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楼上这家邻居,我们的生活充满了乐趣。他们的父亲在卷烟厂工作,母亲在正广和汽水厂工作,收入都很可观。一次在他们家里,柯里亚拉开抽屉,给我看他父亲刚发的月薪,那是用橡皮筋捆扎起来的一大卷钞票,让我很惊讶。
他们的母亲很能干,家里事无巨细都要管。一天,她的丈夫正在院子里跟人聊天聊得起劲,妻子在楼上阳台大声命令他回去。丈夫十分扫兴,双手一摊,用他那滑稽的上海话对邻居们说:“阿拉家主婆哇啦哇啦!”邻居们哈哈大笑。这句话后来成为经典,在邻里间流传了好几年。
两兄弟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善良而热情的女人。她平时总爱教我们说俄语,并不厌其烦地纠正我们的发音。那时候,我已经可以用俄语数一到十,还会说几个简单的常用单词,如谢谢、再见等。她见我们生活困难,有时候吃不饱肚子,就常常在下午将刚烤出来的面包塞给我们当点心。一次我弟弟舍不得吃,就将面包藏在床底下,不时地爬进去吃一口。
最令我难忘的是她的厨艺。一天,大约是柯里亚生日,他们请了我去做客。我生平第一次吃到罗宋汤。那种浓香啊,至今犹记在心里。我后来常常做罗宋汤,同样用了牛肉、土豆、豌豆、卷心菜、番茄酱这些东西,但总觉得差点味道,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份感觉了。另一道菜是牛排,兄弟俩一个劲地对我介绍吃牛排的意义,说吃了能让人产生力气,因为一会儿他们要教我打“勃克星”(拳击)。饭后我也第一次喝到了咖啡,柯里亚对我念的是“考啡”,这使得我以后总是将“咖啡”念成“考啡”。
他们家的地板擦得很干净,进门需要脱鞋子,大家习惯于坐地上玩。柯里亚的父母很欢迎我们去,我们自然也喜欢去,因为他们的房间里有许多玩具,还有我们在外面看不到的各种画册,常常要玩到外婆在楼下大声呼唤,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有一天柯里亚的父亲去大光明电影院买来四张电影票,是刚上演的苏联电影《海军上将乌沙科夫》,说是带兄弟俩还有我一起去看。我弟弟见没有他的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柯里亚的父亲见此情景,只好带上我弟弟去“大光明”补买了一张票。看电影之前,柯里亚的父亲还请我们进一家餐厅吃了点心,那一天我们过得非常开心。
他们家庭长辈与小辈之间的关系,也与中国家庭大不相同。一天我进他们的房间玩,见两兄弟的父亲喝醉了酒,昏昏然卧倒在地板上。弟兄俩兴高采烈地上前捉弄他,一会捏鼻子一会揪耳朵,最后将家里所有的鞋子都垒到他的脸上身上。与之相反,我家的家规很严,只要外婆在场,我们都不敢随便言笑。而柯里亚兄弟俩对父亲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真让我大开了眼界。(www.xing528.com)
有一天,大约是苏联儿童的一个节庆,兄弟俩学校里举办运动会,请我们去观看。学校坐落于外白渡桥不远处的吴淞路上,学生都是白俄子弟。柯里亚参加了短跑比赛,选手们跑得并不紧张,速度也一般,但场面很热闹,周围的同学大呼小叫,体现了重在参与的精神。
运动会结束后,我们就去外白渡桥北堍的苏联领事馆。那是个沿江的大花园,位于黄浦江与苏州河的交汇口。除了一栋办公楼不能进,我们可以四处乱走。后来我们进了一间礼堂,观看苏联的一部动画片。在礼堂的前厅,我看到一幅油画,画的是森林里几只可爱的狗熊。后来我知道那是俄罗斯风景画家希斯金最著名的作品,但我想那一定是复制品,原作太珍贵了,不会放在这里。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三楼一位白俄老太太听到消息后,马上哭了起来,但多数白俄邻居反应平静。3月9日下午5点,莫斯科举行斯大林的葬礼,中国人为表示哀悼,全体默哀5分钟。与此同时,全上海汽笛齐鸣,一切车辆停止行驶,十字路口的交通警察站得笔直,像一尊尊雕像。我们都跑到了街上低头肃立,所有人都表现得很沉痛。这时候我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在偷笑。转头一看,是柯里亚,不知与谁开了一句玩笑,正拼命搭着嘴,不让笑声发出来。我当时的感觉是,他的胆子真大,这种严肃的场合还敢胡闹。后来我猜想,他的这种轻松的心情一定是父母感染给他的,因为他们估计,斯大林一死,苏联的政治气氛一定会变得宽松一些,他们返回祖国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了。
果然,第二年他们就回国了。至此,在上海的白俄基本上都走了,只有极少数人因为有各种原因,滞留未走。
斯大林逝世后,上海人民举行悼念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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