典型的作用。类传以事件为主叙述人物,在叙事状人中往往揭示出普遍性的事理,故类传前面大都有一篇序论,表达作者立传旨意。《史记》以类传命名的篇目有十篇,即《刺客》《循吏》《儒林》《酷吏》《游侠》《佞幸》《滑稽》《日者》《龟策》《货殖》。此外,《孟荀列传》以合传为名,实为诸子类传,《大宛列传》以专传为名,实为叙述外国史事的类传。这两个类传以合传、专传命名,是为了突出重点。《张丞相列传》也可视为汉初的宰辅类传。

类传在编目上集中编列在七十列传的专传、合传之后,以体现类的意义。按例《刺客列传》应编列在《循吏列传》之后。但司马迁为了突出反暴政的思想,而有意将《刺客列传》作合传处理,篇前无序,穿插在辅秦人物中间,与吕不韦李斯蒙恬等专传并列,对比见义。本篇依时间序列载述了春秋战国时期五名刺客,即鲁之曹沫劫齐桓公,吴之专诸刺吴王僚,晋之豫让刺赵襄子,轵之聂政刺韩相侠累,燕之荆轲秦王政。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

【注释】①曹沫:又作曹刿,鲁国人,曾在鲁庄公十年指挥鲁军打败过齐军。事见《左传》鲁庄公十年。或曰:曹沫与曹刿,各别一人。②好力:喜好勇士。③与齐战,三败北:鲁弱齐强,小不敌大,故鲁三战三败。④遂(suì)邑:遂:小国名,鲁之附庸,在鲁庄公十三年,公元前681年为齐吞并,在今山东宁阳县西北。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以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背其约。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

【注释】①柯:齐邑,在今山东阳谷县东北。②匕首:短剑。劫:用暴力胁逼。③鲁城:鲁都城。鲁都城墙倒塌下来会压在齐境上,夸张齐兵侵鲁,深入内地。④援:支持,拥护。⑤百六十有七年:曹沫劫齐桓公在公元前681年,专诸刺吴王僚在公元前515年,相距167年。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

【注释】①堂邑:在今江苏南京市六合区。②吴公子光:即吴王阖闾。③内志:欲夺吴王僚之王位,忙于内事。④进:推荐。专诸:《左传》作“设诸”。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次曰夷眜,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夷眜。夷眜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眜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嫡嗣,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注释】①余祭、夷眜:祭(zhài):读“债”;眜(mò):读“末”。②季子扎:最小的儿子名札。兄弟排行,老大称孟,中间兄弟称仲,最小之弟称季。③光真嫡嗣:公子光为诸樊之子。按传子必为嫡长子,季子札不受位,当把王位归还诸樊之嫡子,即公子光。④阴:秘密地。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潜;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注释】①九年:公子光得专诸之后九年,楚平王死,事在公元前516年。②属(zhǔ)庸:属,读主。潜(qián):楚邑,在今安徽霍山县东北。③不求何获:不努力争取,哪来收获。谓冒险夺位。④骨鲠之臣:正直敢言的忠臣。⑤顿首:叩头感谢。⑥光之身,子之身也:公子光之身即是你专诸之身。即专诸后事,赡养父母等,均由公子光负责。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酒既酣,公子光佯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此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庐。阖庐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注释】①窟室:秘室,或地下室,或夹室。②具酒:备办酒席。③门户二句:门户及台阶两旁,都站满了吴王僚的亲信。④持长铍(pī):侍卫们手执两面锋刃的长刀。⑤鱼炙:烧熟的整条鱼,匕首藏其中。⑥擘鱼:分鱼肉。擘(bāi):通“掰”。⑦立死:当即毙命。⑧其后七十余年:豫让刺襄子在三家分晋之后。三家分晋在公元前453年,上距专诸刺吴王僚的公元前515年为六十三年。而豫让行刺多次未果,前后十余年,两者合计故云“其后七十余年”。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注释】①合谋灭智伯:范氏、中行氏、智伯、韩、赵、魏共六卿专晋权,后范氏、中行氏、智氏三家次第被灭,晋为韩、赵、魏三家所分。②漆其头以为饮器:用智伯的头盖骨做成漆制酒器。③吾魂魄不愧:我做鬼也有脸见智伯了。④入宫涂厕:进赵襄子府上为修治厕所的贱役,伺其入厕而行刺。⑤心动:心惊。⑥无后:遭族灭。据《战国策·赵策》智氏中尚有智过一人逃走,改姓辅氏。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注释】①漆身为厉:用漆涂身,使皮肤中毒肿烂。厉:癞病,即麻风病。②委质:送礼委身为臣。质:同贽,礼品。③乃为所欲:达到行刺的目的。④然所以为此者二句:我也知道,现在的做法极难达到目的,但这样做是让后代那些怀着二心侍奉人的人感到惭愧。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注释】①桥:指晋阳东的汾水桥,在今山西太原市南。②数:列举罪状进行责备。③报仇之深:深深的报仇,如同咬牙切齿之恨。④众人:一般的人,平常人。⑤国士:一国的杰出之士。智伯待我以国士,我则要像个国士的样子来报答他。⑥固伏诛:该当接受死罪。⑦大义之:认为豫让特别讲义气。⑧三跃而击之:连续三次跳跃击杀。⑨其后四十余年:在豫让击襄子之衣后的四十余年。聂政刺侠累在公元前397年,上距三家分晋的公元前453年有57年。轵:魏邑,在今河南济源市东南。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隙。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数返,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镒,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避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欢,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注释】①濮阳:卫邑,在今河南濮阳南。严仲子:名遂,与韩相侠累共事韩列侯,因政见不合而有郤(仇怨)。哀侯:韩列侯之孙。《韩世家》及《六国年表》均作韩列侯三年(公元前397年)聂政刺相侠累,此处书哀侯,乃列侯之误。②侠累:韩相,名傀。隙(xì):缝隙。③至门请:登门拜访。④数返:经过多次交往。⑤具酒:备办酒席。自畅:一本作自赐,《战国策》作自觞。觞字义得。严仲子亲自向聂政母敬酒。⑥镒:即古代的计量单位。⑦固谢:坚决辞谢。⑧甘毳(cuì):甜和脆的食品。⑨避人:避开别人。⑩大人:此指聂政之母。粗粝:粗糙的米粮。此为谦词,即供粗茶淡饭之费。⑪市井:市场。⑫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礼记·曲礼上》:“父母存,不许友以死。”即当父母还在世时,做子女的人不能为朋友的义气而效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已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注释】①除服:丧期三年已满。②枉车骑:屈驾,放下架子。③徒深知政:特别了解我。徒:独,特别。知:了解,赏识。④贤者:指严仲子。他因被仇人所刺激,为了求人报仇才把我这样一个处穷乡僻壤的人当作亲信,我岂能默默不报吗?感:受刺激。忿:仇怨。睚眦之意:怒目而视,指仇祸起因很小,但在互相刺激之下而变得越来越深刻了。⑤徒:只是。⑥甚设:警卫森严。⑦生得失:出岔子。⑧殆:危险。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悬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注释】①皮面决眼:割破脸面,挖出眼睛,欲使人不识。②尸暴于市:陈尸街头。③购问:悬赏暗访。谁子:哪家的人。④悬购之:进一步公开悬赏征寻刺客之名。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於邑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悬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注释】①於邑:同呜咽,哭泣声。②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聂政当初含羞忍辱,不惜混迹在市井商贩之中。指在齐国当屠户。③察举:挑选,看中。困污之中:穷困低贱的地位之中。④泽厚:恩情深厚。⑤可奈何:谓聂政无可奈何,只好去做为严仲子行刺的事来报恩。⑥重自刑:狠狠地毁坏自己的面容。绝从:断绝与亲人的关系使其免受株连。从:连坐。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戮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

【注释】①向使:假使。濡忍:含忍。不重暴骸之难:不怕遭受抛尸露骨的苦难,指聂政姐不怕杀头。这几句是作者插入的议论,谓聂政毁容,是为了姐姐的安全,他如早知姐姐如此性烈,竟不怕杀头,冒千里跋涉之难来显扬自己,抛尸街头,他就不会答应替严仲子行刺了。②其后二百二十余年:荆轲刺秦王在公元前227年,上距聂政刺侠累的公元前397年共有171年。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

荆轲游于邯郸,鲁勾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勾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注释】①庆卿、荆卿:卿,是对男子的美称。荆轲:齐人,本姓庆,出自齐国大姓庆氏之后。燕人呼庆为荆,方言的读音。庆与荆,一音之转。②术:剑术。③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秦王徙卫元君及其支属于野王,事在秦王政六年,公元前241年。卫元君:卫国国君,公元前252年至公元前230年在位。野王:邑名,在今河南沁阳市。④榆次:赵邑,在今山西榆次县。⑤怒而目之:愤怒地瞪着眼睛逼视。⑥有不称者:论剑话不投机,有冒犯的言辞。⑦试往:试一试去他住地找找看,他当是走了,不敢停留。⑧目摄之:怒目瞪眼已把他吓坏了。⑨博:下棋。争道:争走棋子的点位。(www.xing528.com)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注释】①筑(zhú):古代的一种弦乐器,用竹尺击弦发音。②和:扣紧筑声而歌。③游于酒人:混迹于酒徒之中。④沉深好书:稳重沉着,爱好读书。⑤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与所有贤士、豪杰、年高有德的人相交。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余。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注释】①且:将。秦兵眼看要打到燕国了。②傅:即太傅。③甘泉:山名,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谷口:泾水穿山之口,在今陕西省泾阳县西北。两处均为当时秦国北边险要之地。④擅:据有。⑤右陇、蜀之山:指秦国西部有陇山、秦岭等山地。⑥左关、殽(xiáo)之险:指秦国东边有函谷关(今河南省灵宝市西南)和殽山(今河南省洛宁县北)的险要之地。⑦士厉:士卒勇猛。厉:磨炼,指训练有素。⑧意有所出:假如秦想图谋燕的话。⑨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指全燕之地。燕北有长城,南有易水与赵为界。易水即今河北易县境内的大清河支流。⑩未有所定也:那么燕就没有一块安定的地方了。⑪见陵:指燕太子丹被秦王欺凌。⑫批其逆鳞:触怒秦王,将遭不测。批:触动。逆鳞:《韩非子·说难》说龙喉下有倒生之鳞,如被触动,便要杀人。逆鳞喻人主发怒。⑬何由:怎么办?难道罢了不成?⑭请入图之:允许我深思熟虑后再作打算。入:深入,细思。

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其后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

【注释】①樊於(yú)期(jī):秦将。②舍之:收容下来。③寒心:胆战心惊。④蹊(xī):老虎出没的路口。⑤不振:不可挽救。⑥灭口:杜绝秦王要挟之口。⑦购:通“媾”,讲和。⑧心惛(mèn)然:心情忧闷烦乱。惛:通“闷”。⑨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我总不能因受强秦的逼迫而抛弃我所同情的有难的朋友。⑩命卒之时:命终之时,意谓用人拼命之时,怎能抛弃樊将军呢?

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沉,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

【注释】①后交:新交,指樊於期。②资怨而助祸:增加秦对燕的怨恨,助长祸患的到来。③夫以句:燎鸿毛于炉上,喻燕不敌秦,会一下完蛋。鸿毛,野鸭毛。炉:烧。④雕鸷(zhì):两种凶猛的鸟。比喻秦极凶残。⑤岂足道哉:燕必为秦所灭,难道还用说吗?⑥智深:智慧藏于内。勇沉:勇气潜于心而表现得十分沉着。

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蔽席。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

【注释】①图国事:商讨国家大事。②造:登门拜访。③逢迎:前去迎接。④却行为导:主人在前面倒退而行,为客人引路,以示对客人恭敬。⑤跪而蔽席:跪着把座席扫拂干净,请客人入座。蔽:掸拂。⑥避席:古人之礼,离开原来座位请教,示极尊敬。⑦留意:放在心上。⑧弩马先之:劣等马也会跑在衰老的良马前头。⑨趋:疾走。⑩戒:同诫,嘱托。⑪报:告诉的事。⑫俯:点头。

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注释】①偻行:弯曲腰背行走,形容其老态龙钟。②形已不逮:(我的)身体已赶不上从前了,不中用了。不逮:不及。③光窃不自外:田光私下自认为不是外人,即对燕太子丹推心置腹进言,荐荆轲于丹。④言:推荐。⑤过:探访。⑥节侠:有节操的侠士。⑦言光已死,明不言也:以死来表明不泄太子之言。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拒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返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

【注释】①致:传达。②避席顿首:离开座位叩头。③敢有所道:敢于在你面前表达了我的意愿。④不弃其孤:(上天)不抛弃我。孤:本为王侯自称,此处是太子丹自称。⑤臣海内之王:使天下的诸侯王都向秦称臣。⑥厌:通“餍”,满足。⑦虏韩王:公元前230年,秦灭韩,虏其王安,以韩地为颍川郡。⑧拒漳、邺:秦将王翦之军到达了赵国的南境漳河、邺县(在今河北临漳、安阳一带)。⑨太原、云中:赵北部两郡。在今山西北部及相邻的内蒙古托克托一带。⑩支:抵挡。⑪窥以重利:示以重利,引诱秦国。窥:示。⑫其势必得所愿:在重利引诱下,一定能靠近秦王达到劫持他的目的。⑬返:交还。⑭则不可:倘若不答应。⑮擅兵于外:统率重兵在外。⑯以其间:利用这个间隙。间:间隙,机会。⑰不知所委命:不知把这个使命委托给谁才好。

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注释】①驽下:才智低下(自谦之词)。②不足任使:不配担当这个重要使命。③上卿:给荆轲以最高秩禄。④舍上舍:住上等馆舍。⑤供太牢:此谓备办丰盛筵席招待荆轲。牛、羊、豕三牲齐全称太牢。⑥具异物:备办稀世珍奇的礼品。⑦间进车骑美女:相隔一段时间又选送一批车马、美女,专供荆轲享用。间进:不断地送进。间:不时。⑧恣荆轲所欲:尽量满足荆轲的欲望。恣(zì):放纵。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悦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注释】①虏赵王:公元前228年,秦破赵,虏赵王迁。②进兵北略地:秦军又向北推进攻取未服的赵地。按,赵国破后,赵公子嘉在代地自立为王,继续抵抗秦兵。③微:没有。④谒:提出要求。⑤信:示信于秦王的礼物。⑥亲:指接近秦王。⑦督亢:地区名,为燕南部的肥沃之地,在今河北涿州、定兴、高碑店、固安一带。⑧报:报效太子丹,即劫秦王成功。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凌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捥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

【注释】①遇:此指秦王迫害樊於期。深:残酷。②戮没:被杀或没入为奴婢。③痛于骨髓:痛恨到了极点。④顾:只是,但。⑤揕(zhèn)其匈:用剑刺秦王胸膛。揕:刺杀。匈:同“胸”。⑥将军岂有意乎:您是否打算这样做呢?⑦偏袒搤(è)捥:脱下右边长袖,露出右腕,左手抓住右腕。这是极度愤怒激动的表示。搤:通“扼”。捥:即“腕”。⑧切齿腐心:形容愤恨至极,痛恨得咬牙切齿,连心都破碎了。腐心:心碎欲裂。

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乃令秦舞阳为副。

【注释】①函封:(把头)盛在木匣内封存起来。②豫求:预先访求。③徐夫人:铸剑师之人名,非妇人之称。④以药焠(cuì)之:把毒汁浸染在匕首的锋刃上。焠:把烧红的铁器往水里浸泡。⑤以试人三句:用这种匕首刺人,只要伤破皮肤,渗出一丝血来,人便立即死亡。濡:沾湿。⑥装:行装。⑦忤(wǔ)视:不礼貌地看人。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

【注释】①治行:整治行装。②迟之:太子丹嫌荆轲拖延时日。③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日子不多了(谓秦军即将打来),荆卿你难道没想到这一层吗?④竖子:无能小子。⑤辞决:告别。决:通“诀”。

荆轲刺秦王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注释】①白衣冠:丧服。用丧服送行,示此行志在必成,不成功,便成仁。②祖:祭路神,饯行。③取道:上路。④变徵之声:悲惋苍凉之声。古代乐音为宫、商、角、徵、羽五音,另又有变宫、变徵二音。变徵介于角、徵之间,相当于今七阶音调中的F调,韵味苍凉。⑤复为羽声慷慨:羽声,当今之A调,慷慨激昂。⑥瞋目:感情激动而睁大眼睛。⑦终已不顾:始终连头都不回。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震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

【注释】①中庶子:官名。掌王族户籍。②震怖:恐惧。③逆军吏:对抗秦军。④内臣:内属为臣。⑤比诸侯之列:排列在诸侯朝贡秦的队伍里。⑥给贡职如郡县:像秦之郡县一样进贡应差。⑦得奉守先王之宗庙:以便能奉守燕国的先王宗庙。即以内属来换取秦不灭燕。

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震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震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摘秦王;不中,中桐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距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镒,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注释】①朝服:穿上上朝礼服。②设九宾:举行隆重的接待仪式。九宾:傧相九人依次传呼接引上殿。宾:通“傧”,赞礼之人。③咸阳宫:秦都咸阳宫,在这里接待使者最为隆重。④奉:捧。⑤以次进:按正、副使先后次序前进。⑥陛:皇宫台阶。⑦北蕃蛮夷之鄙人:北边属国的粗野人。指秦舞阳,没见过世面,故色变,以掩饰其惊慌。北蕃:北方的藩属。⑧震慑:惊恐畏惧。⑨假借:宽容。⑩毕使于前:让他在大王面前完成他的使命。⑪奏之:呈献给秦王。⑫发图:打开卷成一轴的地图。⑬图穷而匕首见:展完图卷露出了匕首。穷:尽。⑭自引而起:谓秦王抽身奋起。⑮操其室:抓着剑鞘。室:剑鞘。⑯卒:通“猝”,突然。⑰尽失其度:满朝文武官员全部惊恐,失去了常态。⑱郎中:官名。掌宫廷侍卫。⑲提:投击。⑳王负剑:大王赶快把剑推到背上再拔。㉑废:倒下。㉒擿(zhì):同“掷”。㉓箕倨:伸开两腿而坐,形状似箕,为对人极不礼貌的动作。㉔生劫之:活捉胁迫你。㉕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目的只是要得到你退还诸侯侵地的约言好回报燕太子。㉖不怡:不愉快。㉗当坐:治罪。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注释】①诣赵:进兵增援驻于赵地的秦兵。②十月:公元前226年秦历十月。蓟城:燕都,在今北京市西南隅。③辽东:在今辽宁东南部地区。④社稷幸得血食:国家侥幸能保全。社稷:指代国家。⑤衍水:今辽东太子河。⑥后五年:公元前222年。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徨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注释】①逐:追捕。客:指荆轲与太子丹的党羽。②亡:隐匿。③庸保:受雇为帮工。庸:通“佣”。④匿作:隐姓埋名做苦工。宋子:赵邑,在今河北赵县北。⑤作苦:劳作累了时。⑥傍徨不能去:老在那儿徘徊,不忍离去。⑦丈人:主人。⑧一坐称善:堂上满座客人全都叫好。坐:同“座”。⑨念久隐畏约无穷时:心想老是这样隐姓埋名,畏畏缩缩,何时是了。穷:止境,终了。⑩善衣:好衣服。⑪下与抗礼:来到堂下用平等的礼节相待他。抗礼:行平等的礼。⑫传客之:互相轮流请他做客。⑬重赦之:特别赦免了他的死罪。⑭矐(huò)其目:熏瞎他的眼睛。⑮稍益近之:渐渐地接近始皇。

鲁勾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注释】①惜哉句:可惜荆轲不精通刺剑的技术。②甚矣,吾不知人也:我也真是太不了解荆轲了。甚矣:太,过于。③彼乃以我为非人也:荆轲定然以我为非同道之人。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注释】①天雨粟,马生角:这就是流传的天助燕太子丹的故事。燕太子丹在秦欲归,秦王说:乌鸦的头变成了白色,天上落下米谷,马头上长角,就让你回国。太子丹仰天长叹而三事如愿,秦王不得已,只好让太子丹归国。雨:落下。②太过:太过分,指天助燕太子丹的传说太无凭据,不可信。③游:交游。④为余道之如是:荆轲传中所记载的事实是公孙季功和董生讲的。余:王国维认为是指司马谈,故这一句是司马迁转述其父谈语。因荆轲刺秦王在公元前227年,下距司马迁之生公元前145年已有八十二年,年齿似不相及。按,设若公孙季功及董生与夏无且为逮及的忘年之交,二人与司马迁亦为相接的忘年之交,司马迁仍有可能从二人游。此当存疑待考。⑤较:同“皎”,洁白。⑥志:志向,指刺客们所行的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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