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定山老师算是我的第一位老师,从我12岁上初小直到17岁高小毕业,他都是碧口完小校长兼语文教师。他学识渊博,且毕生从事文化教育事业,其造就人才的功绩是尽人皆知的。我仅以给定山老师当学生的一段时期内,亲眼看见的二三事加以追述,以表达对先生的怀念之情。
盐开水和朗诵诗
定山老师有一种良好习惯,每日早起后必喝一杯盐开水,且一边品饮,一边朗诵唐诗。开始时,我因年幼不谙究竟,认为先生是在做“祷告”。几年之后,我人也长大了,学级也升高了,且也爱好习文,方知先生是在吟诗,但对每早不旷,仍不甚解。我不好直接问定山老师。有一次,我借机问了李仲文老师。李老笑曰:“爱读书的人,不但要深明其意,而且要牢记在心,坚持朗诵既可加深理解,又可长期不忘。韩老师对古文精粹篇章,每一提及,必能畅谈,出于何朝何人之手,这就是韩老师长期对朗诵锲而不舍的原因。”
后来,我常偷听老师朗读诗和文章,朗朗之声,仰扬之律,确乎给人以更多的美感。定山老师这种治学严谨的精神,成为我以后勤于自学的精神动力。
驴驮马载全是书
由于碧口小学是当时武都地区的一所重点小学,虽名为小学,其学生人数之多,管理之严,教师素质之高,都居于一般学校之上。因此,县教育机构十分重视,每年拨给学校的经费也极为充裕,再加上定山老师办教育的责任心极强,每年都要抽一定的经费到外地为学校买书,甚至拿自己的工资为学校购书。
有些大部头巨著本不是小学必需的,但定山老师认为,学生用不上,教师可以通过参阅提高教学质量。凡能买到的图书,定山老师都想法买回。如《二十四史》《青年文库》这类的巨著就买回不少。为适应书籍保管,新建了一幢图书楼,并指定专人管理图书,对所有图书都逐一登记入册。这些书籍大多来自四川成都、重庆,而当时入川道路极为难行,因无公路,书籍全靠畜力驮运回碧口。为了保证图书选购质量和路途安全,多是定山老师亲自前往,归来是风尘仆仆,人困马乏。看到驴驮马载,镇上有些不明真相的人说:“这次韩老头发了!”他们以为定山老师运回了什么利润很大的“奇货”。其实,儒家从无范蠡谋,驴驮马载全是书。
改诗和论诗
定山老师教语文,无论课堂上或课余,学生有问,他必有答,直到学生理解消化为止。他常用向学生提问的办法,了解学生对课文是否已了解。为了达到教好语文的目的,他又鼓励学生写日记,以此了解学生学习的进展情况,并规定六年级学生的日记由他审阅。1936年,我是一个行将小学毕业的学生了,对学习抓得很紧,但从未间断过写日记,因而多次受到老师的称赞。
这年12月爆发了西安事变,全国一片呼声,但看法不一,议论各异。为此,我在12月28日的日记中插了一首诗。次日,我取回日记一看,定山老师对我的原诗不但大加修改,而且在日记的空页处还写了几点对诗的高见。当晚由于太兴奋,加之还有不少含糊的地方,又去找老师请教了一番。定山老师最后对我提的希望是:“最好不要专攻古体诗,古体诗大多不大众化,大多数人看不懂,这还有什么意义?”
一个年近“知天命”的老师,加之又身为校长,对学生如此下功夫教导,可以说定山老师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楷模,是当之无愧的。(www.xing528.com)
“控告”老师和老师赔款
1944年,我在碧口邮局工作,由于碧口小学缺乏文史教师,我主动要求利用业余时间去碧口小学作义务教员,发现学校图书室不少贵重书籍不见了。
后经多方了解,得知这些图书被定山老师推荐的前任校长、他的从弟韩继和拿走了。此前,学校教师为追讨书籍,也曾给韩继和写过信,但都石沉大海,且以韩继和是定山老师的从弟,不好深究,只好束之高阁。但此事却无人给定山老师写过信,此时老师已在兰州工作。
我和道定山老师是个一身正气的人,他若知道此事后,定会为之愤慨。于是,我一边给定山老师写信,一边向地、县教育行政部门提出“控告”。
老师第一次回信,说要韩继和赔偿,并要学校拿出一个韩继和拿走学校书物的清单。但经我一打听,韩继和夫妇因吸食大烟已一贫如洗,有何赔偿之力?我就此情况向韩老师写了第二封信,不知老师是工作繁忙,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未见老师复信。我的执拗劲一上来,就直接“控告”定山老师了。理由有三条:第一,韩继和是老师推荐为校长的,且又是老师的从弟;第二,韩继和拿走学校的书物均为事实;第三,韩继和已无力赔偿,应由定山老师代赔。事隔不久,定山老师向碧口完小汇来代赔款300元。
1956年,我被调到武都地委讲师团工作,定山老师任甘肃省文史馆馆员。这年秋天,老师回文县探亲,经过武都时住在地委大院,我去看望他。第二天,我在清真食堂包了一桌酒席,招待我的第一位老师,由讲师团的同志作陪。
席间,定山老师风趣地对在座的同志说:“马浩天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很多,但只有马浩天‘控告’我。”接着,他把“吃官司”和赔款的事,向在座的同志作了一个简单的介绍,最后下结论说:“我需要这样的学生,你们都需要这样的学生——读圣贤书,所成何事?”
老师虽然离开我们近20年了,但他的精神,他的事业,是后继有人的!
马浩天(原载《文县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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