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世宗显德七年(960)元旦,镇、定二州报告,契丹军队会合北汉大举入侵。此时后周世宗去世不久,继位的小皇帝柴宗训只有七岁,孤儿寡母当国,朝野上下一片混乱。宰相王溥、范质未经核实警情的真实性,就仓促下令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率军北上抗敌。赵匡胤已在禁军任职多年,屡立战功,“人望固已归之”。当此“主少国疑”的敏感时刻,京城传言“出军之日,策点检为天子”,一时满城风雨,人心浮动。百姓见惯了五代时期皇位更迭伴随的残酷杀戮,争相逃匿以避祸,只有内廷尚晏然不知。
正月初二,赵匡胤率大军浩浩荡荡开出京城,行至开封东北40里的陈桥驿,安营休息。当晚,随军将校发生哗变,欲拥立赵匡胤为天子。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和掌书记赵普派人连夜回京,通知赵匡胤的把兄弟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和殿前都虞候王审琦,令其在京策应。次日黎明,全副武装的将士将象征皇权的黄袍披在佯装宿醉未醒的赵匡胤身上,赵匡胤与众将约法三章:不得加害后周少帝和太后;不得凌暴朝中大臣;不得劫掠府库,随后率军返回开封。
赵匡胤入城后并没有直接到朝堂,而是回到殿前司署衙,由诸将士簇拥着宰相王溥等人前来相见。在诸将威逼下,王溥、范质率百官向赵匡胤行礼,高呼“万岁”。赵匡胤这才赶到崇元殿,准备举行禅代之礼。接近黄昏时分,百官已各就各位,却发现慌乱之中,还没有撰写禅位制书。殿下侍立的翰林学士陶穀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高呼“制书成矣”,于是赵匡胤正式登基成为皇帝。由于赵匡胤曾经担任过归德军节度使,而归德军的治所在宋州(今河南睢阳),因此定国号为“宋”,赵匡胤就是宋太祖。
赵匡胤以一介武夫,而能崛起于乱世之中,轻取天下,得益于其时代背景。唐末五代纯粹是一个武人的世界,政权的得失率由兵权决定。“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军阀安重荣道出了时人的心声。梁太祖朱温以兵篡唐自立,后唐明宗李嗣源、废帝李从珂,也都是利用兵变而登上帝位,即便是后周太祖郭威,也曾上演“裂黄旗以被帝体”的剧目。宋太祖生长于五代,郭威兵变时他正在军中,对于这一时期的游戏规则当然了如指掌,远者不提,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这出闹剧,便完全是郭威澶州(今河南阳西)兵变的翻版,依样画葫芦而已。
政权的频繁易手,改变了臣民的处世原则。传统史家经常批评五代士人君臣之道的沦丧,称这一时期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的时代,是“宗庙、朝廷、人鬼皆失其序”的乱世,但却忽视了价值原则的塑造,必然要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既然皇位的传承已唯力是从,剥去了“受命于天”的神圣外衣,作为臣子,又何必执着于忠贞不贰?“五季为国,不四三传辄易姓,其臣子视事君犹佣者焉。主易则他役,习以为常。故唐方灭,即北面于晋;汉甫称禅,已相率下拜于周矣。”帝王如“春雨之蒸菌,不择地而发”,臣子也只能不断地对着新主人拜舞于庭而已。正因为君纲不振,名分颓坠,我们才看到赵匡胤兵变时,王溥作为前朝宰相而降阶先拜,本应为清贵之职的“翰林学士承旨”陶穀居然事先备好禅让制书以奉迎阿谀,而腼然不以为羞。五代士大夫忠君观念的淡薄,显露无遗。
当然,赵匡胤能够成功地发动兵变,根本原因还是事先掌握了军权。赵匡胤很早就注意在军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周世宗时与北汉的高平之战,为他提供了契机。高平之战使周世宗痛感军纪涣散,意识到必须对军队进行全面整顿,这一任务就交到赵匡胤手中。通过这次整军,赵匡胤拉拢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将领,结拜为“义社十兄弟”,其中包括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杨光义等人。这些人都是禁军的中高级将领,他们的拥戴是兵变成功的基础。此外,其他军中大将,如韩令坤、慕容延钊、高怀德、张令铎等,虽然不像义社兄弟那样唯赵匡胤马首是瞻,但也与赵匡胤往来密切。经过多年的经营,赵匡胤在军中结成了一张广泛的关系网,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后周禁军分殿前司和侍卫司两个系统,侍卫司的兵力、地位都高于殿前司。周世宗病逝时,殿前司已经完全控制在赵匡胤手中。侍卫司中,虽然也有韩令坤、高怀德、张令铎等与赵匡胤交往密切,但最高统帅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副都指挥使韩通都与赵匡胤不睦。赵匡胤说服太后符氏,将李重进改任淮南节度使,调离京城,去除了心头大患。留在京城的韩通虽忠于周室,在赵匡胤兵变后奋力抵抗,但终究力寡难支,最终几乎满门被害。
如上所述,五代诸国“兴亡以兵”的政治氛围,对当时的社会心理产生了强烈的冲击,一方面“君权神授”的观念转淡,“无人不思为天子”;另一方面君臣之伦丧失殆尽,“臣子视事君犹佣者”。赵匡胤生长于五代,自幼受上述价值观念的引导,一旦手握重兵,便不满足于位居人臣,形成了一个怀有极强野心的军人集团,又恰逢“主少国疑”的良机,遂演出了“黄袍加身”的一幕。(www.xing528.com)
清人查慎行有一首著名的咏古诗,其中写道:
梁宋遗墟指汴京,纷纷禅代事何轻。
也知光义难为弟,不及朱三尚有兄。
将帅权倾皆易姓,英雄时至忽成名。
千秋疑案陈桥驿,一着黄袍遂罢兵。
“纷纷禅代事何轻”“将帅权倾皆易姓”,五代帝王多由军士所拥立,“陈桥兵变”也只不过为这一传统又增添一个注脚而已。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一着黄袍遂罢兵”,寓示着这次兵变又蕴含某些不同于以往的新因素。由于计划周密、实施得当,陈桥兵变基本是一次和平兵变,没有喋血宫门、伏尸遍野,更没有狼烟四起、兵连祸结,几乎是于无声息中便完成了改朝换代,创造了“不流血而建立一个大王朝的奇迹”(黄仁宇《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
赵匡胤率军入城时,“市井不动,略无骚扰”,城中百姓相贺曰:“五代天子皆以兵威强制天下,未有德洽黎庶者。今上践祚未终日,而有爱民之心。吾辈老矣,何幸见真天子之御世乎!”赵匡胤以实际行动,向世人昭示自己并不想成为另一个短命王朝,而要“长保富贵”。远在四川的后蜀宰相李昊奏报蜀主:“臣观宋氏启运,不类汉、周。天厌乱久矣,一统海内,其在此乎?”由赵匡胤发动的兵变,虽也秉承五代传统,“以兵威强制天下”,但于其中蕴含着一种宽仁之风。王夫之说,宋太祖虽以兵起家,但“惧以生慎,慎以生俭,俭以生慈,慈以生和,和以生文”,以其理性、人道之风,荡涤了晚唐以来百余年的嚣陵噬搏之气,奠定了赵宋一朝“郁郁乎文哉”的宽仁和开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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