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暗小西湖畔路》
一句诗词、一幅佳画、一本好书、一位益友,能与自己内心契合的,总会令人心存亲近,心生爱怜,并且难以释怀,历久弥新,潜移默化中,甚至会改变造就一个人。
《文艺月报》(1957年第7期)第59页有一幅丰子恺先生漫画插图。画的是一对女子挑灯夜行,高挽发髻,相互偎依,略前倾,腰稍弯,身姿婀娜,右边女子一手持灯前挑,在花丛中,款款而行,给人无限诗意。整幅画构图巧妙,用笔简洁。题诗落款为:
月暗小西湖畔路,夜花深处一灯归。日本某画家有此画,题此诗句,三十年前读之,至今不忘,回忆仿佛如此。子恺。
看罢题签,再重新审视这幅画,画中女子确有日本女人的神韵,穿和服,着木屐,灯光下,小心行走,怕踩踏了花草,又像是我国古典戏曲人物,是崔莺莺与红娘夜探张生?是林黛玉与史湘云藕塘联句?令人遐思无限。整幅画又是一幅剪影,配上诗句后,意境全出。有位浙江朋友喜欢剪纸,也曾馈赠我一幅剪纸作品。我建议她尝试做一些丰子恺漫画剪纸,也曾把这幅丰子恺插图拍照寄给她,不知道她是否剪出?后来我见到她剪的那幅“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却是十分别致有味。
《月暗小西湖畔路》
这幅插图,丰子恺先生在落款中告诉我们许多信息。三十年前,应该是1927年之前,丰子恺先生看到日本某画家的画作后,久久不忘,三十年后,依着回忆还能将之画出,这应该是创作呢?还是背临?我觉得创作成分多些。三十年光阴,如梦一场,丰子恺先生记住更多是日本画家此画的影子,他再作此画,掺杂的是自己的思想。《丰子恺漫画全集》(丰陈宝、丰一吟编,2001年4月,京华出版社出版,共9卷)第八卷、《丰子恺儿童漫画选(诗词彩色卷)》(俞晓群先生新近策划,由海豚出版社出版)均收录了同样一幅大同小异的画作,所不同的是题款仅为“月暗小西湖畔路,夜花深处一灯归”一句,画中两个女子,也由貌似日本女子变为我们新中国成立之初的新女性,剪短发,隐约可辨两名女子穿着上衣长裤,行动洒脱,没有扭捏之感。其中一女子还背着一个长系包,可能是书包,包上甚至有红五星、“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她们或放学归晚,或夜校返家,两个女生一路结伴而行,甚至哼着革命歌曲;也可能是背着药箱,深夜出诊,灯光下,来不及欣赏花草,行色匆匆。还有灯的式样相似,只是上了彩,多了弯月如钩。
我曾在作家阿滢先生的书房里遍翻了《丰子恺漫画全集》,厚厚的一大摞,可惜未见收录《文艺月报》刊载的这幅插图。是编者认为此画为丰子恺先生临摹之作,未收呢?还是编书时并未见到该画?不得而知。经过战乱、“文革”等一系列的风雨变故,丰子恺先生的画作已经很难统计有多少未收进画集。说不定何时民间收藏就会冒出一幅丰子恺先生的佳制。
这两幅题材相同、画法略有差别的画作,都没有题注绘画时间。笔者曾花两元钱,购买一张丰子恺漫画卡贴,是丰子恺先生的一幅字,内容完全与插图题跋相同,差别是那幅字落款有时间为“一九五六年冬”。“题此诗句”四个字,插图中为漏而后补,而这幅字是前后连贯,一气呵成。(www.xing528.com)
丰子恺所谓“题此诗句”,是说日本画家画作上原本题有“月暗小西湖畔路,夜花深处一灯归”这句诗。新浪博客有位贺兰山房主人,他在博文《旧时月色》中写道:“这使我记起四十多年前在插队的时候读过的一首诗词的其中两句诗了,‘月照小西湖畔路,夜花深处一灯归。’唉,这么多年了,这诗、这词、这句、这字,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也没有忘记。不论在何时何地,只要在相邻的景物和氛围中,我都会蓦然记起这两句诗词,永不忘记。”
他所记起的诗句与丰子恺先生题画诗句,仅一字之别。我曾向他请教,在哪本书上看过这首诗,他回答我说:“这两句诗是我40年前插队落户时看到的,出处也忘记了年代太久远了,只还记得这两句诗,实在抱歉。那个年代这样的刊物都是反动刊物,是不允许看的,只能偷偷摸摸地看。”我还查到有人引用“月照小西湖畔路,夜花深处一灯红”这样的诗句,却始终没能查到这句诗的原始出处。这句题诗很有趣味,有意境,诗中有画,经过丰子恺先生之手,诗句和漫画相得益彰,相映成趣,耐人寻味。
《月暗小西湖畔路》
子恺漫画,题古诗词句者颇多。如他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几人相忆在江楼”“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等等。他对古诗词意境的解悟也是超乎常人的。这与他诗书传家、自幼苦读是分不开的,他自己也多次说过“我从小喜读诗词”。古典诗词,言简意赅,短短几个字,念在心头,眼前就会出现一幅画,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闭上眼睛,念到什么,眼前就有什么,情景交融,不就是一幅绝妙的画吗?丰子恺先生就画过这样一幅画,题了这首曲。作为画家,每每吟诗诵词,诗情画意涌上心头,对意境的把握会更轻松自在了。因此,子恺漫画往往让人会心一笑。
《郎骑竹马来》
《两小无嫌猜》
从这前后三幅图片,可见原日本画家的这幅画作,给丰子恺先生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三十年让他都念念不忘。我们知道影响丰子恺画风的日本画家主要是竹久梦二。其实,丰子恺并没有见过竹久梦二,他在日本游学,为是否继续学西画而彷徨时,偶然在东京的旧书摊碰到一本《梦二画集·春之卷》,如遇知音。丰子恺回国,但仍委托朋友黄涵秋在日本旧书摊上留意竹久梦二的画集,黄涵秋淘到竹久梦二画集《夏之卷》《秋之卷》《冬之卷》寄给丰子恺。此后,丰子恺从竹久梦二身上汲取营养,笔法、内容都有了质的飞跃,简练洒脱,贴近生活,书与画更加紧密结合,寥寥数笔,勾画人间世相;短短数语,解透人生沧桑。有常无常,深沉严肃,给每幅画都赋予了诗意、思想,摒弃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每幅画都具有了生命,从而“子恺漫画”独树一帜。
《梦二画集·春之卷》封面及内页
可惜手上竹久梦二的资料太少,还不敢完全确定竹久梦二是否画过此画。我正拜托朋友从日本购买竹久梦二画集,想进一步考证,但是眼前这幅插图,让我满腹话语不吐不快,遂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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