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卓然出生于东北辽宁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少时家贫,学习十分用功。从村中私塾到奉天的两级师范学校,再到高级师范英语专修科,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1919年王卓然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从师于美国著名教育家杜威博士。1921年王卓然在北师大学习期间,恰值中国教育家严范孙、范静生、张伯苓、陈筱庄诸公邀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院主任、著名教育家孟禄博士来华调查教育,以谋中国教育的改良。王卓然非常幸运地被推荐担任翻译助手兼书记,与中华教育改进社总干事陶行知等人伴随孟禄博士到全国各地调查。
孟禄博士一行自1921年10月2日由北京出发,至同年12月9日归来,凡69日,遍历北京、保定、石家庄、太原、郑州、南京、苏州、香港、广州、佛山、汕头、厦门、福州、上海、杭州、无锡、济南、天津、沈阳、唐山诸地,主要对各地教育行政机关(教育部、教育厅、劝学所)、各种学校(初等、中等、高等)、教师训练(师范讲习所、初级师范、高等师范)、学校经济、学校设备进行详细的了解调查。归后,王卓然写成《中国教育一瞥录》,1923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中国教育一瞥录》序言介绍:
自美国孟禄博士来华调查教育以来,国中教育界人士,始则有实际教育调查社之组织,继复有中华教育改进社之发生;研究教育之风,为之一振。各地出版界对于此次调查之记载新闻杂志不下十余种,单行本亦有数册;就中以王君卓然所著之《中国教育一瞥录》为最精详……洵为研究中国教育极难得之资料,且富有历史的价值者也。
王卓然的《中国教育一瞥录》,不仅对民国初年中国各地的教育状况有细致准确的调查记录,对孟禄与各地军民长官及学界名士的谈话、演讲和所发表的关于教育的意见作了完备的记载,同时“又因社会上的一切现象莫不与教育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还对旅行实况、各地风俗以及社会众生相,一一采撷,不吝笔墨地加以描摹写真……诚如该书序言所评价,王卓然的著述为研究中国近代教育提供了极其难得的翔实资料。在时隔90年后的今天,对于了解一个世纪前的中国教育状况,乃至当时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人情风物,《中国教育一瞥录》愈加显示出其弥足珍贵的价值。
例如,孟禄一行在天津调查了直隶第一师范学校、直隶公立法政学校、扶轮中学校、直隶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天津第一模范小学、天津严氏私立女校、第八贫民半日校、水产学校、直隶第一师范附小第一部等十余所学校。其中对南开学校的调查记述如下:
是校素著盛名于中国……其所以有今日之成绩,完全由校长张伯苓惨淡经营心血结成之结晶。校款之来源,出自学费、宿费、直隶省库补助费,及私人捐助之田产进租。现有学生27班,计1313人。全年经费为100320元,合计每个学生年用培植费76.4元。教师54人,职员35人。学生每年学费36元,宿费24元,膳费分为3种,有每月5.15元者,有3.8元,平均为4.73元三者。薪俸校长每月180元,学监9人,月俸最高者110元,低者22元……学生年龄最大者23岁,最幼者12岁。平均17岁零3个月,学生家庭职业之百分数如下:教育11.4商业41.4农工16.1军界4.7政界26.4……
该校学生占25省与特别区,且有朝鲜学生7人,教授之进行由第三年级起分为文科、理科。第四年级文科又分为文科与商科……
该校学生自动的组织团体很多。有自治劝学会、青年会、敬业乐群会、义塾服务团、童子军、毕业同学会、军乐会、中国音乐会、新剧团时事研究会、辩论会等……
对南开大学的记述:
民国七年十二月,张伯苓自美研究教育归国,乃筹募经费,创办大学。得黎元洪、徐世昌、李纯等之赞助。于八年4月起建大学校舍于中学南之隙地。9月大学部正式成立,设文理商3科,学生约百人。九年李纯自杀,遗嘱捐50万元为大学基金。大学之基础,于以确定。十年李组绅允许每年捐3万元为矿科经费,于是大学又增设矿科。现在4科共分9组,文商各三组、理科2组、矿科1组……设备上有普通讲室8、实验室1、自修室4、各项办公室5,他如宿舍、图书馆、理化实验室、礼堂、浴室、饭厅,现皆用中学者。10年度支出经费为62640元,除学费外,全恃基本金与捐募。学生每年学费36元,住宿者年纳宿费24元……教职员薪水,校长不支薪金,主任1人,每月240元,专职教员13人,每人月支220元。教师中有外国人5人,由欧美大学卒业者男11人、女1人,现在主任为凌冰博士。
再如,对江苏省立第二女子师范附属小学的调查记录:
是校在苏州城盘门内新桥巷……学生有幼稚园1级、国民生6级、高小生3级。共学生约400人。内中男生占八分之一……训练注重之点,除德智体三育外远注重美育……教室前厅的立柱,皆满绘各种图表,如世界上大山高低之比较表,大河长短之比较表,水陆大小之比较表。并于房檐之下,设一水轮,下雨则水由檐上流下……则轮因而转动,用这种东西以表明水力可以利用之理。小小的学校园,内中设备亦颇见有科学的精神……高等班学生由一年级起,即为学校采集标本……采集的时候多在暑假时期,所采集的东西,不限种类,以能增进知识为标准。这种办法,不特可陶冶儿童的科学兴趣,养成其科学的精神,而且可省学生许多购买标本的经费,也可免理论与实际分离之弊……
对广州岭南大学校的记述,除了校址、设备、教职员学生人数和经费状况外,还特别介绍了该校的农科:
从民国六年开始办起,现有大学农科30余人、中学农科生百人。中西农科专门教授10余人、农备60余人。开辟学生农事实习场二所、农事实验场一所。研究荔枝桔类、中西蔬菜、果子牲畜等项。广州水牛乳、檀香山木瓜,均有报告书刊行。前年已建筑新式牛房一座,内中可容乳牛30余头。有养鸡屋8所,内中可容鸡数百只。有猪栏一座,可养猪30余头。并养耕牛十数头、小马十数头。四年来,又派员往各地采集植物标本4300余类。本年更新建工人宿舍一座,育蚕室二座,种桑60余亩,以供给蚕业学生百人之用。统观该大学农科之计划与设施,前途当有无限的发展。广东省长陈炯明承认由省库拨款30万元为新农产制造厂之开办费,又从今年起(民国十年),由省库每年支给经常费10万元。
王卓然在开篇中阐明孟禄来华调查教育的意义,其中特别谈到:
……军阀在中国是横行无忌的,他们只认得枪炮是无上的利器,哪管什么教育不教育。所以人民对教育的呼号,他们是充耳不闻。他们于擢发难数的罪恶当中尚有一点好处,就是他们能敦笃外交,重视洋人……孟禄既是天下知名的大教育家,我们的军阀巡阅,当然也竭诚招待,孟禄便可把我们小民呼号不生效的话随便谈谈,使这一般武人的脑筋里,稍稍念一念教育,这是最可能的一项好处。
确实如此,孟禄每到一地,皆有行政长官以及社会贤达、教育界名流热情接待。如山西督军阎锡山、河南督军赵倜、江苏督军齐燮元、广东省长兼粤军总司令陈炯明、福建督军兼省长李厚基、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直隶省长曹锐等,还有前总统黎元洪,政要名流孙科、汪精卫、伍廷芳、伍朝枢,以及陈独秀、陈嘉庚、黄炎培等,对这些中国近代史上叱咤风云、名声显赫的人物,书中皆有生动的描摹。
如孟禄在太原督军公署与阎锡山谈教育:
该署是完全旧式,不加修饰,很显出一种朴实简约的样子……我们到了客厅后,阎督即出来相见。他的衣服朴素,身材不大,面带黑色,态度沉静,精神内敛,于和蔼之中,带出一股勇毅之气。坐下之后,略一寒暄,孟禄便与他作下列极长的谈话。
……
阎:山西兴办教育,正在发端,不满人意之点极多,有许多困难亟待解决,甚望孟禄先生不吝指教。(www.xing528.com)
孟:天下没有完全令人满意之事,困难问题各国皆有……如美国人教育菲律宾,目的即在应时势之需要,促进不进化的民族,令他进步。一言之,就是发展文化,敢问山西的教育目的是什么?
阎:山西的教育目的,即作好人有饭吃。教育固宜养成人的高尚人格,然若不注重实际生活问题,也是徒托空言。所以我们的目的在双方兼顾,唯达此目的的最好方法尚不知是什么。
……
又,书中记载王卓然在上海造访陈独秀的情形:
……我到吴莲伯师处小谈。得其介绍,访陈独秀先生谈多时。陈住在吴先生之隔壁,他弃广东教育局长之职,来此蛰居,盖别有苦衷。我们南行将过上海时,他被法捕房拘捕,因为有人诬他“孝居万恶首,淫为百行先”之说。我们到广东时,就见广州几家大报纸有他的广告,声明这说是仇他的人诬陷他,他绝非发过这样议论。我见他时,他从狱中出来也不过数日,见其人相貌温厚,语言平和,并不像一般人所意想那样洪水猛兽似的……
张作霖与孟禄晤谈的情形,记述尤为传神,不妨稍多转述:
午后3时往访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据说张平日少见宾客,对于教育界人士,更少接待。此次由我先用电报报告奉天交涉署、教育厅接待。交涉署长佟德一先禀明张,说孟禄在美国怎样有名,又说他对于退还庚子赔款是怎样尽力,张于是特别开例招待。我虽久住奉天,但与之接谈,这却是第一次。见张身材不高,面色红润,两目常下垂,发言时偶尔举目一视。虽对外宾表示礼貌,但其骄气凌人之概,时时显露。孟禄与他的谈话如下:
孟:“满洲”是中国天产最富的地方,强邻眈眈逐逐,得寸进寸,得尺进尺,历来受外患甚烈,美国人都因此知道“满洲”这个地方,每对此等不合公理的压迫,起无限的同情,我今天得亲身到“满洲”这个地方考察,觉得是非常欣幸。
张:可惜近来所得华府会议消息,日本人竟要求什么“满蒙”特权。“满洲”这个地方,竟有给人送礼的趋势,真是奇怪己极。“满洲”自有中国人是他的主人,送礼主人会送,何待外人?美国素来对中国交情很好,我想绝不应当如此,也绝不会如此。
孟:将军须知电传消息,或为仇视中国者的新闻政策,故意宣传此种恶消息以中伤中美两国人民的感情,他便可从中收渔人之利。我确信美国人民对中国之友谊,必能始终如一,绝不至帮助日本人来压迫中国,我敢断定纵有别的国家赞助日本人此种无理要求,美国人亦必据理力争。
张:若美国人真能那样讲交情就好了,我信美国人民也不会那样助强凌弱。
孟:“满洲”天产这样富,前途发展不可限量……用外国人来开辟,直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因为外国人只知自利,绝不会为中国人谋利……中国就得自己想法造就些人材。所以贵处很应当竭力注重专门教育,多造就些科学的人材,或是每年多派送几名优秀的学生到外国去留学。然后中国以自己人才,开发自己地利,“满洲”之将来,不可限量。
张:孟先生说的很对。凡国家若想富强,哪有不注重教育与实业会能成功的呢?我们现在这几天还讨论设立东北大学问题,并且也计划派送留洋的学生。现在救急的法子,就是凡本省自费出洋的,都由省政府酌量与以救济,不使他们失学。近来中国在日本的留学生,有数千人,以本省官费断绝流离失所,衣食不给,国家送出这些学生,到外国陷入这种穷苦的样子,成何体统,国家的颜面何存?我着实可怜这些呼救无门的学生,所以前几天,我拿自己的钱,给他们汇去10万元,稍救他们目前之急。他们这些人,都是外省的,南北东西都有,我是不分领域的待遇,因为他们都是国家的人材,何必分什么你我。至于实业,我们现在正建设一个大规模纺纱厂,厂屋正在建筑中,不日即可开工。
……
孟:将军爱国爱乡,良可钦佩,不知对于中国现在政治有何意见,我也很乐闻教。
张:我张作霖是毫无野心。我的唯一志向,就是把国家治理好好的,使能立于世界国家之林。乃外人不察,动谓我有什么什么野心,又说我要复辟,那全是报纸放屁,我张作霖在清朝是个小小的武宫,并没受过什么样浩荡皇恩,我又何必复辟,而且就使令清朝于我有恩,世界的潮流也不能不看一看。现在世界政治的趋势,还允许由共和变为君主吗?报纸上的浑诌胡扯,不可听信。
孟:将军的话很对。
张:中国大病,在官胡子太多,大总统的家人,有一人兼十来个差的。总统是一国的表率,竟任家人这样,真真岂有此理!中国大多数官吏,都是这样,吃干薪不做事,国家焉有不穷?政治焉有不坏?这一些王八蛋,应当把他们都宰杀个干干净净……他们挪来那些钱,哪个钱不是小民的?这些人都是官胡子,都该杀,连我也在内。但我的钱,每月东院1600(指省长薪),西院1800(指督军薪),这几年共集有500万,全在官银号存储,分文未动。总而言之,若想把中国治好,非把这些官胡子弄净了不可。外边都传说我赞助靳内阁,说他是我的亲戚,全是胡说,我何尝赞成他。他把政治弄糟的一塌糊涂,我还赞成他吗?……外边人常常不问原由,责我们不服从中央命令,不知道像这样糟的中央政府,叫人怎样服从啊?若是有个好好明白的中央政府,我也甘愿服从。这都是我们家里的话,你们(指我与凌冰、陈鹤琴、汤茂如四人说)就不必翻译给他听(他指孟禄,但凌先生仍为译其概要)。
孟:将军心地坦白,故能语言爽直诚恳,我是非常佩服。
张:中国之坏,就是坏在官吏,办公事的人,只知贪图私利。拿这条京奉铁路说,内中的弊病太多,说起来把人气死。外国人每说中国穷,其实中国何尝穷。不过钱都饱入官吏的私囊了。中国财政,只要有个好人整理,官吏都奉公守法,那一点外债算个什么。我初接奉天省事情的时候,奉天欠2000万外债,现在不到6年,我把这些外债都还干净了。另外还积下了2000万来。拿奉天省作个比例,可见整理全中国的财政也是不难的。全国这点外债,东三省若发展起来,使使劲,只三省之力也可还清了。就拿现在说,只要我姓张的今天发一道命令,使人民每人摊多少公债还外债,不数日就可把钱凑齐。我不是吹,只有你对人民有信用,人民自然愿服从你。现在中国的纷乱,全是自私自利的官胡子闹的,你们看这国家,还成个国家样子吗?一个孙大炮天天嚷北伐,吴佩孚这个大英雄,起先天天讲民意,现在跑到湖北去,打了一个稀里哗啦。总之,治理中国并不难,只要大家为公就行了。
孟:将军所说,都洽中肯要,这种纷乱现象,是政治进步必经的阶段,欧美政治革进,中间也都是经若干年的纷乱才好的。
张:再拿这次北京金融风潮说,国家银行,弄糟到这步田地,成何事体,倘若是有好人办理,亦何至生出这样危险。这次风潮,完全是洋人乘隙捣鬼,学生们好闹,讲什么运动,这样于国家利害大有关系的事情,他们怎么不闹了?怎么不运动了?我看国家金融危险到这步田地,所以才拿奉天的省款,急忙忙筹去300万去接济,国家银行才未至倒闭,不料这些混蛋报纸,又说我有什么野心,什么条件,真是放屁。我是干干净净无条件接济的,毫没什么野心。又外间不察,说我的兵太多,他们那知东三省处特别地位与他省情形不同。东三省是沃野千里,东有日本,北有俄国,地方辽阔,又得守护京奉、中东两条铁路,这几个兵算什么,哪足用啊。我张作霖没有别的能耐,但替国家守护这点土地,还敢自信,日本人费莫大力气,要求21条,你问他在东三省得着什么了?他连一条也未实行得了啊,不是我吹,你们可实地考察考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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