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城区风貌回忆：城市之光

姚　霏

1934年，沿着跑马厅旁的西藏路向南踱步，过了由洋泾浜填筑而成的爱多亚路，就到了法租界的地界。这里是老上海津津乐道的八仙桥地区。仿佛为了印证这个地名的恰如其分，这一带是上海滩最为鱼龙混杂、各显神通的地界。就在那年，一家女子浴室诞生在这里一家名为“日新池”的澡堂里。

“日新池”可不是随随便便哪家澡堂都能起的名字。老上海人尽皆知的三大浴池，其中就有日新池的大名（另两家是浴德池和卡德池）。日新池最初位于法大马路（今金陵东路）西藏路的西南角，那里可算是八仙桥的黄金地段。茶馆、浴室楼上楼下的格局，吸引着当时的遗老遗少和帮会的三教九流争相前来。后来随着新兴娱乐业的兴起，黄金地段自然要获取黄金收益。很快，一家名为黄金大戏院的建筑拔地而起，而原先的日新池自然动迁到了别处。

潘玉良取材于上海女子浴室的《浴女》图

日新池的新址位于原址西面不远处的维尔蒙路（今普安路）。说起这次动迁和新址的选定，就不得不提在旧上海叱咤风云的黄金荣。黄金荣供职法租界巡捕房后，就把家安在八仙桥钧培里。由于黄金荣十分推崇苏北一带“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生活享受，日新池成了他“水包皮”的固定去处，一来二往之后，就成了他的产业。20世纪20年代中期，戏迷黄金荣又有了开设黄金大戏院的设想，日新池所在地成了最理想的戏院选址。不过，黄金荣也没打算放弃经营日新池，于是就在钧培里隔壁建起了一座全新的日新池。从地图上看，新造的日新池规模不大，但好歹能满足黄金荣“私人浴池”的需要。据说日新池的新老板也是黄金荣指定的徒弟舒长泰。

1930年，日新池被黄金荣盘给一个名叫阿桂姐（也有文章称“阿贵姐”）的中年妇女和她的儿子“法租界粪大王”马鸿根，改称“日新池鸿记浴室”。阿桂姐泼辣、凶悍的作风在八仙桥一带小有名气。仗着是浴室的老板娘，阿桂姐常在开业之前自作主张，让家里的“女眷”近水楼台、先洗为快。上海的公共浴室又称“混堂”，顾名思义，澡水终日不换。一般洗澡的人往往喜欢赶早，能洗上那相对干净的“头汤”。日子一久，浴客意识到自己花了浴资，却洗不到“头汤”，自然大为不快，各种冷言冷语不胫而走。有的说澡堂子让女人洗过了，触霉头；有的干脆直指阿桂姐家所谓的“女眷”实则是妓女。渐渐的，日新池客人少了，生意淡了，连黄金荣也怕招来晦气而改到逍遥池泡澡了。(www.xing528.com)

抗战胜利后，沪上报刊有关女子浴室经营困难的报道

女人进澡堂怎么就成了晦气的事？这还要从中国的传统文化说起。《中华文化通志·民间风俗志》记载：“（我国）妇女常年不洗澡，只夏季和过年时，在私房内用湿手巾擦一擦身，俗叫‘搌澡’、‘抹澡’。”上海的澡堂里出现女人，确实是个新鲜事。民国元年，上海公共租界汉口路上，有一位德国女士开设了一所面向中外男女的公共浴室，可惜几乎没有中国女性敢于尝试。1926年，浙江路上的龙园盆汤开始经营“龙泉家庭女子浴室”。尽管硬件设施一应俱全，且标榜一切服务均由女性提供，还是引来了社会舆论的非议。曾有描绘十里洋场风情的竹枝词写道：“浴室专座女生涯，只有龙泉这一家。到此澡身非浴德，淌牌窑妓与庄花。”也就是说，真正敢于出入“龙泉”的都是四马路一带的“窑姑娘”和“淌小姐”。也就是在这家浴室里，著名女画家潘玉良创作了几幅以“浴女”为题材的作品。那体面人家的太太小姐就不洗澡了吗？事实上，早在20年代，各大旅馆就充当起了变相的女浴室。公馆太太、摩登女郎们往往在各大旅馆不断更新的西式浴盆里，想象着一千多年前武则天、杨贵妃的奢华生活。如此一来，上海的女浴业自然没有多大起色了。难怪郁慕侠在《上海鳞爪》中感慨：“上海滩上的风气，色色都能争先，惟有女浴室的开设，远不如平津之盛。”

八仙桥一带本来就是下等妓寮的集中地。这样看来，阿桂姐家的女眷很有可能是妓女。不过，这些妓女却有一个相当“女权主义”的领头人。据说听到男人们为了自己姐妹洗澡的事议论纷纷，心高气傲的阿桂姐当即放出狠话，要让出日新池三楼的住房开办一家专供女子洗浴的浴室。1934年，日新池三楼女浴室开张的消息轰动上海滩。新开张的日新池女浴室设有大池一个、洋盆十多只，另有套房八间。这个规模虽然比不上“龙泉”，却也算中规中矩。可惜，女浴室的开设没能改变浴室乏人问津的局面。据说女浴室开张的前三年，没有迎来一个正式浴客。人们纷纷劝阿桂姐歇业算了。偏偏这个上海滩上的女强人心气比天高，冒着亏本的风险，让浴工们天天上工，浴池里的开水天天换，硬是把浴室勉强维持了下来。

尽管如此，日新池女浴室的开张，冥冥中还是预示了一个“女人时代”的开启。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东方巴黎”的女人们经过开埠后西方文明近一个世纪的浸染，开始绽放出独特的魅力。掌管经济、消费时尚、解放身体成为摩登女郎的时代印记。1936年，上海基督教女青年会将宿舍部洗澡室对外开放。不久，上海社会局出炉了名为“设置市立公共浴室计划大纲”的文件，第一次明确了公共浴室设置女子部的要求。不管是打着三大浴池的旗号，还是倚仗与黄金荣的关系，开业于30年代中期的日新池女浴室，无意中为上海滩女浴业的兴起开了个好头。上海滩女人的倔强执着，让日新池成了老上海印象最深的女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