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船出海,一发不可收拾,潮州人散布南洋各地,不仅贸易海运,行商买卖,他们根深蒂固的生活习惯、细察入微的行事做派,竟潜移默化,悄悄地改变当地人的日常生活。打燕窝制燕窝这种本领、技艺,就是南洋人跟潮州人学的。暹罗湾里,有一种叫做鳐的大鱼,形如锅盖,长着尾巴,每次咬钩之后,就丧心病狂,命都不要地四处游窜挣扎,三番五次地把渔舟拖得几欲翻船。末了体力耗尽,浑身酸软,无招可使,就趴在海沟里,一动不动,任渔人怎么收钓,就是钓不上来。原来,这鱼身上,自有天生的附着力,一旦咬钩之后,陡然就生出一股无可名状的疯狂劲,一旦附紧海底的礁石、珊瑚或者水草,任他李元霸、宇文成都再世,项羽、鲁达重生,力拔山兮气盖世,倒拔合抱垂杨柳,也别想能揪动它。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渔人无一例外,只能悻悻然剪断钓线,闷坐船头,无功而返。
潮州人有办法,他们教当地渔人,用另外一根钓绳绑住一个秤砣,再将这根绑着秤砣的绳子与钓到鳐鱼的钓绳拴在一起,让秤砣沿着钓绳慢慢沉下去。到底了,就一手收紧钓绳,将钓绳绷得紧紧的,另一手将秤砣绳一收一放,一收一放。在这收收放放之间,秤砣就一次一次地直击鳐鱼的鼻梁,让它晕眩难受,痛不欲生。如此反复再三不断持续地砸,鳐鱼伏不住了,痛彻肺腑地翻起筋斗,垂头丧气浮出海面,任渔人打捞返航。
大洋里的“龙兵过”,南洋人也是听了潮州人的解说,才明白过来。远洋浮海的人,都会遇到,洋面似乎是风平浪静,但水底下仿佛千军万马,呼啸奔腾、喧嚣躁动的气势,明显可感。水被搅动,眼前的海,一派墨染的凝重。先前还若隐若浮的鱼脊豚背,就跃动了,起跳了,先是一双海豚,破阵而出,腾空而起,它们滑翔而过,引发后面成群结队的海豚,如流矢飞石,抛砖掠燕,在海面穿梭腾越,翻滚翔滑,此出彼起。这些海上精灵,竖着身子腾起,横着身子砸下,就是为了震晕周围的鱼群。潮州人告诉南洋的土著,鱼群和马群、羊群一样,都有领头,将这些领头的鱼都砸晕了,降伏了,跟在后面的亿万鱼虾,就乱成了一团,不知何去何以,任凭海豚、鲸鱼,生吞活食。
潮州人在南洋无处不在,与南洋人和衷共济、休戚相关,已然水乳交融。曾有专家言:潮州“明代的瓷碗,改变了东南亚人民的饮食习惯;陶瓮改变了东南亚人民的殡葬方式,并影响了他们的价值观念;军持及书阿拉伯文字的瓷器,对伊斯兰教在东南亚的传播,无疑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也有专家指出,婆罗洲的居民热衷于收藏陶瓮,在当地的社会生活中,陶瓮被视为财产地位的象征,而其中的杜生族,还有着瓮崇拜。
韩江流域盛产陶缸、陶瓮,潮州生产缸缸瓮瓮的作坊,更是遍布四乡,挨家塞巷。潮州人日常生活喜爱腌制,腌咸菜、腌贡菜、腌菜脯、腌橄榄、腌凉果。咸菜、菜脯腌一次,吃一整年,凉果腌好后,卖一整年,卖到苏杭上海,也卖到南洋各埠。腌菜腌果,都用各种大陶缸,陶缸、陶瓮,销量巨大。到南洋的潮州人,理所当然也把这种血液里的生活习惯带过去,陶缸腌制,陶瓮装殓骨殖。
有眼光长远的潮州商人,不只把生意做在南洋,而且把船头掉向华北、江南。方志载曰:“邑自展复以来,海不扬波,富商巨贾,操奇赢兴贩他省,上溯津门,下通台厦”,“至于巨商,逐海洋之利,往来乍浦、苏松,称富室者,比比皆是”,“邑之富商巨贾,当糖盛熟时,持重赀往各乡买糖,或先放账糖寮,至期收之;有自行货者,有居以待价者。候三四月好南风,租舶艚船,装所货糖包,由海道上苏州、天津。至秋,东北风起,贩棉花、色布回邑,下通雷、琼等府,一来一往,获息几倍。以此起家者甚多”。
《韩江闻见录》亦载曰:“南澳之地,正南出,入海无边际,未有道之者;凡船道,皆下西南行,上东北行。谚所云‘上至天津,下至马辰’是也。”马辰,是南加里曼丹一个港口城市。《历代宝案》也记载云:“林任等六名,系广东潮州府饶平县人,驾林福礼船只,通船共三十三人,于道光十年(1830)五月二十二日,装载糖货出口,六月二日于上海县贸易,共收棉花、米豆等物,十一月十一日开驾回籍。”《晏海渺论》记载云,嘉庆十六年(1811)六月,“澄海县界,客船六十余号,各装糖包,满载或三千包,或四千包,连船身计,一船值银数万,将往苏州、上海等处”。仅此一行,价值即达白银上百万两。
有学者言,江南之人,习尚食甜,以糖为佐料,作佳肴,像淮扬菜、苏锡菜、苏帮菜、杭帮菜,都是偏甜,又喜制作各种甜食、蜜饯等,就连染丝上色,也需用糖,其用糖量之多,可谓巨大。江南自己不产糖,日常所需,都必须从福建、广东输入。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藩之乱时,江西道梗,江南“糖价骤贵”,三藩平定之后,“广糖大至”,价格回落。可以说,广糖、福糖,直接影响到江南人的生活。
史载,康熙开海后,“闽粤人于二三月,载糖霜来卖”;乾隆一朝,广东糖占由乍浦入口糖的三分之二;道光时,江南乃至以北数省,所需食糖,都是由闽粤洋船运到上海之后,再行转卖。广东所出之糖,主要产自潮州,尤以潮州的海阳、揭阳、潮阳、澄海四县为最。
乾隆年间的潮阳知县李文藻,对本县所产的黄糖、白糖,相当自视,曾赋《劝农》诗曰:“岁岁相因是蔗田,灵山西下赤寮边。到冬装向苏州卖,定有冰糖一百船。”其时,潮阳所产的黄糖、白糖,“商船装往嘉、松、苏州,易布及棉花”。揭阳所产白糖特佳,时人称赞曰:“棉湖所出者,白而香,江苏人重之”,且“江南染丝必需”。到光绪之时,潮州“每年运出糖包多至数十万,遂为出口货物一大宗”。而清中期的江南,人口已有2000多万,每年输入的糖,多至上亿斤。
也总是有灵光乍现、嗅觉锐敏、眼光独到,善于在日常那些不起眼的事物中,捕捉到商机的潮州人。隆津港开港以后,潮阳沙陇有一姓郑的商户,专门收购家家户户都在种、都在磨的番薯粉,用红头船载往苏杭上海,供纱布厂浆纱,以此而致巨富。
潮州商人财势力足之后,就在江南的中心苏州,建潮州会馆。当其时,江南还未拆分成江苏、安徽,上海也只是松江府下属的上海县。苏州潮州会馆起初是在明朝天启年间(1621—1627),兴建于南直隶金陵(今南京),康熙二十一年(1682)移至苏州阊门外北濠,后来,“潮人之仕宦商贾,往来吴阊者,踵相接”,会馆太小,不敷使用。康熙四十七年(1708),重新选址于苏州上塘街义慈巷西首兴建新馆,历9年方告建成,今门牌号为上塘街278-1号,仍存在。会馆建成之后,潮商欢欣雀跃,发自肺腑,乃曰:“凡我潮之懋迁于吴下者,日新月盛。”
会馆头门朝北,外墙高约10米,面阔15米,两侧呈八字形,门墙两边起点相距28米,实在壮观。外墙通体以磨细青色方砖斜角贴面,组成菱形图案,秀逸豪放与庄严典雅,两相兼具,肃穆而又灵动。墙开石库门三,一大两小,中匾“潮州会馆”,下有吉祥人物缠枝花纹砖雕衬托,左匾“河清”,右匾“海晏”,三匾均为阳刻隶书砖雕。大门左右,伫立着两只从潮州运来的一人高的大石狮,石狮以油麻石精雕而成。入门过道之后,即为戏台,戏台朝南,进深6米,飞檐相错,精雕细刻,美轮美奂,无与伦比,其歇山顶、垂莲柱、八角形藻井、镂雕额枋,大气而又精致。
会馆主要由七县组成,首海阳、次澄海、次潮阳、次饶平、次惠来、次普宁、次揭阳,管理上也由七邑轮举,三年一更。主持馆务的专人,称为董事,任期三年。从康熙四十七年(1708)到乾隆四十一年(1776),68年间,苏州潮州会馆所置的房产不动产,共计有房子、商铺18处,还有多处放租收银的田亩,产业时值,约达30665两银子,其中有一处房产,竟置办在了北京。当其时,苏州潮州会馆的产业,在苏州近百所会馆中,占第2位,而就地方府一级会馆来说,潮州会馆的产业,则是首屈一指。
据苏州《潮州会馆记》记载,乾隆十六年(1751)和二十二年(1757),皇帝两次南巡,途经苏州上塘街,均允许潮州会馆设立香案,跪接圣驾于会馆门外。乾隆对潮商也恩礼有加,《会馆记》载之曰:“天颜温霁,赏赐彩缎二十匹。”
不只潮州商人出资支持会馆,潮籍官宦,也鼎力玉成。史载,北京潮州会馆分称南、北、西三馆,共有六处,其中三处为主产,余属附产。
潮州会馆北馆,位于北京宣武门外延寿寺100号(今宣武区延寿街12号),这是潮籍京官陈时谦,在乾隆三十四年(1769),捐献1000两银子,会同族人陈芝,以苏州潮州会馆的名义所购建。嘉庆《澄海县志》有载,陈时谦“历署广信、南康二府,皆有惠政,循良懋著,以报最引见,回任候升。其在都门日,见外廊营潮州会馆湫隘,捐金千余两,与孝廉陈芝,择地构屋于前门外延寿寺街。自是公车选人,至如归焉。高风义举,至今七邑,犹啧啧称道勿衰”。
苏州《潮州会馆记》也记载曰:“乾隆三十四年(1769),契买京都张素亭房屋一所,价银一千两,坐落京都琉璃厂延寿街北头,坐东朝西,门面前后地基计六进,门口有‘潮州新馆’匾额。”
康熙十三年(1674)三月,福建耿精忠,与云南吴三桂、广东尚之信一起,宣布叛离清廷。四月,潮州镇总兵刘进忠,即密派部下杨希震前往福州,与耿精忠联系,要求其派闽兵入潮,并决定潮州府11个县同时举事,归附耿精忠。
而其时,清廷派有11岁的续顺公沈瑞与副都统邓光明,统率旗兵,驻扎潮州。当时旗、汉双方有约定,沈、邓的旗兵驻城南,刘进忠的汉兵据城北,城中立栅为界。
四月二十一日,正逢刘进忠的父亲生日,沈瑞、邓光明与刘进忠的中军李成功、参将张善继密谋,决定在这一日,先向刘进忠出击。然而,李、张二人谋袭不成,被刘进忠捉拿,沈、邓即指挥旗兵,与刘进忠在城内激烈巷战。
激战之中,刘进忠在羊玉巷口的四狮亭前翻身坠于马下,邓光明追上,将左手铁链,望刘进忠打下,却打在了石狮的头顶,石狮的狮耳,被打去了一只。从此潮州也留下一句歇后语,曰:四狮亭石狮——独耳。
刘进忠逃过一劫,杨希震从漳州请来的援兵又赶到,沈、邓旗兵势单力薄,退出府城。比之沈瑞、邓光明的审时度势,知进知退,广东巡抚刘秉权,却孤忠勇猛,带兵攻打潮州两个月,就因劳累过度,病死军中。
刘进忠反清,不久就被潮州人写成了白话长篇历史小说《三春梦》,当时作为禁书,作者不敢具名,书为手抄,直到民国初,才有石印本。这是潮州现存最早的一部白话文小说,章回体,三十三回。“三春梦”是匿名作者的一个比喻性命名,刘进忠反清,前后恰好三年,三春与三年相合。“梦”至少寓托了作者的三层含意:其一,此次起义,对于潮州人民,是一个糊涂梦,三年过去,潮州面目依旧;其二,对于刘进忠,是一个荒唐梦,他因此而死于九泉之下;其三,对于潮州通判严三春,是一个噩梦,他梦中上天堂,醒来却下地狱。
在潮州人的感觉中,刘进忠反清的震撼,以及邑人黄仁勇高中武状元的惊喜,都不及太平军所带来的震惊。
嘉庆元年(1796),爱新觉罗·颙琰登基,海阳莆东(今潮安古巷孚中)人黄仁勇,考中恩科武进士第一名,状元及第。黄仁勇乃读书人出身,家境贫寒,12岁时才进入本乡私塾读书,但寒门出贵子,黄仁勇穷而不卑,勤学不辍,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得中文秀才。其岳父慧眼识人,见女婿身高力大,英姿飒爽,膂力能举300余斤,料定日后必有所成,便劝他修文习武,以证正果。果然,历十来年孜孜不倦,以文辅武,乾隆五十七年(1792),即考中武举人第37名,四年后嘉庆登基特开恩科,黄仁勇在会试中又考中第2名,殿试时,颙琰喜爱他的文武双全,特钦点他为武状元。
太平军虽然未到潮州,但其声威势焰,震荡四方。道光三十年(1850),于前一年五月因病奏请开缺,六月十七日回乡调治的林则徐,被朝廷任命为钦差大臣兼广西巡抚,带兵前往广西围剿太平军。史载,林则徐“叠次宣召”,仍不回京,九月十三日,爱新觉罗·旻宁下诏,诏曰:着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颁给关防,驰赴广西会剿……星驰就道……毋违朕命”。十月初一,卧病的林则徐在家中接到这道措辞严厉的圣旨,第二天即抱病启程,途经潮州。
林则徐何等人也!潮州百姓,夹道迎迓,争相目睹这位平躺在轿里,日进百里的心仪之人。潮州知府吴均,何其幸也,有幸拜会了这位壮志凌云、家国为重的榜样之人。《清史稿》记载,林则徐“行次潮州,病卒”。 《潮州市志·大事记》记载:“十月,林则徐从福建家乡抱病出发上任,途经潮州,会见潮州知府吴均。 ”
十月十九日,林则徐来到潮州普宁县城洪阳,下榻在城隍庙附近、作为此次行馆的文昌阁后座东侧厢房,因沿途劳顿,旧病加剧,积劳日久,不能恢复,一代伟人,遂在十一月间一个早晨,病逝于潮州。至今,在潮州开元寺里,仍张挂着林则徐手书的一副对联,其上联曰“敬能慑身,勤无废事”,下联曰“谦以养德,俭以济人”。
太平军虽然远离潮州,但他们的消息,依然不时传来。咸丰七年(1857),太平军在上杭、武平、瑞金等地与清军激战,太平军被杀无数,尸体从韩江上游,流经潮州出海。史载,自五月十六日至二十二日,尸体总计不下3000具。(www.xing528.com)
以前是风声鹤唳,这次,太平军真的来了,太平军真正来到潮州是咸丰九年(1859)。正月,骁勇善战的翼王石达开,派出所部一支军队,从福建、江西进入广东,进攻潮州大埔,二十七日,大埔陷落。二月初二,太平军退出,挥师南下,逼近饶平,过后,复又进军攻打大埔三河坝。同治三年(1864)九月,太平军陆顺德部,又攻陷大埔,并从福建方面,挺进饶平的边境柏嵩关。潮州总兵出动黄冈协的驻防部队前往抵御,双方交锋几十次,太平军的谍报人员也潜入潮阳一带策反,引起当局的极大震惊,潮州府城以及各县,再一次加强戒备。翌年二月,太平军丁太阳部,又从福建四面攻打饶平,广东布政使李福泰带兵前往围剿,队伍驻扎在潮州。四月到十月,太平军汪海洋部10多万人,以及丁太阳的人马,多次攻打饶平和大埔,闽浙总督左宗棠,也施以援手,亲自带兵驻扎在饶平、诏安闽粤交界的汾水关,并会同浙江提督鲍超,分兵布防大埔三河坝,扼守太平军从大埔、饶平攻打潮州府城的通道。
当其时,山雨欲来,天象怪异。史载,“道光五年(1825)八月,出现彗星,长一丈多,十月以后消失”;又曰,“咸丰十一年(1861),五月,彗星出现在西方,一个月后才消失”。彗星总是拖着长长的尾巴,像一把扫帚,闲庭信步,掠天而过,潮州人以形象称之“扫帚星”。以“扫帚”名之,总之是和晦气连在一起,令人隐隐生出不安、不祥之忧虑。当时,和彗星、和太平军一样,同样让人忧心的还有洋人。
从嘉庆十九年(1814)开始,已经有鸦片贩子和外国船只,在潮州洋面和南澳岛游弋寄泊,道光四年(1824),闽浙总督赵慎畛,向朝廷奏告,其曰:
本年春夏之交,准据水师提督来函,及各属禀报,有夹板夷船三只,在金门、铜山、南澳一带洋面寄碇,兵船向其查询,言语不通。……并准两广督臣阮元咨开,此项夷船,系由小吕宋等国驶来,希冀贩售鸦片,业经通饬查禁等情。
这份奏折,说明当时西方鸦片贩子,已经通过菲律宾等地,来到广东、福建沿海贩售鸦片,而南澳,则是他们的活动地点之一。
道光十二年(1832),英国东印度公司派遣“阿美士德”号间谍船沿中国海岸线进行侦察活动,其航行的第一站,就是南澳岛。东印度公司职员胡夏米在给公司的报告里写道:
南澳是广东第二个海军根据地,一半位在广东,一半位于福建。它是总兵官或提督的驻所,在他的指挥下,共有军队5327人,其中4078名属广东,1159名属福建。但是这些军队的实际存在,除了在花名册中以外,是很可怀疑的。……海湾入口处有炮台两座,较高的一处有炮八尊,较低的一处有炮六尊。海湾内部另有小炮台一座,上面并未架炮。
可见,他们对当地的情况,已掌握得相当仔细。此后,闭着眼睛也摸得一清二楚的南澳岛,遂成了外国鸦片趸船的停泊地,“作为供应与伶仃岛联系的双桅帆船的存贮站”。通常,鸦片贩子是从澳门私运鸦片来到这里,由此转售潮州、闽南一带,或者再转到北方,或运销闽浙沿海。
道光十七年(1837),有一个叫亨德的美国人,曾作为美国旗昌洋行的职员,乘船到南澳从事鸦片交易,他这次运到南澳的鸦片,有300箱。他在自己所著的《广州番禺录》里写道:他所乘坐的“玫瑰”号船,在南澳岛内部抛锚,靠近两艘英国的双桅帆船,船名叫“奥米卡”号和“芬德来总督”号。他的船到达南澳不久,就有挂着“副总”旗号的当地清朝官船,前来他的船上,名为进行检查,实为接受贿赂。等到清朝官船离去之后,中国的买货者,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登上“玫瑰”号船,在惊人的短时间内,从“玫瑰”号上购得鸦片,搬到他们自己的船上。
自从洋人的双桅帆船游弋在潮州这片洋面上,洋人就再也不会舍弃这片宝石般蔚蓝的大洋了。他们处心积虑的,就是怎么好好利用这片大洋、掌控这片大洋。咸丰八年(1858),彗星又出现了,一个多月以后才消失。就在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从此渐渐改变了潮州的格局。六月十八日,中美《天津条约》,六月二十六日,中英《天津条约》,六月二十七日,中法《天津条约》,三个条约分别签署。关于在潮州开埠通商的条文,也分别载入了这3个《天津条约》之中。
最先签署的中美《天津条约》,其第十四款条文曰:
大合众国民人,嗣后均准挈眷赴广东之广州、潮州,福建之厦门、福州、台湾,浙江之宁波,江苏之上海,并嗣后与大合众国或他固定立条约准开各港口市镇,在彼居住贸易,任其船只装载货物,于以上所立各港互相往来。
又8天后签署的中英《天津条约》,其第十一款条文曰:
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5处,已有江宁(今南京)条约旧准通商外,即在牛庄、登州、台湾、潮州、琼州等府城口,嗣后皆准英商亦可任意与无论何人买卖,船货随时往来。至于听便居住,赁房、买屋、租地起造礼拜堂、医院、埴茔等事,并另有取益去损诸节,悉照已通商五口无异。
再1天后签署的中法《天津条约》,其第六款条文曰:“
中国多添数港,准令通商,屡试屡验,实为近时切要,因此议定,将广东之琼州、潮州,福建之台湾、淡水,山东之登州,江南之江宁六口,与通商之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口准令通市无异。
据此,美、英、法三国,可以说都已获得在潮州开埠通商的权利。然而,当时还约定,中美、中英、中法3个《天津条约》,都还需要互换批准书后,方能生效。换约时间定于1年后,即咸丰九年(1859)六月。
孰料,到了约定的换约之时,清廷与英、法战火再起,中英、中法《天津条约》,皆未能如期互换批准书,条约所规定的各项条款,包括潮州开埠通商,自然也就不能生效。唯有美国公使华若翰,在英、法军队自大沽口退走后,按照清廷要求,从北塘经天津入京,并在回程中,于咸丰九年(1859)八月十六日,在北塘与大清代表、直隶总督恒福,互换了中美《天津条约》批准书。于是,美国先于英、法享有《天津条约》所规定的各项特权。
当中美《天津条约》互换之时,清廷考虑到各口通商事宜,并不止涉及美国一家,而此时英、法条约尚未议定,未便两歧,因此提出,该约有关条款,须暂缓实施,应俟英、法两国一律定议之后,再开新章。华若翰当场表示应允,然而从北塘回到上海后却反悔,提出条约已经易换,决当遵行。并且提出,不仅原开的五口贸易,须照《天津条约》所订新章完纳船钞,而新开之潮州、台湾两口,亦请迅定早期开港,好让其领事官即往莅事。清廷指派的钦差大臣、两江总督何桂清,在上海与华若翰展开谈判。几经交涉,华若翰始终坚持其要求。
咸丰九年十月十五日(1859年11月9日),清廷寄谕何桂清,说同意华若翰的要求,其谕曰:
潮州、台湾两处,各国私自贸易,已越3年,此次米酋恳请先行开市,亦因贸易已久,欲掩其私开之迹,尚属心存恭顺,自未便执意阻止。俟何桂清与该夷会晤后,妥为筹议,具奏到日,再将潮州、台湾开市,并先完船只吨钞事宜,降旨明白宣示。此外如该夷别有要求,仍应据理驳斥,毋得率行允许。
咸丰九年十月二十一日(1859年11月15日),清廷再次发下上谕,其谕曰:
何桂清在昆山,与米利坚使臣华若翰会晤,该使臣以宣示条约等三事为请,此外各条,及上海善后章程税则,均照前议缓办。经该大臣与该使臣要约明白,该使臣惟求恩膏速沛,俾永久相安,情词尚属恭顺。加恩着照所请,所有潮州、台湾两口,准米国先行开市,并照新章完纳船只吨钞,其余新章税则等项,展缓举行。该大臣即行文各海口,一体遵照办理。
这样,美国终于取得在潮州先行开市的权利。
爱新觉罗·奕詝首肯潮州对美先行开市之后,即谕令何桂清,咨会广东方面官员,就潮州开埠一事作出具体安排。咸丰九年(1859)十二月初,两广总督劳崇光,与何桂清会衔奏报咸丰帝奕詝,言潮州开埠的安排,一是拟将潮州税务归并粤海关监督划一办理,因为潮州原来设有税口,既由海关管理有年,一切事宜可以驾轻就熟,自应归并粤海关,援照广州大关征收夷税章程办理,毋庸另议更张,以归划一;二是决定于潮州开市伊始,添委妥员,前往督率稽查,俾昭慎重,具体人选是曾任粤盈库大使、熟悉关务的陵水县知县俞思益。此后,潮州开埠的各项事务,即按这个安排进行。美使华若翰,也由上海来到广州,与劳崇光商议开关事宜,华若翰派遣美国驻广州领事裨烈理,为署理潮州领事,也赴潮抵任。
咸丰九年十二月九日(1860年1月1日),潮州如期对美开市。海关潮州新关设于潮州外港汕头,正式名称曰“潮海关”。这也是汕头开埠之始。参加潮州开埠设关筹备工作的,有同知衔、陵水县知县俞思益,潮州通判林朝阳,美国署理潮州领事裨烈理,还有中国海关第一任总税务司、英国人李泰国。由是,潮州新关,成了继上海、广州之后,第3个建立这种由外籍税务司控制的“新关”之处所。
潮州开埠之后,担任潮海关首任税务司的,乃是美国人华为士,其兄,便是当时美国驻华公使华若翰,华若翰让他来担任潮州新关的首任税务司,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当其时,潮州对美一国先行开市的局面,实际上并未能维持多久,英、法等国很快就接踵而至。其实,何桂清早在他奏请清廷批准美国在潮州先行开市时,就已经预料到,英、法两国会利用同中国已签订条约中的有关规定,“援一体均沾之例”,“相率前往”。当时,他的态度是:如若英、法提出这一要求,“臣自不便拒绝”;“若该酋等并无照会前来,则仍置之不议,以免迹涉求和”。
等到咸丰九年十二月九日(1860年1月1日)潮州开埠之时,英、法两国,果然向劳崇光提出要求,曰:“援例请在潮州开市。” 劳崇光把英、法两国的要求奏报奕詝,其曰:“察其意甚坚,而其词尚顺,合无仰恳天恩准其一体照办,以示羁縻。” 奕詝对此奏请,并未作明确答复,算是加以默认。于是,潮州在开埠后不久,亦对英、法等国开放。
咸丰十年五月(1860年6月至7月间),英国并派遣坚佐治,为首任驻潮州府领事,抵达潮州外港汕头。而这时,中国与英、法间的战事,仍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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