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前,碧口是陇南重镇,水旱码头,商业繁荣,生活富裕,有所谓“十大帮”的民间组织,因而每年带有行会性质的神事活动很多,其中规模最大的要数大端阳抬文昌菩萨了。
按民俗,端阳节即端午节,农历五月初五日。大端阳应是农历五月十五日,但因十四日逢场,集市上人多热闹,为了迎神活动的壮观,大端阳也就相应地提前了一天。从五月十一日起,神庙上便开始设坛诵经,俗称“打清醮”。此后,每天找些穷人的孩子或乞儿扮成鬼卒,由“鬼王”率领,跑到街上哄抢农民或小贩的黄瓜、李子。这种行动早已约定成俗,不认为是非分之举。被哄抢的农民、小贩只是躲藏,从不反抗,认为反抗会得罪神灵,是要降灾的。街上的人也以此为乐,哄笑一场完事。
五月十四日早晨,一个身着古装的人,手拿令字旗,骑一匹枣红马,由王爷庙出发,在街市奔驰而过,这叫“跑报”。以此告之众人,文昌菩萨将要出府,做好迎神准备。家家便在门前设祭。富裕人家祭仪十分讲究,在大门正中放一供桌,供桌前沿系一条绸子桌帷,有的人家还在供桌上方横挂一副旧戏台上用的耳帐子,桌上陈设着陶瓷罗汉,彩绘镜屏,花瓶帽筒,珍奇古玩,铜锡祭器,干果肴馔,刀头奠酒,香蜡纸钱。祭祀所需,应有尽有。另于香案旁放一火盆,里面盛着柏树枝,迎神时煨燃,用来驱逐秽气。其余小户人家,在祭仪方面也尽量做到自己满意的程度。
“跑报”三通之后,菩萨出府,迎神活动正式开始。游行队伍最前面的是扮饰得神态各异的“阴曹鬼魅”。计有以下种种:“判官”,头戴桃翅乌纱,身穿补褂,腰系玉带,脚穿朝靴,手持笏板,扮相十分严肃。“喜神”,头戴一顶纸糊的高冠,上面写着“抬头见喜”四个大字,身着短袴,脚穿草鞋,手拿一把蒲扇,八字胡向上撇,脸上笑容可掬,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使人看了甚觉诙谐有趣。“鸡脚神”的样子就太难看了,除穿一条红色短裤外,裸露全身,并涂以蓝靛,头上箍一个二指宽的红头巾,一边插一支勾魂的火签,一边插一支用黄表纸折成的楔形“纸马”。毛蓬蓬的假发散披脑后,脸上蒙一块用刀划得烂糟糟的猪心肺,口里吐露着一条猪脾肝做成的一尺来长的假舌头,赤着双脚在地上行走。这位凶神的整体形象是:蓬发长舌,蓝肤赤面,走动时全身颤颤巍巍,加之手里拿的铁链子抖动得铮铮作响,真有些阴气森森,见了令人十分害怕。另有一些小鬼,簇拥着鬼王前进。
扮饰鬼魅的是穷人和乞丐,也有自以为走霉运的商界人士来充当这类角色,据说扮饰之后会交好运。说来凑巧,曾有一个名叫邓保的青年,吸食大烟,穷困潦倒,扮过鸡脚神后,戒掉烟瘾,给一家商号当了管账先生,生活逐步好转,终于走上了正道。接着,是龙灯社火。龙灯有青龙、黄龙各一条,青龙是腰子会(屠宰会)出资办的,黄龙是老观会(有房屋田产的土著)出资办的。每条龙又伴有若干彩灯。计有青狮灯、白象灯、宝塔灯、如意灯、荷花灯、鲤鱼灯、元宝灯及牌灯等等。这些彩灯各自成对,在龙灯前面,并排徐徐前进。社火有狮子、高脚、平台、高台等类,并扮有盗灵芝、白门楼、三战吕布、水浒英雄、八仙庆寿等戏目。上述种种,又都有自己的乐队(包括吹奏乐和打击乐),在前面领路。其次,是仪仗队。仪仗队前列是一对长筒蟒号,各用一人扛着号头,又各有一名号手在后面嘟嘟地吹奏,下来是两面道锣,两人抬一面,后面的人边走边敲,发出镗镗镗的闷响声。另有“肃静”“回避”的牌子各一面,紧随道锣之后。再下来是锡质的金瓜、钺斧等二十八对仪仗,号称“满堂銮驾”。仪仗队员身着古装,态势执着,煞有介事。
最中间的,则是出巡的神像。前面一尊神像,是伴随文昌一起出巡的火神菩萨,法身较小,由两个人抬着。后面是文昌菩萨,木雕的法身,比真人还大,头戴冕旒,身穿黄袍,坐一把太师椅子,椅子固定在一方平台上,一个人在平台上打着万民伞,为神像护顶,侧边还有一个人手拿鸡毛掸子为神像拂尘。八个轿夫打扮的青年,抬着平台徐徐前进。尾随的神像是奏着笙箫鼓乐、道貌岸然的法师队伍。最后是飘香(随神像伴游的人称“飘香”)的人流。这支飘香的队伍,几乎汇集了全镇的姑娘、小孩和各类闲杂人等,再加上既赶场也看热闹的农民,估计有四五千人之多。
飘香的人们,都穿上节日盛装。有的男孩身穿蓝衫,头戴雉冠,脚穿靴子,扮成旧戏中武生的样子。小姑娘手里一般都拿着一把印花折扇,扇坠是一串香包包,香包包制作非常精工,每一串由几个小件组成,从上到下,由大到小依次递减。最上面一个是用笋壳作心,外面用花丝线编织成的粽子。接着下来是彩色绸缎做成的荷包,指头蛋大的金瓜,比小拇指还小的歪嘴红辣椒。里面都装有香料,并在有棱角处饰以红绿丝线的小流苏。(www.xing528.com)
飘香的人们每人手里还拿着庙会发的安息香和一个挑在香杆上的小纸幡,有的人手里还拿着几枝柏桠子。飘香开始,都点燃各自手中的安息香,一则可驱除秽气,二则也增添一些神秘色彩。
神像所到之处,家家焚香秉烛,顶礼膜拜。这时,爆竹声,锣鼓声,震耳欲聋。大街小巷香烟缭绕、云蒸雾罩,黄澄澄、灰蒙蒙,分不清东南西北,有置身仙境的感觉。空气中除了硝烟气味以外,最浓烈的是柏枝、当归和黄烟的气味。然而,这些气味并不怎样难闻,相反的还给人以舒服感。迎神活动结束,神像归庙,飘香的人们各自回家。扮饰的鬼魅去“钻格格”(沿门乞讨的美称)。他们不开口,只要往门前一站,人们便把钱递到手中。这种慷慨,一方面是含有布施意义,另一方面是因为有的鬼魅相貌很凶恶,小孩见了害怕,便不得不把钱给快些,好早点打发他们离开家门口。记得我小的时候,一看见鸡脚神,便捂着脸大哭,吓得浑身是汗,直到这个凶神去远了,才会停止啼哭。全部神事活动到此并未完全结束,当晚还有一场送瘟船的扫尾。瘟船是用竹子做骨架,用纸糊成的,两米多长,一米多宽。是夜,打醮的法师身着法衣,敲锣打鼓,列队护送,从大街上经过,沿途人家都各自准备香蜡纸钱和一小包盐茶米面,丢在瘟船里。瘟船送至白龙江边,再作一番法事后,将瘟船放至江中,由它随水漂流而去,这样便算把一切瘟魔疾病送入东洋大海里去了。一次大规模的祈求消灾免难的神事活动,也就到此全部结束了。
几十年过去了,这场壮观的神事活动早被人们遗忘,现在从历史的角度追述出来,以飨人们酒食之余兴,也还有点可取之处。但回想起来,它究竟有什么意义,不妨谈点个人陋见。碧口地方向来把文昌帝称作“瘟祖”,尊为掌管瘟疫的神衹,为其设坛打醮,大搞迎神活动,认为可以求得神灵护佑,禳除灾祸,消灭一切瘟疫疾病之苦。然而,这些都是科学不发达,医疗条件落后,人们对疾病束手无策的表现。不过经过大量的硝烟和药物的熏蒸,对消毒杀菌,净化空气,减少疾病传染,增进人体健康,是会起到一定作用的。可是人们无法从科学的高度去认识这种效果,却归功于瘟神的护佑了。
另外,根据我国民俗文化传统,掌管瘟疫的是吕岳等多种神祇,文昌帝是专管文事的。为什么又称其“瘟祖”,管起瘟魔疾病来?我想这恐怕是由“文祖”的“文”字与“瘟祖”的“瘟”字谐音,进而误解附会为“瘟祖”的。据说是文昌的圣诞,相传也是在农历的二月初三日,五月十四日又是什么日子呢?与文昌帝何干?这就找不出什么依据了。至于附带的抬火神菩萨,这倒是因为我们这里木架街房栉比相连,又没有什么消防设施,最怕火灾,但又常常闹火灾,无从求救,便只有从迷信的角度,求火神保佑了。人们这样的心情和举动,都是可以理解的。从神祇的“专职性”来说,求火神消除火灾,是解释得通的。可是祈求文昌除瘟灭灾,却投错了“衙门”,白费了一番心思。可见过去我们这里的人不仅对科学,就是对民俗文化也是同样无知。唉,既可笑又可悲也!
吕继福(原载《晚晴斋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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