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全本新注（第4册）：平原君虞卿列传

【题解】平原君赵胜在四公子中是比较平庸的，但他能听人劝谏，忠于国家，有声望于邻国，邯郸被围，能请来楚魏之师以救难，故司马迁称其为“翩翩浊世之佳公子”。虞卿忠于赵国，自始至终坚持合纵以抗秦，不同于朝秦暮楚的捭阖之士，与平原君十分投契，协力辅佐赵王，故二人合传。

平原君赵胜者，赵之诸公子也①。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②，三复位，封于东武城③。

【注释】①平原君赵胜：赵惠文王之弟，初封于平原，故称平原君。古平原邑，在今山东平原县南。②孝成王：名丹，惠文王赵何之子。③东武城：在今山东武城县。

平原君家楼临民家①。民家有躄者②，槃散行汲③。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笑之。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疲癃之病④，而君之后宫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平原君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⑤，乃欲以一笑之故杀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居岁余，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者过半。平原君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曰：“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于是平原君乃斩笑躄者美人头，自造门进躄者，因谢焉⑥。其后门下乃复稍稍来。

是时齐有孟尝，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倾以待士⑦。

【注释】①临民家：位于民家的上面。②躄（bì）者：跛子。③槃散：同“蹒跚”，跛行的样子。④疲癃（lóng）：残疾，足跛（疲）而背驼（癃）。⑤竖子：小子。轻蔑语。⑥自造门句：平原君亲自登门向躄者谢罪。⑦倾：压倒对方。

秦之围邯郸，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于楚，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①，则歃血于华屋之下②，必得定从而还。士不外索，取于食客门下足矣。”得十九人，余无可取者，无以满二十人。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于平原君曰③：“遂闻君将合从于楚，约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④。”平原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毛遂曰：“三年于此矣。”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现。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⑤，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⑥。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早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⑦，非特其末见而已⑧。”平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也⑨。

【注释】①文能取胜：指用和平谈判的方法达到从约的目的。②歃血：以盘盛牲血而盟饮。③自赞：自我标榜，自我介绍。④备员：充数。⑤左右：平原君身边的门客。称诵：称赞。⑥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力。⑦颖脱而出：连锥头都露出来。颖，禾芒，此指锥头。⑧非特：不仅仅。⑨目笑：互相以目会意而笑，蔑视之也。废：借为发。未发，指十九人轻蔑之言未说出口。

毛遂比至楚①，与十九人论议②，十九人皆服。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毛遂按剑历阶而上③，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曰④：“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楚王叱曰⑤：“胡不下⑥！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⑦。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⑧，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⑨。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⑩。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⑪，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而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⑫。”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⑬。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注释】①比：及。②议论：交换意见，讨论。③历阶而上：一脚一级超阶而上。依礼两脚一级一级地上，此为情况紧急不遵礼，表示愤怒。④楚王：楚考烈王熊完。⑤叱（chì）：高声喝斥。⑥胡不下：何不快下！⑦悬：掌握，控制。⑧壤：土地。臣诸侯：使诸侯臣服。⑨白起三战：白起，秦将，公元前279年破楚鄢郢（今湖北宜城市西南）；公元前278年攻破楚都郢（今湖北江陵北）；又烧楚先王陵墓所在地夷陵（今湖北宜昌市东）。⑩恶（wù）：厌恨。⑪唯唯：是，是。谦恭地连声应答。⑫取鸡狗马之血来：古代歃盟，帝王用牛马血，诸侯用狗猪血，大夫以下用鸡血。此处泛言歃盟之血。⑬录录：平庸无能。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士。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①。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遂以为上客②。

【注释】①九鼎：相传禹所铸，为三代传国之宝。大吕：周王室宗庙中的大钟。九鼎大吕，喻毛遂之重。②上客：最尊贵的客人。

平原君既返赵，楚使春申君将兵赴救赵，魏信陵君亦矫夺晋鄙军往救赵①，皆未至。秦急围邯郸，邯郸急，且降，平原君甚患之。邯郸传舍吏子李同说平原君曰②：“君不忧赵亡邪？”平原君曰：“赵亡则胜为虏，何为不忧乎？”李同曰：“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③，可谓急矣，而君之后宫以百数，婢妾被绮縠④，余粱肉⑤，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厌。民困兵尽，或剡木为矛矢⑥，而君器物钟磬自若。使秦破赵，君安得有此？使赵得全，君何患无有？今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于士卒之间，分功而作，家之所有尽散以飨士⑦，士方其危苦之时，易德耳。”于是平原君从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李同遂与三千人赴秦军，秦军为之却三十里。亦会楚、魏救至，秦兵遂罢，邯郸复存。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

【注释】①矫夺晋鄙军：魏公子假传王命夺军救赵事，详《魏公子列传》。晋鄙：魏将。②传舍吏：驿站小吏。李同：本名李谈，司马迁避父讳司马谈改。③以骨为薪作炊，易子而食。④被绮毂：穿绣衣。⑤余粱肉：好米好肉吃不完。⑥剡（yǎn）：削尖。⑦飨士：犒赏战士。

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平原君请封①。公孙龙闻之②，夜驾见平原君曰③：“龙闻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君请封，有之乎？”平原君曰：“然。”龙曰：“此甚不可。且王举君而相赵者，非以君之智能为赵国无有也。割东武城而封君者，非以君为有功也，而以国人无勋④，乃以君为亲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辞无能，割地不言无功者，亦自以为亲戚故也。今信陵君存邯郸而请封，是亲戚受城而国人计功也⑤。此甚不可。且虞卿操其两权⑥，事成，操右券以债⑦；事不成，以虚名德君。君必勿听也。”平原君遂不听虞卿。

【注释】①请封：平原君已有封邑，此请封为加封食邑。②公孙龙：赵国人，名家学者，著有《公孙龙子》一书。③夜驾：连夜驾车赶往。④无勋：没有功劳。⑤计功：计算功劳。⑥操其两权：掌握了请封成与不成两方面的主动权。⑦事成，操右券以债：请封事成，虞卿就像债权人那样向平原君讨取好处。

平原君以赵孝成王十五年卒①。子孙代，后竟与赵俱亡。

平原君厚待公孙龙。公孙龙善为坚白之辩②，及邹衍过赵言至道③，乃黜公孙龙④。

【注释】①赵孝成王十五年：公元前251年。②坚白之辩：公孙龙为战国时代名家代表人物，他提出了“白马论”和“坚白论”等诡辩命题。“白马论”认为白马非马，“坚白论”认为坚度、白度和石头三者不能统一，是各别存在的。公孙龙的辩论区别了“一般”与“个别”的概念，发展了逻辑学，但夸大、分离事物各要素的统一性，从而走向不可知论，是其局限。③至道：大道。邹衍，阴阳家，言大统一之道。④黜：驳倒。

虞卿者①，游说之士也。蹑蹻檐簦说赵孝成王②。一见，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再见，为赵上卿，故号为虞卿。(www.xing528.com)

【注释】①虞卿：虞，姓，史失其名，以官为称。②蹑蹻：穿草鞋。檐簦：肩着长柄笠。

秦赵战于长平，赵不胜，亡一都尉。赵王召楼昌与虞卿曰：“军战不胜，尉复死，寡人使束甲而趋之①，何如？”楼昌曰：“无益也，不如发重使为媾②。”虞卿曰：“昌言媾者，以为不媾军必破也。而制媾者在秦。且王之论秦也，欲破赵之军乎，不邪？”王曰：“秦不遗余力矣，必且欲破赵军。”虞卿曰：“王听臣，发使出重宝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宝，必纳吾使③。赵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之合从，且必恐。如此，则媾乃可为也。”赵王不听，与平阳君为媾④，发郑朱入秦。秦纳之。赵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阳君为媾于秦，秦已纳郑朱矣，卿以为奚如⑤？”虞卿对曰：“王不得媾，军必破矣。天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郑朱，贵人也，入秦，秦王与应侯必显重以示天下⑥。楚、魏以赵为媾，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也。”应侯果显郑朱以示天下贺战胜者，终不肯媾。长平大败，遂围邯郸，为天下笑。

【注释】①束甲而趋之：整军奔赴秦军再战。②重使：职位高的使臣。媾：讲和。③纳：接受。④平阳君：赵惠文王弟赵豹。⑤奚如：何如，怎么样。⑥秦王：秦昭王。应侯：秦相范雎。显重：宣扬、尊重。

秦既解邯郸围，而赵王入朝，使赵郝约事于秦①，割六县而媾。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余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复攻王，王无救矣。”王以虞卿之言告赵郝。赵郝曰：“虞卿诚能尽秦力之所至乎②？诚知秦力之所不能进，此弹丸之地弗予③，令秦来年复攻王，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④？”王曰：“请听子割矣，子能必使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赵郝对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⑤。他日三晋之交于秦，相善也。今秦善韩、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韩、魏也。今臣为足下解负亲之攻⑥，开关通币，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王独取攻于秦，此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韩、魏之后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注释】①使赵郝约事于秦：赵郝言与下文楼缓言，《战国策》作一章为楼缓言，今分为二，为赵郝、楼缓两人。②虞卿诚能句：虞卿真的知道秦国的力量耗尽了吗？至，及也。秦力难道真的到此为止吗？③弹丸之地：赵割六城与全境相较，不过是弃其弹丸之地。④内：内地。言秦再度怒而攻，非割内地不可了。⑤此非臣之所敢任也：这不是我能担当得了的。即不能保证。⑥解负亲之攻：只能解救眼下不受秦攻击。负亲，眼前的事。

王以告虞卿。虞卿对曰：“郝言‘不媾，来年秦复攻王①，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今媾，郝又以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今虽割六城，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此自尽之术也②，不如无媾。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县；赵虽不能守，终不失六城。秦倦而归，兵必罢。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疲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孰与坐而割地③，自弱以强秦哉？今郝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城尽。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与之乎？弗与，是弃前功而挑秦祸也；与之，则无地而给之④。语曰‘强者善攻，弱者不能守’。今坐而听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故不止矣⑤。且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

【注释】①复攻：再来进攻。②自尽之术：自取灭亡的办法。③坐而割地：白白地割地。④而：以。⑤其计故不止也：言秦要求割地的打算年复一年没有停止的时候。

赵王计未定，楼缓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予秦地如毋予，孰吉？”缓辞让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曰：“虽然，试言公之私①。”楼缓对曰：“王亦闻夫公甫文伯母乎②？公甫文伯仕于鲁，病死，女子为自杀于房中者二人。其母闻之，弗哭也。其相室曰：‘焉有子死而弗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而是人不随也。今死而妇人为之自杀者二人，若是者必其于长者薄而于妇人厚也。’故从母言之，是为贤母；从妻言之，是必不免为妒妻。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③。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予，则非计也；言予之，恐王以臣为为秦也：故不敢对。使臣得为大王计，不如予之。”王曰：“诺。”

【注释】①试言公之私：你不妨说说个人意见。私，私心之意，个人见解。②公甫文伯：春秋时鲁季康子从父昆弟，名歜，其母即敬姜。③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同样一句话，说的人不同，人心就有不同的看法。

虞卿闻之，入见王曰：“此饰说也①，王慎勿予②！”楼缓闻之，往见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楼缓。楼缓对曰：“不然。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夫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③，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战胜者则必尽在于秦矣。故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强怒，乘赵之弊，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故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愿王以此决之，勿复计也。”

【注释】①饰说：狡辩。②王慎勿予：大王千万不能听他的。③构难：交战。

虞卿闻之，往见王曰：“危哉楼子之所以为秦者①，是愈疑天下②，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仇也③，得王之六城，并力西击秦，齐之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也。而齐、赵之深仇可以报矣④，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⑤，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⑥；重王，必出重宝以先于王。则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⑦。”赵王曰：“善。”则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于是封虞卿以一城。

【注释】①危：读“诡”。言楼缓替秦国说话真是诡计多端。②是愈疑天下：赵若与秦亲，则天下更加疑惑而不亲赵。③齐秦之深仇也：齐与秦曾争为帝，故深仇。④赵与秦之深仇，在长平之战和秦围邯郸。⑤发声：放出空气，以联齐抗秦进行宣传战。⑥从秦为媾三句：如果秦反求和于赵，赵听从秦之请，只有这样的和谈，赵国才能取得韩、魏对己的敬重。⑦则是三句：如能这样，赵国结交了齐、韩、魏三个朋友，秦赵关系将会颠倒过来，赵主动，而秦被动。

居顷之，而魏请为从。赵孝成王召虞卿谋。过平原君①，平原君曰：“愿卿之论从也。”虞卿入见王。王曰：“魏请为从。”对曰：“魏过②。”王曰：“寡人固未之许③。”对曰：“王过。”王曰：“魏请从，卿曰魏过，寡人未之许，又曰寡人过，然则从终不可乎？”对曰：“臣闻小国之与大国从事也，有利则大国受其福，有败则小国受其祸。今魏以小国请其祸，而王以大国辞其福，臣故曰王过，魏亦过。窃以为从便。”王曰：“善。”乃合魏为从。

【注释】①过平原君：拜访平原君。②魏过：魏国错了。③固：本来，坚定地。

虞卿既以魏齐之故，不重万户侯卿相之印，与魏齐间行，卒去赵，困于梁①。魏齐已死，不得意，乃著书，上采春秋，下观近世，曰《节义》《称号》《揣摩》《政谋》，凡八篇。以刺讥国家得失，世传之曰《虞氏春秋》②。

【注释】①困于梁：指虞卿智计穷尽，眼见魏齐自杀，无法解救，在梁（魏都，今开封市）受窘。困，受窘。虞卿救魏齐不果，事详《范雎列传》。按，虞卿困于梁，事在秦昭王四十二年（公元前265年）；本传载虞卿却赵郝、楼缓，事在秦昭王四十九年（公元前257年），则虞卿了却魏齐事后，复相赵。②《虞氏春秋》：《汉志》著录十五篇，是一部讲历史兴亡的书，汉以后亡佚。清马国翰辑有《虞氏春秋》一卷。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①，然未睹大体。鄙语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兵四十余万众，邯郸几亡②。虞卿料事揣情，为赵画策，何其工也③！及不忍魏齐④，卒困于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况贤人乎！然虞卿非穷愁⑤，亦不能著书以自现于后世云。

【注释】①翩翩：鸟飞轻飘的样子，喻平原君如鸟之高飞，超脱于浊世的纨绔子弟之上。浊世，乱世。②邯郸几亡：邯郸差点儿陷落。长平战后，公元前259年，秦围邯郸三年，直到公元前257年楚魏救，才解围而去。③工：周到，周全。④及不忍魏齐：此谓虞卿不忍心丢下魏齐而挺身解救魏齐，以一个匹夫与大国强秦对抗是不明智的，所以受困，与他为赵谋划“何其工也”，迥然异趣。⑤穷愁：虞卿救魏齐不果，精神受打击，非指仕途穷愁。事后，虞卿重返赵国做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