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宋初诸大将中,岳飞的资历最浅,却升迁最快,高宗本来对他极为器重,有意将他引为心腹力量。绍兴七年初,岳飞至平江府面见高宗,高宗问岳飞是否有良马,岳飞或许也听到一些有关刘光世的传闻,便说自己过去所乘的是良马,现在所乘的却是驽马,并意有所指地说:“受大而不苟取,力裕而不求逞,致远之材也。”高宗大为赞赏,对宰执们称赞岳飞见识大有长进,“论议皆可取”,擢升他的官职,使其与韩世忠、张俊地位相当。三月,高宗又单独召见岳飞说:“中兴之事,朕一以委卿,除张俊、韩世忠不受节制外,其余并受卿节制。”这等于将全国一半以上的兵力都交给岳飞指挥,这在宋朝是没有先例的。
然而很快在处理刘光世军时,高宗与岳飞就初次爆发矛盾。高宗出尔反尔,已经令岳飞不快,张浚随后又暗指他意图吞并刘光世军,更激起岳飞愤慨。岳飞一怒之下,回到江州(今江西九江)庐山为母亲守孝,以“与宰相议不合”为由,请求解除兵柄。张浚打算趁机一并罢免岳飞,向高宗上奏“岳飞积虑,专在并兵,奏牍求去,意在要君”。高宗对岳飞的行为十分震怒,但他深知此时还不宜处置岳飞,再三下诏敦促岳飞复职。岳飞无奈于六月重返行朝,向高宗“具表待罪”。高宗回答:“卿前日奏陈轻率,朕实不怒卿。若怒卿,则必有行遣。太祖所谓‘犯吾法者,惟有剑耳!’所以复令卿典军,任卿以恢复之事者,可以知朕无怒卿之意也。”这番话形似宽慰,实则警诫,已隐隐透露出杀机。
淮西兵变使高宗意识到大将专兵的威胁,将注意力转移到整编军事力量方面,在对外政策上由对金强硬转向与金议和。战争形势既趋缓和,对大将的依赖便相应减少,于是着手进行收兵权的部署。一方面限制大将扩张势力,绍兴八年二月,岳飞因防区辽阔请求增兵,高宗明确拒绝:“上流地分诚阔远,宁与减地分,不可添兵。”即便是增兵,“与其添与大将,不若别置数项军马,庶几缓急之际,易为分合也”。高宗之意,就是防止大将壮大声势,同时另外设置忠于皇帝的中央军队。另一方面“擢偏裨”,使大将手下的副将独立,直接听命中央,以分散大将权势。
绍兴十一年二月,宋金两军交战,金军在大败于柘皋后,北向攻取濠州(今安徽凤阳),张俊、杨沂中、韩世忠军相继败北。高宗希望岳飞前往救援,但岳飞以军粮不足为由拒不动兵,高宗前后发出十七道手札,岳飞始终不为所动。最后,高宗只得恳请岳飞说:“社稷存亡,在卿此举。”岳飞行军三十里,听说濠州已经陷落,驻留在舒州、蕲州境上。这次事件使秦桧和张俊耿耿于怀,高宗也萌生了诛杀岳飞的想法。
绍兴十一年四月,宋廷得知金人愿和,对偏安东南有了把握,开始加速收兵权的行动。三大将被召回杭州,张俊第一个到达,韩世忠次之,岳飞最后。张俊首先入见,高宗对他说:“(郭)子仪方时多虞,虽总重兵处外,而心尊朝廷,或有诏至,即日就道,无纤介顾望,故身享厚福,子孙庆流无穷。今卿所管兵,乃朝廷兵也,若知尊朝廷如子仪,则非特一身享福,子孙昌盛亦如之;若恃兵权之存,而轻视朝廷,有命不即禀,非特子孙不享福,身亦有不测之祸,卿宜戒之。”张俊纳兵后,高宗又公开下诏奖谕他:“李、郭在唐俱称名将,有大功于王室,然光弼负不释位之衅,陷于嫌隙;而子仪闻命就道,以勋名福禄自终,是则功臣去就趋舍之际,是非利害之端,岂不较然著明!”高宗之言显然意有所指,他以唐代郭子仪和李光弼的例子来警诫三大将,又明确说三人所管之兵乃朝廷之兵,其中之意已昭然若揭。
高宗借口奖赏柘皋之捷,任命张俊、韩世忠担任枢密使,岳飞为枢密副使。自北宋实施重文轻武的政策以来,枢密使多由文臣担任,这一安排对三位大将而言自然是一项殊荣。高宗表面上让他们参与最高军政决策,“朕昔付卿等以一路宣抚之权尚小,今付卿等以枢府本兵之权甚大”,但实际却是明升暗降,迫使他们离开军队。与此同时,高宗下诏:撤销三大将主持的宣抚司;命他们的副将各统所部,自成一军,改称统制御前军马,直接隶属于中央;负责筹运各军钱粮的总领官由中央任命,并扩大其职权,成为实际上的监军。(www.xing528.com)
三大将中,张俊最善察言观色,他率先表示拥护中央,交出所管军马,暗地与秦桧达成默契,“约尽罢诸将,独以兵权归俊”。韩世忠和岳飞二人,就成为高宗和秦桧忌惮的对象。秦桧首先授意韩世忠旧部胡纺诬告韩世忠亲校耿著散布流言,图谋由韩世忠重新掌兵,意图牵连韩世忠。但这项阴谋却被派去按阅韩世忠军的岳飞发现,与岳飞同行的张俊暗示:“上留世忠而使吾曹分其军,朝廷意可知也。”岳飞却不肯同流合污,回复秦桧说:“若使飞捃摭同列之私,尤非所望于公相者。”并派人送信给韩世忠。韩世忠得讯后立刻向高宗表明心迹,他是勤王大将,又曾参与平定苗刘之乱,与高宗关系深厚,高宗于是命秦桧放过韩世忠。韩世忠力请辞职,此后闭门谢客,口不言兵。
秦桧谋害韩世忠未果,遂转而对付岳飞。绍兴十一年八月,言官万俟卨、何铸、罗汝檝等人弹劾岳飞在宋金之战中不听号令等罪名,高宗罢免了岳飞枢密副使的职位。接着,张俊胁迫岳飞部将王贵、王俊等人诬告岳飞部将张宪阴谋发动兵变,进而构陷岳飞谋反,高宗亲自下旨,将岳飞下大理狱审讯。经过两个多月的讯问,秦桧上奏建议将岳飞斩首、张宪绞刑、岳飞子岳云徒刑。高宗下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一代名将岳飞含冤而死。朱熹后来评价:“诸将骄横,张与韩较与高宗密,故二人得全。岳飞较疏,高宗又忌之,遂为秦所诛,而韩世忠破胆矣。”
韩世忠、岳飞二人的隐患俱已消除,张俊立有大功,倚恃与秦桧的幕后协议,赖在枢密使的位子上不走,秦桧指使台谏官将他劾罢。至绍兴十二年(1142)十二月,高宗终于得意扬扬地对秦桧宣称:“唐藩镇跋扈,盖由制之不早,遂至养成。今兵权归朝廷,朕要易将帅,承命奉行,与差文臣无异也。”
苗刘之变、郦琼兵变以及岳飞之死,这三大事件是观察南宋初期政局变化的关键,前两次事件不仅与高宗杀岳飞有关,对南宋政局的影响亦不逊于杀岳飞案。南宋建立之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需要借助武将的力量来自卫,却也逐渐形成大将专兵的现象,与北宋以来“强干弱枝”“重文轻武”的家法相悖。苗刘之变的发生,使高宗开始警惕武将对政权的威胁,谋求防患之策。局势稍有好转时,便在张浚主持下开始收夺大将权力。然而大将与军队之间已在某种程度上形成私人关系,一旦处置不当,极易引发军心变动和疑惧,因此有郦琼兵变的发生。
郦琼兵变对高宗调整宋金关系与收兵权,具有关键性的影响。兵变使南宋的内外政策有了很大改变,人事更迭只是表面现象,更具根本性的是高宗从此放弃主战,积极谋和,迁都临安,奠定偏安东南的基础。经过这次挫折后,高宗起用秦桧,改采阴柔迂回的策略,一面对金讲和,纾解外来压力,一面兼用“推恩”和抚循偏裨的办法,使大将脱离军队,让军队直隶中央,终于结束了武将专兵的局面,重回“以文制武”“强干弱枝”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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