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口至重庆的千里航道，百舸争流，樯桅林立。然而，一到冬季枯水季节，由于白龙江水位下降，不少地段水浅滩露，常使行船搁浅，往返航船大大减少，甚至停航。而每年农历三四月份，每当桃花水上来后，随着江水上升，来往的船只又随之逐渐增多。
白龙江上的船，既有上行船，也有下行船。上行船，全靠纤夫用竹制纤藤拉动，每日航程仅十几华里。上行船，从重庆至碧口，沿途要经历无数激流险滩，就在即将抵达碧口码头前，还要经过鸡冠石、母猪湾、回龙滩等三个激流险滩。回龙滩，是上行船抵达碧口码头前的最后一个险滩，只有闯过了这个险滩，木船才能到达和停泊在小镇的码头上。
回龙滩，又称“复兴滩”，位于碧口街的下方，与小镇的码头相距不远。之所以称“回龙滩”，是因为白龙江水在这里宛若一条飞腾起舞的巨龙，翻腾洄游，溅起白茫茫的水花，整个江面上水气腾腾。而称“复兴滩”，是因为这个滩紧临碧口，碧口曾称“复兴场”，滩名也因此而得名。
白龙江航道上，暗礁林立，险滩遍布。回龙滩，则是众多险滩中第一险滩。当上水船劈波斩浪，闯过母猪险滩后，纤夫们将船从江北岸拉到江南岸，缓缓地拉到回龙滩下方的小河坝这一边，停靠岸边，蓄势待发，准备挑战最后一个激流险滩——回龙滩。
随着船上艄公挥动双臂，擂响惊天的鼓声，急促的鼓点，如同吹响了冲锋号角，木船开始向回龙滩发起“总攻”。
这时，纤夫们用背带搭着纤藤，在“号子头”的领唱下，吼起了过滩号子的起步调。木船在艄公竹篙的支撑下，离岸启航，逆水行进，向着回龙滩的汹涌波涛迎面扑了上去。在惊天动地的号子中，纤夫们拉起纤藤，齐心协力，步调一致，奋力前行。
回龙滩的江水，汹涌澎湃，涛飞浪卷，滩道狭窄，暗礁林立。船刚一入滩，便如同跌进了鬼门关的深渊，顿时险象环生。只见滩头的波涛，像一头咆哮的雄狮，猛烈地撞击着木船的船舷，发出“噼吧噼吧”的响声，激起几尺高的浪花。木船像一个醉汉，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倾覆似的。
纤夫们拼尽全身力气，将木船向上拉；汹涌的波涛则用雷霆万钧之力，将木船向下方冲。纤夫和波涛，展开了角力，试看鹿死谁手？如同一场势均力敌的拔河，起初谁也不占优势，谁也降服不了对方，木船像被定海神针定住了一样，“定”在了波涛汹涌的江中，停滞不前。
纤夫和波涛，互不相让，双方僵持着，僵持着……
渐渐的，汹涌的波涛占据了上风，木船开始一点点地向后退。波涛似乎有些得意忘形，更加逞凶肆虐，咆哮着，狂跳着，以更加猛烈的浪头撞击木船，妄图上演一幕船毁人亡的悲剧。
这是一场力的较量！这是一场生死决战！纤夫们古铜色的脊梁弯成一张弓，汗水打湿了面前的沙石。这些大江的儿子，不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别说是惊涛骇浪，即使是刀山火海面前也不会打退堂鼓。只听一声领唱，纤夫们吼起了过滩号子的闯滩调：
闯急流啰，嘿咗！
过险滩啰，嘿咗！(www.xing528.com)
加把劲啰，嘿咗！
奔码头啰，嘿咗！
……
号子声声，气壮山河，裂云惊天。纤夫们在高亢激昂的号子声中，匍匐着身子，奋力地拉着纤藤，两只手撑在沙石滩上，双脚在沙石滩上蹬起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纤夫们相互鼓励，挥汗如雨，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力量。
但见苍穹之下，天地之间，那长长的纤藤，波涛中颠簸的木船，与大江抗争的纤夫，还有纤夫那黑黝黝的脊梁，以及排山倒海的川江号子。这是一个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啊！
那一声声川江号子，是生命的赞歌，抗争的呐喊，不屈的怒吼。每一声都透射着一股悲壮，每一个音符都流露出一丝凄楚，每一个节拍饱含着纤夫们的苦涩和辛酸，无不彰显着纤夫们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以及生生不息、战胜困难的勇气和信心。
回龙滩，终于被闯过了！木船一上滩，过滩号子戛然而止，变成了轻松愉快的平水号子。直到这时，纤夫们才直起匍匐的身子，拉着纤藤像散步一样，擦去脸上的汗水，露出了喜悦的神情。他们的眼前，是樯桅林立的码头，身后是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纤夫们的轻松，仅仅是眨眼工夫。闯过回龙滩，他们将船拉到小镇上的码头后，还得返身去小河坝一带，去拉另外的上水船。因上水船须结伴而行，平水时纤夫们各拉各的船，过激流险滩时，几艘船的纤夫合起来拉一艘船，拉过险滩后，再拉另外的船，直到将几艘船都拉过险滩为止。
小镇上，无论大人小孩，男女老幼，都喜欢看纤夫拉船，喜欢听高亢激昂、悠扬悲壮、整齐划一的川江号子。每天下午，小镇上的人，不约而同来到小河坝附近，站在白龙江回龙滩的江岸上看纤夫拉船。一根长长的竹制纤藤，从木船高高的桅杆上通到岸边，纤夫们赤裸着上身，将纤藤搭在肩上，一边拉船，一边吼川江号子。号子声，江涛声，交织一起，相伴相随。每一声号子，都是那样坚定豪迈，那样悠扬嘹亮，那样潇洒铿锵，豪迈中夹杂着几分悲壮，嘹亮中显露出几许凄凉，铿锵中彰显几分辛酸。小镇人每当看船夫拉船，与惊涛骇浪搏斗的场景，都为之心动不已。久而久之，小镇人对川江号子如雷贯耳，枕着波涛而睡，夜夜回味着川江号子而眠。
光阴如白驹过隙，数十个春秋悄然而逝，昔日白龙江上纤夫们与惊涛骇浪搏斗，勇闯回龙滩的壮举，早已成为人生的一段美好记忆。然而，当年回龙滩的川江号子，依然还在小镇上空回荡，那样激昂，那样悠扬，那样悲壮……
刘启舒 雷春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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