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间的封演,在其留下的史料价值颇高的笔记小说集《封氏闻见记》中,记录了这么一件事:在唐太宗李世民将功臣形象绘于凌烟阁六十多年后的景龙年间,唐中宗李显“曾引修文馆学士内燕,因赐游观。至凌烟阁,见君集像有半涂之迹。传云,君集诛后,将尽涂之,太宗念其功而止”。也就是说,唐中宗李显所看到的凌烟阁功臣图,有二十三个全身像,只有侯君集一个人,是半身像。
侯君集之所以只留了一个半身像,并非他与众不同,而是因为他正好在被绘于凌烟阁的过程中,犯下了谋反大罪,瞬间由大功臣变成了阶下囚。贞观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唐太宗李世民下诏将功臣画像绘于凌烟阁,当年四月他就东窗事发,被捕下狱了。然而就在此时,侯君集在凌烟阁的画像,却已经部分完成了。
怎么处理这个画像呢?本来打算全部涂掉的,但唐太宗李世民在侯君集的最后时刻,去见了他一面,对他说:“我不愿意让那些刀笔吏来污辱你,所以亲自来讯问你。”至此,侯君集终于承认了谋反大罪。在侯君集已经承认罪行的情况下,李世民为之向文武百官求情,饶他一命:“往者家国未安,君集实展其力,不忍置之于法。我将乞其性命,公卿其许我乎?”然而,群臣还是坚决要求杀了他。
于是,李世民直接哭了,对侯君集说:“就此与你诀别了,从今往后,我只能见到你的遗像了。”李世民所说的侯君集遗像在哪里?当然在凌烟阁啊。因为李世民的这句话,已经涂了一半的侯君集画像,没有再继续涂下去,只留下了一个半身像。
侯君集与李世民,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立下过什么大功,值得李世民在他犯下谋反大罪的情况下,还不惜以万乘之尊为他求情乞命?
简单概括侯君集与李世民的关系及其一生,就是六个字:玄武门,灭二国。
侯君集对李世民而言,是自己人。当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侯君集就已经是藩邸中人了,“引入幕府,数从征伐”,“渐蒙恩遇,参预谋议”。决定李世民生死的“玄武门之变”,“建成、元吉之诛也,君集之策居多”。
“君集之策居多”主要体现在哪里?《资治通鉴》中记录:“世民腹心唯长孙无忌尚在府中,与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车骑将军三水侯君集及尉迟敬德等,日夜劝世民诛建成、元吉。”也就是说,其功劳主要体现在侯君集夜以继日地劝李世民先发制人,发动政变,杀兄屠弟。
引人注目的是,《资治通鉴》在这里紧接着写道:“世民犹豫未决,问于灵州大都督李靖,靖辞;问于行军总管李世勣,世勣辞;世民由是重二人。”换句话说,当李世民就杀兄屠弟这样灭绝人伦的事,咨询凌烟阁功臣排名第八的李靖、排名第二十三的李勣时,这二人表示不便参与。
虽然《资治通鉴》说“世民由是重二人”,但“重”归“重”,如果你是李世民,在自己性命攸关、不生即死、不为君则为臣亦不可得的人生转折关头,你完全可以对比一下:是全力支持你的长孙无忌、高士廉、侯君集、尉迟敬德贴心些?还是袖手旁观看热闹的李靖、李勣贴 心些?
显然前者才是贴心的自己人啊。完全可以断定,别看李靖在凌烟阁功臣排名中高于侯君集,要是李靖后来也犯下谋反死罪,李世民可是没有那个心情去帮他求情乞命的,更别提排名本就在侯君集之后的李勣了。
在“玄武门之变”中,侯君集也是在六月初四政变当天,跟随李世民一起进入玄武门,在宫中埋伏的伏兵之一。在等待李建成、李元吉兄弟俩进入玄武门的过程中,在大变在即、事未可知的焦灼状态下,李世民与侯君集的两颗小心脏,曾经一起怦怦跳动过。这可是男人之间“一起扛过枪”的过命交情啊。
这样的侯君集,登上帝位之后的李世民岂能不将他视为嫡系、倚为长城?种种迹象表明,“玄武门之变”后,侯君集成了李世民嫡系将领中的重点培养对象。
为了给今后重用侯君集埋下伏笔,李世民还授意不是自己嫡系的军事理论家李靖,专门负责教授嫡系侯君集兵法。这个用意很明显:你李靖既会带兵打仗,又会写《李卫公兵法》,这不假,但你不是我的嫡系,我用着不放心。你还是把全部本事都教给我的嫡系侯君集吧,他才能让我放心。(www.xing528.com)
李世民不仅让李靖教侯君集军事理论,而且提供机会,让侯君集跟着李靖实战。在贞观九年(635)唐朝攻灭吐谷浑的战争中,李世民任命李靖为主将,副将就是侯君集。
在这次战争的第一阶段,李靖率军在库山(今青海天峻)追及吐谷浑伏允可汗时,便很轻易地击溃了伏允所率主力部队,伏允只得率残部西逃。在是否追击伏允进行第二阶段的战争时,唐军将领之中出现了分歧。多数将领认为青海地广人稀,伏允所部来去无踪,而我军马瘦粮少,不宜深入,应待春草肥美、马力强壮之后再图进取。
但侯君集力主分进合击,穷追猛打,直接将吐谷浑消灭。在与侯君集不谋而合之后,李靖做出兵分两路继续追击逃敌的决策:他自率薛万均、薛万彻、李大亮、契必荷力等将领沿黄河源头北路追击,由侯君集率另一路沿黄河南岸追击。结果直追到柴达木盆地,伏允为侯君集部下所杀,妻儿被俘,吐谷浑被彻底征服。是为侯君集的“灭一国”。
至此,在李世民的眼中,侯君集的军事才能已经彻底炼成,可以独当一面了。在贞观十四年(640)攻灭高昌国的战争中,侯君集就是主将了。
高昌国距离长安,路途遥远,中间又横隔戈壁沙漠,加之气候恶劣,行军作战的难度可想而知。侯君集麾下的唐军克服重重困难,快速行军抵达高昌国边境,而且保持了旺盛的战斗力,连战连捷,连下二十二城,并一举攻克了该国都城,活捉了国王麴智盛,得户八千四十六,口一万七千七百,为大唐开疆拓土,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是为侯君集的“灭二国”。
对于侯君集而言,消灭高昌国这场仗打得非常顺利,不到一年的时间,克名城,擒国王,快刀斩乱麻一般,就灭亡了一个国家。然而,这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个高光时刻了。
1990年3月,中国台湾地区有个叫郑智化的歌手,写了一首《别哭我最爱的人》,他在其中唱道,“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其时笔者正当年少,这几句凄美的词,让我相当佩服,至今难忘。
后来,当我读至侯君集传记时,才突然意识到,“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郑智化这不就是在说侯君集嘛!消灭高昌国,是侯君集一生“最美的一刹那”和“最灿烂的瞬间”,但就在那一刹那和一瞬间之后,他就开始凋落和毁灭了。
获得空前的胜利之后,侯君集开始头脑发热,犯下大错:一是私自处置俘虏,把俘虏随意发配,把漂亮美女充作奴婢;二是私藏财物,把金银财宝隐瞒不报,装进自己腰包;三是军纪涣散,放纵部下劫掠百姓。说白了,就是抢钱抢女人。
唐初,唐军的军纪还是很森严的。结果,侯君集一回到长安,就发现等待他的不是庆功盛宴,而是牢狱之灾,一下子从喜悦的天堂跌落到了冷清的牢房。后来虽然因大臣求情,侯君集被释而不问,但他并未从此反思己过,这反而激发了他的逆反心理。危险的是,侯君集并未将这种逆反的想法埋在自己的心底,他还至少向两个外人透露了。这在皇权至上的封建时代,就已经是在玩火了。
在将功臣画像绘于凌烟阁之前,张亮离京出任洛州都督。在向侯君集辞行时,侯君集故意挑拨张亮说:“你怎么也被排挤出朝了?我立下灭国大功,天子还这样对我!实在郁闷得活不下去了,你能造反吗?我愿意和你一起造反!”结果,张亮“密以闻”。考虑到侯君集立有大功,唐太宗李世民没有深入追究此事,大度宽容地对待侯君集的愤激之语,“待君集如初”。
然而,侯君集愈演愈烈。就在下诏将功臣画像绘于凌烟阁之后,他又跟皇太子李承乾联络上了。他利用李承乾担心太子之位不稳的心理,积极撺掇他造反。侯君集曾经举起一只手,对李承乾说:“此好手,当为用之。”最后,李承乾东窗事发,侯君集就又一次进了大牢,直到被处以斩首极刑。
为了让唐太宗李世民此后还能见到侯君集的遗像,才在凌烟阁中留下了他的半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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