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景象与“画境”的困惑
秦汉时代的艺术,可谓最典型的汉人艺术,气势磅礴宏大,笔力简洁朴拙;汉画、汉砖、石雕皆讲究显示力量,推崇气派。画面时而粗重,时而飞动,有些作品甚至给人以一种“野性”犹存的生命张力。汉赋则擅长铺陈,极力夸张,状貌写景无不刻意周到,设色细描,翰藻兼重。但我们必须承认,秦汉艺术尽管有其时代的特点,反映了汉代追求博大宏伟、彪炳史册的意向,但它毕竟粗而不细,拙而不秀,丰满朴实有余,婉约精致不足。
东汉时,佛法由印度而入西域,又由西域而入中华,最早来华的有两个支系,一支是以安世高为代表的小乘禅学家,讲“五阴”,立“无我”,强调“安般守意”,禅定静心。他们带来的最早的权威经典即《四十二章经》。与之相应的是,牟子《理惑论》中记载的“昔孝明帝梦见金人,身有日光,飞在殿前,欣然悦之。明日,博问群臣,此为何神?有通人傅毅曰:‘臣闻天竺有得道者,号之曰佛……’”。接着,明帝就派张骞等人去大月氏取《四十二章经》,此时正为“永平”年号,故历史上称之为“永平求法”。另一支是由支谶、支谦传入和翻译的一部分大乘般若学,如《般若道行》《首楞严经》《般若三昧经》等。其中,《般若三昧经》的影响最大(“般若”意译为觉悟至一切事物自性本空的智慧),也就是后世所称之般若空宗。大乘派自称得到了佛陀的“了义”,认为小乘派只讲“我空法有”的个人涅,他们则指出“我法皆空”,所以可普渡众生。大乘般若学倡导慈航,推崇龙树一派的“中道正观”,认为客观世界依俗谛即是“有”,依真谛又是“空”,而事实上整个世界都是虚幻不实的,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有与无都只是“名相”的不同。“名相”是相对的,因而也是不真实的,只有破除了有与空的“两边”,才能得到“中道”义,亦即大乘所言之“正观”。这两支来自西域的送经、译经队伍,越过崇山峻岭,克服艰难险阻,前前后后,林林总总,走了几朝几代,可以说是一次非常有耐心,而又非常艰苦的马拉松式传教。(www.xing528.com)
然而,当时谁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外来学说竟会风靡中华,后来居上。当历史翻过“王道三纲”这一页,西天佛门竟会如异军突起,压过董学。当佛学刚来中华时,人们尚分不清大、小乘之不同,也不见得为许多人所信奉。人们感到陌生、新奇、神秘,却又认为与中国的道教、五行思想十分相似。极少有人理解“中道”义之堂奥。一时懵懂,奇谈四起,怪论弥布。有趣的是,佛学初来之际,中国人曾将佛陀误认作是老子的“出口转内销”。故有“老子西入夷狄为浮屠”之说。东汉桓帝延熹九年,襄楷上书云:“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1]而楚王刘英则更是“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2]将老子与释迦并列,将“涅”译作“无为”,甚至道教徒与佛教徒的名称也相类,一称“道士”,一唤“道人”。据说把佛教徒称为“道人”,直到南北朝还十分流行,而僧人则自称“贫道”。这一则说明当时佛的概念尚不明确,对西来学说的无知可见一斑。二则也反映了中国人以“天朝”自居的思想由来已久。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佛学尚未真正被中国人所接受,更谈不上佛学的中国化,也不可能由它来影响艺术创作。另一方面,先秦传统仍居主导地位,本土文化也未得到进一步的改造和深化。加之大一统思想浸淫朝野,艺术审美自然也就缺乏那种韵外之致的晤谈,悠然自得的抒唱。所以,总的说来,秦汉时代的艺术还只是处于“境界”的初级阶段,笔者称之为“画境”,其特征表现为自然、直率,求其形似,又无雕琢痕迹;但也笨拙、厚重,而不轻灵流转,耐人咀嚼。相对后世而言,缺少有关人性之美的细腻的描述和深入探索。因此,它还不是中国艺术精神发挥至炉火纯青的辉煌期。有些艺术种类,甚至还只停留在“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开初阶段,有的尚未破土而出,抽绿见芽(如独立了的山水诗、山水画等),不仅谈不上有更深远的意境,而且在技巧上也还显得比较幼稚。然而,这是中国艺术史上一个重要的过渡阶段,没有这个阶段,没有“画境”的困惑,中国艺术便不会有后来突飞猛进的“革命”,中国人的心灵需要也不会觉醒得那么早,以至进入魏晋不久,便立即豁然一新,别开生面,揭开了中国艺术逐步走向成熟的帷幕。因此,当我们回顾中华艺术的来路时,重新检视这一伟大而又稚朴的时代,并以今人的目光对这一时代中博大之思想,雄浑之气象,中原之本色作一番粗略的反思,是极为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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