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左1这头黄牛，这是全画之中唯一头系红络缰绳的牛。左1通体赭黄，白色肚皮，面部表情威严，但眼神中似乎还略带一丝无奈。
韩滉实在是大手笔，区区一头牛，硬是被他画得像个主席台上的领导似的。我们从这头牛的表情上，既可以读出其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又可以读出其头系红络、身有羁绊的无奈。嗯，这是一头不大自由的老黄牛。
左2也是一头通体淡黄、白色肚皮的牛。但这头牛，韩滉显然画的是黄牛中的“小鲜肉”。因为，它不仅表情活泼，神态轻松，而且还正在吐舌头！嗯，这是一头调皮的可爱的小黄牛。
左3，也就是中间这头牛，完全以正面示人，视角独特。它通体黑色，有着略带调皮的双眼，咧开的牛嘴，稍带微笑的牛脸。嗯，这是一头友善的牛。
左4是一头黑白相间的花牛。它神态悠闲，闲庭信步之际，似在举首长哞。嗯，这是一头悠闲的牛。
左5也是一头赭黄色的牛。它正伸出脖子，在画中唯一的背景物一丛荆棘上，惬意地蹭痒痒。嗯，这是一头挠痒痒的牛。
画中这五头牛，全是被驯化的黄牛。我以一个打小就放牛，并与小伙伴们多次骑牛赛跑的荆楚大地资深放牛娃的身份，鉴定完毕。
被驯化的牛，问题在于，没有野性；韩滉画牛，问题也在于，他画的牛没有野性。这是见诸《宣和画谱》的看法。
《宣和画谱》对比韩滉戴嵩师徒画的牛，说戴嵩“师滉画皆不及，独于牛能穷尽野性，乃过滉远甚”。可见，在刻画牛的野性方面，师父韩滉不如徒弟戴嵩。
而在我看来，韩滉在《五牛图》中，画的就是被驯化的牛，并不是野牛。画被驯化的牛，又要画出野性来，完全是求全责备。这不是在逗韩滉他老人家玩儿吗？
牛，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大型家畜之一，其驯化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到了唐朝，黄牛、水牛、牦牛等三大牛种均已出现，沙牛、犏牛、封牛等也分布在大唐帝国的不同地区。
韩滉所画的黄牛，是唐朝的主流优良牛种。当时的黄牛，毛色并不是一律的黄色。而是以黄色为主，有淡黄色、暗黄色、草黄色、深黄色；红色的黄牛也不少，包括红栗色、红褐色、浅红色；还有褐色和黑色的黄牛。正如我们在《五牛图》中所看到的那样。
《五牛图》局部：左1
《五牛图》局部：左2
《五牛图》局部：左3
《五牛图》局部：左4
《五牛图》局部：左5
红色的黄牛，大文豪韩愈是见过的。他在《汴泗交流赠张仆射》中写下“红牛缨绂黄金羁”，将其称之为“红牛”。注意，韩愈说的可不是咱们今天的某品牌饮料。(www.xing528.com)
唐朝的牛，很牛很牛。因为它们受到了上自皇帝、下至平民的集体保护。
今天的我们，恐怕难以想象在唐朝吃上一片牛肉的难度。唐朝诸帝为了保障农业生产，曾经多次下诏，以法律的形式禁止宰杀耕牛；甚至在皇帝改元大赦天下的时候，“屠牛”居然与“十恶五逆”等严重的罪行一起，不在赦免之列。
身为唐朝大臣，尤其是本身就爱牛、画牛的大臣，韩滉对于保护耕牛的政策，那可是衷心拥护、严厉贯彻的。
据《唐语林》记载，他在担任镇海军节度使时，在自己的辖区内，实行了禁止屠牛、爱牛护牛的恐怖政策套餐：
套餐一：疑似屠牛者，杀！——“遣官分察境内，罪涉疑似必诛，一判辄数十人，下皆愁怖”，吓得老百姓到了“愁怖”的程度。
套餐二：屠牛者，杀！——滉“又痛断屠牛者，皆暴尸连日”，屠牛者不仅要杀，还要暴尸。
套餐三：知道屠牛而未举报者，杀！——“有犯令者，诛及邻伍，坐死数十百人”，屠牛者的邻居，也被株连。
杀杀杀！杀本人！杀邻居！韩滉对于屠牛者的态度，就是如此坚决。他对牛，那确实是真爱啊。韩滉的辖区，就此成了牛的乐土。
但韩滉本人，并不承认自己此举是出于对牛的真爱。对于这种稍具私心的爱牛护牛恐怖政策，他给出了一个高大上的理由：“谓人曰：‘草贼非屠牛酾酒，不成结构之计。深其罪，所以绝其谋耳。’”“以贼非牛酒不啸结，乃禁屠牛，以绝其谋。”
韩滉的这番诡辩，有必要帮他翻译一下。韩滉的理由是：这帮草贼在打算造反的时候，非杀牛喝酒不可，否则他们无法计划周密。现在我严厉惩罚，他们就不敢再杀牛，而不敢再杀牛就没有牛肉下酒；不能吃牛肉喝酒，他们就商量不出造反的计划来。这样，辖区内的治安问题就解决了。
在今天的我们看来，这样的理由，相当无厘头。难道就没有不吃牛肉，不喝酒，也能聚众造反的暴徒吗？陈胜吴广当年难道也是吃了牛肉、喝了大酒，才造反的？
史料表明，韩滉虽然不是以牛入画的第一人，但他却开创了史上画牛作品的鼎盛局面。
早在商周时期，青铜器上的牛角纹、牛头纹、牛面纹就非常普遍。
汉朝则有不少关于牛的画像石、画像砖、石雕作品，可以让我们看到汉朝牛儿彪悍的造型、圆硕的身躯。此时的画牛，多以农耕、放牧为主，人是主角，牛是配角。
直到唐朝，画家们才开始偏重于对牛本身的描绘，牛才成为主角，画牛才成为一个独立的画种。正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下，韩滉才有了他的《五牛图》，他的弟子戴嵩才有了其作品，韩滉才开创了画牛作品的鼎盛局面。
唐朝以后，以牛入画开始衰落。宋元明清时期，虽然亦有画牛作品问世，但走兽画已不再受到画家们的重视。
韩滉和他的《五牛图》，遂成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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