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以来就重视海洋开发,东部海疆自北而南的漫长海岸线以及茫茫大海的岛屿上,历来都是民众生活的重要区域。沿海地区的经济结构基本上是“以海为田,以渔为生”的格局,道光《荣城县志》卷三《食货》记载,滨海渔家”隆冬彻夜结绳,早春剖冰击鲜,惊蛰以后登筏出海,动经四五十里,或一二百里……泛泛于云涛雪浪之中”。捕鱼也一直是广东沿海百姓维持生计的主要方式,“沿海数百万生灵,多以捕鱼为业,海即其田也,船即其耕耨之具也。有一家而独造一船者,有数家而合成一船者,仰事俯畜皆在于船”。福建“沿海之福州、兴化、泉州、漳州、福宁五府,民人大率以海为田,或采捕营生,或驾船度日”;[1]浙江“濒海之人,以渔为业”;[2]上海“江海湖乡则倚鱼盐为业”;[3]山东“青、登、莱等处沿海居民,向赖捕鱼为生”;[4]奉天海岸线“几及千里,沿海居民以鱼为生者不可胜数”。[5]由此可见,东部滨海地带的人们都离不开海洋捕鱼。
海洋捕捞是海洋经济开发的重要内容,捕捞的海产品是解决海洋民众生计的经济来源,往往在滨海地带形成鱼市,福建宁德“于立夏、小满二节气,各有五日,石首鱼应候而至,宁、福、霞三邑鱼舟梭织,远近商人买鱼者云集,连宵达旦,灯火辉煌,数日而散”。[6]山东文登县五垒岛,“春夏之交,渔者云集,鱼商多泊舟购之”。[7]浙江镇海渔汛时期,“渔船出洋乘潮捕鱼,水底能鸣,其出入以三汛为度,俗名头水、二水、三水,每汛将毕,各船衔尾而进即捕,乌鲗船亦然。招宝山下沿塘一带樯帆如织,四方商贾争先贸易。至六月初旬,三汛方毕”。[8]清代中国已形成以沿海渔产区为中心,不断向全国扩展,并延伸海外的海产品市场销售网络体系,西、南沙群岛远洋渔业,由原来行销本地及广州、北京等国内市场,逐渐转向销往新加坡等国的国际市场。[9]由于海鲜市场顺畅,沿海居民捕鱼的积极性随之提高。康熙三年(1664年),山东巡抚周有德奏请开放海禁,允许登、莱、青三州居民捕鱼资生,次年,康熙帝下旨:“青、登、莱沿海等处居民,准令捕鱼外,若有借端捕鱼,在沿海贸易,通贼往来者,照先定例处分。”[10]这说明海禁并不禁止海洋渔业,海禁针对的主要是出海贸易通贼。
沿海民众在长期海洋捕捞的过程中,不断积累经验,对海产品分类有了提高。光绪《崖州志》卷四《物产》在“鳞类”记载中列有鱼51种,“介类”等21种。可见,人们对鱼的分类知识在不断增长。光绪《镇海县志》卷二《形胜》记载,浙江“若乃断遏海浦,隔截曲隈,随潮进退,采蚌浦鱼,鳣鲔、赤尾、锯齿、比目不可纪名,……及其蚌蛤之属,目所希见,耳所希闻,品类数百,难可尽言也”。道光《荣成县志》卷三《物产》记载“海族,荣最称盛,虽老渔莫能尽识”。这既反映了海洋自然环境的优良,也反映了人们对“海族”认识的进步。
清代渔民的生活资源主要取给于海洋,渔民在不断捕捞中渐渐了解海洋鱼类活动规律,掌握了出海捕捞的时节,广东澄海鲳鱼极盛,“夏秋间至,网之可连得数船”。[11]江苏海州墟沟营“每岁三四月间,鱼虾至者积如山阜”。[12]这应是当地渔民长期捕捞的经验总结。渔民还掌握了更娴熟的捕捞技术,清前期士人描写广东渔民捕捞鲈鱼的情形说:
凡鲈鱼以冬初从江入海,趋咸水以就暖,以夏初从海入江,趋淡水以就凉。渔者必惟其时取之。语曰:鱼咸产者不入江,淡产者不入海,未尽然也。白花鱼,咸淡水皆有。黄花鱼,惟大澳有之。大澳者,咸水之边也。自十月至十一月,以日昃尽浮出水。渔者必以暮取之,听其声稚,则知未出大澳也。声老则知将出大澳也。声老者,黄花鱼啸子之候也,其啸子必于大澳,故于大澳取之。[13]
可见,渔民对各种鱼类的生长已有相当丰富的观察经验,将鲈鱼活动规律与天时地利结合,合理安排捕鱼活动,这一现象应是海洋经济长期发展积累的结果。又据清人黄叔璥《台海使槎录》卷一记载,台湾西部沿海生长的乌鱼,“冬至前后盛出,由诸邑鹿仔港先出,次及安平镇大港,后至琅峤海脚,于石罅处放子,仍回北路。或云自黄河来。冬至前所捕之鱼,名曰正头乌,则肥;冬至后所捕之鱼,名曰倒头乌,则瘦。渔人有自厦门、澎湖,伺其来时,赴台采捕”。为了能保持鱼类的自然繁衍,渔民在捕捞时还会有意识地保护鱼类生长,广东渔民因捕捞鰽白和黄白花鱼过度,而割破黄花罛而放生,“每一船一罛,罛深六七丈,长三十余丈,相连数百千罛以为一墙。……起罛时鱼多不可胜取,每割罛之半以放鱼”。[14]
清代沿海地区还积极发展海水养殖业,福建的霞浦、福宁、厦门、金门地区,广东的潮州、东莞、新安、香山、番禺等都有规模较大的人工饲养生蚝。民国《金门县志》卷十三《礼俗》记载,厦门、金门“蚝蛏、鱼簖、蚶田、蛏溆,濒海之乡划海为界,非其界者不可过而问焉”。民国《厦门市志》卷十《物产》记载,厦门沿海的禾山、锺宅社、坂上社、县后社、围里社、墩上社、下尾社、下边社、仑后社、浦口社、塔埔社、黄头社、塘边社、何厝社、岭兠社、仓埔社等皆养蚝,每年“于旧历立夏、小满前后,竖石块于海坪中,海中微生物遂来,构结于石上而成蛎房”。“蚝卵随潮游,遇石寄生,渔夫利其寄生习性,而捕获之。五通一带蚝场,有春秋季蚝场,即七八两月,用艇将排于浅处之蚝石,载往较深所在竖排,盖深处有潮水浸,蚝苗易于生长,取蚝时蚝户备蚝艇,载具往场,以耙将水中蚝石钩起,载运归家,复用蚝铲将石上之蚝削下,削过之石旋即倒披在浅海,以待正二月架起,五六月气候炎热,将蚝石靠紧,以防蚝苗热死”。[15]收成期“于冬至前后,渔者以铁铲削取,而何厝社所植石块极深,虽潮退亦无所见,故于收成铲取时候,须先用铁勺挖出泥中,然后铲取蚝房,转付妇女挖开蚝壳,取出蚝粒焉”,然后盛于桶中,以待蚝商收买。(www.xing528.com)
清代人工养蚝方法,与明代相比已有发展,如福建霞浦“蛎为南区特产,涵江、沙江、竹屿、武岐居民以蛎为业,始于明成化间。浅水苗蛎不一其处,至清乾嘉改良插法。竹江人知青山浅港,浪少水肥,插之以竹,易于发苗,至七八月取苗运回,再插之于东虎洋深水之界潮处,疏插以大其蜅,有红水随潮至,肉始能足”。[16]光绪《玉环厅志》卷一《舆地志》记载:礁头山一带的“海涂居民种蚶为利”,并以养蚶为例,“海滨人圈涂为田,收苗种之,俟其长然后起卖,其利甚溥”。《种蚶》诗:“瓦垄名争郭赋传,江乡蚶子莫轻捐。团沙质比鱼苗细,孕月胎含露点圆。愿祝鸥凫休浪食,好充珍错入宾筵。东南美利由来擅,近海生涯当种田”,又说“邑多种蚶为业,故有蚶场”。
广东渔民的养蚝方法,是把烧红的石头投入海中形成蚝田,“东莞、新安有蚝田,与龙穴洲相近,以石烧红散投之,蚝生其上,取石得蚝,仍烧红石投海中,岁凡两投两取。蚝本寒物,得火气其味益甘,谓之种蚝。又以生于水者为天蚝,生于火者为人蚝。人蚝成田,各有疆界,尺寸不踰,踰则争。蚝本无田,田在海水中,以生蚝之所谓之田,犹以生白蚬之所谓之塘,塘亦在海水中,无实土也,故曰南海有浮沉之田,浮田者蕹簰是也,沉田者种蚝、种白蚬之所也。其地妇女皆能打蚝,有《打蚝歌》。予尝效为之。有曰:一岁蚝田两种蚝,蚝田片片在波涛,蚝生每每因阳火,相叠成山十丈高。又曰:冬月真珠蚝更多,渔姑争唱打蚝歌,纷纷龙穴洲边去,半湿云鬓在白波。打蚝之具,以木制成如上字,上挂一筐,妇女以一足踏横木,一足踏泥,手扶直木,稍推即动,行沙坦上,其势轻疾,既至蚝田,取蚝凿开,得肉置筐中,潮长乃返,横木长仅尺许,其木高数尺,亦古泥行蹈橇之遗也”。[17]嘉庆《新安县志》卷三《舆地略二》也对渔民养蚝有记载,“蚝出河澜海中及百鹤滩。土人分地种之,曰蚝田。其法,烧石令红,投之海中,蚝辄生石上,或以蚝房投海中种之,一房一肉,潮涨房开,以取食,潮退房阖,以自固”。澳门“青洲一带海上土人,多以种蚝为业,名曰耗塘”。有诗云“鲸貌浪静通番舶,砺蛤塘宽占渔家”之句。[18]可见,海水养殖业在明清海洋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成为海洋居民的“衣食之源”,也代表着海洋经济发展的重要方向。海水养殖业丰厚收益,形成了与陆地传统农业社会男耕女织不一样的生产模式。
福建地区紫菜养殖业也十分发达。《平潭县志》记载,乾隆年间,平潭已有“紫菜滩”,由业主租给藻农种植。清中期以后,紫菜养殖也被莆田引入。沿海养殖业又促进了沿海基础设施建设,清代沿海地区兴修了塘、堤、坝、陂、棣、圳等许多水利工程,用来蓄水、洗盐,也可拒潮。福建莆田“海民又于堤外海地开为棣田,渐开渐广,有一棣、二棣、三棣之民”。[19]漳州沿海的漳浦、海澄、云霄、诏安等县农田又可分洋田、山田、洲田、棣田、海田等多种类别。[20]上海地区形成了长荡、稍熟、西熟等多种类别。奉贤县在围垦荡地的过程中形成了上荡、中荡、下荡、旱墩、水墩、草荡等多种类别。[21]道光《晋江县志》卷八《水利志》记载,福建晋江永丰埭“捍山水海潮,浚广沟渠,以通灌注,筑东西洲尾陡门六首,以备蓄泄,溉及外洲、下尾、御史桥、柴塔、大洲六乡等田”,[22]惠安“海湮地并海为堰,凿沟渠,陡门外捍潮汐,内蓄泄山水”。[23]
清代渔民的捕捞,又与市场联系在一起,据乾隆年间福清知县岑尧臣所作的《嗟渔户》,在描述海上渔民的生活情形时可知:
渔户不解耕,只以海为田。托身鱼虾族,寄命波涛间。朝载网罟出,暮乘舴艋还。海熟心欢喜,海荒怀忧煎。一朝风信好,得鱼辄满船。挑置市上卖,值价常盈千。归来对妻子,沽酒开心颜。竟忘风信恶,无鱼但临渊。我来蒞兹土,于今已三年。颇识海上俗,但知顾眼前。嗟嗟尔渔户,静听我一言:有钱莫使尽,会当念无钱。勤俭成家本,奢侈非自全。[24]
这一描述显示了海洋居民与农耕文明不同,即“渔户不解耕”,他们的生活来源全靠海洋,“以海为田”,朝暮之间生活在海上,但他们又与市场密切有联系,捕捞满船的鱼,“挑至市上卖”,这些鱼通过市场流向其他地区。为此,不同海域的渔民还成立了鱼行,“咸鱼行之渔户,以山东江北一带人居多,约计有船两百余艘,渔户放洋前,向例先向行中借贷伙食等费用,俟捕得鱼类后,即归行承销,除去行佣外,并算还其贷金及利息,间有并不向行中借贷者,其鱼货出售可自择行主也。……咸鱼行均设于吴淞,自外海捕获后以盐渍运至行内,另售邑境及邻县等各市场。三四月间,销售黄花、鲞鱼等为数最巨,俗称洋汛”。[25]鱼行发贷收息,使许多无资金周转的渔民得以继续捕捞,鱼行的兴起无疑是海洋经济发展的结果。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