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树立
丰子恺先生的家乡石门湾就在运河边上,他的老家门口就有一条运河的支流缓缓经过,镇上的一座小桥——木场桥横跨河道两岸。丰先生出生在运河边,从小喝运河水长大,运河对他来说是有很深感情的。京杭大运河,相传是隋炀帝为了要到扬州看琼花而动用大量人工开挖的。据史书记载,当年隋炀帝乘坐的龙舟规模宏大,船上布置得富丽堂皇,吃喝玩乐样样俱全。龙舟上除了摇橹的以外,岸上拉纤的就有几十个人,那皇家的排场真是气势惊人,着实让大运河两岸的老百姓史无前例地热闹了一番。
千年大运河从丰子恺的家乡流过,南来北往满载货物的船只川流不息。长期以来,在运河上摇过的船,大多是木制的船只,有小划船、赶鸭船、赤膊船、有篷船、帆船、轮船等等。丰先生出门去外地读书或工作,总喜欢乘坐运河里的船只。运河给了丰先生很深的影响,在他的散文和漫画中有不少是描写运河的作品。
丰子恺先生在漫画《牵》中,画了一前一后两个纤夫在用力拉纤的情景,两人拉着沉重的货船,在塘路上一步一叩首地行走。走在前面的那个头纤,已经筋疲力尽,只好将肩拉换成背腰纤着,倒退着行走。二纤也气喘吁吁地把手搭在纤绳上,十分艰难地往前走去。那时运河上拉纤的船,大多是装运货物的大帆船。那些木制帆船的船舱中间竖起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桅杆,桅杆上拉着一面很大的布篷,顺风时船只借助风力,行驶的速度很快,十分省力。帆船在运河上行驶,路过石拱桥时就比较麻烦,先要拉下帆布,放倒桅杆,让船慢慢过桥洞后,再重新竖立桅杆拉起帆布。一旦遇到逆风时,帆船先是落下帆布,然后就派人上岸去拉纤,一人或几人拉着长长的纤绳,一步一步很吃力地向前行走。拉纤人在运河上路过石拱桥时,一旦遇到桥墩上给拉纤人行走的桥石破损时,一些小帆船上的纤夫常常要先由一人登上桥顶,将系有纤绳的粗毛竹拔起,从桥的一面拉起再移到另一面放到船上,然后拉纤人再重新回到岸上拉纤。
丰先生在《缘缘堂随笔集》的《肉腿》一文中写道:“从石门湾到崇德之间,十八里运河的两岸,密接地排列着无数的水车。无数仅穿着一条短裤的农人,正在那里踏水。我的船在其间行进,好象阅兵式里的将军。船主人说,前天有人数过,两岸的水车共计七百五十六架。连日大晴大热,今天水车架数又增加了。我设想从天中望下来,这一段运河大约象一条蜈蚣,数百只脚都在那里动。”从石门到崇德的运河塘西岸原来的塘路宽阔平坦,两辆大卡车可以并行通过。塘路历来是运河上航行船只拉纤绳的道路,千千万万拉纤人在这里留下了辛劳的脚印,是他们的艰苦劳动沟通了南北交通,促进了全国的经济繁荣。
运河也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灾难,近代最严重的一次大灾,是发生在1934年夏天的旱灾。当地民间传说:民国廿三年,天大旱,塘河底朝天。丰先生还写道:“我的船在河的中道独行,尚无阻碍;逢到和来船交手过的时候,船底常常触着河底,轧轧作声。”在这里真实地记述了1934年大旱之年,丰先生乘船出门时所看见的运河干枯的情景。由此可以看出当年江南地区旱灾的严重程度,也可以感受到那个年代农民艰苦的劳动,以及水乡农民苦难的生活状况。当年,丰先生还画下了一张漫画,画的是丰先生家门口的运河支流干了,河道只剩下一条小水沟。那真叫是河底朝天,连人们的日常生活用水也成了问题。画上有几个镇上的居民,在这里也许有丰先生的家人,正坐在木场桥下河底的泥地上乘凉,画面逼真地描绘出了民国廿三年江南所罕见的大旱情景。
石门湾旧影
丰子恺先生在《辞缘缘堂》一文中写道:
走了五省,经过大小百十个码头,才知道我的故乡石门湾,真是一个好地方。它位在浙江北部的大平原中,杭州和嘉兴的中间,而离开沪杭铁路三十里。这三十里有小轮船可通。每天早晨从石门湾搭轮船,溯运河走两小时,便到了沪杭铁路上的长安车站。
这条运河南达杭州,北通嘉兴、上海、苏州、南京,直至河北。经过我们石门湾的时候,转一个大弯。石门湾由此得名。无数朱漆栏杆玻璃窗的客船,麇集在这湾里,等候你去雇。你可挑选最中意的一只。一天到嘉兴,一天半到杭州,船价不过三五元。倘有三四个人同舟,旅费并不比乘轮船火车贵。
这种富有诗趣的旅行,靠近火车站地方的人不易做到,只有我们石门湾的人可以自由享受。(www.xing528.com)
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丰先生对运河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切。丰先生感到在运河里雇船旅行是多么自由自在,又多么浪漫富有诗意,比任何一种形式的旅行,都要惬意舒适。丰先生喜欢乘坐雇来的船去写生,被他称之为“写生画船”。在暮春时节,他把自己需要用的书籍、器物、衣服、被褥等一股脑儿放进船舱里,自己可以自由坐卧在船内。然后随船主摇到哪里算哪里,到沿河岸的市镇上停靠过夜。这时,丰先生便可以只身上岸去写生画画,真是心情舒畅,行动随便自由,十分称心如意。乘坐运河里租来的船只,比现在画家开着私家车外出写生还要舒适安全,尽可以慢慢边用笔画画,边欣赏不断变换的自然风光,真正把人和运河的水、土、花鸟、树木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柳边人歇待船归》
丰先生在一幅名为《柳边人歇待船归》的漫画中,画出了家乡人在运河边等摆渡过河的情景。丰子恺故里石门湾附近的运河上,原来有大王渡、羔羊渡、福严渡等渡口,居住在运河两岸的农民都是要乘坐渡船来摆渡的。渡船很简陋,只有光棍一条船,由船夫一人用竹篙撑着船来回为乡间客人摆渡。在小河浜里摆渡则是另一种方式,即常年停着一条小木船,船的两横头各系一根引渡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分别连接在两岸渡口的大树上。摆渡时,过河人只需自己在船上用力拉收引渡绳,渡船便慢慢驶向对岸。真是:“河港隔断两岸路,野渡无人自拉绳。”极富诗情画意。
《归宁》
丰先生在一幅描写小媳妇回娘家的《归宁》漫画中,流露出水乡人和谐美满的生活情趣。“归宁”是已出嫁的女子回娘家,看望父母的风俗。刚出嫁的新娘头一次归宁叫做“回门”,据有关志书记载:“逾月而妇归宁,婿亦偕往,名曰‘回门’。”回门时要带上“礼品八色”:鸡、鸭、鱼、肉(蹄)、(荔)枝、(桂)圆、(核)桃、(红)枣。图中描绘的新娘是由夫婿摇着船回娘家,夫妻俩悠然自得,其乐融融,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可是,日寇的侵略彻底毁掉了丰子恺先生安居乐业的平静生活,日军的日夜轰炸逼使他离家逃难。当时,运河又成了丰先生逃离日寇魔爪的安全通道。丰先生在避难五记之二的《桐庐负暄》文中写道:(1937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下午一时,我们全家十人和族弟平玉,店友章桂,共十二人,乘了丙潮放来的船,离去石门湾,向十里外的悦鸿村(即丙潮家)进发。”“我们平时从来不坐这种船。但在这时候,这只船犹如济世宝筏,能超渡我们登彼岸去。其价值比客船高贵无算了。”此时运河里的船,成了丰先生一家人的救命船。
在日寇投降以后,丰先生满心欢喜地从运河里乘船返回家乡石门湾。他在《胜利还乡记》一文中写道:“我的故乡石门湾,位在运河旁边。运河北通嘉兴,南达杭州,在这里打一个弯,因此地名石门湾。石门湾属于石门县(即崇德县),其繁荣却在县城之上。抗战前,这地方船舶麇集,商贾辐辏。每日上午,你如果想通过最热闹的寺弄,必须与人摩肩接踵。又难免被人踏脱鞋子。”“当我的小舟停泊到石门湾南皋桥堍的埠头上的时候,我举头一望,疑心是弄错了地方。”丰先生怀着喜悦的心情重返故乡,可是看到的只是运河没有改变模样,其余却已是被日寇轰炸后留下的草棚和废墟,举目一片凄凉的景象,心中产生了对日寇的无比憎恨之情。
丰先生还在散文集《阿庆》一文中写道:“夏天晚上,许多人坐在河沿上乘凉。皓月当空,万籁无声。阿庆就在此时大显身手。琴声宛转悠扬,引人入胜。浔阳江头的琵琶,恐怕不及阿庆的胡琴。”丰先生把故乡运河边的夜晚,描写得如此美妙,可见他对运河有着深厚的
感情,读来方如此感人,令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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