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群中很少有肥头大耳、腰宽体胖的“另类”。山野就像是它们的健身房，它们如同塑形的一群群健将。它们也在放养中有了自己的生活规律，有了自己的宿命，它们自己合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演化故事，无华、质朴、平心静气。
九村羊肉颇有名气。我走进的羊肉馆是农家乐风格的，“一锅熬”羊肉远近闻名。店里伙计说，羊都是九村山上散养的，要养两三年才能吃。
澄江东北山区海拔超过两千米，山风凛冽，山中的河流却带着温热。温润的生长条件成全了这片山体上的植被，也成全了这里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方圆数十里鸟兽安康、草肥林密，村民们放养的牛羊吃的是各色鲜草，喝的是温热山泉。远离添加剂、合成饲料的牛羊自然生长，长得健壮、高大，生龙活虎，它们呈现的生猛和鲜活，会让圈养的畜生相形见绌。
九村羊肉的做法并不出奇，在当地，羊肉甚至可归为普通人家的“家常菜”。对九村人来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主料羊肉的烹饪不外乎红烧、清汤、凉片等几种，辅料也是家家厨房里都有的葱姜蒜椒、油盐酱醋。多少年来让人们念念不忘、欲罢不能的鲜美味道其实是山羊的“本味”。行家在宰杀山羊时会放净羊血，取掉“膻筋”，让汤鲜更加纯粹，让肉香炉火纯青。九村人宰羊不分时节，却有各时节的“滋补令”：五月端阳，人体外热内寒，需羊肉温补；冬月生寒，人体外寒内热，需羊肉排毒。即便不在“时令”上，想吃的时候也照吃不误。面对美味，不需要去找什么吃的理由。
▲九村一锅羊
店里伙计说，这些年玉溪人和昆明人也到九村收购山羊。“咋个收，又不多。放养呢羊能有好大规模？养羊么，在这点还不算哪样产业。”
锅里的羊肉和羊杂是配着葱姜、草果、八角、花椒叶一同熬煮的，汤鲜肉嫩。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确实过瘾，我却在不合时宜地琢磨着放养和圈养的区别，而且，敲不准答案。在城里我也时常吃羊肉，超市的羊肉基本都是“生产线”上的产品，圈养的羊，现代工业流水线宰杀切割、包装、速冻。放养的羊和圈养的羊烹饪后口感不一样，皮肉的弹性和韧性完全不同，鲜香差别很大。但放养的羊生长周期长，时间成本高，赚不了快钱。放养是顺应生命力的正确途径，圈养却是增加财富的必要措施。
店里伙计说，九村人人会吃羊，吃一口就知道羊是哪来的，圈养的羊怕是没人吃。
对某些生灵而言，放养与圈养的决定权在人的手里。吃什么和怎么吃的决定权也在人的手里。
▲山羊
我多想了些。同是生灵，人是个什么角色？我们在谈论生命的时候，谈的是什么？是不是“决定权”，比如，生灵中谁是主宰……
吃羊肉时我在手机上翻看帽天山的相关资料，词句枯燥的“大事记”中，几行长短句式飘然而至，霸占了整个屏幕。
那是一条阴阳之道，
从云南虫到人类。
告别了鳃和鳍，
迎来了秀发和肺。
路漫漫其修远兮，(www.xing528.com)
但我们成功了。
读意象派的诗歌，可以在凌乱不堪中体会一丝轻风；读“科学派”的诗歌，可以在一丝诗意里体会情怀。诗是一种表达，一次叙述，一个故事。这首能让我读出笑意的小诗据说是某考古学者在澄江帽天山上的抒怀。我的感觉是，它像是随意把“放养”在民间的、关于生命的语言文字拢在了帽天山的主题下，合成了一个自然而然又不失恢弘的“演化故事”，无华、质朴、平心静气。科学家浓缩了生命之路，不动声色地感叹生命的“成功”。把这种诗歌叫成“科学派”不一定恰当，但比较亲切。
在民间，在并不在意诗歌所谓“清规戒律”的人群看来，关于生命的一切描述，都是绝美的诗。
九村的羊肉口感确实特殊。多年前就听人推荐过，2015年我才第一次吃到这种美食，之后回味连绵，难以忘怀。那年我还去过东川，东川的黑山羊也是当地首推的美味，但与九村羊肉的味道不同。我不是美食家，说不出“道眼”，只觉得东川的羊没有九村的羊幸福，东川原本秃山成片，近些年才渐渐出现茂密的绿色，而九村植被充裕，青山不老，山羊有吃不完的枝叶，喝不尽的甘泉……
在九村山野中总会看到“牧羊图”，山坡灌木中会突然冒出一个黑得发亮的山羊头，当你看到这只山羊时，周边的草丛树影中必定已有羊群了。黑山羊们很警觉，但并不是一惊一乍的生物，它们见到生人会暂停觅食或闲逛，神态安然，不会脱离自己的队伍，大有“占山为王”的安全感。山羊群中很少有肥头大耳、腰宽体胖的“另类”，几乎个个干练。它们在常年的放养中演化着一个个“羊的故事”。
“也是适者生存的道理，太胖也上不去山。太胖了也不好吃。”“一锅熬”的老板说。
我吃不得辣，店家秘制的蘸水中有胡辣子，我吃一口满嘴火热，连忙要了醋，又自己乱配了些清淡的蘸料，专心享受羊肉的松软清香。店家笑了，神情宽容，看着我碗里的胡乱，递给我一支烟。
曾和几位朋友聊吃什么和什么好吃，提到了“我们在食物链的最高端”。人类确实有无与伦比的自信，确实有“我们成功了”的感觉。我们造出的文明给了我们独特的生物观和生态观。比如，我们能吃出圈养山羊和放养山羊的区别。
▲九村羊肉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幅国外的漫画，作者不详，画上没有任何字迹，转发的人给这幅画取了名字——《另一种可能》。漫画似乎在描述一个暗灰系的故事：在苍茫的大海上有两艘船，一艘船上载满了猴子、大象、虎、豹、豺、狼，另一艘船上是清一色的长脖子恐龙。载有哺乳动物的这艘船上架起了火炮，把一颗熊熊燃烧的炮弹射向了载有恐龙的船只，船上的恐龙惊恐不已……
这幅具有现代思维的漫画有很强的喜剧效果，但它表现的一定不是喜剧。就像我们谈论生命的时候谈的不是喜剧，可能谈的是智慧、能力，也可能谈的是生灵中谁是主宰……
▲放羊路上
一首叫《我们不一样》的歌曾触动我的神经，不知为什么，这首歌让我想起了生命起源和帽天山。“这么多年的兄弟，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张开手需要多大的勇气，这片天你我一起撑起。更努力只为了我们想要的明天，好好的这份情好好珍惜。”副歌高亢袭来时，我想到的是人类的坦诚，“我们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余音渺渺，绕梁不绝。
美味就是美味，真的好吃，没办法。比如“九村羊肉”。
江湖就是江湖，真的复杂，没办法。比如“适者生存”。
▲九村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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