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言,有潮水的地方,就有潮人,有钱赚的地方,就有潮商。在传统社会,士农工商,等级有别,但凡有点出路,读书也好,种地也罢,就是学点手艺,打箔做鞋,也不会去经商。林大川在《韩江记》卷五,就记载了他家七代,在潮州城老君堂附近,前面开店、后面作坊,经营针铺的情况。其先祖林俊髦,擅琢针,取名曰“俊髦针”。由于俊髦针“货归真实,利取零些,故近而川广苏杭,远及南交各国,女惟俊髦针最合用,商惟俊髦针最易售,世传七代,人养三房凡几百口”。其时,他家门口,有一副对联,其上联曰“喜与皇家补衮”,下联曰“巧为游子缝裳”,口气颇为自负。也有人戏谑道,那些潮商,首富都是被逼出来的。
潮州商帮,并不止固守在潮州、汕头,或者南洋各埠,在国内商场上,也可以媲美徽商、晋商。他们多年从事季节性海运贸易,使潮州货享誉大江南北。一年之中,两次季风,北上南下,一往一来,就赚了大钱。这种不事生产,低买高卖的贸易风格,被视为潮商发家的看家本领。其时,上海的糖类杂货行业,基本为潮州人垄断,所以,上海的潮糖杂货业同业公会,既是同乡团体,亦是同业团体。
潮州商帮另一个较集中的行业,乃典押业。上海开埠以来,典押业中,“十之八九为潮州帮”。其时,任上海潮州会馆董事的是郭富生,其子郭启东曾说,上海全埠约有800家押质铺,翁姓潮州人开的,就占300家,其中最多的一个翁姓潮州人,开了21家。在潮州帮盛极的时代,上海银钱业中,潮州人已经不输宁波、绍兴帮,几乎操控有金融界一半的势力。潮州烟土商在晚清民初,也一度垄断了上海的鸦片生意,诞生了一批潮州富商。杜月笙未发迹之时,想进入鸦片买卖行业,为此跟潮州烟土行老板很亲近,潮州大烟土商陈玉亭50岁寿诞,杜月笙还上门拜寿。徐珂在《清稗类钞》中,曾发感慨,曰“潮人善经商”。因为潮州商人头脑灵活,计算缜密,更富有冒险精神,一旦认定了有利可图,绝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即刻就会行动,倾家投入,赢了立马成为富商巨贾。
潮州商帮的信条,也有别于他人,他们信奉闷声发大财。明清以来,低调就是潮州商帮的共识和标签。以前,人们说起商帮,总是言必称徽商、晋商,很少提及潮商。确实,潮州商帮的发家路径,与徽商、晋商的红顶商人、御用商人截然不同。从明朝海禁那些挺身试险、行走海洋的海商集团开始,他们就与朝廷、官府保持距离,甚至不惜以对抗的姿态,游走在灰色地带,以求发家致富。
轮船业兴起,风云一时、风光无限的红头船,随之没落。潮州人并没有惋惜、留恋、嗟叹,而是壮士断腕,马上果断转身,投向这个新兴的行业。《潮州志·商业志》,对这些迅速投身轮船业的潮州南北港商贸业(又称运销业)的时代弄潮儿,有着记载,其云:他们的“运销范围,就地方则遍及上海、镇江、芜湖、汉口、大连、天津、牛庄、烟台、青岛、安东、营口等处,论货品则遍及米粮、豆粕、麦粉、豆类、酒类、咸鱼类、干果类等物,运出者则以土糖、纸箔为大宗,旧麻袋次之。所租轮船,以货的多寡而定,少则数号合租一轮,多则一号租用数轮”。
史载,其时,天津的特产烧酒,年产1000余万斤,其中绝大部分由天津潮商运到汕头,除销售潮州各地外,还出口东南亚等地;天津出产的冬菜,一经运到潮州,即一举成为潮州菜不可或缺的调味品,而在天津,却寂寂无声,人们不晓得如何用它去调动味蕾。
在近代经营南北港商贸业的潮商中,海阳人陈雨亭具有高明的经商才能。他善于审时度势,抓住商机,在晚清轮船业的勃兴中,捷足先登,自北而南,于我国沿海的一些口岸,建立了陈氏的南北港商贸业经营网络。
陈雨亭本名陈承甲,又名泽润,雨亭是当时人们给他的雅号。道光二十二年(1842),陈雨亭出生于海阳县凤山村,咸丰四年(1854),其父带着妻儿,为避乱而移居澄海县江都蓬洲村。当一行来到邻近的举登村时,已是日暮,天又下着大雨,路滑难行,只有12岁的雨亭感慨曰:“日后我会发迹,定要修好这条路。”后来,他果真实现了这个诺言,不仅修好了路,还在路旁广修雨亭,让行路过往的人们,换肩歇脚,坐下休息。人们欢喜在心,都称他为雨亭兄。他也欣然颔首,乐于用此雅号。
咸丰十年(1860),陈雨亭从南洋学徒来到辽宁营口,在一姓郑的潮阳人开的裕仁商行当会计。陈雨亭乃做事业的人,年纪轻轻,从南洋来到东北,并没有像其他后生人一样,满怀新鲜,好动爱玩,闲心闲情,溜达冰雪天地,一睹雾凇奇观。他一边竭力襄理商务,一边攒钱参股运营,至同治四年(1865),已经拥有了裕仁商行40%的股权。此时,适逢潮州人、洋务派重要人物丁日昌任苏松太兵备道,办理对外交涉需要资金,陈雨亭颇识时务,在经费方面,予以鼎力支持,又因他懂得英语,遂被丁日昌聘为营口海关道署帮办。
营口是辽东湾内、大辽河入海口的一处良港,有辽东半岛作为屏障,绝无风浪扰袭之忧。其腹地极其辽阔,有陪都盛京(今沈阳)乃至整个东北。咸丰八年(1858)中英签订的那个《天津条约》,把牛庄、登州、台湾、潮州、琼州五口列为通商口岸。其时,英国人托马斯·密迪乐乘坐军舰,驶抵牛庄,对牛庄港口进行普查,发现濒临海城河的牛庄河道淤浅,虽然是东北的水陆大码头,商业繁华,但要命的是大船无法进入,倒是附近辽河入海口的没沟营(今营口),水深港阔,适合大船进出,于是便指没沟营为牛庄。咸丰十一年(1861)四月,营口正式代替牛庄开埠,因《天津条约》内容无法更改,对外统称牛庄,遂使中外文献中,出现牛庄和营口的地名混淆。
陈雨亭何等精明,他抓住营口初创,百业待兴,把裕仁商行改组为佣行,代客办货,并自己租赁轮船,往来运载南北港货物发售。与其兄、弟在汕头合作经营的盛源米行,也扩张成为盛源进出口商行,以适应发展南北港商贸业的需要。雨亭兄没有让自己闲下来,他马不停蹄,在营口创设裕盛源行,在上海创设裕盛源分行、仁盛行,在烟台创设裕盛和行,再在汕头增设仁盛行、仁源行、裕仁盛行,这些商行,将北方和上海的面粉、豆饼、棉纱、棉布、豆类、酒类,租轮船运往汕头,再销往潮州各地以及嘉应、闽西南、赣南,而在汕头的商行,则购进潮州土特产,诸如土塘、陶瓷、茶叶、柑橘、竹器,租轮船运往上海、营口等地销售,获利十分丰厚。当时,有友人记述曰:“陈翁在清季拥有家资千余万两,享有潮州第一富户之誉。”
近代潮商之中,不乏各种著名的代表人物,有洋行买办出身的大潮商,有南北港商贸业出身的大潮商,有旅居国内沿海口岸出身的大潮商,有海外潮人出身的大潮商。
潮州人有一句口头禅,曰“看阳盼”。“勿给你看阳盼”这句话,便与洋行买办大有关系。行家考证,说潮州话“阳盼”二字,与北方话“洋盘”谐音。“洋盘”即洋人在中国开设的商行、洋行,也即是“外行”,这样,“看阳盼”,意即看外行、看着你啊是外行,“勿给你看阳盼”,意即不要给你啊看成外行。
“阳盼”是一种借喻。丘逢甲曾予以称赞,曰“审时度势”、“崛起就时”、“卒如所志”、“以商伟于潮”的萧鸣琴,却是一位洋行买办出身的大潮商。萧鸣琴本名钦,又名挥五,字鸣琴。他在潮阳棉城西的西园,乃是岭南十大名园之一。萧鸣琴是洋行买办出身的大房地产商,他在西园,广交文人,与康有为、丘逢甲、夏同龢等皆有交情,西园的假山石、楼台匾,多为当时名家书法,“钓矶”、“潭影”、“螺径”、“蕉榻”、“桔隐”、“引鹤”、“探梅”、“小广寒”、“水晶帘”、“别有天”、“灵水洞”,大多是康有为、夏同龢、林伯虔、林佐熙等的手笔,“蕉榻”房匾和“西园”门匾,都是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的贵州状元夏同龢的碑体力作。
丘逢甲从潮州韩山书院来到潮阳东山书院,有一年多时间,经常涉足西园,留下了38首西园题咏,其中有诗吟之曰:
叠石为山山上台,池亭窈窕画图开。
江山漫说潮阳好,只为西园也合来。
萧鸣琴的高堂71岁寿诞,丘逢甲为其撰著《诰封夫人萧母姚太夫人七秩开一寿序》。
像萧鸣琴这样的潮商,大有人在。萧鸣琴出身并不显赫,只是一个木匠、木器店老板。起初,他用全部积累,为进入汕头的英国商人营建土木楼房,第一、第二两次,均不合业主要求,返工重建,耗尽了他的所有积蓄。所幸获得亲友的襄助,第三次重建成功。这种履行协议、遵守信用的做派,大得英商的欣赏,遂被聘为怡和洋行的买办。后来他自己独立营商,曾经投资5万银元,购买4艘小轮船,经营汕头至潮阳、汕头至揭阳的内河客货航运,坐着这种便捷火轮的潮州人,都称萧鸣琴曰“钦爷”。丁日昌到汕头招商填海造地,萧鸣琴投资20万银元,购得汕头基督教浸信会镇邦街礼拜堂外两边的海滩,续建至安、怡安、阜安、镇邦等街道末段至海墘内街的楼房、铺户、仓库。西园是他斥资38万两银子,于光绪十三年(1887)营建,光绪二十四年(1898)竣工。丘逢甲到汕头创办同文学堂,以洋文数理教学,萧鸣琴也曾鼎力相助。
从潮阳铜盂来到上海的郭子彬,本来在上海开设郭鸿泰土行,清朝末年,清廷宣布禁烟,不准买卖烟土,上海的土行,成为了查禁的主要对象。在这段时间,郭子彬没有张皇失措、坐立不安,他经过深思熟虑,感到贩卖鸦片害国害民,必须及早调转经营方向,改变以前贩卖鸦片留给人们的不良形象。他在上海滩反复走访,潮糖、潮烟、潮蓝、杂货、押质、典当、瓷器、茶叶、神纸、南金、凉果、饼食、糕点,都有数以万计的潮州人在经营,不便插入,他便把停止鸦片买卖的钱银,转而投资上海的钱庄、实业,在鸿祥、信裕、晋安等4家钱庄,共参股11.8万两银,又以鸿裕号为名,独资兴办4家面粉厂、1家织布厂。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激烈争战,棉布、棉纱输入中国的数量锐减。民国四年(1915),郭子彬与表弟潮阳金浦人郑培之合作,投资150万两银,在上海麦根路(今淮安路)购地100亩,请英国工程师设计,创办鸿裕纱厂,拥有纱锭62816枚、布机244台,既产纱又产布。民国七年(1918),郭子彬又与郑培之合作,投资10万两银,在麦根路康那聪路口(今泰兴路康定路口)创办鸿章纺织厂,初期有木织机400台、染缸8只、职工300人。民国九年(1920)又大幅度为鸿章纺织厂增加投资,投入150万两银,添置纱锭24536枚、木织机416台、铁织机24台,淘汰旧式染缸,添购机械化染色生产设备,全厂职工,激增至1200人。
民国十二年(1923),复旦大学兴建心理学院教学楼,郭子彬全额出资5万两银,楼冠名曰“子彬楼”,今尚存;其时,复旦大学心理学院的开办费,也是其子郭辅庭所捐。
白驹过隙,荏苒之间,白云苍狗,1988年4月,上海国棉第十三厂,又恢复之前的旧名,以上海鸿章纺织厂作为厂名,斯人筚路蓝缕,后人尚前事不忘。
电话来了,电报也来了。光绪十四年(1888)二月,广州至潮州的电话线架通,电报局也设在了道衙后的叩齿庵,过了两个月,招商局也在潮州设置了轮船码头。过后,邮政局也择址,设在了上东堤与竹木门街的交叉口。
最初,用来传送电话信号的是电报线,但用这种线路传送电话,耳机里一片唧唧喳喳,噪声烦人,干扰很大。人们不得不想尽办法,改进通信线路,采用另一根导线,作为回路的线路,来减少噪声的干扰。黄式权在《淞南梦影录》中,有所记载,曰:“其法沿途竖立木杆,上系铅线二条,与电报无异。惟其中机括,则迥不相同,传递之法,不用字母拼装,只须向线端传语,无异一室晤语。据云十二点钟内,可传遍地球五大洲”。电话也采用音译英文telephone,译作“德律风”。
光绪十五年(1889),升迁在即,留在安庆等待候补的无为州原知州彭名保,设计制造了中国的第一部“德律风”,取名“传声器”,通话距离,可达300里。(www.xing528.com)
“电话”的叫法是从光绪二十六年(1900)开始,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因防务戒严,省垣地方辽阔,文武各员分驻较远,遇事传商,深虑稽延”,奏准“分段安设德律风,以线传语,以期呼应灵通”。他在南京润德里成立了江南官电局,设立了电话交换所,名称就叫“德律风总汇处”。在这之后不久,包括鲁迅在内的一群在日本的绍兴籍留学生,联名给家乡写回信,信中写到“电话”时,特意注释道:“以电器传达话语,中国人译为‘德律风’,不如电话之切。”“电话”一词是日造(译)汉语,慢慢的电话就叫开了。
潮州的电话是国内比较早开通的,比电话更早开通的是电报,光绪九年(1883),就已经在潮州地区落地。其时,国内的电报干线有津沪线、苏浙闽粤线(亦称沪粤线)。光绪七年(1881)四月,津沪电报干线架设,人们充满期盼,翘首以待,仅七八个月功夫,全长3075里的津沪电报线路,于十二月就架设完成且投入使用。
隔年(光绪八年,1882),长达6000多里的苏浙闽粤线,就多地开工。潮州府抓住架设上海通广州的电报线路途经汕头的机遇,未雨绸缪,出手快捷,于光绪九年(1883)在汕头衣锦坊设立电报局。当时,衣锦坊电报局里,穿着长袍马褂、拖着长长辫子的潮州电报人,操作着韦斯登重锤式波纹电报机的场景,让人既新鲜、好奇,又觉得不大搭配,忍俊不禁。
中国人的汉字,与洋人的洋文字母不同,他们的摩斯编码,汉字完全使用不上,这让引进电报,等着使用的官商人等,焦急难耐、无可奈何。同治十二年(1873),驻华的法国人威基杰,冥思经日,忽有所悟,他参照《康熙字典》的部首排列法,挑选了6800多个常用汉字,用每四个阿拉伯数字代表一个汉字,编成了第一部汉字电码本——《电报新书》。这种编码方式经过了好多次改良,遂成为了中国通用的“四码电报”。
“四码电报”里颇有难度的日期编码,是同治七年(1868)状元、苏州人洪钧发明的。光绪十三至十六年(1887—1890),洪钧出使俄、德、奥、荷四国,他运用游历得来的知识,用地支的子、丑、寅、卯等12个字,代替月份,用《平水韵》中韵目的东、冬、江等31个字,代替日期,比如子东就是1月1日,寅江就是3月3日。其时,电报在汕头落地以后,收费非一般人所付得起,光绪九年(1883)之时,一封电报一般以25或30字起算,收银3毫,以后,每个字的费用是银元1毫,当其时,1毫可以买大米16斤,或者鸡蛋30个。
本来,五月节,扒龙舟,是人们每年必需的热闹。这一年,光绪二十四年(1898),五月端午节,韩江上赛龙舟,人们一如旧例,蜂拥而来,聚集观看,场面火爆。没想到,靠近城门的广济桥西岸第3墩,栏杆突然折断,桥上倚栏观赏的民众,收脚不住,纷纷掉落,一时淹死几十人。
比落水溺毙更可怖的是鼠疫,这一年四月,潮州城内城外,鼠疫流行,米价大涨。偏偏桑浦山又狼虎成群出没,东莆(今金石)、上莆(今彩塘)附近各乡,中午以后,都关门闭户,路上行人绝迹。第二年四五月,鼠疫继续流行,龙溪(今庵埠)特别严重,仅茂龙一村,便死了好几百人。
光绪二十六年(1900)春夏之间,鼠疫依然流行不歇,大有蔓延之势,但人们的心思,都不在这里了。正月二十五日之夜,戌时,盗贼窜入金山顶火药库,盗窃火药,心慌再加上仓促,误引火药爆炸。一时间天崩地陷,山摇地动,烈焰冲天,震动传达200多里,北至大埔三河,东南达澄海等地,均有震感。附近民房倒塌几十间,压死居民17人,伤者无计,马发墓前,地裂数尺,守管金山机器局的武弁父子,同时丧生。这样的惨案发生,谁还有心去关注鼠疫?
电报、电话、轮船的便捷,让潮州人有目共睹,火车的好处,他们也时有所闻。自从雍正七年(1729),潮州商人雇工在古巷锡坑山和厚婆坳等地开采锡矿、钨矿,潮州人就明白,一种与以往农业、手工业不同的劳作、实业,正在走来。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华侨富商张弼士,被委任为闽广农工路矿大臣,他上书《招徕侨商兴办铁轨支路》,奏请清廷允许招商兴办支线铁路。其时,路权的争夺,已然十分激烈,几条草创在即,还未上马的干线,路权竟然大部分攥在外商手里,民间的保路风潮,也时有发生,这些都让朝廷如鲠在喉,忧心不已。从光绪十四年(1888)起,美、日一些机构,就一直不肯罢休,力图修筑潮汕铁路,奈均未获得清廷同意。
鉴于此,张弼士一直专诚慎重,几经酝酿,力邀好友、梅县松口人、爪哇苏门答腊华侨张煜南回国,商讨在韩江下游,兴建连接潮州与汕头的潮汕铁路。光绪二十九年(1903),由张煜南(号榕轩)与其弟张鸿南(号耀轩)出面,上书向清廷提出筑造潮汕铁路的申请。当其时,铁路方兴未艾。新兴的汕头港和潮州府的腹地,乃至嘉应、闽西南、赣南的广袤区域,人流物流,都可以纳入其中接驳,其益处显而易见。清廷工部和矿务铁路总局还给出了意见,希望预备日后将铁路从潮州延伸到梅县。
慈禧亲自召见张煜南问询,听其条陈,并诏复准许修建潮汕铁路,潮汕铁路有限公司即奉准成立。在潮汕铁路有限公司立案章程中,有专门声明,资金全为华资,不得暗招洋股,要使路权,全部掌握在中国人手中,达到“立权在我,利不外溢”的宗旨,并与清廷签订50年后收归国有的条约。
其时,张煜南曾上书曰:“方今国家举行新政,首先铁路为大宗”,汕头“为潮州咽喉要隘”,可“招香港、南洋各华商及洋籍人集股开铁路,名曰潮汕有限公司”。后来,洋籍人集股遭到反对。因为当时,全国各大铁路均系筹借外款修建,路权尽失。对此,朝廷希望,“其小枝分路,若有华商集股兴办,亦足以保持利权之一助”,且认为,“此路本轻利重,华商不难自力”。
当年,潮汕铁路有限公司于香港永乐西街吴源兴南北行设立港局,负责招募股款,不久转设于汕头埠至安街,督办张煜南被朝廷赐予二品顶戴花翎、候补四品京堂,算是与道台平级。
光绪三十年(1904)二月,清廷铁路督办大臣盛宣怀,向张煜南介绍推荐詹天佑任潮汕铁路设计师,因其时詹天佑任职于山海关外的铁路总局,张煜南即向詹天佑的上司、直隶总督兼铁路督办大臣袁世凯,面商借用詹天佑,得到袁世凯的同意后不久,詹天佑即莅汕勘测设计铁路路线。带着张煜南安排的几位助手,他们从汕头出发,一路向着潮州城推进。詹天佑长年在铁路一线工作,耳濡目染,亲身接触,熟悉和深知老百姓对铁路线的设计非常敏感,尤其是房屋拆迁、祖坟迁移,事涉财产更涉风水,如若处理不妥,则可能引起百姓的不安与仇恨。当年铁路初入中国,就遇到这个问题。
詹天佑在与助手们的接触中,了解并洞悉潮州人的家族观念很重,所以在规划和设计铁路线时,尽可能地避开百姓的聚居区和坟墓集中处。经过两个多月的勘测,于五月间将全部路线测量完毕。从地形、水陆、居民关系诸方面综合论证,詹天佑认为,循韩江沿护堤路建铁路效益更加全面。他将全部工程包括路轨、桥梁、月台、机车、车厢、扳道、指示灯等的图纸、说明和预算,交给英国人的怡和洋行估价,整条铁路的造价,计需180万至190万元。其时这条路线,称为乙线。
福建安溪人、落籍台湾的商人林丽生,是铁路公司的倡建总理兼总司理,他与日本人爱久泽直哉乃老相识,其时他把勘测路线和建筑铁路的全部工程设备,介绍给爱久泽直哉承办,并于光绪三十年(1904)二月,以公司的名义,与爱久泽直哉订立了草约。随后于四月间,爱久泽直哉派出日本工程师佐藤谦之辅等23人来汕,选定了一条穿越人烟稠密的乡村地区以及多农田与坟墓的路线,这条路线,称为甲线。比之詹天佑的乙线,甲线短了几公里,预算仅需180多万元,约比乙线便宜10万元。
线路短、造价低,又有草约在先,公司遂决定由爱久泽直哉以100万元的工程造价,承建潮汕铁路。可惜,事与愿违。此线路虽造价较为便宜,但要通过众多人烟稠密的乡村,穿过农民赖以生存的农田,驶过人们慎终追远的祖墓,这些对当地风俗民情未加以考虑的做法,当为日后铁路的修建,留下隐患,埋下祸根。
光绪三十年八月(1904年9月28日),潮汕铁路正式开工兴建。按照日本人设计的线路,筑路过程,果然如詹天佑所预料,遭到了当地百姓的反对,并且引发了人命案。其施工过程中,日本三五公司故意扩大路基,损坏沿线田园,在迁房移坟上未处理好,加上日本铁路工人往返践踏于村落间,引起沿线农民的怀疑与反对。尤其是光绪三十一年(1905)一月,铁路施工至海阳与澄海交界的葫芦市时,日本人考虑到要在人口密集、经济比较发达的龙溪都(今庵埠)设站,遂改变原来的筑路计划,决定舍直取弯,使铁路从龙溪中心穿过。这样,修筑路基时,势必毁坏龙溪两大姓陈姓马陇村和杨姓文里村的大片田园和墓地,同时把文里村一分为二,一时民怨鼎沸。文里村70多岁的乡绅杨元荣,亲自往海阳县请愿上书,要求不得改变原计划,维持原路线。
正月二十一日,月浦村乡民与日本筑路的工程人员发生纠纷,葫芦市一带的数百名乡民,执旗持械,群情激昂地冲入葫芦市日工棚厂,当场殴伤日工1名、护勇3名。此时,适逢运料船抵达码头,船上的2名日本工人躲避不及,遂被乡民打死,乡民旋又将棚厂及办公处烧毁。马陇、文里二村的乡民,也闻讯而至,乘机将葫芦市长期勾结日本人的奸商陈顺和的家,抢劫一空。二十二日,龙溪都百姓示威罢市,抗议日本人不按计划路线筑路,有意破坏农田。
时称的“葫芦市事件”发生后,驻汕的日本代领事天野恭太郎立即向清廷提出强烈抗议,要求赔偿、抚恤受难的日本员工。清廷大为震动,责令公司停工,并限期半个月内自行了结。两广总督岑春煊派洋务委员温宗尧、庄允懿莅汕查办。日本政府乘机向清廷提出要求,共5项,其中的“自此以后,铁路归日本经办,并由日本派兵保护”被拒绝。温宗尧、庄允懿应承负责惩凶、赔偿、抚恤。
在各方面强大的压力下,陈、杨二姓乡绅,便在穷人身上打主意,拟以每人1000银元的代价物色替死鬼。文里村的杨阿会,家境贫寒,生性软弱,便被物色为替死鬼。陈姓乡绅乘19岁的店员陈元贞半夜如厕,将其绑架,强迫去替死。杨元荣判监禁5年。赔偿日本人命及抚恤费26000银元,由马陇陈姓、文里杨姓各赔10000银元,月浦佘姓赔6000银元,并立约不再发生纠纷,事件方告结束,史称“潮汕铁路案”。
光绪三十二年十月(1906年11月16日),铁路建成通车,总造价300多万元,竟比詹天佑的乙线增加了110万元。全线共设有9个车站,起点汕头厦岭,途经庵埠、华美、彩塘、鹳巢、浮洋、乌洋、枫溪,至潮州府城西门外七圣乡。路长39公里,沿线架设桥梁27座,采用中国铁路标准轨距1435毫米,单线,在彩塘站设会车双轨。铁轨购自英国,火车头由美国制造,其火车头重量51.5吨、锅炉压力12个大气压、火车头时速60公里,其余车辆、材料均向日本购买。初始有火车头3台、头等客车3台、二等客车3台、三等客车30台,有盖货车20台、无盖货车20台。铁路通车,反响之好,自在意料之中。光绪三十四年(1908),铁路公司又延筑潮州城至意溪支线3.1公里,全长扩至42.1公里,火车站10个。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广东省政府曾筹划从广州修一条接驳潮汕铁路的铁路线,二十六年(1937),又计划将潮汕铁路向北延伸经梅县至赣州,但由于“七七事变”,计划搁浅。
铁路建成之后,余绪并未停歇。当时铁路从初期的募股100万元,扩至300万元,张煜南、张鸿南兄弟各认股100万元,林丽生80万元,吴理卿20万元,之后吴理卿的20万元由林丽生受买。然林丽生有日资背景,在募股时并未查悉。日本三五公司在获得了铁路全部工程承建权之后,日本媒介《支那杂志》公开大肆吹嘘,竟说潮汕铁路为日本投资兴建。当时中国留日学生对此义愤填膺,多次电请清廷商部查究,潮州名士吴子寿、林少梅、萧永华、沈友七、朱商岩起而响应,以该公司掺有洋股,请求商部及邮传部查办。结果证据确凿。商部与张煜南等密商,由张煜南买回林丽生所持股份以保路权。但在日本暗中指使下,林丽生死不退股让股,经过多次交涉,直到光绪三十五年(1909)八月,双方才订立退股受股合约,其合约曰:“先由该公司付给林丽生利息32.5872万元,股款则由张鸿南分六次交还。林丽生所执的股票及其他一切合同、单据缴回该公司注销。”张氏兄弟为保路权,损失了32万多元,终将洋股事件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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