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亿年前的某个时段,云南一片汪洋,澄江睡在水底,九村或是水下的几块土石。帽天山不计岁月地隆出水面,为生灵先遣军修建了营地。顽强的“云南虫”是当年驻守营地的第一批将军与士兵。
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三岁女儿登上了帽天山。一路上,妈妈怕女儿嫌山上无趣,再三给女儿解释:“地质公园”不是城里的那种公园,山上没有荷塘拱桥,没有游船过山车,没有秋千滑梯。女儿问:山上有什么?妈妈说:是个很大的博物馆,收集了很多几亿年前的石头,石头上的花纹和斑点很有价值,会让我们明白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是怎样来的。女儿并没刨根问底,她走进山头博物馆看见那些化石时,并没觉得无趣,竟有了自己的思考。她听不懂爸爸妈妈啰唆的讲解,自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化石的秘密。
“我告诉你们化石是什么吧!就是啊,很小很小以前,那些小鱼小虾不小心被石头粘住了,不能动了,过了三五年就印在石头上了!”
爸爸问:“怎么是很小很小以前?该是很久很久以前。”
女儿说:“是很小很小以前,那时候我们很小很小!”
这是前几年我在朋友那里听到的故事。三岁娃娃的思路天马行空,充满童趣和诗意,不怪异,也不唐突。
2011年9月24日是“澄江化石地”进入申遗阶段的第一次“大考”。两位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专家盯着一块三叶虫化石连连提问,在场的人无不紧张……这块化石来自小滥田剖面。专家问当地村民“发现化石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时,村民们说到了“保护意识”。时任澄江动物化石群保护区管委会副主任的陈爱林在专家考察后对媒体说:“如果能够申遗成功,对当地老百姓的影响将是深远和巨大的。思想观念上的影响,发展方式的改变,经济方式也将变得多元化。”
三叶虫属节肢动物门中已经绝灭的一个纲。它是海生的节肢动物,生活在古老的海洋中,出现于生命大爆发时的前寒武纪,绝灭于二叠纪末。在寒武纪,它是海洋中的重要群类,所以寒武纪又被称为“三叶虫时代”。
澄江,曾经是海。小滥田,曾经也是海。
沧海桑田。
小滥田剖面位于澄江化石地东北侧,在帽天山北偏东约2千米,地层出露得很具体,代表了前寒武纪末期到寒武纪初期连续的地层沉积。剖面程度有485米,地层厚度达282米,地层中有前寒武纪和寒武纪的明显界限,也有寒武纪初期的成磷事件及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时期的重要化石。这一剖面是澄江化石最重要的产地之一,现有各种古无脊椎动物、古脊椎动物、古植物等古生物遗迹,200余个澄江化石物种中绝大部分物种都出自这一剖面,其中包括栉水母、云南虫、抚仙湖虫等。
小滥田是因为“剖面”才被世人知晓的村落。它的村名在字面上难以确定,“定音”却未“定字”。小烂田、小澜田、小滥田,在各种报道里都出现过,就连资料文件里也没规范(因村对面有沼泽地,当地人称为滥泥滩,后改成田。“小滥田”应为正宗称谓)。小村被设立为保护区后,村中土地性质有变,村民们的保护意识渐渐形成了。
▼小滥田化石剖面
地球很像一颗46岁的顽石,它幼年时期一片混沌,身上最初的生命大约是在他15岁时出现的,随后那些生命开始缓慢演化,这种演化在海洋里进行了三十多年,直到地球40岁以后出现陆地,演化才开始迅猛,生命才开始大规模蔓延;42岁时,陆地植物繁盛;45岁时,恐龙横行天下……随后地球上出现了很多更神秘更神奇的生命现象——7个月前恐龙神秘消失,又出现了大批高等哺乳动物;10天前,出现了能制作工具的早期猿人;昨天,猿人们开始生活在山洞里,并结成了原始社会……
这段描述是我“缩写”过的,原版叙述很长,来自地质学家费宣与画家李传志合作的专著《云南地质之旅》。这里的“岁”“年”,对应的实际时间是“一亿年”。帽天山上的“云南虫”化石来自5.18亿年前,那时地球约40岁。帽天山先是在水下,附着有奇形怪状的水生物,之后缓缓浮出水面,把水下的生命带到了陆地,随即陆地植被丰茂起来,它寂寞无边,便以“养虫”为生。
三岁娃娃可以用稚气和幻想让生命演化史变得小巧玲珑,而我们站在“小鱼被石头粘住了”的“点”上环顾四周,一切都“大”了起来,一望无际,深邃幽暗,充满未知。曾有智者觉得仰望星空才能体会自己的渺小,但仰望星空带来的是遐想,仅限于遐想,那星空并不是我们的世界,至少到现在它还不是我们的世界,它依然遥不可及。端详脚下的大地却不一样,生灵的脚步由远而近,真真切切,各种脚印从模糊到清晰,真真切切。帽天山的“云南虫”化石不过方寸,方寸虽小乾坤大,小小的纹理印下的是我们真实的前世今生。
一粒星际尘埃在翻滚中膨胀、异化,进而造水造山造生灵,造得坚毅果敢、百折不挠、乐此不疲。这就是地球上的故事。5.18亿年前的某个时段,云南一片汪洋,澄江睡在水底,九村、右所、海口仅是水下的几块土石,帽天山不计岁月地隆出水面,成了生灵先遣军的营地。这就是地球上的故事。
从最初的“云南虫”到如今繁杂的生命体系,中间的演化过程其实并不是人类能解析的,达尔文曾尝试解析,他的《物种起源》也影响了全世界,但他的理论推演中存在很多“断层”,无法自圆其说。人类现有的眼界、思想和科技还不能还原生命起源的细节,只是我们感觉到,那些顽强的“云南虫”必是我们的“前辈”,抑或是我们的“前世”。
这就是我们知道的地球上的故事。
启功先生的字我很喜欢,笔笔分明,清雅娟秀。他写的“地球生命摇篮帽天山”依旧优雅如漫步云端,只是,这几个字放在冷艳的帽天山上,看上去有些清凉。
2015年夏季,我在抚仙湖畔的太阳山住过几天,闲来无事便开车带妻女信马由缰,跟着路标走进了帽天山的“史前世界”。那时,博物馆还很小,而“地质公园”并不只有博物馆的集纳,山上的“化石带”长过20千米,宽达4.5千米,化石埋藏深度超过50米。在帽天山的每一步都是踏着原始生命的残骸行走。
▲小滥田化石采集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帽天山“最红”的时节,“出道即是巅峰”,澄江人曾为帽天山考古成果欢呼雀跃、奔走相告。据说当时街上相关“标语”铺天盖地,类似“吉祥物”的设计也风靡一时。山上挖掘出了若干门类若干种古生物化石,这些新发现超出了现有动物的分类体系,成为现今绝无仅有的世界自然遗产。
随后的时光里,帽天山不得不把发现与保护做到实处,藏在澄江地下的这份遗产价值连城,它是生命由点成线的标识,它是一个珍贵的生命符号,它需要相对的“岁月静好”。
2000年7月1日,云南省人民政府决定将澄江动物化石群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机构移交给玉溪市人民政府。
2001年5月10日,玉溪市人民政府决定设立“澄江动物化石群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委员会”。
2004年4月,玉溪市成立申遗机构,正式启动澄江化石地申遗工作,同时对帽天山周边拥有Ⅰ级和Ⅱ级品位、储量达7600万吨、市场价值约167亿元的14个磷矿开采点实施了关停禁采,澄江因此每年减少财政收入近3000万元。
2004年9月5日,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同志做出批示:“要保护澄江动物化石群,保护世界化石宝库,保护这个极具科学价值的自然遗产。”
▲小滥田化石采集
澄江化石地是中国首个、亚洲唯一的古生物化石世界遗产,澄江化石地自然博物馆保存了具有重要科学意义的化石。澄江化石地的岩石和化石展示了非凡的、保存精美的生命演化记录,是距今5.18亿年前寒武纪早期地球上的生命快速辐射演化的见证。澄江化石地众多的地质证据代表了化石保存的最高质量,展示了寒武纪早期海洋生物群落完整的记录。澄江化石是最早的复杂海洋生态系统的记录之一,更是一个深入认知寒武纪早期群落的独特窗口。2012年7月1日,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举行的第36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中国澄江化石地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我国第一个化石类世界遗产,填补了中国化石类自然遗产的空白。为了更好地保护自然遗产,展示生命的起源、灭绝、复活、生存发展等。
2013年,澄江化石地自然博物馆科研编制工作启动。
2014年2月,玉溪市启动澄江化石地自然博物馆建设,计划建成集化石保护、收藏展示、教育普及、科学研究、休闲体验于一体的,全国一流乃至世界级的精品博物馆。目前该博物馆已基本建成,建筑面积4.2万平方米,总投资6.3亿元。澄江化石地自然博物馆位于玉溪市澄江县右所镇矣旧村,坐落于抚仙湖北岸。澄江化石地自然博物馆展示了来自世界各地,各个地质时期的珍贵生物化石及标本3000余件,应用了柔性屏、透明屏、AR、VR、智能体感互动等当下科技最前沿的技术手段进行展示。
2017年,完成博物馆主体工程建设。同年7月1日,云南省人大常委会正式颁布实施《云南省澄江化石地世界自然遗产保护条例》。
2018年,启动博物馆内部展陈工作。(www.xing528.com)
2019年10月1日,博物馆试开放。
2020年8月10日,云南澄江化石地自然博物馆首次对公众开放,馆内收藏了6万多件珍贵的古生物化石和现生动物标本,展示了5亿年前寒武纪时期的古生物化石样貌。馆内陈列标本大多来自澄江化石地,也有部分来自世界各地,这里是中国首个、亚洲唯一的化石类世界遗产,被誉为“20世纪最惊人的科学发现之一”。
2020年8月,妻子带着即将上高中的女儿去了帽天山的博物馆。女儿回来对我说:人太多了,里面像是另一个世界,不但有“云南虫”“昆明鱼”,还有人类起源模拟,还有光电场景,球幕影院,还有机甲人和阿凡达,“为什么会有阿凡达?”
我说:我当年去看时,博物馆里只有“云南虫”化石,现在帽天山的概念是生命起源和展望。
澄江化石地自然博物馆成了全世界了解自然和生命的窗口之一,但它的意义远不止“窗口”,它更像是一股喷涌的山泉,涌出,推进,成河成江,生成一片崭新的天地——澄江的生态文明和文化旅游产业,在这片天地中起步、成型,一座“国际旅游城市、国际健康养生城市、国际会议中心城市”将在抚仙湖畔崛起。
▼化石博物馆
几年前我到博物馆参观时,就见识到了展厅里那些忙碌的姑娘们训练有素,解说中带着本地口音和聊家常般的亲切。她们都是经过培训的本地人,就来自右所、海口、九村。她们热情洋溢,滔滔不绝,不只是讲解化石,也爱聊风土人情和家长里短,也爱在微博微信上发视频和语音。姑娘们对化石的解释和解析十分精到,甚至能与游客们大聊澄江水土和云南文化。有游客问她们是不是考古专业或旅游专业的学霸,她们笑得含蓄,不愿作答。
我想的是山上的徐风古叶该有这些热情的姑娘相伴相配,她们天天看得见生命起源的印记,她们不会让这些生命孤单。
“我们就是卫戍军,就是守夜的更夫,守着这些熟睡的虫虫。”一位姑娘说。
2012年7月1日,澄江化石地成功申遗,但相关“博弈”并未停止。澄江化石地发现者、古生物学家侯先光先生曾在媒体上呼吁:“澄江动物化石群分布很广,而澄江化石遗产地申报的范围小,国家地质公园能保护的面积也不多。保护区内一定要进行严格的保护,不能再动了。”然而,“不动”谈何容易,很少有人反复强调“不动”,虽说“化石”过于专业,过于小众,但很多人想在“小众”和当下的发展观、效益观之间挖掘出生财渠道的念头一直挥之不去……谁不期望着能依托这块“珍宝”过上好日子!
▲参观化石博物馆
从生命起源演绎到人类,所有生灵都会遭遇三观难顺、执念难平的波澜,生存是有条件的,发展是需要前瞻的,理念是“炼”出来的……
澄江化石地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之后,相关专业论述和媒体报道中都在反复强调这种“定性”——澄江化石地是我国第一个化石类世界遗产;填补了中国化石类自然遗产的空白;展示了生命的起源、灭绝、复活、生存、发展……
澄江化石地的岩石和化石确实非同凡响,精美的生命演化记录成为5.18亿年前寒武纪早期地球生命快速辐射演化的见证,而且地质证据和化石质量都是“最高级”的。
这是一个深入认知古生物的独特窗口。帽天山的宣传定位也做了调整,不只是“化石”,而且扩展到了“生命”。
建设国家地质公园有相关硬性要求:保护区内不得进行任何与保护功能不相符的工程建设活动,不得设立宾馆、招待所、培训中心、疗养院等大型服务设施。但这些年澄江做了很多工作,在规划修编和合理调整后,相关设施的新建、改建、扩建在逐步推进,一些思路也在渐变,和周边村镇的联动也一直在规划中。
抚仙湖畔一座集化石博物馆、动物大世界、海洋大世界、湿地公园、度假小镇、高端酒店群、半山度假区于一体的旅游度假综合体——云南寒武纪小镇欢乐大世界正逐步“浮出水面”。
它的规模超过10个三亚·亚特兰蒂斯、30个香港迪士尼乐园、100个香港海洋公园,堪称西南地区航母级度假天堂!作为云南省十大文化旅游项目之一,它被誉为“云南旅游度假的3.0版本”。这个度假天堂旗下的首个酒店——翡翠湾酒店已于2019年5月1日惊艳亮相。继抚仙湖翡翠湾酒店之后,寒武纪小镇欢乐大世界内的第二家酒店,一座专为孩子们打造的“梦幻童话海洋世界”抚仙湖海豚湾酒店于2020年5月30日正式开业了!
▲翡翠湾酒店
然而,“避”是相对的,怎么避也避不开这座山,周遭的发展,必对“云南虫”产生这样那样的影响。有没有更好的措施保护“云南虫”的领地呢?这些年,澄江已经不再彻头彻尾地“避”,而是开始合理规划,寻求“曲线”开发。毕竟,化石地的奇观和当地生态、经济的发展无法分割。
帽天山保护区在右所、海口、九村三镇辖区内,土地涉及三个镇六个村委会。然而,至少目前的九村镇,对保护区仍是敬而远之,不敢贸然行事。三十多年时间里,震惊世界的古生物化石给周边村落带来了些名声,却没立刻给当地人带来明显收益。作为科研园区,帽天山绝无仅有,价值无量,但作为“旅游资源”,帽天山还远远比不了抚仙湖,它的开发会小心翼翼,会局限住很多想象力。它像一位满腹经纶、德高望重的老者,仍在洞察大道迂回跟进,稳坐山间任由沧桑。
保护和发展是一对冤家。磨合中,它们该是“欢喜冤家”。
在酒店里翻看图文并茂的《云南地质之旅》,想着不远处的帽天山,想着博物馆里印在石头上的远古“花纹”,读得比以往专注,思路也鲜活起来。阅读是需要氛围的,就如同在抚仙湖畔琢磨“水下古城”,就如同在梁王山上体会“刀兵相见”。
澳大利亚埃迪卡拉动物群和加拿大布尔吉斯动物群,一个生活在寒武纪之前,一个生活在寒武纪的早期,两个动物群所显示的年代中间有1.6亿年漫长的时期间隔,动物是怎样演化的不明确,它们之间的演化关系更不清楚。直到1984年,澄江帽天山动物化石群的发现,填补了这两个动物群生活时代之间的空白。三个地方的发现,像链条一样,把寒武纪时期和寒武纪以前动物的进化过程连接起来,让我们如实看到了距今5.3亿年前动物进化的真实面貌。
▲海洋馆
在澄江帽天山发现的动物化石群,由于保存完整,门类众多,分布广泛,比布尔吉斯动物化石群更全面、更清楚地展示了地球成长历史从39岁到大约41岁时的动物成长状况。而且,借助澄江帽天山发现的动物化石群,还可以了解到那个时候大气、岩石、海洋等方面的状况。澄江帽天山的动物化石群还告诉我们,许多生物造型远在布尔吉斯动物群之前的前寒武纪时候就出现了。而且,一些动物门类在1.6亿年的漫长时间里,演化过程是连接的,各种各样的动物在这个时期迅速起源,立即出现。
(摘自费宣、李传志著《云南地质之旅》,有删改)
这些叙述,让我们觉得自己很小,真的很小。
在漫长的生命史或文明史中,人类和人类语言的出现几乎是“前一分钟”的事。但这“一分钟”里,人类没感觉到自己很小,反而表现出了创造“文明”的气势。然而,虽有老子的“道法自然”做数千年启蒙,却还是生出数不胜数的先入为主的“伟大”与“渺小”的论断,就连黑格尔也喜欢论述“人类精神”的三六九等(他认为太阳最早从东方升起,中国、印度、波斯、埃及文明是人类历史的童年,属最低等级的文明,希腊是人类历史的青年时代,罗马是历史的壮年时代,最后“太阳”降落在日耳曼民族身上,成为历史的最高阶段),有意忽略“人类文明是人类自己命名的”事实。人类会表达,是件美妙的事情,而人类总想在表达中呈现自己的“至高无上”,便是盲目无知的举动。人类的每一次聪明或者失误确实有可能改变世界,但不可能改变生命前行的“精神”。天地间存在着太多的“不可描述”,人类只能牵强描述自己的精神和自己的文明,更多生物的精神和文明用人类语言不可描述。生命本身是亿万年行进的最强大的“精神”和“文明”,摧枯拉朽,不可描述。
▲抚仙湖虫
地球在“40岁”时,留下了“史记”。那时没有笔墨,无法书写,“云南虫”奋勇献身,把自己印在了地球上,成为这片阵营的坐标……
“小鱼被石头粘住”的来龙去脉,用任何语言描述都是自说自话,我们只有惊叹,没有语言。
我想到了“敬畏”。想到了澄江人带着敬畏之心的开发,胆大、心细,却也如履薄冰。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