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如洲
有位朋友告诉我，在国外，漫画是人们饭后茶余的消遣品，车站候车，咖啡馆喝咖啡，公园小憩，买上一份画刊，看上几页，莞尔一笑，也就弃之一旁了。子恺漫画则不然，一本集子在手，细细品味，总觉余趣无穷，丰先生的第一本画集《子恺漫画》出版时，朱自清先生为画集写的序文说：“我在北方和南方的几个朋友空口白嚼的时候，有时也嚼到你的漫画，就如一首首小诗——带核儿的小诗……我们就像吃橄榄似的，老觉着那味。”朱先生所说的橄榄味是什么？按照我的体会，就是子恺漫画所蕴含的文化韵味。
子恺漫画的文化韵味首先来自其作品所包含的深刻哲理性和思想性。子恺漫画的题材大多是社会生活中稍纵即逝的生活片断，然而，经大师提炼、点化，这些不被人们注意的生活琐事，都变成了或情趣盎然、或令人深思、或触目惊心的生动画面。《瞻瞻的脚踏车》这幅小画，一个天真的儿童，拿着两把蒲扇，双手一交叉，就成了一辆“脚踏车”，古代文明与现代文明在天真的儿童那里融合得天衣无缝。谁都会被儿童惊人的创造力所折服，都会被其中生生不息的华夏文化传统打动心弦。《某种教育》画的是一个工匠，板着脸在煞有介事地印泥人，印出来的泥人是一模一样的，这使人不难联想到：教育工作者如果过分地强调千篇一律，千人一面，扼杀学生个性的发展，其结果是何等的可笑和可怕。同时不禁使人们反思：今天还有没有人在做印泥人的工作呢？《东洋与西洋》画的是一大户人家的出殡队伍招摇过市，被两个指挥交通的印度巡捕拦在了十字路口，一辆辆洋车却飞驰而过的尴尬场面。东方的与西方的，封建的与殖民地的，在这里碰头了，封建的东方文明理所当然地被挡住了去路，作为炎黄子孙，每当看到这幅漫画，都会在心中激起一层波澜，产生一种惆怅，引起深层的思索。《最后的吻》，母亲将亲生骨肉无奈地放进育婴堂墙上伸出的大抽屉里，而墙根下，一只母狗却安详地躺着给小狗喂奶。这种强烈的对比，画家显然是要告诉人们：在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社会里，中国人的境遇还不如狗，人道、人性、人权何在？子恺漫画就是以如此深刻的哲理和思想震撼着读者的心，令人振聋发聩！
《某种教育》
《几人相忆在江楼》
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www.xing528.com)
子恺漫画的文化韵味与其艺术风格的独创性也是分不开的。子恺先生的漫画艺术，据他自己讲是师承了清代陈师曾的画风的。但子恺漫画绝非陈师曾第二，其艺术风格完全是子恺式的，正因这样，人们承认了子恺漫画，使子恺漫画走出了书斋，风靡神州。子恺先生的众多“乘兴落笔，俄顷成章”之作，往往是“意到笔不到”的。《立尽梧桐影》《阿宝赤膊》等画，寥寥数笔，或眉目不全，或干脆不画脸。有人曾戏称丰子恺漫画的艺术风格是“画画不要脸”。然而，就在这“若隐若现，如有如无”的意境中，给读者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等作，有“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之妙。疏朗的几笔墨痕，画着一道卷上的竹帘，一个放在窗边的小桌上，凌乱地放着茶壶和几个茶杯，天上是一钩新月。从这诗一般的仙境中，一幅画面如在眼前，曾几何时，几个文人雅士，围坐一起，清茶一杯，临窗赏月，或交谈阔论，或乘兴咏叹、尽兴而散的情境，给人以一种道不出，又朦胧可见的美感。子恺漫画的这种独特的艺术风格，使读者获得了不可多得的审美情趣。难怪乎郑振铎先生在为《子恺漫画》作序时写道：“手里挟着一大捆的子恺漫画，心里感到一种新鲜的如占领了一块新地般的愉悦。”
《无言独上西楼》
有人说，越是民族的艺术，就越具文化价值。子恺漫画之所以具有浓郁的文化韵味，还在于其作品从形式到内客都是“地道的国货”。子恺漫画的风格虽别具一格，但既非“抽象派”，也非“印象派”，他用中国人使用了千百年的毛笔构图绘画，那通俗易懂、朴实无华的画面，一看即知子恺漫画是从华夏文化沃土中生长出来的，是与五千年的民族文化一脉相承的。无论是《无言独上西楼》《几人相忆在江楼》等描写古代诗词佳句的漫画作品；还是《花生米不满足》《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等描写儿童情趣的漫画作品；或者是《高柜台》《都市奇观》《卖花女》等反映劳动人民生活和社会不平等的漫画作品，无不体现着根深蒂固的民族文化气韵，抒发了炎黄子孙的喜怒哀乐，表达了华夏儿女独一无二的思想感情，使读者在受到艺术熏陶的同时，产生深刻的文化认同感。
子恺漫画经受了历史的考验与选择，至今人们对它仍情有独钟，何也？子恺漫画浓郁芬芳、意味深长的文化韵味使然。
愿新时代有更多的充满文化韵味的艺术作品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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