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举一些古代诗文中描述日月大小的例子,来进一步说明人们观天时意识或潜意识中假想参照天球模型的存在。
太阳、月亮的角直径平均为0.5°多,相当于尺度体系的半尺或5寸。古代用尺寸直接度量日月大小的记载很少见,但用取象比类法描述的却非常多。
“欧罗巴人因日食而云其说不可信,使日轮大于地形百六十余倍之甚,则立地视日,其大小不过如碗……”
意思是说,人在地上看太阳时,太阳的大小可比作碗。碗虽然有大有小,其直径难以精确量化,但每个时代,人们使用的碗仍然是有一定尺寸范围的。据笔者统计,清朝碗的平均直径在13~16厘米。按13米目视观天的天球模型,太阳在目视天球上的投影直径为半尺,古天文尺半尺为11.5厘米,加上扁平天穹的视错觉的夸大(见本书第四部分),在适当视高度上恰恰是在13~16厘米范围内。这是巧合吗?不是的,利用天球模型理论,可以复原出古人在潜意识中描述太阳“大如碗”时的“推理”过程:
在人的感觉中,58天文尺或约13米远处,仿佛有一个半球状透明的天幕,太阳的形象就“贴”(投影)在这道天幕上。为了估测太阳圆轮的大小,观测者在一瞬间飞快地做着“思想实验”:他把各种圆形的物体,如豆、珠、蛋黄、杯口、碗口、盘、罗、车轮、磨盘等也都“贴”在13米处的天幕上,看哪个用来比喻太阳圆轮的大小最合适,立刻他就发现用“碗”来比最贴切,于是称太阳“大如碗”。
再举一个例子,如图3.3.1所示,天上出现一颗彗星,人们看到它明亮的彗头,也会作同样的“推理”,判定这颗彗星的彗头“大如瓜”。
图3.3.1 经过一瞬间的“思想试验”,人立刻判断这颗彗星的彗头“大如瓜”
这种“推理”是带引号的,因为人这时既没有意识到“目视天球”,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作“取象比类”,所以很难说这是一个真正的逻辑推理过程。而且太阳“大如碗”、彗头“大如瓜”的得出,直觉在其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这“推理”过程倒很类似于跳跃性极大的“形象思维”。正因为这样,它们常常出现于各种文学作品中。
在中国古代诗文中,可以随手查到大量把日、月比为铜镜、铜钲、金盘、玉盘、玉壶的例子。可以发现,这些“比体”的大小都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几乎找不到用太小或太大的物体(如珠、卵、车轮、磨盘等)以取象比类法描述太阳、月亮的语句。这些比体,综合各朝代文物的实测数据,它们的直径范围如下:
碗:13~20厘米 盘:18~35厘米 镜:10~25厘米(www.xing528.com)
由于目视天穹的视错觉,人们感觉到的太阳、月亮的大小其实是在一定范围内变化的(详见本书第四部分),所以古代诗文中这几种比体实际上使用得都非常准确。
试举几例来看。唐朝诗人李白《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诗人在童年时就懂得把月亮比作“白玉盘”,而不是“银币”或“磨盘”,可见观天时参照假想天球投影的潜意识活动在人们内心有多么深的积淀。
唐人李贺《七夕》:“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金镜”比类太阳,“玉钩”比类月亮,玉钩当是帐钩之类的闺房用品,大小也在半尺的数量级。
李贺的这类诗句很多,如“炎炎红镜东方开,晕如车轮上徘徊。”(《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红镜”比类初升的太阳,“晕”指日晕,日晕环比太阳光球面大得多,这里用“车轮”比类。本来太阳22°晕的直径在四丈开外,是一个巨大的圆环,但当时日常生活中不好找直径四丈的圆形物品用来作比,只好用“车轮”代替了。车轮的直径为130~140厘米,如果用“磨盘”作比也可以,但用于诗文太俗,所以诗里一般不用(清朝史书中有“大如碾盘”的流星记录)。
与日晕、月晕相仿,还有一种大气光象叫“日华”“月华”。当日光、月光通过厚度适宜的高积云时,云里的水滴或小冰晶使光产生衍射,会使太阳、月亮周围也形成一道环,这道环就叫“华”。不过,这环的颜色顺序与晕相反,是外红内紫,而且大小不很固定,一般比晕小得多,角半径通常小于5°。日华常淹没在太阳光辉中难以发现,月华比较容易被注意到。它们的名称来历是这样的:有一种较大的圆形物品叫“华盖”,它是古代帝王或高官车上的伞盖,一般的车盖直径为12尺,因为日华、月华环的一般角直径约为10尺,与放在目视投影天球上的“华盖”大小相仿,所以人们干脆就称这个光环为“华盖”,简称“华”。
李贺还有“谁揭赭玉盘,东方发红照”的诗句(《春归昌谷》),以暗赤色的玉盘比类初升的太阳,不但大小,连颜色表现得也很准确。
宋朝诗人苏轼在《日喻说》一文中说“日之状如铜盘”,其实这不光是“喻”,也是对太阳视大小的取象比类描述。他的诗《新城道中》更明确写道:“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铜钲即铜锣,日头初升显得较大,故以铜锣比之。台湾当代作家余光中在阿里山巅观日出时,将日出描写为玉山背后涌出“新铸的古铜锣,嘡的一声轰响,天一下就亮了”,也含有取象比类手法在其中。
宋朝诗人陆游的《南堂夜坐》写道:“河汉西南流,北斗何阑干。坐久光彩变,缺月涌金盆。”诗人深夜闲坐,观望银河、北斗,又看到缺了一部分的月亮从东方涌出。这时想必是农历十八、十九日,所以月亮升起较晚(“坐久”),而且月亮虽缺,但仍足够圆,故仍像一盆,因初升时浓密大气对光的选择性吸收,月面显得橙黄,故曰“金盆”。看本书第四部分我们就知道,将初升的日、月比类为“大如盆”是最合适的了。
把月亮比类为“玉壶”(应是壶的俯视圆面)的情形在古诗文中也很多。如宋朝辛弃疾“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唐人李华《赋得海上生明月》“皎皎中秋月,团团海上生,影开金镜满,轮抱玉壶清”等。
清朝诗人施闰章曾登蓬莱阁观海上日出,他在诗《望日楼观日出》序中曾有这样的描写:“赤轮涌出,阙象乃圆,光彩散越。不弹指而离海数尺,其大如镜,其色如月矣。”瞧,他把太阳高度、太阳大小全用尺度体系表示出来了。
唐代诗人孟郊《秋怀》的诗句“一尺月透户,仡栗如剑飞”,直接写出了“以尺量天”的“测量数据”,说月亮看上去的直径是一尺,从本书第四部分对目视观天的视错觉的分析,可知这正是月亮在较低的高度看上去的视大小。
顺便提一句,古代诗文中也有不少把弯弯的月牙比作弓、蛾眉的(如“晓月当帘挂玉弓”),但这只是单纯比喻其形状,并非“取象比类”、说其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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