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利源码头业权纠纷案：上海老城区风貌回忆

金利源码头收归轮船招商局后，成为北运漕粮的集中转运站。每年秋收之后，一直到第二年的四五月间，满载漕粮的帆船从苏州、常州、松江、嘉兴和杭州等地源源不断地向该码头集结，等待换装轮船北运。当时囿于码头狭小，无法满足漕粮旺季的运输需求，招商局一直想加以扩充。但是，在“三方四界”的近代上海，扩建码头谈何容易。

1880年，招商局试图购买金利源码头南首本属于英商宝顺洋行和法国天主教三德堂的地皮。招商局向法国总领事提出申请之时，法国总领事满口答应。于是，1881年和1882年招商局陆续买下了上述两块地皮，准备扩建码头。然而不知是何原因，此事后来传到法国外交部，法国外交部对于中国人在法租界取得土地所有权，表示强烈反对。它训令法国总领事说：准许招商局在法租界有购地的权利，“足以危害上海法租界的命运，而且在文字上、精神上也违反中法条约”。继而又蛮横地说：“我竭力嘱咐你，以后不许中国人在法租界有伸张土地所有权的权利，因为这块土地原是由中国政府保留予法国人和其他外国人住的。”之后，法国外交部再次嘱咐法国总领事，对于招商局的要求“要依本训令的意思，严密婉拒”。就这样，虽经反复交涉，招商局购买土地的要求仍无法实现，最后只能向宝顺洋行和三德堂租用。

法国政府不仅对招商局购买土地加以阻挠，在招商局申请滩地升科问题上，也加以刁难和破坏。何谓升科？明清规定，开垦荒地满年限（水田六年，旱田十年）后，就按照普通田地收税条例征收钱粮。科者，科税也。按照规定，黄浦江岸边的涨滩，可升科为土地，而升科之后的土地所有权归政府，属于官地。1883年，金利源码头往南有一大片滩地，招商局捷足先登，以唐廷枢为代表向上海县申请升科，上海道台知会英、美、法等国总领事，并派人丈量土地。道台认为该地毗连租界，坐落于繁华之地，因此要求招商局每亩缴银25.8万两，作为升科的税款。当招商局要缴付银钱时，恰遇1883年金融风潮，唐廷枢以无款可筹为由要求道台通融。为避免洋人捷足先登，招商局请求上海道台先行发给升科印照，即土地使用权，道台同意照办了。

在领得升科印照后，招商局花费60多万两银子建造码头。可是在1884年，毗连的法国邮船公司和天主教三德堂明明知道升科的土地已为招商局购买，却向法国驻沪总领事提出承购这片土地的要求，且要求上海道台发给道契（即地契）。上海道台当即告诉法国总领事说，这块土地早已为招商局购买。这时，法国总领事向上海道台提出抗议：“唯有法国邮船公司和三德堂神父们才有权获得涨滩的所有权。因为这涨滩是他们地产的接壤地。”接着，法国总领事竟然还提出要上海道台取消给予招商局的地契。此时的招商局，正在沾沾自喜，因为梦寐以求的地契终于到手了，马上就要扩建码头了，根本没有心思理睬法国总领事。

关于这片涨滩的所有权，法国总领事与上海道台往返交涉了好几年，一直没有解决。新添地基滩地（又称“涨滩”）是在上海县境内，毗连招商局执业之地7亩，毗连法国邮船公司的有3亩7分2厘，毗连三德堂的有1亩2分8厘。涨滩明明属于中国领土，是在上海县境内，隶属上海道台管辖，法租界当局根本无权干涉，与法国政府更加不相干。但是法国政府无理取闹，硬说涨滩应该由毗连土地的所有者优先承领。(www.xing528.com)

在上海交涉未果，法国驻华大使转而向清政府总理衙门施加压力。总理衙门原则上同意招商局的理据，以洋人不许在中国领地上置地为由，反对法方提出升科占地的申请。但是，当时中法战争刚刚结束，法国方面态度十分强硬，清政府在外交上再次屈膝，对这片涨滩所有权的争执只好退让。上海道台迫于压力，只得吊销几年前发给招商局的升科印照，转发地契给法国邮船公司和三德堂。金利源在这里扩建码头所使用的土地，改为向法国邮船公司和三德堂租用。

可是，这桩公案到这里并没有完结。法国邮船公司的土地后来由招商局购买之后，三德堂却拒绝出售。原因是这片涨滩地处黄浦江边，属于稀缺资源，地价疯涨，租地比卖地更合算。在这种情况之下，招商局只能租地，于是双方签订租约，时间为25年。1930年，租界出现畸形繁荣，地价暴涨，三德堂的神父就不顾之前已订合约，借口招商局应缴的租金拖延四天，不声不响地聘请律师向法租界会审公廨提起诉讼，要求解除租约。会审公廨本是法国人所设，目的是庇护在华法人，其审判结果可想而知。果然，会审公廨作出判决：取消租约，勒令招商局将租地交还。

金利源码头自新开河一直延伸到十六铺沿江，所租三德堂土地，恰恰位于这一带码头中间。如果三德堂把土地收回，金利源码头便会被拦腰斩断。招商局对此不服，也聘请律师进行诉讼，但无济于事。此消息一传出，不但金利源码头职工感到气愤，整个上海乃至全国老百姓都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国民政府收回租界，取消会审公廨，发还当年吊销的滩地执照，恢复金利源码头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等。面对如此强大的舆论压力，法租界当局和三德堂的神父们害怕此事拖下去对自己不利，便表示愿意将土地卖给金利源码头，但索价不菲（390 000两）。招商局无法接受如此之高的地价，谈判就此搁置。不久之后，抗日战争爆发，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2004年底，随着十六铺客运码头候船大楼和申客饭店的成功爆破，听闻汽笛长鸣便成为了一种奢望，滚滚浓烟从烟囱冒出、吹向码头上等候人群的画面也已消失了，一眼望去，那座码头平坦得让人怀疑十六铺是否存在过。但十六铺码头的往事至今仍印在许多老上海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