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的禅让使皇位由太宗一系转回到太祖一系,除了受到当时群臣的歌颂,甚至一向对高宗评价非常苛刻的明代史家张溥也说:“彼一生行事,足告祖宗,质天地者,止有此耳。”但是在歌功颂德背后,不能忽视禅位给南宋政权政治结构带来的深刻变化,它并没有像形式上表现的那样实现权力的转移,而是造成了皇权的分裂,形成太上皇-今上的二元权力格局,双方都需要在实践中摸索彼此的权力边界。
禅让实现了帝尧公天下的儒家理想,使高宗的身份超升为与尧并肩的圣王,高宗得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尊号:“光尧寿圣”。当尊号由宰相和礼官拟定,交由侍从、台谏在都堂集议时,大臣们的意见并不一致。持异议者认为,“寿圣”系英宗诞节之称,且已用作佛寺之名。“光尧”寓意“比德于尧,而又过之”,似属过誉。户部侍郎汪应辰就提出质疑:“尧岂可光?”高宗立即出面干预,告诉孝宗汪应辰素来不喜欢自己。孝宗于是手诏“不须别议”,集议大臣知势不可回,都签字同意,汪应辰不久便被外调。
孝宗能继承大统,完全出于高宗的赐予,对他来说,孝道不仅是立德修身的儒家规范,更具有现实的意义,是他竞争皇位的唯一资本。太上皇-今上的关系,是以太上皇的主导和今上的顺从为基础的。德寿宫就是由秦桧的旧第改建而成,隐然与皇宫对峙,形成两个权力重心。高宗时刻强调着他不容触动的权威。一次,德寿宫一名卫士醉酒闯入钱塘县衙,咆哮无礼,被知县莫济施以杖罚。高宗闻讯大怒,立刻谕令孝宗将莫济罢免。高宗一次在灵隐冷泉亭遇到一位行者,自称本为某处郡守,因得罪监司而被废为庶人,高宗答应为他向皇帝求情。数日以后,高宗又遇到行者,言及尚未得到起复。次日,孝宗恭请高宗夫妇游园,高宗不笑不语,在孝宗百般追问下才道:“朕老矣,人不听我言。”又说:“如某人者,朕已言之而不效,使朕愧见其人。”孝宗随后召谕宰相:“昨日太上圣怒,朕几无地缝可入,纵大逆谋反,也须放他。”于是尽复该人原官。
孝宗朝的政治很大程度上笼罩在高宗的阴影下,孝宗在即位赦书中就明确表示,要继续听从高宗的指示,执行他的政策:“凡今者发政施仁之目,皆得之问安视膳之余。”这是孝宗愿意服膺高宗指导的公开承诺。孝宗第一个年号“隆兴”,用意就是“务隆绍兴之政”。对于安于旧秩序和既得利益的官员来说,这个承诺自然最好不过。援尧舜故事上太上皇尊号后,他们更有理由请求孝宗像舜协助尧那样,依从高宗的原则行事。孝宗也有模仿高宗的明显例子,他即位后就设官收集建炎、绍兴以来所下诏旨条例,以便“恪意奉承,以对扬慈训”。甚至视学的过程,也严格遵循高宗先例,“是为两朝盛典”。因此儒臣称孝宗于高宗“一政一事无不遵之也”,“一字一画无不敬之也”。(www.xing528.com)
高宗的政策不容妄议。一次,有言官批评秦桧专擅,这等于间接批评了高宗。高宗将宫中一座建筑命名为“思堂”,然后宴请孝宗。孝宗问及堂名的由来,高宗回答:“思秦桧也。”自此以后,对秦桧的批评大大减少。秦桧身后之名需要维护,岳飞名誉的恢复便要在低调中进行。尽管孝宗明白岳飞的冤屈和战功,也只能有限地为他平反。淳熙年间,孝宗命有司为岳飞作谥,礼官拟用“忠愍”:“危身奉上曰忠,使民悲伤曰愍。”孝宗以为用“愍”字,则有批评太上皇失政的寓意,改为“武穆”。昭雪和一切恩恤,都是以太上皇“圣意”的名义进行的,这些都是为太上皇保留体面。
高宗退位之际,与孝宗达成共识,孝宗每月四次至德寿宫朝拜。一月四朝,表面上是儿子向父亲尽“温凊定省”的孝道,实则具有重大的政治功能,它是高宗向孝宗发布指示、进行政治部署的主要渠道。孝宗在朝拜德寿宫时,重要的朝臣奏疏都会送来,向太上皇报告章奏和聆听意见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朝中的人事任免要经太上皇首肯,新任大臣一定要先奏禀太上皇后再正式委任,殿试第一甲的策文也要经太上皇过目。乾道八年(1172),孝宗听从言官的弹劾,准许宰相虞允文辞职,但太上皇念念不忘虞允文在采石之战中的功绩,反而令孝宗挽留他而把言官外调。
高宗退位御札宣称将所有军国要务全交孝宗处分,但由于各种原因,孝宗在相当大的程度上顺服于太上皇的权威。孝宗把满足太上皇的需索和富国强兵等量齐观,他特别新建“左藏封椿库”,专门供养高宗和储备军资。高宗去世后,孝宗透露,此前德寿宫缺钱,所以朝廷极力应付。孝宗要实行“永将四海奉双亲”的承诺,就不得不将富国强兵的宏愿打折扣了。《宋史·孝宗本纪》称赞:“宋之庙号,若仁宗之为仁,孝宗之为孝,其无愧焉,其无愧焉!”然而清高宗却有不同看法,他说帝王之孝与庶人不同,一定要把祖宗基业放在首位,南宋时祖宗旧疆已丧失大半,而孝宗不思恢复中原、报仇雪耻,只能满足于膝下承欢的小节,不能称之为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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