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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宝藏》:改变的少年与蛇的相遇

时间:2023-08-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澄阳路很多年前,我以蛇的视角写了中篇小说《竹叶》。高个子男孩年长些,可能会根据我停车的方位判断是受伤的蛇“拦路”在先,看出我下车只是想移开这条蛇。而我,少年已成人,忘却了忽略了淡化了很多东西,心中偶尔也会渴望原野和随风而长的生灵,却找不到当年的风了。那时,我们是少年,单纯、执着,想做二胡就即刻动手,直到杀蛇的步骤才意识到做个玩具也会“做”出善恶。那时我们是少年,就像如今九村路边的两位少年一样。

《青山宝藏》:改变的少年与蛇的相遇

那条蛇走得不慌不忙,小林中自寻根叶的牛羊们只是循声远望,神色安然,根本没在意地上游走的蛇。两只土狗安静地守在牛羊左右,不嗔不怪。几十只麻雀在林间叽叽喳喳。背挂着草帽的牧人像是想用砍刀把那根两米多长的竹枝做成钓竿,每一刀都很专心。几只蜻蜓在撩拨被砍下的竹叶,若即若离一番,终于落在竹叶上歇息了。

沿着澄阳公路去阳宗,青山翠竹,人间烟火隐在山间,就如同飞禽走兽隐在山间。路上车少人少,迎面是看不尽的葱绿。云南“四季如春”,深秋的早晨终也有些凉意。山间的颜色在告诉人们季节,深绿里泛黄,深黄里泛红,鸟叫得不那么清脆欢快了,松鼠蹲在石头上拢着前爪发呆。山路弯弯,背光的地段枝叶凝着清露,向阳的地段碎石映着阳光。

无风无雨的清凉中,我被“小青”拦在路上。

在九村遇到过很多次蛇,那些蛇横穿公路、村道,身形匆匆,诚惶诚恐。路上车辆大多都会减速甚至停车避让。北方农谚“燕子低飞蛇过道,蚂蚁搬家山戴帽”,说的是下雨的征兆。但这样的口诀在云南是失效的。在这里,蛇过道并不是要下雨,对飞禽走兽来说,山水密集,植被茂盛,到处都有好吃好玩的。“小青们”只是日常“逛街”而已。

云南是中国蛇类资源最丰富的省份,据说有蛇近百种。我在九村山中见到的大多是各种棕色的“腹链蛇”和青绿色的“竹叶青”之类,身材相对娇小,长相并不可怕,爬行速度很快。这些蛇不会主动攻击人畜,但人们在路上看到它们,还是免不了愣神儿,想着怎样礼让才能各不相扰。

在我的车前三五米的“小青”体型较大,略显粗壮,它横在路中间,身体移动得很吃力,曲卷缓慢,颤颤巍巍,终于,它放弃了前行,虚弱地瘫在路中央。我愣在车里,犹豫了好一阵才开门下车,慢慢靠近这条受伤的蛇。

▲穿越时光

在云南生活数十年,我还是没能学会云南人的一些本事,比如有两种土生土长的“毒物”我至今不会识别,一种是菌子,一种是蛇。眼前的“小青”是相对于“白娘子”而言的戏称,这条蛇整体为棕色,稍显出些深绿,长约四尺,身上花纹流畅美艳,头部像是被碾压过,看不出是圆形、尖形还是三角形,也不确定它是不是濒临死亡。我捡了树枝想把它拨到路边,树枝太软太细竟拨不动它。很显然,可怜的“小青”是刚刚被车轮轧伤的,奄奄一息,身体还在痉挛,连扭动的力气也没有了。

两个小男孩从远处走来,冷冷地看着我。高个子男孩八九岁的样子,很从容地帮了我一把,走到路中间抓起蛇放到了路边。矮个子男孩要小一些,也蹲在蛇身边,碰了几下“小青”。

“小青”几乎没做任何挣扎。

“活不成了吧。”我说。

“活得成呢。一哈就活了。”高个子男孩说。

“头都变形了,咋个活。”我说。

“没得事。它自己会裹草药呢。”高个子男孩说。

“咯是毒蛇?”我问。

“晓不得,毒不毒么,这点呢蛇么又不咬人。”矮个子男孩说。(www.xing528.com)

▲澄阳路

很多年前,我以蛇的视角写了中篇小说《竹叶》。为写这个故事我接触了三个把蛇当宠物的人,之后我又在广州领略了一次“龙虎斗”(广东地区以蛇肉为主料的羹汤菜)。我从“不可思议”想到“各有所好”,一一厘清一些人的生理和心理上的由来,包括真实的爱和寄托(吃也是一种爱)。但我想的好像多了些,心为一种莫名的情感所动,才写了《竹叶》。小说中的“我”是一条被捕蛇人卖到餐馆又侥幸逃脱的花蛇。我在遭遇顽童伤害时被一年轻人救治,随后我成了这个年轻人的宠物,并很快爱上了他。年轻人到餐馆应聘厨师,老板看到了我,便临时起意要求年轻人做一份“龙羹(蛇羹)”。我最爱的人为了得到自己中意的职位,终于向我举起了刀……当年某杂志社推荐这篇小说参评某个小说奖,但因叙述太过残忍,被拒之门外。确实,写《竹叶》我殚精竭虑,写完后梦里都曾一片血腥。我在反思中不得不反复推翻那篇小说的立意,再去重新思考人与其他生灵的关系和人与世界的关系,以至于在那之后,我会因自己曾拿蛇当故事的“道具”而不安。九村路上奄奄一息的“小青”让我又想起了《竹叶》,无论“小青”的遭遇是天意是人意,无论它有没有自愈能力,我都无能为力,它有它的“宿命”。

路边,矮个子男孩看着我,又看看我的车,似乎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我回到车上继续赶路,从后视镜里看到矮个子男孩指着我的车在和高个子男孩争论,高个子男孩拍了拍小弟的头。

我大体猜到了两个男孩说了什么。矮个子男孩一定以为是我的车压伤了蛇,想指责我这外地人开车不小心,想告诉我山里有山里的规矩,甚至可能觉得我是肇事逃逸。高个子男孩年长些,可能会根据我停车的方位判断是受伤的蛇“拦路”在先,看出我下车只是想移开这条蛇。

我没去多想有可能出现的误解,倒是那几分钟里,山区娃娃对一条蛇的态度让我心暖。我曾看到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少年》中的句子——少年就是少年,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只因他们是少年。而我,少年已成人,忘却了忽略了淡化了很多东西,心中偶尔也会渴望原野和随风而长的生灵,却找不到当年的风了。

▲东山村村委会

十多岁时的一个夏天,我的小伙伴唐鹏突然异想天开,要做个二胡,我和同桌崔敬波也对乐器感兴趣,主动帮着唐鹏找原料。街坊中有会做二胡的叔叔,在他的指导下,一截竹筒找到了,一根蜡木杆也钻了孔安了琴轴,琴弦是那位叔叔给的,琴弓上的马尾也都差不多备齐了,只差一张蛇皮。唐鹏同学真就去山上抓了一条蛇,在他要杀死那条蛇时,我和崔敬波突然胸闷气短,极力阻止唐鹏动手,最终和唐鹏闹掰了。唐鹏拿着活蛇跑掉,几天后把封好琴皮的竹筒拿给我们看,我们连摸都没摸,直接宣布与唐鹏“断交”,说二胡做好了也不会碰一下。那把二胡确实在街坊叔叔的帮助下做好了,很土气很简陋,却很结实很响亮,但那把二胡一直放在街坊叔叔那里,我和崔敬波没去玩过,也从没见到唐鹏去玩。街坊叔叔说,唐鹏也觉得为做把琴亲手杀死一条蛇,很不“地道”。

那时,我们是少年,单纯、执着,想做二胡就即刻动手,直到杀蛇的步骤才意识到做个玩具也会“做”出善恶。而我们对善恶的感觉那么强烈,不惜放弃友情,不惜放弃贪玩的天性。我们那时讲不出很多道理。那时我们是少年,就像如今九村路边的两位少年一样。

导航图上显示这一路段的东边是黄家庄村,西边是风口哨村。这里的孩子对野生动物的认知比城里人多,对野生动物的感情也和城里人大相径庭。面对一条蛇,城里的孩子大多会惊叫、躲避,而九村的娃娃则会平和地守在蛇的身旁,给它一点安慰,像安抚自家的鸡鸭鹅狗一样。其实九村离澄江城区并不遥远,离省会昆明也不过六十千米的距离,但城乡差别依然巨大,天地人之间的情感并不一样。九村的娃娃有自己的单纯也有自己的成熟,他们对一条蛇的关爱和城里人所谓的关爱是两个层面,一实一虚。

后视镜里,一对少年仍站在“小青”身边。

我发现他们没背书包没穿校服,才意识到当天是星期天。

当年上学时我和唐鹏、崔敬波在街坊叔叔的家门前相遇过几次,好像都是星期天。我们谁也没背书包,不用上学,可以一起玩耍,但谁也没去看那把二胡。

▲东山一角

在东山者底哨村,我又看见了小蛇过道。那条蛇走得不慌不忙,甚至停了停,看向路边的牛羊。远处有迎亲队伍和鞭炮声。在小林中自寻根叶的牛羊们只是循声远望,神色安然,根本没在意地上游走的蛇。两只土狗安静地守在牛羊左右,不嗔不怪。几十只麻雀在林间喋喋不休,突然集体起飞,掠过地面,掠过牛羊,随后飞得不知去向。背挂着草帽的牧人离那条小蛇只有几步之遥,分明是看到了蛇,但他依旧专心修剪几根砍下的细竹,也没理会张望的小蛇。牧人像是想用砍刀把那根两米多长的竹枝做成钓鱼竿,每一刀都很专心。几只蜻蜓在撩拨被砍下的竹叶,若即若离一番,终于落在竹叶上歇息了。

人与自然,本就是这样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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