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士大夫们在提到“本朝”读书人地位的超然时,不约而同地将根源追溯到宋太祖,南宋大儒魏了翁说:“艺祖造宋,首崇经术,加重儒生,列圣相承,后先一揆,感召之至,七八十年间,豪杰并出。”在宋人笔下,似乎宋朝自诞生之日起便一扫前代重武轻文之弊,确立起崇文抑武之风,常被他们引以为据的,便是宋太祖“欲武臣尽读书”与“宰相须用读书人”两句名言。
建隆三年(962)二月,宋太祖对近臣说,“今之武臣,欲尽令读书,贵知为治之道”,结果“近臣皆莫对”。大臣不知如何回答的尴尬,显示出太祖问话的突兀,说明这一话题与当时的政治氛围格格不入。朝堂上话题的转换,令人觉察到时代变迁的迹象,太祖“欲武臣尽读书”究竟意味着什么,每个人有不同的理解。宋人程大昌认为,宋初诸将大多出身低微,“率奋自草野,出身戎行,虽盗贼无赖,亦厕其间”,与“屠狗贩缯者”无异,因此太祖的目的是提高武将素质。
但从更深层次看,太祖的用意显然不止于此。读书的关键在于“知为治之道”,而所谓“为治之道”,并不是治国理政之术,而是明悉君臣大义。《宋史》记载:“太祖事汉、周,同时将校多联事兵间;及分藩立朝,位或相亚。宋国建,皆折其猛悍不可屈之气,俯首改事,且为尽力焉。”五代时期君臣之道的沦丧已如前所述,太祖提倡武将读书,正是希望消磨他们的猛悍之气,将这些出身戎行的武夫悍将,改造成明尊卑名分、自觉维护君臣秩序的将佐官僚。
“官家”提倡读书,在武将心中的导向作用不可低估,史书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骁将党进本来一字不识,朝廷派他去高阳防秋,临行前照例应准备辞章向皇帝辞行。当值文吏将言辞写到笏上,并教党进背诵熟练,可党进拜见太祖时却忘得一干二净。正在大家都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党进忽然抬头盯着太祖,厉声说道:“臣闻上古其风朴略,愿官家好将息。”旁边的仪仗卫士掩口而笑,几乎失仪。党进下殿后,有人问他:“太尉何故忽念此二句?”党进回答:“我常见措大们(指读书人)爱掉书袋,我亦掉一两句,也要官家知道我读书来。”党进的举止令人忍俊不禁,可是仔细想来,这也正表明太祖“欲武臣尽读书”的口号影响之大。“上古其风朴略”语出儒家十三经之一的《孝经》,党进竟能脱口而出,反映出太祖提倡武臣读书的努力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与“欲武臣尽读书”同样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宋太祖“宰相须用读书人”的感叹。建隆末年,太祖令宰相检寻前代没有使用过的年号,准备改元,宰相最终选定了“乾德”。乾德三年讨平后蜀,在后蜀宫人奁具中发现一面旧铜镜,背面刻有“乾德四年铸”的字样。太祖大惊,将铜镜拿给宰相询问,众人都不能回答。太祖召学士陶穀、窦仪追问,窦仪回答:“此必蜀物。昔伪蜀王衍有此号,当是其岁所铸也。”太祖因此感叹:“宰相须用读书人!”
宋太祖这句话常被用来论证宋初的“文臣治国”,然而事实上,太祖的意向并未被付诸实施。自乾德二年范质、王溥、魏仁浦三相离任后,就形成赵普为相、李崇矩为枢密使的格局,一直延续到太祖去世前几年。赵普“少习吏事”,精吏干而“寡学问”,但恰恰是他独居相位十年之久,是太祖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由此可见,“宰相须用读书人”恐怕只是太祖一时的感慨,至多可称为一种导向,在宋初百废待兴的政治实践中,最为太祖重视的还是“吏干”,也就是实际处理政务的能力。(www.xing528.com)
就一个时代的导向而言,北宋初年文臣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军阀出身的宋太祖也逐渐改变着军人意识和作风。但毋庸讳言,太祖对所谓“儒臣”的评价其实并不高。太祖曾与赵普一同路过朱雀门,他指着门额问道,为什么要写“朱雀之门”,而不直接写“朱雀门”?“之”字有什么用?赵普回答,“之”字是语助词。太祖笑道:“之乎者也,助得甚事。”对读书人的轻视脱口而出。太祖对文臣的宽和,更多来自他对控御书生的自信。史书中记载着这样一件事:
太祖时,赵韩王普为相,车驾因出,忽幸其第。时两浙钱俶方遣使致书及海物十瓶于韩王,置在左庑下。会车驾至,仓卒出迎,不及屏也。上顾见,问何物,韩王以实对。上曰:“此海物必佳。”即命启之,皆满贮瓜子金也。韩王惶恐,顿首谢曰:“臣未发书,实不知;若知之,当奏闻而却之。”上笑曰:“但取之,无虑。彼谓国家事皆由汝书生耳。”因命韩王谢而受之。
“彼谓国家事皆由汝书生耳”,淡淡一句话,显现出“书生”与“国家事”之间的疏离,太祖既用他们执掌政务,又不使国家事皆出其手。
从五代到宋初的情形来看,文臣群体的地位有了显著提高,他们也在现实的磨砺中有所成长,在国家事务中争取着更大的发言权。但应该注意的是,宋太祖对文士的任用,更多着意于扭转五代时期失衡的文武关系,端正尊卑名分、君臣之道。重用文臣,并不意味着轻视武将。太祖在位时“正当尚武之世”,他不可能制定“轻武”的政策,而只能是抑制武将权势膨胀的趋势,消弭军权对皇权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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