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6月罗明佑力主拍摄的《人道》(卜万苍导演)公映后,遭到进步电影界的严厉批判和广大观众的强烈不满。金焰迫于压力曾在该片中出演主角。但他为人正直,思想清晰,很看重自己的艺术生命,在一张《人道》的剧照上落款,表明心志,吐露心声:
“一·二八”,中国十九路军退出闸北那天,在整个民族失望声中,我在那里继续我的麻醉工作。——《人道》,是最后一幕了。
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刺刀和炮火下,民族的生死,国家的存亡,身世的记忆,强烈震撼着这个朝鲜青年,他奋起了,以电影为武器,加入了民族反抗和呐喊的呼声,这呼声犹如大合唱一样在古老的中国大地上回响。
早在1930年3月22日,金焰就参与了洪深领导的上海大光明大戏院抵制放映美国辱华影片《不怕死》的斗争;1930年左联成立,开始了左翼电影的新时期,电影界掀起了左翼运动的热潮;1932年“一·二八”事变时,金焰积极参加前线救护工作;他曾写文章呼吁电影界同人起来为抗日反帝而战;曾发表公开信,提出演员要以自己的艺术为社会服务,为大众效力,不做资产阶级姨太太们的玩偶;同年,加入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7月,田汉、夏衍、洪深等联合郑正秋、孙瑜、蔡楚生、卜万苍、史东山、吴永刚、胡蝶、金焰等20余人发起成立新兴电影工作者协会,次年2月9日,正式成立中国电影文化协会,金焰被选为候补执行委员;在田汉的帮助下,金焰为支持抗日救亡运动演出话剧,曾两次掩护田汉躲避国民党的追捕;1933年11月12日,国民党暴徒捣毁艺华影业公司后,以“上海电影界铲共同志会”的名义,向上海各大影院发出警告信:
敝会激于爱护国家心切,并不忍电影界为共产党所利用,因有警告赤色电影大本营——艺华影片公司之行动,查贵院平日对于电影业素所热心,为特严重警告,祈对于田汉(陈瑜)、沈端先(即蔡叔声、丁谦之)、卜万苍、胡萍、金焰等所导演、所编制、所主演之各项鼓吹阶级斗争、贫富对立的反动电影,一律不予放映,否则必以暴力手段对付,如对艺华公司一样,决不宽假。此告。
1933年金焰主演的影片《母性之光》
上海影界铲共同志会
十一月十三日
他们甚至焚烧了影片《大路》的拷贝,通缉金焰。在这种情况下,金焰同其他进步的电影工作者一起,坚持着自己的事业,抗战爆发之前,金焰主演了多部有现实意义的进步影片。20世纪30年代的金焰可以说是为中国左翼电影运动摇旗呐喊的骑士。
1933年对于30年代的中国电影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年头。经过半年多的酝酿,左翼电影运动在这一年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首先引起轰动的是田汉编剧,卜万苍导演,联华出品的《三个摩登女性》。从这部影片起,金焰和田汉开始了电影上的合作。田汉早期编剧的影片,《到民间去》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湖边春梦》还有若干唯美主义的残余,而《母性之光》(1933年,卜万苍导演,剧本写于《三个摩登女性》之前,于此片之后拍摄)、《三个摩登女性》和晚些时候的《黄金时代》(1934年,卜万苍导演,艺华出品)则比较明确地接触到社会的矛盾。在《母性之光》中,金焰饰演亡命南洋的革命者家瑚,他在音乐会上唱的《开矿歌》字字血泪,这支歌是聂耳作曲的最初的社会歌曲。
“一·二八”前夕,田汉避居在闸北郊外一个荒废的别墅里,战事突起,别墅被毁,田汉到联华公司宿舍金焰的寓所寄居,朝夕与联演职员卜万苍、吴永刚等人相处。当时流行“摩登女性”这样的话,田汉不屑那些头脑空虚的丽人所谓的摩登时髦,想呼吁和争取真正的摩登女性和现代性。一天,他偶尔翻阅热情的女影迷写给金焰的书信,其中一位少女坚持要到上海来找金焰,这一偶然触发了田汉的灵感,在很短的时间内写出了一个剧本,这就是《三个摩登女性》。
田汉创作这个剧本是参照了演员的个性、人生经历和当时的社会现实来构思的。陈若英,一个小城市的纯真的影迷少女,痴情、感伤、悲观,最后自杀殉情,由很清纯的女演员陈燕燕扮演;虞玉,南国红豆式的热情姑娘,追求物质享受,糜烂堕落,由颇具一种大演员风度的黎灼灼扮演;周淑贞,电话接线生,积极、乐观,为大众利益英勇奋斗,迎着时代的风浪前进的革命女性,由阮玲玉扮演,以前,阮玲玉以饰演风流女性和悲剧人物见长,编导人员担心她演不好女工形象,但阮玲玉主动要求出演这一角色,事实证明了阮玲玉不可多得的才华,她痛苦的生活遭遇在电影艺术中迸发出焰火一样的闪光,她的一生是短暂的,不幸的,像一颗流星划过黑沉沉的天幕,1935年3月7日,她留下“人言可畏”的四字遗书,服毒自尽,年仅25岁。
1933年金焰主演的影片《三个摩登女性》
《三个摩登女性》的情节围绕青年电影演员张榆展开,展示了三个女性不同的人生道路。东北青年张榆不满包办婚姻,离开家乡到上海投身电影界,很快成为言情片明星。被张榆逃婚的周淑贞不堪侮辱,发愤读书自立,适逢“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淑贞与老母逃难到上海,考入电影局当上了接线生。虞玉倾慕张榆的风度,跟张榆打得火热,经常出入歌台舞榭。国难日重,炮声唤醒了民众的良知,张榆的言情片渐渐失去了市场,他开始反省自己。陈若英来到上海,见到了她的梦里情郎,但张榆对她很冷淡,这使她悲伤失望。“一·二八”战役,张榆参加了红十字会,担任战地救护工作。他负伤住院,遇到了在医院里担当护士的淑贞,深悔当初冒昧逃婚,欲与之重修旧好。虞玉从香港避难归来,邀张榆游乐。张榆回家后发现若英苦候了他一夜,深为感动,约她与己同拍一部影片,以为神交之一段纪念。拍片之中,若英假戏真做,水银灯下,血染旗袍。爱情竟是这样严肃的事情。自此之后,张榆为淑贞卓尔不群的品格吸引,逐渐接触到社会的更为真实的另一个侧面。他懂得了只有真正能自食其力,最理智、最勇敢、最关心大众利益的才是当代最摩登的女性,在影片结尾,张榆终于与淑贞站在了一起,投入了罢工的斗争。(www.xing528.com)
金焰饰演的张榆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他的化身。似乎是一个象征,正是从这部描述觉醒和新生,宣传抗战救亡的,具有革命倾向的影片开始,金焰更加明确了自己作为演员的职责和对待艺术的态度,走上了左翼电影的征途,向社会的黑暗、不公和非正义,向侵略者的无耻、残暴和血腥挑战。
1934年5月孙瑜以一个月的时间写完了《大路》的剧本。6月剧组赴浙西和皖南看外景,又去无锡太湖边找到了正在修筑环湖公路的地点。7月先到太湖拍了部分外景,又赶回上海赶拍内景,随后去浙西山区拍外景。起码到1934年底,才完成影片的剪接、配音的混录等后期工作。
1935年元旦,上海金城大戏院门口的大幅电影海报,剧照是一群年轻的筑路工人,他们赤裸着上身,拉着沉重的铁磙,唱着歌。在海报的上方,写着片名《大路》,下面和剧照一起叠印着演职员名单:编剧孙瑜。导演孙瑜。金焰饰金哥。张翼饰老张。郑君里饰小罗。章志直饰章大。韩兰根饰韩小六子。刘琼饰刘长。黎莉饰茉莉。陈燕燕饰丁香。这是诗人导演孙瑜先生的新片,这是联华公司本年度推出的明星荟萃的力作。
《大路》是一个所谓的群戏,六个青年路工和两个姑娘差不多同时出场演戏,八位主要演员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明星,为了发挥个人的特长,孙瑜用比较简单的剧情和抗日反帝的主题为整个影片定下了统一的基调。影片人物具有斗争、乐观、最后必胜的共同信念,然而每个人物的性格又不相同。比如金哥是最勇敢的、乐观的,他善于组织,“他总在微笑着,他永远向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事难办”;老张的沉默外表近乎悲观,但他不是消极的,而仅仅是“一个不容易忘记痛苦和仇恨的人”;茉莉有男性的豪放;丁香却有女性的温柔;关心国家兴亡的章君和码头莽汉章大也形成对比。演员戏路不同。各有千秋,各人做各人的戏,反而更能衬出彼此的风骨。在影片拍摄间,金焰和其他的演员们像影片人物一样表现了难得的兄弟般的协作精神。在愉快的气氛中,他们度过了美好的半年时光。
《大路》是“无声对白配音歌唱影片”,当时联华公司的有声装置尚在试验阶段,剧组遂邀请电通影片公司代为录音,又配录了四首歌曲:序歌:《开路先锋》(孙师毅作词)、主题歌《大路歌》(孙瑜作词)、插曲《凤阳歌》和《燕燕歌》(安娥作词)。孙瑜让聂耳为前两支歌谱曲,他告诉他歌曲要带一点俄国《伏尔加船夫曲》那样悲壮的调子。
聂耳来到兴建大上海电影院的工地上,听工人们打夯的劳动号子,他接近他们,询问他们的生活,体验他们的情感,深入他们的灵魂,他热爱他们。一个月后,他描写了他们,以音乐和歌唱。他把曲谱交给孙瑜。他们兴奋地跑到隔壁金焰和王人美家里。聂耳弹起钢琴,大家一起唱了起来。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户,照亮了他额前蓬松的短发,他的脸颊黝黑,双眼闪闪发光。金焰提出,某几个音符可以更民族味一些,聂耳坐在窗前,虚心地倾听着,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
影片后期录音的时候,金焰领唱《开路先锋》,聂耳和片中六位男主角、孙瑜以及剧务主任孟君谋合唱《开路先锋》和《大路歌》。百代唱片公司把四首歌曲全部灌制成唱片,与影片同时发行。他们的歌声传遍了大江南北。逐渐汇成一股势不可当的力量,整个民族随着这歌唱起来了。那是一个血中有盐的咸涩和火的热烈的时代。
就在这时,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命运竟是如此残酷无情,人竟是如此脆弱不堪。1935年1月17日聂耳在日本海滨溺水身亡。在他离开中国的时候,金焰曾为他送别。金焰相信离别只是短暂的,但他错了。
1936年1月欧阳予倩、蔡楚生、周剑云等发起成立上海电影界救国会。此后,电影界展开了“国防电影”的讨论和创作。由于政府和租界当局的无理压制,“国防电影”的拍摄阻力重重。但爱国影人仍然以一种睿智的创作方式,拍出了一批有批判意义和反抗精神的优秀作品。1936年新华公司出品的吴永刚执导完成的有声片《壮志凌云》即是其中的代表作。影片以象征的手法讲述了村民反抗“匪贼”的悲壮故事,金焰(饰顺儿)同王人美(饰黑妞)和田方(饰田德厚)一起出演了该片。片中北方农村的生活场景和村民同仇敌忾的高潮段落,有着较高的艺术创造价值。作为一部寓言和隐喻国事的影片,《壮志凌云》更易激动观众的现实联想,当金焰在影片里喊出“我们要抵抗下去”的呼声的时候,影院里掌声雷动。
战争爆发了。上海沦为孤岛。金焰和一些演员怀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情绪,组织起来义演了话剧《卢沟桥之战》(田汉编剧)和《卢沟桥》(陈白尘编剧)。这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他们通过张善锟和刘呐鸥出面,邀请金焰和王人美同他们合作拍片,想利用他们在中国观众中的声望和影响,为其侵略目的服务。金焰看穿了日本人在“日中合作”糖衣下面包藏的狼子野心。他清醒地与侵略者周旋。在茶楼酒肆、大日本妓馆,日本人对金焰软硬兼施,恩威并用。面对日本人的威逼利诱,金焰呐喊了,怒吼了,中国和朝鲜的双重民族仇恨在呐喊和怒吼中爆发出来。中国,开始怒吼。
“你们以为能够征服中国?”
日本少佐矜持地回答说:“我们从来没有失败过!”
“你们可以占领中国的地方,可征服不了中国人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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