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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传:地理位置和建筑形式造就的热闹非凡

时间:2023-08-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有专家谓,桥的地理位置,和建筑形式,使它很快就成为了一座热闹非凡的桥市。当其时,潮州成了内河水陆交通的大码头,一桥一江,十字交汇,岭南岭东各州,以此为枢纽,陆路进京,走广济桥,过福建江浙;水路进京,船驶韩江,北上闽赣。一里长桥一里市,得益的是百姓,桥的维修管养,则由官府担承。

潮州传:地理位置和建筑形式造就的热闹非凡

正德四年(1509)十二月,一场大雪,不期而至。这让罕遇飘雪的潮州人,措手不及。人们既紧张,又有点畏惧,打开客厅门缝,探头探脑,瞅一会儿,又缩回去,默不作声。

不久,人们觉得潮州的大雪,也不外如此,就是冷一些,冻一些,让人发抖,指尖脚尖发麻,手臂、胸腹起鸡皮疙瘩,肚子里,老觉得空空如也。比起年年说来就来、暴戾无度、摧枯拉朽的台风暴雨、海溢,大雪,反倒感觉危害不大。人们套起絮了棉絮的肚兜、裤腿,拎起了焚着火炭的火篮(笼),也就觉得,与老天爷相安无事了。

这一次大雪,史书上有着记载,曰“积雪一尺多厚”。此后,见诸史书记载的,还有康熙二十九年(1690)冬,和雍正七年(1729)春。此类经历多了,人们才心有余悸,也晓得了,大雪会冻死庄稼林木、果蔬、人畜。

正德的这一场大雪,只是让潮州人观望了一会儿,踌躇了一会儿,晚出门了一会儿。有心急性急的潮州人,按捺不住,迎着飘雪,出街上市,开门撑窗,做生意了。

广济桥也一样,人们里三件外三件,再着一件棉袍,袖着双手,耸着两肩,踏着白雪,就到桥上来了。宣德十年(1435)王源扩建广济桥后,桥上那些亭台楼阁,慢慢变成了人们营生买卖、摆摊设点的所在。过往的行人,过境的旅客,也贪图这种方便,享受这种直捷,顺手买卖,省却了多少麻烦。官府把桥名起得冠冕堂皇——广济桥,民间却买卖两便,有利可图,铜臭炎炎,大家怕亵渎了官府的威严仪端,便从俗从众,以口口相传的小名唤之,曰“湘子桥”。

早年,湘子桥的桥市,常常见诸文牍。有专家谓,桥的地理位置,和建筑形式,使它很快就成为了一座热闹非凡的桥市。当其时,天刚破晓,江雾尚未散尽,桥上已是人声鼎沸,史载“人语乱鱼床”;待到晨曦初露,店铺竞相开启,茶亭酒肆,各式旗幡迎风招展,更有登桥者抱布贸丝、问卦占卜,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明人李龄,在《广济桥赋》中有这样的描写,其云:

若夫殷雷动地,轮蹄轰也;怒风搏潮,行人声也;浮云翳日,扬沙尘也。响遏行云,声振林木,游人歌而驿客吟也;凤啸高冈,龙吟瘴海,士女嬉而箫鼓鸣也;楼台动摇,云影散乱,冲风起而波澜惊也。此等绘声绘色,也不知是写桥,还是写桥市。

入夜,湘子桥又是另一番情景,月牙高挂,鱼贩犹在,桥上桥下,游人摩肩,花娘花艇,燕语莺声。有诗人情不自禁,抚桥栏杆,即景吟诗曰:

吹角城头新月白,卖鱼市上晚灯红。

猜拳蛋艇犹呼酒,挂席盐船恰驶风。

俞蛟《潮嘉风月》云:“潮州居羊城东北,山海交错,物产珍奇,岭表诸郡,莫之与京。以故郭门内外,商旅辐辏,人烟稠密,俨然自成都会。”“京”本义高、大,“莫与之京”,乃形容首屈一指,无与伦比。当其时,潮州成了内河水陆交通的大码头,一桥一江,十字交汇,岭南岭东各州,以此为枢纽,陆路进京,走广济桥,过福建江浙;水路进京,船驶韩江北上闽赣。这种地利,促成了湘子桥桥上桥下的数百年繁华。同治七年(1868),英国摄影师约翰·汤姆逊来到潮州,旋被湘子桥的独特身姿所折服,他用三脚落地、乌布遮盖的木头风箱照相机,拍下了湘子桥有史以来的第一张相片,制成明信片,并在明信片上详加说明,其云:“潮州韩江桥也许是中国的一条最值得一提的桥。它和伦敦老桥一样,它们都为城市提供了一个可供居民做生意的地方。”

其时,坊间曾经笑谈,云:“到了湘桥找湘桥。”说的是湘子桥上,桥屋比邻,市肆毗连,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完全是一副街市的场景,全然无有一种桥的味道,致使一些慕名前来的旅人,到了湘子桥上,还到处找人打听湘子桥在哪里。坊间还有一说,曰:“桥顶食炒面,大街看亭字。”说的都是潮州必须去的地方,湘子桥上的面食店,白糖炒面,加豆芽葱白,独具风味,清脆爽口,人不能忘;大街上石牌坊的亭字,出自名家手笔,俊逸典雅,让人仰望入神,揣摩默记,书空流连。

湘子桥的热闹好玩、营商便民,让韩江的船户、艇家、渔父,闻风而动,闻讯而来。他们簇拥在桥下,翘首仰望,却不知所措。桥上的小商小贩观望好久,灵机一动,用绳子缚住竹篮,从桥上吊下,汝交钱,我交货,一笔买卖,瞬间成交。更有商家精明,在桥墩上安装木梯,好让桥下的人,上桥买物,自己也好下桥,看看船上,有什么新鲜好物,可以采购。

湘子桥的这种盛况,催生了一首民谣,曰:

到广不到潮,枉费走一场。

到潮不到桥,白白走一遭。

这首民谣,历三几百年,在四乡六里,广为传唱。至于民谣是自本地人起始,还是外来者首唱,一直不为人知。

一里长桥一里市,得益的是百姓,桥的维修管养,则由官府担承。史载,盐运同知分管桥务期间,东桥桥墩和浮船如有损坏,均由盐务拨款维修,在盐的饷价项下之杂项费用列支;若桥墩、浮船被洪水摧毁,也由盐务负责修复。道光二十二年(1842),韩江水涨,东岸桥墩被洪水冲溃9座,其时,盐务负责修复5座,其中,由嘉应盐商丘慎猷捐千金修复1座,平远蕉岭盐商捐修3座,潮桥海运船户捐修1座。

《潮州志·丛谈志》曾载云:

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而城东临河一带……商贾辐辏,市舶连云,榷馆傍岸,挑贩络绎;茶居酒帘闹其上,水榭笙歌喧其下,官绅士庶之所登临,篙工民夫之所游憩。

如此美妙的一个地方,名士题咏,骚客品花,踵相接也。与金陵的秦淮花船、广州的珠江花舫、浙东钱塘江的江山船一样,潮州的韩江六篷船,也应景而生。陶文鼎在《潮州竹枝词》中吟咏:

湘桥如画水当中,才过三篷又六篷。

毕竟山川须点缀,一双蝴蝶布帆风。

六篷船潮州人叫做客船,或者疍家渔船,张对墀的《潮州竹枝词》,就把俗称为疍家渔船的六篷船,摹写得让人遐想,其曰:

蛋船无数大江中,蛋妇如花倩倚风。

多嚼槟榔当户立,一笑一迎玉齿红。

从清早期至清末叶,韩江流域上上下下,都行驶着这些扬着蝴蝶帆的六篷船,它们风姿绮丽,兼具载客与玩乐的双重用途,官商士旅,皆可乘坐。嘉应州知州黄鸿藻,在题为《题韩江坐钓图》的诗上作注,特地解释道:“潮州六篷船,每张两帆,如鸟振翼,俗呼蝴蝶帆。”陶文鼎在《潮州竹枝词》也自注曰:“潮州人以布帆张船两畔,名蝴蝶船。”(www.xing528.com)

坐此船者,非官即商,一般人,也就是偶尔试水而已。当其时,潮州有3种饮誉大江南北的货物,曰潮糖,曰潮蓝,曰潮烟。潮蓝,即是蓝靛,在化学染料未发明之前,是最重要的植物染料;潮烟,是一种优质烟丝,刘鹗在《老残游记》中,曾经提到的“兰花潮烟”即是,汪曾祺忆写昆明的文中,也曾经提过。民国十四年(1925)出版的《六十年来岭东纪略》则载之曰:“潮嘉两属以潮阳揭阳、饶平、大埔、梅县栽种烟叶为最多。产品分赤叶、黑叶两种。赤叶为黄烟丝之原料,向上海方向输出;黑叶则为黑烟丝之原料,为地方人民所需要。”

其实,潮烟也注重外销,在外销中,各家烟号,非常专注烟丝的包装,据说,因烟丝包装极为严密,其装箱的烟丝运到南洋一带时,打开盖子,往往还感到一股暖香气。烟的妙处,被潮州人用到了极致。光绪《潮阳县志》曾载云:“烟,潮音芬,高数尺,棉产为上。梢叶承露,制烟极佳。干及低叶用插稻根,可杀害苗诸虫。”“棉产”,当指棉城一带所产。

潮中曾有专家言:“中国风月文化多与烟水鳞接,别有一种柔情似水、烟水天涯文学色彩。”此语妙哉,一种女人水做,温婉柔媚之感,如在眼前。俞蛟的《潮嘉风月》,即是一卷言风月的文言小说,此书专记潮州、嘉应二州青楼艺妓诸事,分为《丽景》、《丽品》两篇,上篇总述二州青楼盛况,下篇逐一介绍二州的佳丽名妓。《丽景》开篇,即直奔主题,其曰:

昔韩文公贬潮州刺史,驱鳄鱼之害,开文教之端。后人追慕其德,名其江曰‘韩江’。越今七百余年,烟波浩渺,无沧桑之更。而绣帏画舫,鳞接水次;月夕花朝,鬓影留香;歌声戛玉,繁华气象,百倍秦淮。

说是文言小说,其实记载的都是真人实事,并非杜撰。当其时,六篷船媚兮雅兮,不同凡俗,人称“花艇”,舟中歌妓,则云鬓分梳,薄如蝉翼,峨眉约秀,淡若春山,彩袖曳风,唾花凝碧,绣鞋步月,瘦玉生香,人称“花娘”。花娘花艇,亦是湘子桥的标签。俞蛟记叙的竹姑、贞娘、月凤、郭十娘、麦凤莲、吴小金、麦凤妹,皆眉黛楚楚,一笑嫣然,缓行独立,倍觉娉婷。濮小姑、曾春姑,更是花中仙子、人中凤凰,凌风高蹈,仰者无数。

乾隆十六年(1751),浙江仁和人吴颉云,道光三年(1823),广东吴川人林兆棠,这两位状元郎,都曾光临过六篷船。据《丽品》开篇第一人、花魁濮小姑花事所载,吴颉云曾与小姑燕婉,其后,题便面二首以赠,其一曰:

轻衫薄鬓雅相宜,檀板低敲唱竹枝。

好似曲江春晏后,月明初见郑都知。

其二曰:

折柳河干共黯然,分襟恰值暮秋天。

碧山一自送人去,十日蓬窗便百年。

便面是一种扇面,以前的人用来遮羞、掩面;想见你了,又嫣然一笑,玉指轻移,便面低落,秋波流连,咬齿含羞。便面的半落全落,抑或不落,全看主人此时的内心。

吴颉云走后,濮小姑不愿复理故业,遂出私囊千金,于湘子桥边,筑精舍数间,焚香礼佛。后闻吴君逝世,设位哭奠,数日不食而卒。

《潮州志·丛谈志》,亦曾记载六篷船轶事。有魏阿星者,性情豪爽,人称侠妓。其时,有一落魄书生,流落潮州,遇阿星不弃,助其解忧;不久书生病倒,阿星又为他求药问医,服侍三月有余,待病愈之后,复赠与盘缠,以资返乡。10年之后,书生题名金榜,重游旧地,而阿星薄命红颜,已于多年之前,香消玉殒,葬于湖山之冈,后人谓之曰“花冢”。书生在江边呆坐不起,追忆往日情谊,涕泪交加,痛恨苍天之不公。有江宁(今南京)知府李宁圃闻之,怦然心动,作《潮州竹枝词》歌之,竹枝词曰:

金尽床头眼尚青,天涯断梗寄浮萍。

红颜侠骨今谁是,好把黄金铸阿星。

疍女倚户临风,巧笑倩兮,撑杉排的汉子,却傲立潮头,尽逞英姿。当年,湘子桥如长虹卧波,横江而过,势若关隘,必然会阻碍行船放排。其时,上游诸县货船、竹木筏,到了潮州,都必须先到北门外的江畔集结,一般货船,靠北堤畔,竹木筏,泊意溪堤。于是堤市自然形成,百业兴旺腾蒸。据乾隆《潮州府志》载曰:“北厢堤和归仁堤长六百余丈有奇,障水田数千万顷,沿堤上下,居者鳞集。”北厢、归仁这两处堤段,就是北堤。

当其时,北堤沿江有石门斗、思妈宫、林厝等码头。坊间相传,北堤江段,自青天白日江心的龙湫宝塔,至竹竿山口,称屠牛洲,因此处江边,昔时有屠牛场而得名;亦称牛肚洲,盖此处江段,为韩江之最宽,如牛肚之大,潮州人有谚云“人心肝,牛屎肚”,都是宽和大的比喻。从屠牛洲西岸的七丛松,一直到竹竿山,是船筏的抛锚地,而商铺一间一间,则从金山脚下,一直去到崩堤隙,即林厝码头的上方,原来的龙母庙那里。这一段二里来长的堤顶,约有商铺100多间,经营的有杂货、大米、鱼、肉、烟、茶、酒、糖果、海贝灰、木料。

与北堤对岸的意溪堤,亦称意东堤,其堤市的规模及繁荣程度,更胜北堤堤市许多。各类商店,鳞次栉比,分布于东津到橡埔的沿江堤顶,还有坝街一带,形成了一个“丁”字形的商业区,杉行、佣行、布铺、米店、屠业、冻果、烟酒饮食、药材铺、木工店、香枝、豆制品、饼食、剃头铺、长生店,各色店铺有600多间,而其中的三分之二,就分布在六里长的意溪堤堤顶。桥市堤市,遂成就了韩江特色。

有专家言,韩江水运发达,北堤及意溪堤位于无海潮影响的最前沿,从河港的选址看,这里港宽流缓,水静江深,当是最佳的条件,屠牛洲两岸成了千里韩江的特大港,那是理所当然。

湘子桥横江而卧,让江上产生了一个惊险的行当——撑杉排。上游几十个县下来的排筏,到了意溪靠岸,排工们如释重负。这些外地来的排筏,须雇请当地撑杉排的接替,才有可能通过湘子桥。上游各县,称竹木放运为放排,下游潮州北门外和意溪人,却称为撑排。放排是顺水漂行,一二人足矣。排筏过湘子桥,却是苦力活兼技术活,须三四个人,全神贯注,分工默契,合力撑排。此项营生,自明末以来,只有北门外和意溪人能为。

据坊间相传,韩江水涨水涸,四季不同,撑排以金山脚下江边一块巨大的平石水位为准,若水涨淹石,船筏势必顶托桥腹,必须歇掉作业,等待水位退下。船筏过桥,一般都在第八、第九两墩之间通过,这是湘桥所有桥墩之中,最好通过的墩门,有3.8丈宽。当其时,是订有“放桥”的规定的,但一般的放桥,并不是解开浮桥,让船筏通过,而是上游洪水来了,其势汹汹,解桥行洪,免得冲毁梭船。所以一切船筏,无论是大是小,都要穿桥洞而过。

上游来的所有竹木、杉柴,依例都必须在意溪重新编扎,这些重新编扎过的排筏、柴把杂筏,长约12丈,宽度一般在3.2丈,长松、杉竹排,也不超过3.6丈,这样桥墩与排筏的间隙,就只有几十厘米,排筏通过桥下墩门,简直靠挤过去。

撑排有许多过桥的诀窍,可以用竹篙插江底支撑,用双手托顶桥腹支撑,用竹篙或用双手对桥墩支撑,对并排而行的大船借力支撑,借助水势,巧妙过桥。坊间有“就势借势”的熟语,说的就是撑排过桥的秘密。

说撑排惊险,是因为在金山的江边,垒丁字坝护岸,江水冲顶,水流激遄向东,而排筏要过的墩门,又在江心与浮桥相连,当排筏随激流急遽漂移,如脱缰野马,长驱直下,控制12丈长的筏体对准墩门,不偏不倚,一泻而过,避免冲击、撞击桥墩或者浮桥,是一大难题。提前减速、校准、躲避漩涡暗流,对撑排人是极大的考验。

其时,若有外地主家要求一同下筏过湘子桥,则必须事先商定,务必听从指挥,不许出声,勿发表意见。因过桥惊险万状,主家从未经历,必定恐慌,如若引起争执,错失稍纵即逝的时机,更容易发生撞击、被旋流打横卡住、甚至竹木筏断折、筏头插入江底、散排的事故。若主家不能服从,则任聘金如何丰厚,撑排绝对不会接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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