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口古镇,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陕甘川三省交界处。在历史长河中,它曾奏响过众多的华彩乐章,传颂着浩瀚的动人故事。然而,作为一千年古镇,它最值得称道和回眸的,当数碧口至重庆的航运往事。白龙江上的每一朵浪花,都深情地细数着当年江上的悠悠岁月,讲述着古镇繁荣辉煌的往昔故事。
三省通衢的“黄金水路”
碧口至重庆的航运线,由白龙江段和嘉陵江段组成,整个航线全长800多公里,其中,白龙江航段全长130多公里。据碧口镇101岁的老人张锡田先生讲述,这条航运的开通于清乾隆年间,持续通航了100多年,历经清朝、民国、新中国三个历史时期。碧口航运的开通,为碧口古镇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和空前的繁荣景象,使一个原来仅有数十人家的小村落迅速崛起,成为闻名华夏的“小上海”、我国西北和西南的货物集散地、名扬四海的“水陆码头”。
碧口至重庆的千里航道,遂成为沟通甘、青、宁、蒙古、新诸省与巴蜀乃至全国联系的“水上通道”,一条名副其实的“黄金水路”。西北诸省的农副土特产品,尤其是甘肃陇南的归、芪、党、黄(岷县当归、武都黄芪和红芪、文县党参、宕昌大黄)等“四大名药”,还有木通、木香、羌活、独活、猪苓等杂药,以及花椒、大麻、棉花等山货,沿着一条条驮运驿道,伴随着脚户的高歌马调,犹如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运抵碧口,再装船南下。
此后,这一艘艘满载药材和山货的木船,从碧口出发,沿着白龙江驶入嘉陵江,去重庆,达武汉,赴上海,远涉重洋,行销海内外。西南及江浙的丝绸、布匹、茶叶、烟酒、食品、食糖、陶瓷器、铁制品、工艺品、日用百货等,以及嘉陵江下游,重庆瓷器口的土碗,蓬安的火纸,阆中的保宁醋,南部的井盐等日用百货,再沿水路源源不断地运至碧口,然后转销到西北各地。
这条“黄金水路”的开通,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岁月等待。千百年来,我国西北地区甘、青、宁、蒙古、新盛产的药材、皮毛等山货,曾长期使用人力背负,或用骡帮马队驮运,沿着山间小道踽踽进行,经碧口运往西南各地。而江浙的丝绸、布匹、日用百货等,也需人背肩挑和骡队马帮运抵碧口,再转运西北诸省。因道路艰险、路途遥远,运输十分困难,严重制约了物流,阻碍了经济和社会的发展。
早在唐时,白龙江以下的嘉陵江航道,便是四川、中原、西北间联系的重要交通命脉。西北和中原的小麦,经由洛阳、西安或秦州、徽县,沿白龙江、嘉陵江航道顺流而下,运往西南。四川的稻米,经由南充、阆中集积,顺流而上,在昭化、广元上岸;再经陆路送往中原或西北。该航道畅行无阻,历代均有疏浚。
碧口古镇坐落在白龙江畔、地处陕甘川三省交界处,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白龙江航运的潜力,嘉陵江已开通航道,本地茂密的森林资源,加之“运之不竭”的货源,这一切,使精明的先辈们洞察到开辟碧口至重庆航运的巨大潜力和优势。于是,清乾隆初年,就有人开始在碧口一带修建码头,就地伐木建造船只,同时将他们已有的运输商船破浪前行、开往碧口,开创了碧口航运的先河。
起初,从四川来的商船,停泊在距碧口镇下方约15公里的中庙乡境内一个名叫“行店”的地方,遂成为当时最早的码头;后来,码头逐渐溯江上移,移至距碧口六七公里的肖家坝旋滩;后来,又移至石龙沟口处,把那个地方称为“码头”;再后来,商船继续破浪而行,闯破禁区“鸡冠石”“母猪石”“磨石滩”“复兴滩”等暗礁险滩,终于可以停泊在碧口古镇的白龙江畔了。碧口逐渐成为繁华兴旺的水陆码头,西北西南货物的集散地。在高亢激越的川江号子歌声中,碧口航运拉开了古镇兴旺辉煌的序幕。
清末民初,是碧口航运的鼎盛时期。碧口当地,历来就有“运不完的阶州(今陇南市武都区),填不满的碧口”之说。那时,一年四季,每天白龙江畔都停泊有七八十艘,甚至上百艘商船;下水船和上水船,来往穿梭,江面上呈现着纤夫奋力、号子震天的景象。
据史料记载,碧口每年运出运进货物总量七八万担,最高年份近十万担。碧口遂成为三省通衢、风云际会的地方,曾创下年税收10万两白银的纪录,占全省总税收的三分之一左右。
实力雄厚的船帮
随着碧口至重庆航运的开通,逐渐形成了碧口船帮,成了碧口九大商帮实力最为雄厚、阵营最为庞大的商帮。碧口船帮主要由在白龙江上航行船只的船工、业主组成,大部分为四川合江、重庆、宜宾、成都的船工、业主。
船帮对于整个江上航行的船只都有绝对的管理权,对于整个水上运输起到垄断作用。对于没有入帮的船只称“野船”,野船是不能航行,更不得运输贩运来往的货物、客商等。
碧口船帮实力相当雄厚,他们来往于江上,运输贩运大宗药材、山货和从事客运,积累了大量财富,在碧口镇修造了最为豪华的同业会馆——紫云宫。始建于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竣工在嘉庆十八年(1813年),历时33年,修建总领共历任三任。属宫殿式建筑,雄伟壮观、精美豪华、工艺精湛,誉满周边地区。紫云宫整体建筑为古宫殿式建筑群体,整体建筑坐西向东。一进三大院,五大楼,36幢宫院屋舍。
船帮对内对外都有着相当严格的帮规帮约。如咸丰七年(1857年),碧口船帮制定了船业帮规,即《碧峪镇复兴场阖帮议定装载水运章程》。船帮的帮规略见一斑,章程云:
皇清定鼎二百余年以来,官有律条,民有团禁,国土皆然,讵我客船两帮,住文县碧峪镇,并及造紫云,宫落成有年,板主客商,装药运载,竟无规条管集,众谪议章程,一一刻石,以塑悠久,展药材两帮客商板主,乃有条不紊,众曰唯唯,是如以程。今将违规罚条列左。
——议板主不得进山写载,查出将船只充公,客亦不得在山许载,查出罚酒四席,神戏一台。
——议众店客,勿论在渝文,有信将载许。不准徇情、瞒藏,查出罚银二两充本庙公用。
——议各店价行江水脚银两,照市水分一百文,板主私与店主通情,再少合监规,希图贪载,查出不准开船,凭众议罚六千文充入本街城隍庙公用。
——议装运西南船帮药材船只,诚恐沿途遇事,或板主亲身送渝或家掌代送,路上不得代卖客货,查出真庄实情,本帮人等将伊逐出,永不许入帮。
——议板主装运货物,原系两家有益,倘河道失事或打湿药材,雇人起捞炕干另装,炭火工价等费客号认出。所有杂工伙食等用板主恁出。客主不得争论,仍将原货收拾送渝,客若不得将所欠水脚银所给,即转向碧向本店各号收讨,客家若再不给,平众理叙。
——议板主船只失事,无非论险滩、逆水、飞梢等情,勿论家掌弟兄溺水捞出,板主给赏命钱四千文,以作超度亲,若不依规条,如领上告所有词讼费用,众帮将小厘金给出以消官案等项。
木板船和毛板船
穿梭在碧口至重庆千余里航道上的船只,类型有两种:一种称“木板船”,或“木船”;另一种称“毛板船”。木板船的船主,大多是嘉陵江沿线四川广元昭化、阆中、蓬安、南充、西充等城镇的船老板。碧口街居民也有少数人拥有木板船,如居住在紫云宫对面的船老板严和才,拥有四艘木船;船老板张鹏九,不仅拥有二艘木船,而且自己还会驾船,人称“张驾长”;中街的杨易成,有三条木船;此外,中街的陈家、刘汉光等,均有自己的木船。但碧口街上的船老板拥有的木船,与嘉陵江沿岸城市船老板拥有的木船相比较,总体讲没有形成较大规模,在碧口航船大军中仅为“一枝独秀”。但碧口也涌现了不少开船的驾长,如张泉山、刘代荣等。同时,碧口还有不少会造船的水木匠,如孙天丙等。
木板船比较讲究,整个船体是用木板和铁钉钉造,船身用桐油油漆,船形为前后两头向上翘,船舱上覆盖有用竹篾片编织而成的船篷,船内相关用具如锅碗瓢勺等一应俱全,这种船可反复多次航运。木板船造价较高,造一艘船至少需1000多个银圆。船老板有自己造船的,也有图省事买现成船的,也有向造船厂预订的。木板船的大小规格不等,一般船身宽一丈多,长三丈二、三丈六、三丈八、五丈二不等。造船所用木料,一般为木质坚硬结实、耐腐耐朽的柏木,除此还有松木;柏木做船底,松木做船舱。木板船因大小不同,载重量亦各异,大船可载货二三十吨,小船只载十几吨。
毛板船,是船主在碧口就地取材,即购买农民从当地森林中砍伐的木材,所建造的一种比较简易的船只。毛板船的兴起,成为碧口至重庆航运线船泊大军中的“后起之秀”,为不少船主所青睐,纷纷建造。
毛板船的最大特点是,制造工艺简单,制造工期较短,造价比较低廉。造一艘毛板船,小船仅需三四百个银圆,大船则需五六百个银圆。若配齐船上所需的船篷、灶具、炊具等物,则共需七八百个银圆。即便是这样,毛板船的造价,仍比木板船低廉得多。建造毛板船用料不太讲究,造船钉子不是铁钉,而是就地取材廉价的竹钉,船造好后也不用桐油油漆。制造一艘毛板船,一般两月左右便可完工,而制造一般木板船则需要三四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毛板船的船身宽一丈多,长三丈二,最大的船身长五丈多。船的两头是平的,而不像木板船那样两头向上翘。一艘大的毛板船可载货十几吨,甚至20吨左右,小毛板船载货量不足10吨。
毛板船之得名,一个重要原因是制造比较简单,木板船的船体里外都要刨光,而毛板船的船体里外均不需要刨光。毛板船除制造工艺简单、工期短、造价低外,还有一个优越性:白龙江一到冬季枯水季节,因水量小,木板船容易搁浅。毛板船却因自身重量轻,不易搁浅,发挥着“轻骑兵”的作用,冬季里仍可在白龙江上航运。
除此而外,毛板船还有一个优越性,可在货物目的地倒卖赚钱。毛板船从碧口开至重庆,卸货后,船老板将毛板船当木板就地卖掉,可收入相当一笔钱。毛板船在重庆出售很是抢手,一艘毛板船卖的钱,至少可在碧口制造两艘毛板船,非常合算。所以毛板船的船老板,一般都采用这种运输方法:造船运货,再卖船造船,如此周而复始。
货老板、船老板、驾长和船夫
碧口至重庆航运的船帮,有他们自己的“行话”。譬如,船帮们把货主称“货老板”,通常称“号客”“庄客”“下货客”。
碧口的货老板,均为在当地经商的商家,大多为药材行栈的药材商,各自都有自己的庄号,如“怡丰药材商号”“祥源药材行”“荣生药材号”等;重庆的货老板,主要有百货商、丝绸商、副食商、铁器商等。
碧口下水船的货源,全都来自碧口街上的药商,属于药材帮中的买帮,他们常年在碧口扎庄,靠下行水运搞生意。他们将陇南各县、四川南坪等地药材卖帮的药材就地买进,然后再装船运至重庆。药材买帮中,“渝帮”,即“重庆帮”居第一,有七八十人常住碧口,一个人有经营几个字号的,约有100多个字号。“川帮”,即“四川帮”,又分“省赵帮”(成都金堂赵镇)、中坝帮(江油、绵阳)、中路帮(广元、南部、阆中、南充、武胜、岳池、合川),这三方面的人数亦有七八十人,常住碧口,经营100多个字号。除“渝帮”“川帮”外,另外还有陕西、江西、河南、上海、广州等地药商,但住碧口人数不多。
如果船老板和货老板熟了,便可直接和对方联系,要货装船。如船老板和货老板不太熟悉,就要通过中介人,即所谓“烟锅子老板”,让其帮忙联系货源。烟锅子老板给货老板联系到货源后,便介绍给他装船运输,并向对方提成“中介费”。当船老板联系上货老板后,有的货老板并不当即答应船老板装货,还要顺便打听一下他请的是哪个驾长,如果认为请的驾长技术不好,便不让船老板装货,还可重找船老板。
装船工人,称搬运工,在药店务工,专为药商服务。碧口装船的搬运工,不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多数年已四五十岁。碧口有个名叫“范老头”的搬运工,虽已年过50岁,还可背200斤重的药包,嘿哧嘿哧上上下下装船。
船帮们把船主称“船老板”,又称“板主”。有的船老板有一艘船,有的船老板则有两三艘船,甚至三四艘船。有的船老板自己也会驾船,既当船老板,又当驾长。不会驾船的船老板,则聘请驾长驾船。一般情况下,船老板把货主的货装船后才去雇驾长、船夫,也有一边装船一边雇驾长、船夫的。有时船俏了,即船少货多,则货找船;有时货俏了,船多货少,则船找货。
驾船的人,称“驾长”,或称“家掌”,是一船之主,众船工皆听驾长的指挥。一艘木船在江里航行,通常有正、副两位驾长,其中船尾掌舵的称“正驾长”,船头搬艄的称“副驾长”,是为“前艄后舵”。驾长、副驾长和船老板的关系为雇佣关系,但这种雇佣关系很不固定,驾长今天给这个船老板开船,明天可又给那个船老板开船。有的船老板自己会驾船,行船时自己当正驾长,再雇一个副驾长。驾长,并非与生俱来,而是船工在多年的航运实践中,积累经验磨炼而成的。
拉船的船工,称“纤夫”,或“船夫”,碧口人俗称“船拐子”,多少带有调侃的成分。船夫自己则从不这样称呼自己。碧口至重庆航线的船夫,大多来自嘉陵江沿岸的农民或城镇无业青年,碧口农村和街道居民中,也有当船夫的。船夫吃的是“力气饭”“青春饭”,大多为二三十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最小的也有十六七岁、十七八岁的。船夫,一般到了四五十岁,就力衰气短,“不得行了”。船夫,一般上身穿一件背心,下身穿短裤(碧口人称“腰裤”),夏日常常光脊梁,有时甚至是“衣服脱光光”,赤身裸体。脚穿一双梭草鞋,或赤脚,肩膀上搭着衬肩,称“搭袢”。
船工们也有朋友,相互称“连手”。有同船的,也有在各自船上的。有时,船夫会托先行船的连手到目的地后,为自己帮忙找一个拉船的活路。船夫和船老板,并非固定的雇佣关系。船夫如同给船老板打工一样,不断变换打工对象,给不同的船老板拉船。俗话说:文官拜相武封侯。拉船的,若当上驾长便到顶了。
有的驾长、船夫开船、拉船积攒了些钱,在重庆装货时,用自己的钱买些货,让船捎带上,运上来也可以赚钱。如此,反复赚钱,挣到一定数量的钱,则自己买船,从操舵摇橹的驾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船夫,堂而皇之地当起船老板。但这样的驾长为数不多,能买船的船夫更是凤毛麟角,大多数纤夫只能一辈子和纤藤打交道。
大江上拉船的船夫,因出大力、流大汗,所以饭量格外大,伙食与众不同,船上做饭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船夫把做饭的人,称“大师傅”。各船的大师傅,有的固定,有的不固定。纤夫中,凡有会做饭的,都可轮流上船当大师傅。
每艘船上,还有一个负责看仓的人,如同保管员一样,一般是大师傅兼任。其责任重大:货物装船时,负责点货;船行途中负责看货,还要随时用“漏斗”刮出渗进船舱的江水,即使夜里也不间断刮水;船到目的地后,还要负责交货。
船夫们把拉船的绳索,称“纤藤”“纤绳”“纤索”,皆用竹篾编结而成。纤藤和船是错开的,拉船的肩膀和船是错开的,若在北岸拉船用右肩,在南岸拉则用左肩。纤藤按大小不同,有大、中、小(或长、中、短)三种。最大的纤藤称“坐藤”,比坐藤稍小的纤藤称“二行藤”,最小的纤藤称“非子”。不同的江,不同的水流,则用不同的纤藤。急流险滩,多用坐藤拉;若江水的水流特别湍急,不但用坐藤,还要搭上一根“非子”协助拉;白龙江里一般用“二行藤”拉,不用“非子”。纤藤不用时,缠绕在船上的桅子上,称“缠碗”。一根纤藤,最长的有百丈长,二行藤有七八十丈长,非子只有一二十丈、二三十丈长。
白龙江与嘉陵江相比,白龙江水量小,嘉陵江水量大。鉴于此,船夫们习惯称白龙江为“小河”“白河”,而把嘉陵江称“大河”。白龙江流速较急,船夫们称“二流水”。下行船在白水江航行,全靠水流冲击,正副驾长只需用舵和艄拨正航行即可。下水船行驶入嘉陵江,因水流相对平稳,则需要靠桡子奋力划,船才能全速前行。一艘船一般有四五对桡子,每对桡子两个船工,节奏一致,奋力划动。
每艘船的船工数量,依照船的大小不等,下水船和上水船的船工数量也不相同。下水船,一般每艘船有七八个船工,大船10多个船工,所有的船员(船老板、正副驾长、大师傅、纤夫)都在船上,一个船员平均要摊1吨多货。
上水船,大船一般有20来个船工,小一点的船只有十几个船工。其中船上有四人,即船老板、掌舵人、撑篙人和做饭的大师傅,其余均是在岸上拉船的纤夫。上水船,平均一个船夫要拉“八分货”,即800公斤,20个船工可拉16吨货。最大的船,也有二十七八个船工,要拉20多吨货。最小的船,也需七八个船夫拉,只装几吨货。
货物装上船,起航前,货老板需预付给船老板一定的运输费,船帮行话称“水脚”,一般预付费为整个运输费的50%或80%。剩余的运输费,待货物运达目的地后,再全部付清。起航前,船老板将货老板预付的运输费,按比例分发给每个船工,剩余部分待货物运到目的地后,再向船工付清。
货老板预付运费的作用是,有的船老板和船工需用预付的运费,就地购买一点货物,顺便捎带在船上“贩运”。有的船工家在当地,因家穷得“等米下锅”,要将预付的运费及时交给家里度日。运输费,按船所装货物的件数和吨位而定。货老板一般都不跟船而行,货装好后,委托船老板捎封书信给目的地某位熟人,委托他帮忙办理验货收货等相关事宜。
一船货物从碧口运至重庆,一个船夫可得“水脚”(运费)12个银圆,民国时期为12元金圆券,或12个银圆;正驾长和副驾长的酬金,分别是船夫的三倍和二倍。
无论是从碧口起航的下水船,还是在重庆起航的上水船,开船时间都在大清早,目的在于多航行一些里程。碧口下水船,更是清晨早早地开船。尤其是逢场天,怕的是船开晚了,一些赶场的熟人要来搭船,船老板碍于情面不好拒绝,所以便早早地开船。
碧口古镇的白龙江畔,除造船的工匠外,还有不少修理船的工匠,其人数远远超过了造船的人,当地人把这种工匠称“水木匠”。木船小修小补是家常便饭,随时都有;每隔一两年,则要大修大补一次,称“满滚灯”。
下水船、上水船
从碧口至重庆的下水船(又称下行船),一路顺水顺风,劈波斩浪,每天可航行100多公里,全程800多公里的水路,一般要航行五六天,甚至7天时间。第一天从碧口起蒿启航,货船航行完白龙江河道,一般只需大半天时间,当天下午船停泊在四川昭化码头;第二天,货船开始在嘉陵江上航行,水流平缓,傍晚船停泊在阆中(保宁)码头;第三天,货船停泊在南部或蓬安码头;第四天,货船停泊在南充以下崇庆码头;第五天,货船停泊在合州码头;第六天,货船到达目的地重庆。若抓紧放下水船,五天就能从碧口放至重庆,那就不管江岸有无码头,“哪里黑那里歇”。
下行船,毛板船、木板船皆有。毛板船都是“一次性使用”,即船行至重庆,船老板卸货后,就将毛板船就地卖掉,船老板和船夫便可空手徒步返回碧口。船老板一船给船夫开的工资比较高,其中包括“返空费”,一个船工可得20多个银圆,民国时期为20多个金圆券。也有船夫不愿空手返回,寻找船家拉上水船。毛板船的驾长,可在码头上另找上水船当驾长。
若是木板船,在重庆码头卸货后,船夫们便就此散伙,分别去找别的船老板拉船。若船夫一时找不到拉货的船老板,便待在原船,由船老板暂时供起来,一天管三餐饭。也有的船老板货运到目的地后,三五天又有货装船,原来的这帮船夫便原封不动待在船上,由船老板一日三餐供养起来,三五天装上货后,船夫又为船老板拉船。也有船夫一直跟着一艘船,上水、下水地拉船,不离不弃,船帮行话称这种人为“估(蹲)老营”或“守老营”,估老营者多为船老板的亲戚朋友,或最信任的人。
从重庆至碧口的上水船(又称上行船),全是永久性的木船,而绝没有一艘毛板船。上水船,全靠纤夫匍匐拉运,每天船行里程取决于水的流速和滩的多少,在嘉陵江里每天可行驶十五六公里(有时20公里左右),白龙江里每天平均行驶10多公里,滩少时每天船行里程稍多一些,滩多时船行里程相对少一些。木船从重庆拉至碧口,需一个多月,40天左右。如果货装得少,撵(拉)得快,起早歇晚,一路不换综,十几天就能将船从重庆拉至碧口,但船的运费往往会成倍地增长。
无论上水船,还是下水船,船工因干的力气活,饭量大得惊人。下水船,船工一日三餐,称“两干一稀”,即早饭和午饭为干饭(米饭),碗舀得满满的,像堆起一座小山,船夫们称“冒儿头”,晚饭为稠稀饭,咸菜当下饭菜。上水船,船工一天“三茶六饭”:“三茶”,一天喝三遍茶,即早茶、午茶和晚茶;“六饭”,即一天吃六顿饭,平均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吃一顿饭。因出力流汗,即便这样,船夫有时还感到肚子饥饿。船夫每日五六餐饭,据说顿顿不能吃饱,说法是,吃饱了不利于匍匐拉船。
货船从碧口开往重庆,沿途要吃好几次肉,即平时说的“打牙祭”,但船工语言中不能出现“打”字,说“打”字就犯了讳,所以把吃肉称“敬老爷”。第一天起航前在碧口吃一顿肉,船至昭化吃一顿肉,再在南充吃一顿肉……每次吃肉,一个船工平均半斤肉,主要是回锅肉等肉菜。船工有一种说法,叫“盆盆装肉碗装酒”,即酒倒在碗里,船工们端起酒碗轮流喝,称喝“转转酒”。
值得一提的是,碧口至重庆的往返船运,既有直达,即船将货物直接从碧口运至重庆,或从重庆运至碧口,也有短途区间运输。四川嘉陵江沿岸一些城镇,将当地的货用船运往碧口,或碧口的货用船运至嘉陵江沿岸的城镇。四川南部、南充、合州等地的黄锦标纸、棉花等,用船沿嘉陵江和白龙江逆水运往碧口,四川广元的盐巴,也用船运往碧口。
当地水运的行情,一般是船多货少,即船找货的时候比较多。下水船,必须一次性装够货,才能起航;而上水船,有时船在重庆货装不够,便一路装货,如在蓬安装纸,在南部装盐等。无论是上水船,还是下水船,有“三不走”,即遇下雨不走、刮风不走、有不好的兆头不走。每当遇到这种情况,船停靠在岸,船工无事,便打牌、掷骰子,打发消磨时光,待风停雨注后,才继续航行。
碧口至重庆的航运,一年中分“丰水期”和“枯水期”。每年四至九十月为丰水期,江上航行的船只多,大小船只都可航行,是航运的黄金季节。从十一月起至次年三月,为枯水期,江面上航行的船只就相应地少了,一般只能行驶毛板船,是航运的淡季。由于滩多水浅,货船容易搁浅,有的滩(如中庙下面的王家顺滩),即使空船都会搁浅,不少货船只好停运。
大江上的急流险滩
无论白龙江,还是嘉陵江,水流“五花八门”,有紧有慢,有急有缓。船夫把平水、慢水称“沱”,紧水、急流称“滩”。滩的大小长短不一,大滩(长滩)甚至有一里多长,小滩(短滩)也有半里左右长。
有的河段,滩比较少。也有的河段,一个滩连一个滩,多得像竹子节巴一样,称为“节巴滩”。但节巴滩,并非想象中的滩首尾相连,而是两滩之间的距离相对小一些而已,一般相隔一两百米,或两三百米。节巴滩只有被称为“小河”的白龙江里才有,被称为“大河”的嘉陵江里没有。
江上拉船,常常遇到这种情况:两艘船的船夫合在一起,先将一艘船拉过滩,再将另一艘船拉过滩,像变工一样。船夫把这种拉船方式称“换综”或“合综”“连综”。大河嘉陵江水流相对平缓,滩比较少,但无论如何船夫每天也都会遇到几个滩。有的滩需换综,有的滩水流不是太急,则不用换综,船夫拼力也能拉过去。小河白龙江水流相对湍急,滩比较多,几乎没有平水、慢水,一般都是“二流水”,船夫一天要换综数次。
重庆至碧口,溯嘉陵江、白龙江而上,一路经过的主要码头和地名有温汤峡、盐井溪、合州、沿口、石板砣、武胜、龙吟寺、连鸣溪、清居街、顺庆府(今南充)、龙门场、望树垭、立溪塘、蓬安、斜溪、富丽塘、新郑坝、盘龙驿、南部、双龙塘、保宁、沙沟子、苍溪、小蛋河、猫儿跳、红崖寺、黄金口、石家河、昭化、郭家渡、石罐子、大石罐、三堆坝、水磨沟、小石罐、白水、姚渡、中庙、碧口。一路上,滩多如牛毛,仅重庆至昭化嘉陵江上的滩至少有七八十个,南充至昭化200多公里区间,就有石垭子滩、坛子口、纳倒、磨儿滩、白斗滩、陡崖子等几十个险滩。
碧口至昭化,白龙江100多公里的水路,急流险滩可谓星罗棋布、比比皆是,一共约有大大小小七八十个滩,依次为复兴滩、母猪湾、鸡冠石、红豆树湾里、石板滩、将台山、漩滩里、强家湾、茅坪、大麒麟寺、小麒麟寺、中庙磨儿滩、王家顺、姚渡、余家湾、漩涡里、打锣滩、告花崖、石洞滩、望乡台、马尿水、猪槽子、六角砣、阎王砭、铜盆河、土地滩、菜花滩、猴子石、梅家院、猫猫崖、倒湾子、白水、将军石、左家渡、人头石、白浆石、乌江渡、老鸹石、金银崖、海螺石、菜花滩、门槛石、牛毛漩、牛心溪、孔家山、平溪河、鸡心石、三堆坝、交子滩、观音滩、飞鹅峡、马口、毛板口、鹧鹕崖、国家渡、石盘等。
从重庆至碧口的上水船,一般没有“跑单帮”独来独往的,均需“结伴而行”,即两艘船,或三四艘船同时起航。这些船的船老板,大多是要的好朋好友,一路相随航行。这种结伴而行的好处是:一路互相照应,平水时,各拉各的船;如遇激流险滩,两艘船的船夫联合起来,先将一艘船合力拉过激流险滩,然后再一起拉另一艘船。这种拉船办法,避免了独船航行“势单力薄”,遇激流险滩“望洋兴叹”的窘境。一般情况下,两艘船或四艘船“换综”。有时也有三艘船结伴而行,一路“换综”的,但这种换综方式,容易窝工,船夫们称“背舵”。
过去,嘉陵江沿岸的一些老百姓十分贫穷,遇到船夫拉船过滩时,会帮助船夫,一起将船拉过这段滩,并由船老板付给他们一定的工钱;有时,船老板则将船完全承包给这些农民拉,拉过这段险滩后,由船老板付给一定的工钱。甚至有的江岸农民为了挣钱度日,强行包拉这一段滩,否则就不让船只从这段河道通过。
每遇这种情况,船老板倒也显得包容大方,反正农民要的费用也不高,就让他们包拉。农民拉一个滩,一人可得报酬两三毛钱,而小滩只能得一毛多钱。
与大江抗争的船夫
船帮中有句行话:掏金人埋了没死,开船人死了没埋。
综观白龙江和嘉陵江的千里水路,河道千变万化,水情错综复杂,急流险滩比比皆是,漩涡暗礁星罗棋布,惊涛骇浪屡见不鲜,悬崖峭壁虎视眈眈。急流、漩涡、暗礁、悬崖……如同一道道鬼门关,向船夫发出生死挑战。稍有不慎,行驶的船只和船工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春风秋月江渚上,试看江流似琴弦”。舟楫是琴拨,日日夜夜弹奏着船工的苦辣酸甜。
船夫们为了生计养家糊口,“脚蹬石头手扒沙,风里雨里走天涯”,长年累月在大江上拉船,在大风大浪中闯荡,在生死线上走钢丝,其辛苦危险,险象环生,一言难尽。船夫们挣下的一点血汗钱,完完全全是用生命所换取。
每天早上天一亮,船工们就开始拉船,拉出了晨曦,拉出了朝阳,直到拉出了晚霞,傍晚时分上才收船靠岸,吃饭睡觉都在船上。碧口至重庆的航线,仅碧口至四川昭化的白龙江航段,百余公里航程可谓滩连滩,“节巴滩”比比皆是,大约有近百个滩。这些滩,一个个虎视眈眈,每一个滩都是货船的“克星”。
不管是下水船,或是上水船,无论是船老板、驾长还是船夫,一个个神经高度紧张,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迎接一个个急流险滩的挑战。
驾长的责任重于泰山,负着货物的齐全和全船人员的性命安全,需熟悉沿路的河道和水情,哪里有险滩?哪里有漩涡?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悬崖……都要了如指掌,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不然到时遇到险情,便会手足无措,酿成大祸。
船夫们则要与驾长密切配合,同舟共济,齐心协力,患难与共。需将生死置之度外,闯过急流险滩、惊涛骇浪,避过悬崖峭壁、林立暗礁,战胜各种艰难险阻。船夫们每闯过一道险滩、一个漩涡、一处暗礁,如同闯过一道鬼门关。
然而,即便再小心谨慎,货船触礁、撞崖的情况有时也会发生,被急流漩涡打翻的劫难也在所难免。倘若,船帮被悬崖峭壁撞个洞,必须及时用被盖等物堵住破洞,立即将货船靠岸,船只也许还有一线希望。有的险滩暗礁林立,若是船底被撞个洞,江水顿时灌进仓里,便无可救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船只眨眼间倾覆沉没。有时货船会被悬崖峭壁和暗礁撞得粉身碎骨,船毁人亡、葬身鱼腹的惨剧,便不可避免。
千里航运线上,木船在浅滩上搁浅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每逢冬春枯水季节,滩的“槽”窄,船无法通过。船工便要把船上的货,卸下来一些,把剩下的货拉过了滩,再返回来拉刚才卸下来的货,船夫们称此举为“盘滩”。水运途中,谁也说不清要盘多少次滩。每当船被搁浅,所有船工都需下水,“嘿咗嘿咗”,硬是凭着一副肩膀,将搁浅的货船,一下下推进深水区。若是夏日还可,若遇滴水成冰、寒风凛冽的寒冬腊月,船夫们跳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用肩膀推船,其艰难境况可想而知。因冬季枯水季节船工需经常盘滩,耗时费力,所以枯水期船运的价格要比洪水季节高出一倍。
上水船在航行中,船夫们不仅要战胜各种艰难险情,而且要将数十吨重的货船,全靠一副肩膀,一步一步地拉过千里航程,谈何容易?
船夫们面朝大地、背负青天,身子像弯弓一样,肩膀上拉着长长的纤藤,嘴里喊着“嘿佐、嘿佐”的川江号子,匍匐前行。冬季里,船夫在寒风飞雪中拉船;夏日里,船夫在酷暑烈日下拉船;秋日里,船夫在萧瑟秋风中拉船。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一步一声与大自然和命运抗争的呐喊,悬崖畔、峭壁处、沙滩上……不知留下了船夫多少赤裸脚印,不知洒下了船夫多少滚烫的汗水。夏日里,烈日的暴晒,让船夫的脊梁不知脱了多少层皮,每一位船夫都是古铜色的肌肤。
拉上水船,各种困难都会遇到。有时,几艘船挤在一起,便要想法分开,有的靠南岸行,有的靠背北岸行。有时也有遇到这种情况,南岸北岸四处找路,寻找好拉的江岸,船一会儿靠南岸航行,一会儿又靠北岸航行。船夫们称这种航行方法为“抛河”,在大河嘉陵江里称“抛河”,小河白龙江里则称“闸河”。白龙江水流较急,“闸河”时,船夫们把船先用纤藤固定在树桩上,再把船夫用船渡到对岸,只留一个人解纤藤,这个人让后面的船连纤藤带过来,闸河一般都在平水、漫水里。有时拉上水船,一般情况下船头船尾都在流水里,有时不留意,船头在急水里,船尾却在慢水里,船夫称“船打丧”,十分危险。遇到这种险情,有经验的副驾长临危不乱,用桩摁住船头,用篙竿撑住,船尾腾出去,慢慢化险为夷。也有船夫把纤藤拉断的情况,这种险情最为严重,船失控了,只能随波逐流。驾长如果有经验或运气好,在水平缓的地方,将船慢慢靠岸,若无经验或运气不好,则只能打船。
有时,货船闯过惊涛骇浪,如同一场船夫与浪涛的“拔河赛”。船夫们拉着长长的纤藤,匍匐着身子,使足吃奶的力气奋力拉船,而汹涌的急流,则妄图将货船拉向相反的方向。双方势均力敌,试看“鹿死谁手”?这时的货船,就像被定海神针定在了江心似的。任凭船夫攒足劲拼命地拉,船却纹丝不动。这种情形,被船夫称“打呛”。此时的船夫,只要稍一松懈,便会成为惊涛骇浪的手下败将,面临船毁人亡的境地。成败与否,在此一举!于是,船夫们号子喊得山响,力气出得更圆,汗珠砸得石头冒烟,几乎是手脚着地。定在江心货船的“天平”,终于慢慢地偏向了船夫一边。魔鬼般的急流终于败下阵来,咆哮的浪涛似不甘罢休的苟延喘息,命运交响曲再一次在大江上奏出了华丽乐章。
崖畔上的大树再粗,也有被狂风刮倒的时候。生活在大江上的船夫,即使身体再健壮,也有患病的时候。船上缺医少药,船夫只能在病痛中苦苦挣扎,听天由命。若是患上一般的病,也许能抗过去;要是患上严重疾病,如伤寒、拉肚子(中毒性痢疾)之类的重症,就难于摆脱死神的威胁。船工死了,没有葬礼,唯有呜咽的江水为他唱响一曲挽歌,江畔的荒丘便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船帮有句行话:“河里淹死水鹞子。”船夫虽然人人都会凫水,但一遇到“打船”落水,被几个大浪打昏,或被漩涡漩下去,顷刻便魂归大江。遗体被打捞上岸后,就地掩埋,魂归他乡。遇难船工的遗体,也有摊在岸边,没人掩埋的情况,那就只好任凭雀鸟啄食、猪拉狗扯,情景十分凄惨……
据碧口镇上了年纪的老人讲述:自民国以来,比较大的“水难”,就有三四十起。
抗战期间,河北有一个“麻子红杂技团”,来大后方碧口躲避战乱,卖艺谋生。抗战胜利后,全团人马乘船返回故乡,不幸船被急流打翻,除团长“麻子红”幸免于难外,其余人员连同马匹全部遇难。同船的船工也有几人遇难。
1949年夏,随着国民党军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国民党的一些军政人员和家眷,纷纷逃至碧口,看到形势越来越紧,欲乘船入川。船主因洪水暴涨,不能开航。他们依势强迫开船,船刚驶到离碧口场半里许的母猪湾便被打翻,有多人沉入江底,几名船工也成了“殉葬品”。
行船的忌讳和耍码头
船工长年生活在船上,天时、水情的变化难以掌握,大江里行船,稍有不慎,随时都会有丧失性命的危险。所以,碧口船帮行业有许多讲究和忌讳,今天看来有的甚至带有封建迷信色彩,但这些“清规戒律”,在当时业内人士必须人人遵守,不得违犯。说法是,如果犯讳,便会带来灾难,甚至是船毁人亡的灭顶之灾。
一是货物装船须看期。船老板与货老板商定好装货后,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装货,而是先“下货”,即先往船上装两件货,表示船老板与货老板双方已达成了运货协议。然后要看期,请神汉(端公)或相关人士看上一个黄道吉日,到了那一天,才能正式往船上装货。
二是开船前敬奉老爷,祈祷保佑。待货物全部装上船后,开船前的当天清晨,船老板、驾长和纤夫,以及货老板,都要来到紫云宫(王爷庙)敬老爷,毕恭毕敬地敬奉镇江王爷、财神爷和药王爷。三个老爷挨个地敬,但主要敬镇江王爷。每个老爷面前,都要虔诚地磕头作揖,烧香、燃烛、化纸。一般烧三炷香、一对蜡,焚金裱纸钱,一般至少烧三刀纸。敬老爷的目的,在于祈祷神灵保佑本次航运一路顺水顺风,平安无事,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三是开船前祭拜水神。此举在船帮行话中,被称为“封头”,由船老板亲自主持。开船前,船老板亲自执刀,或指派船夫代劳,将一只大红公鸡宰杀后,把鸡血滴在江中和船头之上,并拔下三撮鸡毛,蘸上鸡血,分别粘在船头的正中和两侧。杀鸡祭典,表示祭神灵,祈求保佑平安。然后,水手们齐声高喊“起蒿——顺风顺水——”
四是忌说犯讳的字词。犯讳字主要有“翻”“打”“沉”“扣”“破”“烂”“死”“倒”“漏”“捅”“撞”“扯”“眼”“礁”等相关的字。
船工中有人明明姓陈,因“陈”和“沉”谐音,便不能喊他“陈”,只能怪怪地喊他“耳东”,或改姓“漂”。“橙子”,不能叫橙子,只能叫“柑子”。凡是和“沉”的同音字陈、城、成、层、呈、辰、晨、尘、臣、曾、蹭等,上了船后都不能说。
同样“翻”“打”“扣”“破”“烂”“死”“倒”“漏”“捅”“撞”“扯”“眼”“礁”等忌讳的谐音字,也都不能说。
倘若说话时,遇到这些字时,则要用其他字来代替,即换一种说法。譬如,“把被子翻过来”,不能这样说,而要说成“把被子调过来”。
船到岸,不能说船到岸,要说船拢岸,因“到”和“倒”是谐音。
“打水”(忌打),要说成“扯水”。
“翻了”(忌翻),要说“张面”。
“帆布”(忌翻,“帆”和“翻”谐音),要说“抹布”。
“倒了”(忌倒),要说“倾了”。
“搁着”(忌倒),要说“放起”。
“烂了”(忌烂),要说“皮了”。
“煮面条”(忌煮),要说“放面条”。(www.xing528.com)
“洗脸”(忌水洗),要说“抹面子”。
“洗碗”(忌水洗),要说“抹碗”。
倘若不小心,说了这些犯讳的字,便被认为不吉利,会带来灾难。
开船当天,敬老爷吃肉,不能说“五花肉”,以避讳船被打得七零八落的。
若遇船沉人亡,只能换一种说法,说成“王爷升天”。
五是举止行动有要求。譬如,不能将船上做饭用的勺子扣着放,必须仰着放,其他碗、碟等餐具和生活用具也都不能扣着放,而必须仰放。再譬如,船头上不能解手,说法是船头上解手,冲犯了神灵,会遭受惩罚。解手要到船尾,而且不能说解手,要说“放吊了”。并要事先“打招呼”,以告诉后面的行船,这时不要舀水。还有些规矩,如不能坐在跳板上,女人不能坐船头,米饭不能用汤泡,等等。
千里航运,船工每天与大江为伍,与纤藤结伴,生活十分单调、枯燥、乏味。于是,耍码头,便成了船夫在紧张艰险、单调枯燥的航运中一种最佳的休闲消遣方式,也是船工们最喜欢的。
无论上水船还是下水船,船工们都要耍码头,即在码头上的集镇玩耍,改善伙食吃肉,船工们俗称“敬老爷”。一般情况是,船当天下午或傍晚到码头,第二天除留一人看守船外,其余船工在码头上尽兴地玩,整整玩耍一天,在街上饮茶、喝酒、吃肉,甚至放荡嫖赌。耍码头的时候,相对还是比较少,因船老板和船夫都想着挣钱,盼望把货早些安安全全地运到,交了货,钱到手。
震撼江岸的船夫号子
白龙江和嘉陵江上的船夫号子,又称川江号子,亦称纤夫号子。
碧口至重庆的千里航线上,每天从早到晚都会响起或高亢激越、气贯长虹,或悠扬动听、舒缓闲适不同节奏、不同音调、不同情绪的川江号子。号子声声,像春雷激荡,似战鼓齐鸣,如万马奔腾,时而急促高昂,时而雄壮浑厚,时而舒缓悠扬,激荡在大江两岸,回响在天地之间,激励船夫们搏击风浪,踏平惊涛,冲出漩涡,战胜险阻,勇往直前!
船夫号子精彩纷呈,既有雄壮激越的旋律,又有抒情悦耳的音调,皆根据当时场景而定。有的号子铿锵有力、震天撼地,大有壮志凌云、气吞山河之势,尽情彰显船夫们不畏艰险,与大江惊涛骇浪搏斗的豪情壮志;有的号子又如春江花月夜般的舒缓,高天流云般的闲逸,小桥流水般的优雅,尽情展示船夫们战胜惊涛骇浪后的愉悦心情,抒发船夫们热爱生活,酷爱大自然的一腔情怀。
白龙江和嘉陵江上的船夫号子,包括上水号子和下水号子。上水号子,即上水船喊的号子,包括撑篙号子、板桡号子、竖桅号子、起船号子、拉纤号子。下水号子,即下水船喊的号子,包括开船号子、平水号子、二流水号子、见滩号子、闯滩号子、下滩号子,等等。
每艘船上,都有一个号子头。一人吼,众人应和,有固定的号子,也有号子头即兴编唱的号子。那震天撼地的川江号子,从嘉陵江吼到白龙江,从山城重庆一直吼到古镇碧口,响彻云霄。一般无阻逆水,纤夫们只是“嗨佐”一步,“嗨佐”一步地前进;如遇急流或险滩,由一人领吼,众人应和:
弟兄们啦——嗨佐!
攒把劲啦——嗨佐!
过险滩啦——嗨佐!
当心点啦——嗨佐!
闯漩涡啦——嗨佐!
迎急流啦——嗨佐……
过了险滩后,号子头高亢又悠长地吼道:
哦啰啰啰啰啰——嗨——
哦啰啰啰啰啰——嗨——
有时,号子头吼《杨广广花》:
杨广花花……
其他船工则跟着吼:
哈——嘿——
杨广广花下扬州,
昏君无道坐龙舟。
天上无云要下雨,
平地无水要行舟。
八百美女拉龙舟,
遍地撒的白花豆……
下水船,也有吼鲁班号子的:
吆哦哩吆——
吆哦哩嘿——吆哦哩吆——
吆哦哩嘿——嘿佐,嘿佐……
碧口古镇,孩子们经常到白龙江畔看船,一些顽童学会了吼号子,调侃喊道:
船拐子,你啥时候结婆娘?
还早!还早(嘿佐、嘿佐)!
船拐子,你啥时候和婆娘睡瞌睡?
嘿啰!嘿啰(嘿啰、嘿啰)……
至今唱响在舞台上的川江号子《船到码头把酒喝》,当年船夫们也唱响在白龙江和嘉陵江上。号子头领唱:
嘿咗——
嘿咗——
嗬哟哟哟哟哟……
众船工齐唱:
太阳出来照山坡,
喊起号子把船拖。
同心协力往前走,
船到码头把酒喝哟。
碧口街上好酒多,
黄酒白酒由你喝。
一声号子一身汗,
一声号子一身胆……
早年,白龙江上也曾响起《船工一身都是胆》的川江号子。号子头领唱:
一啷扯船子,
衣服脱光光,
拉纤江边走,
岸上莫打望,
船工一身都是胆,
风里浪里往前闯罗。
船工们齐唱:
闯漩涡哦,
迎急流哦,
水飞千里船似箭。
乘风破浪奔大海,
齐心协力把船扳罗。
一声号子一身胆,
一生苦命江上汉罗,
为儿为女把船扳罗……
船夫们长年累月生活在船上,很少和异性接触,在拉船过程中,若遇江边上大姑娘小媳妇淘菜、洗衣,便用号子调侃。
号子头吼:
乡里妹,上街来,
船夫齐声应:
唉嗨——嘿佐——
号子头吼:
黄泥巴裹脚大花鞋,
船夫齐声应:
唉嗨——嘿佐——
河州花儿红,河州花儿红,
嘿佐——嘿佐——
嘿佐——嘿佐——
吆哩嗬吆哩嗬吆哩嗬——
吆哩嗬吆哩嗬吆哩嗬……
船工号子,是大江的神曲,江河的呐喊,船夫生命的赞歌,成为碧口古镇别具一格的“镇歌”。
商船远去了,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小镇上“最后的船工”祝老先生,已是年过九旬的老人。大江的拉船生涯,练就了他结实的身板、刚毅的性格,至今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茶余饭后常漫步于白龙江畔。
老人与当年的航运结下了“生死情结”,几回回梦乡的田园里,都吼着川江号子……
水运繁华了碧口古镇
碧口至重庆的千里航运线上,日日夜夜回荡着川江号子。
船夫们黑黝黝的脊梁拉动着一艘艘货船,拉动着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江,拉走了一个个春秋岁月,拉来了小镇的繁荣辉煌。
忽如一夜春风来,随着碧口航运的日益兴旺,前来“淘金”的客商趋之若鹜。一时间,悠悠古镇,商贾云集,汇聚着全国各地的客商。来自四川、陕西、江西、上海、广州、北京、天津、山西、河南、湖南、湖北等地的商贾,在小镇上荡漾着南腔北调,在商海中各显神通,宏图大展,共圆一个发财梦。通过碧口水陆码头,每年运出运进的货物总量达七八万担,最高年份近10万担,价值达1亿多元。
一花引来百花开,航运业的兴旺,随之带来了百业兴旺。
小镇上,商业繁荣,交易兴隆,仅药材行栈就有70多家。为航运业服务的各种行业悄然兴起,仅脚骡店、旅店、客栈就达50多家,各种商铺200多家,茶馆四五十家。饮食业更是“如日中天”,甚至有的皇宫御厨的后代,也慕名来碧口开办饭馆。各种小吃应有尽有,王鸡丝的鸡丝面、陈八砣的炸酱面、邓长凯的饼子、吴庆成的包子、陈凉粉的川北凉粉等名小吃,竞相登台亮相。还有一种名叫“春卷”的小吃,也在王爷庙门口出现。
碧口航运业的兴旺,解决了碧口居民的民生问题,为当地提供了两三千个就业岗位,成为他们养家糊口的主要经济来源。小镇上仅各药材行栈雇佣的拆药工、装药工、洗党参工、撞大黄工等各种加工药材的工人就有一两千人,由航运业带动的客栈、旅店、脚骡店、饭馆、茶馆等各种服务行业人员,也有上千人之多。
碧口航运业的兴旺,还带动了当地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清末年间,碧口镇便建起了学堂。民国年间,当地国民政府驻军利用船帮交纳的费用,采用军工的形式,在碧口建起了全县最早的完全小学——碧山小学,首任校长为文县籍人、陇上著名学者韩定山先生。从碧山小学里,走出了一大批碧口最早的莘莘学子,有的后来成为颇有成就的专家、学者、教授等。
碧口航运业的兴旺,促进了财政税收。无论清朝,还是民国年间,碧口均设有税务部门。尤其是清末民初以来,碧口先后设立了厘金局、税务局、海关等税收机关,最高年份征收税金达八万两白银,占全省总税收的三分之一。
碧口航运业的兴旺,丰富了小镇人的文化生活,航运搭台,文化唱戏,琴弦铮铮,箫笛合鸣,形成了浓厚的文化氛围。外地一些川剧团、豫剧团、秦剧团、皮影戏、马戏团、杂技团,纷纷冲着“水陆码头”慕名而来,在碧口献艺。甚至一些说评书、打金钱板的民间艺人,也纷至沓来,为小镇人带来欢声笑语。
与此同时,各地客商出于保护自身的商业利益,纷纷兴建自己的会馆,一时间各类会馆如雨后春笋,风起云涌。四川帮的川主宫、江西帮的三元宫、陕西帮的忠义宫、筏帮的鲁班庙等,各具特色,异彩纷呈,成为商镇繁荣兴旺的象征和标志。尤以船帮筹集巨资,历时33个春秋建成的紫云宫,在众多会馆中独领风骚,其富丽堂皇、宏伟壮丽,为邻近诸省少有。
早年,碧口古镇热闹繁华的程度,胜似十里洋场,被冠以“小上海”的美誉,可谓当之无愧。而这一切,都源于水陆码头航运的兴起。
白龙江上的千古绝唱
随着近现代,特别是解放以来,我国公路、铁路交通运输的飞跃发展,碧口至重庆的水路运输,已逐渐为方便、快捷的陆路交通替代,退出了历史舞台。
在历史的长河中,碧口至重庆的水上运输走过的历程,仅仅是弹指一挥间。然而,这段航运史所书写的辉煌,给小镇带来的繁荣,为我国西北、西南物流的通畅做出的载入史册的奉献,却永远留在小镇人记忆的屏幕上永不褪色,成为白龙江上的千古绝唱。
侧耳聆听,犹闻川江号子依然回响在悠悠古镇的上空。
蓦然回首,似见浩浩大江仍旧穿梭着南来北往的商船……
刘启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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