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朝北的小房间里住着的那个老头,就是极少数未离开上海的白俄之一,因为他在祖国已经没有任何亲友了,所以他没走。我常常看到他在厕所对着马桶削土豆皮,然后抽水冲走。他的动作十分缓慢,有人上楼来,他也不回头看一眼。一个冬天的早上,有人发现他死了,死在一张行军床上,只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显然是冻死的。
因为死了外国人,惊动了不少部门,包括涉外机构。这天不断有生人上楼下楼,外面的居民也纷纷跑来看热闹。到晚上平静下来,似乎一切已经办妥,然而最令我恐惧的时刻来到了。
天已经全黑,外婆锁上房门,不让我们出去,但外面的动静,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听到了有节奏的吆喝声自远而近,那是有一群人将棺材抬来了。只听得“咚”的一声响,棺材落下,吆喝声骤停。棺材就落在楼梯下的过道上,与我只隔着一道门。过了一会儿,吆喝声又起,自上而下而近,那是将死人抬下来了。吆喝声夹杂着说话声,他们开始安放尸体,然后盖上棺材盖,接着就“乒乒乓乓”地敲打钉子,那声音震动了整个房子,也震撼着我的身心。当时我才10岁,第一次面对死亡,紧张得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又过了一阵,他们抬起棺材,吆喝声也渐渐远去了。我们身边的最后一个白俄邻居也永远地离去了。(www.xing528.com)
这以后的许多年里,我很想念他们。后来我学习了俄语,常常不无遗憾地想,要是他们在,我就可以更方便地与他们交流了。1968年“文革”中,我家被一群工人造反派强迫搬出了辽阳路281号。至1978年,市委书记王一平作出批示,有关部门为我们安排了新居所,我们就没有再搬回去。三年前,听说这栋楼要拆,我就去拍照留个纪念。听一位居民说,曾经有一个外国人来找过我们,因为没人知道我们的地址,就没法与我们联系。我猜想这个人不是柯里亚就是阿辽格,他们也一直在想着我们,只可惜错过机会,苍茫万里,人各一方,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了。
旅沪俄侨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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