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玉津园之变：皇权生死之争

宋宁宗在位30年，却称不上是一位英主，宋人甚至有宁宗“不慧而讷于言”的说法。宁宗朝的朝政先后把持在两个人手中，前期是韩侂胄，后期是史弥远，二人权力的交接发生于开禧、嘉定之际。开禧二年四月，韩侂胄打着收复中原失地的旗号，发动了对金朝的军事行动，史称“开禧北伐”。战争之初，由于金朝准备不足，宋军取得了一些战役的胜利。但随着金军反攻的展开，宋军全线受挫，北伐开始不足一年就宣告失败。北伐失败给韩侂胄带来极大压力，在朝野内外引发激烈批评。开禧三年（1207）十一月，杨皇后与史弥远等人发动政变，诛杀了韩侂胄，此即“玉津园之变”。后世史家往往认定“开禧北伐”与“玉津园之变”之间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以史弥远等人的主和方针与韩侂胄用兵政策之间的矛盾来解释韩侂胄之死。但单纯对外政策上的分歧，不足以引起如此激烈的变故，仔细考察，就会发现问题并非如此简单。

开禧北伐虽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其驱动力却来自南宋朝堂内部。韩侂胄实现大权独揽，得益于其特殊的身份，他是高宗吴皇后的外甥，也是宁宗韩皇后的叔祖父，凭借与内廷的密切关系，他才能出入宫闱，对宁宗发挥影响力。庆元六年（1200），韩皇后去世，韩侂胄不但失去了宫中奥援，还在继立皇后人选问题上与宁宗产生分歧。韩侂胄主张立柔顺易制的曹美人，宁宗却坚持立性格机警、善于权术的杨贵妃为皇后。杨氏自此与韩侂胄结下仇怨，“始有谋侂胄之意矣”。开禧元年（1205）五月，宁宗立宗室子赵曮为皇子，进封荣王。赵曮入宫后长期由杨氏抚育，他被立为皇子，使杨皇后势力大增。韩侂胄站在潜在皇位继承人的对立面，处境越发艰难，甚至有馆客形容他在朝中“危如累卵”。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建议韩侂胄“立盖世功名以自固”，韩侂胄这才力主对金北伐。因此，“开禧北伐”的政治原动力是南宋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它是韩侂胄为转移内部矛盾、巩固自身地位所作出的决策。魏了翁后来明白指出：“韩侂胄既盗威柄，出入禁中，自恭淑皇后上仙，虑其不能以久，则又为开边之说以自固。”这一点与现代国际政治中的很多现象有共通之处。

内外形势的发展，推动杨皇后与韩侂胄矛盾走向激化，逐渐达到爆发的临界点。开禧三年中，传来后宫妃嫔身怀有孕的消息。赵曮虽被立为皇子，但终究不是宁宗的亲生儿子，如果后宫产下男婴，赵曮就会丧失皇位继承人的资格，杨皇后的地位也会受到冲击。韩侂胄遂谋求利用这一机会，将杨皇后与赵曮一举扳倒。杨皇后和赵曮也急于除掉韩侂胄，杨皇后通过兄长杨次山联络外朝大臣，史弥远时任礼部侍郎兼资善堂翊善，是赵曮的老师，双方自然一拍即合。史弥远与杨皇后商议，尝试由杨皇后和赵曮在宫中向宁宗进言罢免韩侂胄，这样就可以绕过外朝，避免打草惊蛇。在史弥远教导下，赵曮趁边事紧急时入奏：“韩侂胄轻起兵端，上危宗社，宜赐黜罢，以安边境。”杨皇后也从旁再三力请，但宁宗并没有答应。

无奈之下，杨皇后等人只得另寻他法，他们联络参政钱象祖、李壁，礼部尚书卫泾，著作郎王居安，右司郎官张镃等人，形成了反韩侂胄的秘密联盟。史弥远官位虽不突出，但由于其特殊身份，成为沟通杨皇后与外朝的信息通道，发挥了主导作用。他深夜乔装易服，往来于钱象祖、李壁宅第，积极部署。史弥远最初对如何处置韩侂胄心存犹豫，在张镃的建议下，才下定决心杀掉韩侂胄。他向杨皇后禀告，定下“去凶之策”，随后把行动方案告知钱象祖等，并谎称已奉有密旨。钱象祖为稳妥起见，想要向宁宗奏审，史弥远制止他道：“事留，恐泄。”(www.xing528.com)

韩侂胄对史弥远等人的活动也有所察觉，在右丞相兼枢密使陈自强及亲信周筠的建议下，他任命林行可为谏议大夫，刘藻为察官，准备在开禧三年十一月三日这天早朝，由二人上奏弹劾，一网打尽史弥远、钱象祖等人。史弥远探听到韩侂胄的计划，遂命禁军统帅夏震在当日早朝路上实施谋杀方案。三日早晨，夏震率兵卒拦住韩侂胄，将之拥至玉津园夹墙内挝死。宁宗事变前得知谋杀计划，用笺批殿前司：“前往追回韩太师。”杨皇后持笺而泣，对宁宗道：“他要废我与儿子。”宁宗无奈，收泪而止。叶绍翁后来在《四朝闻见录》中称，谋杀计划“幸不败尔，败则慈明、景宪殆哉”。

史弥远等人以矫诏谋杀这种骇人听闻的方式，公然诛杀宰相，这在宋代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政变的发生并非源于对金政策的分歧，其本质是围绕着皇权的权力之争。史弥远已经将自己的政治生命与赵曮捆绑在一起，赵曮如果顺利继承帝位，他就是“潜邸”勋臣，拜相封侯近在咫尺。反之，赵曮如果被废，也几乎意味着史弥远政治生命的终结。利害关系的强烈对比，驱使史弥远铤而走险。诛杀韩侂胄后不到半个月，在十一月十五日，宁宗就下诏立赵曮为皇太子，更名赵，正式确立了其皇位继承人的身份。考虑到后宫妃嫔即将生产的背景，这显然不是宁宗自己的意愿，而是在杨皇后、史弥远等人推动甚至迫使下作出的决断，这清楚地昭示出玉津园之变的实质。次年春天，后宫果然诞下皇子，取名赵垍，但闰四月不幸夭折。这样一场宋代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政治谋杀，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史弥远等人遂以韩侂胄擅开兵端、涂炭生灵诏告天下，并将韩侂胄首级函送金朝，达成“嘉定和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