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宋：平定侬智高之战

“庆历和议”后，宋夏战事告一段落。皇祐四年（1052），狄青被任命为枢密副使。北宋中前期，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并称“二府”，执掌文、武大政。枢密院长官原本文臣、武将参用，但从太宗开始采用更多措施打压武将后，武将在枢密院中的地位和作用逐渐下降，至仁宗朝，武职出身者在枢密院完全处于被压制的局面，其人数和任职时间都远远低于文臣，行使职权时更是碌碌无为。狄青被任命为枢密副使，再次招致文臣集团的反对，御史中丞王举正言狄青出身兵伍，恐怕引起四方轻视朝廷。左司谏贾黯乃至提出“五不可”：四裔有轻中国之心；小人闻风倾动，翕然向之，撼摇人心；朝廷大臣耻与为伍；不守祖宗成规，而自比五季衰乱之政；狄青未闻有破敌功，失驾御之术、乖劝赏之法。但仁宗已对只知夸夸其谈的文臣们在宋夏战争中的拙劣表现失望之极，仍坚持己见。仁宗召见狄青，准许狄青用药除去脸上黥文，狄青回答：“陛下擢臣以功，不问门地阀阅。臣所以有今日，由此涅尔，愿留此以劝军中，不敢奉诏。”然而狄青没有想到的是，他越是这样坚持自己的出身与身份，越是为文臣士大夫所不容。

皇祐四年五月，广南西路广源少数民族首领侬智高反宋，建立大南国，攻城略地，连破横、贵、浔、龚、藤、梧、封、康、端诸州，又兵围广州，两广几为其所有。宋朝命广西经略安抚使余靖和广南安抚使孙沔率军阻击，但二人不懂军事，宋军战事不利，侬智高势力日益坐大。仁宗向宰臣征询意见，庞籍推荐狄青，狄青也上表请行：“臣起行伍，非战伐无以报国，愿得番落骑数百，益以禁兵，羁贼首致阙下。”文臣刘敞不甘心让狄青单独统兵，建议派文臣从军监督。庞籍进言，此前王师之所以屡遭败绩，就是因为主将处处受到掣肘，没有号令全军的权力，手下将校自行其是。现在如果再用文臣随军监督，则狄青的号令不能下行，等于重蹈此前失利的覆辙。仁宗听从庞籍的规劝，命狄青为宣徽南院使、荆湖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东路经制贼盗事，岭南诸军皆由狄青节制。

狄青统军奔赴广南，行军途中就清楚地显出与文臣的不同。他并没有驱策军队倍道而行，而是规定每天行军不超过一驿，每到一州就休息一日。立军纪、明约束，行止皆成行列，挑运粮草、设岗守备都分工明确，有专人负责。住宿不准大声喧哗，行军不得交谈打闹。每到一地，四面派兵戒备，每门皆设司使二人，不许随便出入。狄青所居四周更是陈兵数重，所将精锐列布左右。

皇祐五年（1053）正月，狄青会合孙沔和余靖，到达宾州。狄青在行军途中听到前线宋军失利的消息，下令诸将不得擅自出战。广西钤辖陈曙受余靖驱使，在狄青到达前率军与侬智高战于昆仑关，结果殿直袁用等32人临阵逃脱，军士伤亡惨重。狄青到宾州后第三天早晨，召集诸将到帅府，命陈曙等立于庭下，历数其违抗号令致遭失败之罪，将陈曙与袁用等32名将校皆推出军门斩首。孙沔、余靖大惊失色，不敢仰视。余靖离席下拜道：“陈曙失律，亦靖节制之罪。”狄青回答：“舍人文臣，军旅之责，非所任也。”其余诸将皆股栗，提刑祖无择回到住所后“便溺俱下”。从此以后，军中纪律明肃，再无人敢违抗狄青军令。

侬智高反宋后，交趾王李德政几次表示愿出兵入宋，联合宋军讨伐侬智高。余靖信以为真，以为交趾是善意，请求接受李德政的提议。宋廷于是下诏给缗钱2万助兵费，等侬智高平定后再赏3万，余靖也备好了粮草。然而狄青深谋远虑，看出李德政目的并不单纯，上奏道：“李德政声言将步兵五万，骑一千赴援，此非情实；且假兵于外以除内寇，非我利也。以一智高横蹂二广，力不能讨，乃假蛮夷兵。蛮夷贪得忘义，因而启乱，何以御之？愿罢交趾兵勿用，且檄靖无通交趾使。”事实上，正如狄青所言，交趾出兵的真实意图并不是帮助宋朝平叛，而是“欲因此乘势以邀利”，既可除掉侬智高，又可乘势侵略宋朝领土。如果依余靖之言准许交趾军入宋，等于引狼入室。(www.xing528.com)

狄青在广南再次展现出超人的军事才能，他到达前线后并未急于与侬智高交战，而是施展缓兵之计。这时已近正月十五元宵节，狄青令军营中大张灯烛，设宴款待从军将士。第一天欢饮至天明，第二天到夜里二鼓时，狄青忽然称身体不适返回营寝，令手下代其劝酒。可是一直到天色放亮，狄青都没有出来，正当众人疑惑的时候，忽然有人传报：是夜三鼓，狄青已率军夺下天险昆仑关。

夺下昆仑关后，狄青军直取邕州城东北的归仁铺，与侬智高的标牌军正面对峙。早在出军之前，狄青就已经对前线军情了如指掌，制订了完备的作战计划。曾公亮曾问狄青，侬智高的标牌军勇不可当，应如何应对。狄青回答，标牌军是步兵，以骑兵来冲击，其标牌的威力就难以施展。为此，他特意调遣陕西缘边精锐骑兵五千人，一同赴广南作战。归仁铺地势平坦，正好为骑兵往来冲突提供了条件。布阵时，狄青令步兵居前，将骑兵藏匿于后；而引诱侬智高将骁勇的标牌军置于前阵，羸弱者殿后。双方交战，狄青手执五色旗站在高处，指挥骑兵从左右两翼冲击，来回奔突，标牌军阵脚大乱。同时，宋军先锋张玉，左将贾逵，后军孙沔、余靖也率军围攻，侬智高军大败。狄青令骑兵乘胜追击，生擒五百余人，死者万计，一举歼灭了侬智高的主力，收复了邕州城。宋军入城后，发现城内有尸体身着金龙衣，众人都以为是侬智高，要上报朝廷。狄青阻止道：“安知其非诈？宁失智高，敢欺朝廷耶？”事后果然传来消息，侬智高乘乱逃到了云南，后为大理所杀。

广南之战中，狄青将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曾巩后来称赞他说：“青先为公亮言立军制，明赏罚，贼不可得见，标牌不能当骑兵，皆如其所料。青坐堂户上，以论数千里之处，辞约而虑明，虽古之名将何以加此，岂特一时武人崛起者乎？”这次胜利从头到尾由狄青全权指挥，作为一个案例，清楚地反衬出“以文驭武”统兵制度的荒谬，宋代史家王称评论：“为将之道有三：曰智、曰威、曰权。……盖有智矣，必俟乎权，可以施其智；有威矣，亦必俟乎权，可以奋其威。观狄青之讨智高也，可谓能施其智而奋其威，以取胜于当世者矣。然青之所以能若是者，由仁宗专任而责成之也。”正如王称所言，没有了不通兵机的文臣的牵制，狄青才得以自由地发挥其军事天才，取得最后的大胜。作为文臣代表的余靖，近距离观察到狄青表现出来的职业将领的素质与才略，真切地感受到文人纸上谈兵与优秀的职业军人之间的巨大差距，感慨地说：“智高之谋，十余年间招纳亡叛，共图举事。十余月间连破十二郡，所向无前。夫岂自知，破碎奔走在于顷刻之间。乃知名将攻取，真自有体哉！”战争结束后，余靖撰《大宋平蛮碑》，为狄青歌功颂德，狄青去世后，又应其子狄谘请求撰墓志铭，对狄青倍加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