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祖母喜欢看京剧,总带着我去戏院和电影院,当时我对于那些脸谱、唱腔、念白、布景什么的皆不感兴趣,更分不清曹操、严嵩或者贾似道——凡是“奸臣”总是一张大白脸,外加三角眼,耸着两个大肩踱方步,确实没什么意思。
不过,电影《李慧娘》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貌美的女主人公不过是看见玉人一样的书生娇赞了一声“美哉呀少年”,就被“大白脸”(贾似道)把脑袋切下,装在一个托盘(或者匣子)里给众人“观赏”以示“警诫”。
少年时代的我,是非观念不是很强,只是觉得那颗美丽的脑袋又吓人又刺激。至于那“大白脸”,当时根本记不住他的名字,反正不是曹操。
后来读史,才知道“大白脸”是贾似道,南宋亡国的祸首之一,乃宋理宗妃贾贵妃的弟弟,也是宋度宗得立的“恩公”。
正是他把持朝政,扣押元使,隐瞒败报,才使得南宋的国势一日不如一日,终于走到亡国的尽头。
贾似道杀美人割脑袋之事,最早见于小说体的宋元间笔记《钱塘遗事》,原文很短,兹录于下:
贾相居西湖,尝倚楼望湖,诸姬皆从。适二人道装羽扇,乘小舟由湖登岸。一姬曰:“美哉二少年!”(贾)似道曰:“尔愿事之,当令纳聘。”姬笑而无言。逾时,令(仆人)持一盆,(贾似道)唤诸姬至前曰:“适为某姬纳聘。”(众人)启视之,则姬之头也。诸姬皆战栗。
原文寥寥,只有数十字。到了明朝万历年间,剧作家周朝俊有《红梅记》一剧,其中有一个女主角名李慧娘,为贾似道相府侍妾,游湖时春心荡漾,看中美才子裴禹,心生情愫……
此时,数十字的“小说笔记”,已被衍化成有名有姓、有男女主人公、有细致情节的戏文,特别是李慧娘那几句“道情”,现在听上去那么大胆、露骨、“反封建”:“俺和他欢会在西廊下,行了些云雨,勾了些风华!”
到了清代,又有无名氏撰写《鬼神传》,书中第十二回已经详详细细勾勒出完整的故事。
《鬼神传》第十三回中,详细地描述了李慧娘被杀后到阎王面前诉冤,最后为鬼为魂,救了穷书生,杀了贾平章,报仇雪恨。
当然,新时代的京剧中删除了不少“封建糟粕”,只突出了李慧娘这位“被压迫妇女的复仇精神和反抗性格”。
戏剧、小说毕竟是虚构,李慧娘真那么刚烈也不会到相府去做妾。真实的贾似道,既不是丑恶的“大白脸”,也并非被李慧娘率阎罗殿小鬼勾魂致死。
历史上的贾似道,仪表堂堂,长身玉立,相貌酷似北宋名臣韩琦。他最后的下场,是被押送官郑虎臣虐杀于流放途中,非死于美女之手。
钓鱼城:蒙古大汗的“鬼门关”
宋理宗是个好色喜佞的昏庸之君。他继位后,虽然立前宰相谢深甫的孙女谢道清为皇后,真正的“心头肉”却是贾妃。由此,贾妃的弟弟(异母弟)贾似道当然也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为京湖制置使,方面大帅,独当一面。
贾妃本人命薄,受宠没几年就病死了。继任的阎贵妃知冷知热知软知硬,继贾妃后成为宋理宗的宠妃。
理宗皇帝末期,特别宠信奸臣丁大全和太监董宋臣,二人表里相通,把朝政搞得一塌糊涂。鬼貌色蓝的丁大全别看长相不好,但能把大小太监哄得开心,狗仗狗势之余,竟然敢率兵逐出当朝宰相董槐,因此深为正人君子所嫉。
蒙古大举入侵,丁大全、董宋臣二人隐匿不报,南宋各地败报频传。国危势倾之际,台谏官上书理宗皇帝,告知蒙军已经大军深入,并言丁大全“绝言路,坏人才,竭民力,误边防”,宋理宗不得已,把丁大全外贬为贵州团练使(武装部部长)。
丁大全在当地贼心不死,私造弓矢与蛮部阴谋不轨,为人告发,宋廷下诏将他远贬海南。过藤州时,老丁被押送官故意挤入水中淹死。
至于太监董宋臣,得悉元兵迫近,他慌忙建议宋理宗外逃。时任签判的文天祥上疏,请斩董宋臣,但理宗皇帝回护他。秘书少监汤汉上疏,说董太监“十余年来声焰薰灼,其力能去台谏、排大臣,至结凶渠以致大祸,中外惶惑切齿”,力请逮捕董宋臣下狱。理宗皇帝不允。不久,董大公公惊吓病死,宋理宗还追赠其为节度使。
自宋理宗宝祐四年(1256年)始,蒙古的蒙哥汗留弟弟阿里不哥居守和林,自率大军南侵,自西蜀向南宋进攻。
蒙哥汗出军前,已命忽必烈(蒙哥汗之弟)、张柔等人攻鄂州,兵锋指向杭州,塔察儿攻荆山,又命兀良合台自交州、广州引蒙军与忽必烈会军鄂州,李全之子李蟺攻海州。蒙哥汗本人统4万精兵,号称10万,分三路直杀蜀地。
一路之上,蒙军攻城陷地:渡嘉陵江至白水,杀宋将张实;克长宁山,降清居、石泉、龙州等城;又克隆州、雅州、阆州。
宝祐五年年初,蒙哥汗一军攻陷利州、隆庆、顺庆等郡,可称是势如破竹。到了八月间,蒙军围攻合州钓鱼城,在此遇到了宋军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
在此,先要交代一下铁木真死后蒙古继承人的情况以及合州钓鱼城的由来。
蒙古汗位,自铁木真于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年)八月暴死于六盘山后,暂时由其第四子拖雷“监国”(代理大汗)。
铁木真共有6个儿子,分别是长子术赤(早死),二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四子拖雷,五子兀鲁赤,六子阔列坚。拖了两年,窝阔台才继承蒙古汗位。窝阔台得立,主要归功于大臣耶律楚材,正是他力劝“监国”拖雷以(铁木真)遗诏召诸王,在和林奉窝阔台为大汗。
窝阔台在位12年,1241年因饮酒过度而死,庙号“太宗”。
窝阔台死前,本想立自己四儿子曲出的儿子失烈门为汗,但窝阔台的老婆乃马真不听耶律楚材劝谏,不遵遗诏,自己临朝称制。为此,被削去实权的耶律楚材没过几年就忧愤而卒。乃马真皇后(又号“六皇后”)称制掌权,宠信佞臣奥都剌合蛮,乃马真皇后竟然把盖有玉玺的一大堆空白制诏交予这个能敛财的床上相好,内容任他填,一时之间朝政大坏。
1246年秋,在蒙古诸王的推拥下,乃马真皇后不得不把自己与窝阔台所生的长子贵由立为大汗,但实际的朝权仍把持在乃马真氏之手。贵由才立一年多即病死(庙号“定宗”)。
以后的3年,蒙古汗位竟然一直空置。
其时,贵由的皇后斡兀立海迷失怀抱窝阔台第四子曲出的儿子失烈门临朝听政,由于厌倦了“太后临朝”,诸王、大臣多不服。
1251年,在大将兀良合台与宗室木哥等人的推立下,蒙古王公把拖雷的儿子蒙哥拥为大汗,并追封先前死去的拖雷为帝(庙号“睿宗”)。
蒙哥汗很有魄力,他一方面培植自己的势力,以其弟忽必烈总治漠南事宜;一方面诛杀不服诸王,连定宗皇后和失烈门之母也以“厌禳”之罪赐死,清除后患。
所以,率军猛攻南宋四川的蒙古大汗,正是这位“刚明雄毅”的蒙哥汗(庙号“宪宗”)。
说到合州的钓鱼城,肯定要言及南宋大将余玠。
1143年,即宋理宗淳祐三年,余玠以兵部侍郎的身份任四川制置使。宋理宗召见余玠,这位文武全才奏对得体,理宗皇帝表示:“卿人物议论,皆不寻常,可独当一面。”立授四川宣谕使,后加制置使,并知重庆府。余玠入蜀后,理钱财,复号令,礼贤明,特别是得到冉琎、冉璞兄弟相助。他们建议把合州城守徙至钓鱼山,二冉兄弟认为:“若任得其人,积粟以守之,胜于十万师远矣!”余玠大喜,言听计从,在钓鱼山附近依山据险,起筑钓鱼、青居、大获、云顶、天生等十多个城堡群,屯兵聚粮,为必守之计。
余玠时时主动出击,以攻为守,把四川经营得有条有理。官治方面,利州都统王蘷残悍跋扈,为免于日后再出一个“吴曦”,余玠设计斩杀了这个外号“王夜叉”的悍将,清除了蜀地的后患。
余玠在四川雷厉风行,自然得罪了不少既得利益者。戎州统制姚世安与当朝宰相谢方叔的子侄辈一直往来交结,诸人于京城广播谣言。谢方叔也在皇帝面前斥余玠有“专制一方”之心。犹疑之下,宋理宗召余玠还朝,以原知鄂州的余晦去取代他的位置。
余玠本人闻诏,疑惧不安,竟服毒自杀,蜀人莫不悲之。
余晦到任后,大力清除余玠心腹,逮捕利州西路安抚王惟忠,诬以通敌罪名斩杀。不久,宋廷追削余玠官秩,这位忠臣死后还被算账。南宋如此自毁长城,可谓祸不远矣。但是,余玠在四川一带的十年经营,却牢牢巩固了南宋在蜀地的军事防御。
所以,蒙哥汗攻至合州钓鱼城,自然遇到了一大块难啃的骨头。
钓鱼城位于今天的合川区以东10里的钓鱼山。此城三面环水,正处涪江、渠江、嘉陵江交汇处,城周十余里,石墙高耸,易守难攻。钓鱼城内不仅储粮甚多,又有水井近百眼,绝无缺水之虞。所以,钓鱼城下瞰重庆,上控三江,实为四川最重要的战略堡垒。
宋理宗开庆元年(1259年)三月,蒙哥汗遣南宋降将晋国宝携书到钓鱼城招降,被守将王坚当众斩杀。
蒙哥汗闻讯震怒,立命大将浑都海率2万兵守六盘,乞台不花守青居山,派大将纽璘自涪州到兰市之间造浮桥以堵截南宋援军,而他本人自鸡爪滩(今钓鱼城东北部)渡江,直杀合州城下。
蒙军合师之后,把钓鱼城围成铁桶一样。七月,南宋的四川制置副使吕文德率水军猛攻蒙军架设的浮桥,血战后冲破蒙军防线得入重庆,率领千余艘艨艟舟,溯嘉陵江而上赶往钓鱼城去支援,途中却遭遇蒙军汉将史天泽。
蒙军分军为两翼,顺流纵击,吕文德所率水军不能抗,被打得大败而走。
八月,蒙军全力攻城。蒙军汉将汪德臣为前锋将,身先士卒,自率精卒连夜杀上钓鱼城外城,被宋守将王坚死命拒守,最终得不到任何便宜,灰头土脸丢下数百蒙古兵尸首退去。
黎明时分,蒙军的“大狼狗”汪德臣单骑立于城下,向上高呼劝降:“王坚,我特意来救你一城军民,投降不杀!”
语音刚落,数块大石从城上抛下,汪德臣被砸中胁部,慌忙纵马逃回。不久,这名对蒙古人忠心耿耿的“汉奸”伤重死于营中。
此时的四川,暑气蒸腾,时雨时晴,本来蒙古兵最怕热,赶上军营瘟疫蔓延,即使不开战,每天也有数十上百的人员死亡,战斗力愈来愈弱。
急怒之下,蒙哥汗自骑骏马,立于城下督战。
进攻之中,钓鱼城上的宋军滚石放箭,不时扔下几个“震天雷”,又在城下新添了一批蒙军血肉模糊的尸首。
忽然,宋军从城上抛下的一块巨石在蒙哥汗附近的观察台上碰碎爆裂,几块碎石瞬间嵌入蒙哥汗体内。即使身着黄金甲,也抵抗不住石块锐利的锋棱,蒙哥汗大叫一声,摔于马下。
蒙古诸将疾驰会集,把蒙哥汗抬回营帐。由于创口过大,时值溽暑,很快感染,蒙哥汗没挺多久就死去,时年52岁。
蒙军秘不发丧,只得从钓鱼城下撤围。蒙古人一直对蒙哥汗之死讳莫如深,日后对外宣称他是病死。
王坚之功真是大如天,竟然能把一个蒙古大汗打死。
闻捷,宋廷加王坚为宁远军节度使。
以后的20年间,钓鱼城经历了无数次蒙古(元)兵的进攻,傲然屹立,杀伤敌兵无数,成为中国古代军事史上最佳防守案例之一。
可叹的是,天时人事,20年后,又一位姓王(王立)的宋将见抵抗无望,开城投降,钓鱼城的传奇终于画上了句号。
钓鱼城一战,延南宋国祚20年,不可谓不重要。
蒙哥汗之死,一时清除了蒙古三次西征的巨大威胁,欧、亚、非三块大陆的诸多君王终于能擦把冷汗喘口气。至此,蒙古人对外扩张的热潮终于冷却。
幸,抑或不幸,天道冥冥。
鄂州和子虚乌有的“胜利”
蒙哥汗在钓鱼城下被巨石击死,身在江南的忽必烈并不知道,他正率诸路军大举进攻南宋军。
忽必烈手下的汉人学士郝经对蒙古人忠心耿耿,他劝告忽必烈说:“国家(指蒙古)奋起朔漠,灭金源(金国),并西夏,蹂荆襄,克成都,平大理,躏跞诸夷,奄征四海,垂五十年……诸国既平之后,(应)创立法制,敷布条纲,任将相,选贤能,平赋足用,屯农足食,内治既举,外御亦备。”
郝经是自以为是、死心塌地的小人,他上述一席话,全然是把凶残的蒙古人当成真命之主,为他们出谋划策,以“柔仁”治汉地,并建议忽必烈分蒙军为数道,分行而进。
忽必烈很听劝,会兵渡淮水后,他率军趋大胜关(今河南罗山),派张柔率军趋虎头关(今湖北麻城),分为数路追击遁逃的南宋军队。
1259年10月间,身在行伍的忽必烈才接到哥哥蒙哥汗的死讯,宗室莫哥派人送信劝他马上北还“以系人望”,实际是催他赶紧回去争夺汗位。
忽必烈依旧迟疑:“我奉命南来,岂可无功遽还?”他很想打赢一大仗后,再乘胜率大军北还夺汗位。
忽必烈手下汉人心腹董文炳知道主子心焦,表示:“长江天险,宋人恃之,势必死守,待臣为您一战,以夺其气!”于是,董文炳与其弟董文用、董文忠三人,率死士百余人乘轻舟,并不理会南宋扼江的巨大战船,直冲上对岸,杀向南宋陆军,果然把宋军打得大败,当时岸上有宋军8万,被这百十号蒙军一冲,竟然一下子惊慌溃乱,自然被跟进的蒙军当成试刀的肉靶。
转天,忽必烈率军渡江,进转鄂州(今武汉市武昌区)。
南宋朝廷震惊。无奈,宋理宗只得下诏任贾似道为右丞相兼枢密使,率军驻汉阳以援鄂州。
惊惶之下,南宋有病乱投医,四处招募新兵,在平江、绍兴、庆元增筑堡垒,加强临安左右的防御。太监董宋臣胆小,劝宋理宗逃往四明以避兵锋。幸亏被大臣劝阻:“陛下鸾舆一动,则三边之将士瓦解,而四方之盗贼蜂起,绝对不能跑!”
年底,蒙古军围鄂州几十天,攻城无望,胶着之时,鄂州守城的南宋都统张胜上城,哄骗蒙军说:“此城已是你们掌中之物,但子女玉帛皆在将台(汉阳),你们应该往那里去取。”
蒙军信以为真,焚烧城外民居,将要退兵。
《元世祖出猎图》(局部)元刘贯道
不料,恰值宋将高达率军赴援,贾似道又自汉阳亲率军队入鄂州,蒙古军重新开始进攻。
忽必烈久攻不下,派遣蒙军将领苫彻拔都儿率一支军队以及数百南宋降军抵城下喊降。
张胜武将气勇,大开城门,一箭把喊降的南宋降将射死,率数百宋军冲出与蒙军交战。
可惜的是,张将军运气不好,混乱中战死,出城宋军大部分阵亡。至此,鄂州守战,南宋军一方已经有一万多人战死。
由于守城宋军人数众多,鄂州城坚墙厚,宋将高达指挥得当,蒙军一时间攻克不了此城。
宋将高达是勇猛武将,情商却不高,总不拿身为使相的贾似道(总理兼国防部长)当回事,每次出兵,望见贾似道骑马督战,他都笑对手下人讲:“巍巾者(高帽文官)何能为哉!”而且,只要宋军出城血战,他一定要贾似道本人出门劳军,否则就派大批兵士齐集军门喧哗起哄。
与高达相比,宋将吕文德很懂人情世故,常常控马而出,呵斥军卒:“宣抚在此,怎敢如此无礼!”然后他又面见贾似道寒暄。
守城几位主将中,曹士雄、向士壁二人木讷,凡事从未向贾似道请示过,所以,贾丞相暗恨高达和曹、向三人,与吕文德关系最为友善。
由于当时南宋诸路重兵全部在鄂州一带集结,宰执吴潜在御史饶应子建议下,以理宗皇帝的名义要贾似道转至黄州(今湖北黄冈)指挥军事。黄州虽处下游,实当兵冲。估计吴潜等人想置贾似道于死地。
贾似道没办法,只得让宋将孙虎臣率精骑700人护送自己前往黄州。
行至青草坪,侦察兵慌忙来报,说前面有一大股蒙军,贾似道大惧,连呼“奈何”。孙虎臣把贾似道藏起来,自己率兵出战。老贾哀叹:“此次死定了,可惜没死得光明磊落、轰轰烈烈!”结果,宋兵迎前,发现所谓的“蒙军”其实是一大群被掳的南宋百姓,为首骑牛的“蒙将”正是南宋的江西降将储再兴,此人身边仅有数十个手拿兵器的老弱蒙古兵。
见此,孙虎臣拍马而进,活捉储再兴,杀掉了押送百姓的蒙古兵,拥贾似道入黄州。
史书对这段事情的记载,因断句问题出现歧义:“至青草坪,侯骑白前有兵,似道愕曰:‘奈何?’虎臣匿似道出战(此处也可断句为‘虎臣匿,似道出战’)。似道叹曰:‘死矣!惜不光明俊伟尔。’既而鞑兵乃老弱部止掠金帛子女而回,江西降将储再兴骑牛先之。虎臣出擒再兴(此处也可断句为‘虎臣出,擒再兴’,即孙虎臣看见对方势弱,才从藏身地冲出),遂入黄州。”
无论如何,贾似道表现还不错,抱有必死之心,并非十足的怂包软蛋。
此时,蒙军另外由乌兰哈达率领的近两万士兵攻破横山防线,连克宾州、象州,又下长州、辰州、沅州,直抵潭州城下。
蒙宋双方胶着间,忽必烈老婆派人送密信,告知和林的蒙古王公正准备拥立阿里不哥(忽必烈之弟),让他立即北还。
犹豫之间,忽必烈向郝经问计,这位汉人谋士劝说道:“如果阿里不哥称遗诏即位,大王您即使手握重兵也不能成事,金朝完颜亮即是前车之鉴。待阿里不哥正位后,下诏中原,行敕江上,天下正统所归,派一介使臣即可到大营卸掉大王您手中军权。方今之计,大王应以社稷为念,与宋议和,定疆界岁币,同时您自率轻骑,立刻趋燕都,先取得汗位再说。”
人算不如天算。忽必烈大营诸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乱窜,贾似道方面心虚,先派人来议和,表示要以长江为界,年奉岁币银绢20万给蒙古。此次和议,也是贾似道临时抱佛脚,事先并未向南宋“中央”请示,其实是他为延缓蒙古攻势的私自议和。
忽必烈正要拔营解围而去,见宋方派来使人议和,顺坡下驴,遣学士赵璧登鄂州城与宋人谈判,嘱咐道:“你登城后,注意我的帅旗。大旗一动,你要速归。”于是,赵璧上城,与宋使“讨价还价”。
宋使表示要以长江为界,岁奉银绢20万。赵璧嘴硬:“大军先前到濮州,还可应从你们的条件。今已渡江,这样的条件我们不能接受。贾制置(贾似道为制置使)何在,我要与他面谈。”
正说话间,赵璧回头,望见城下忽必烈帅旗移动,知道蒙军开始撤围,急忙对宋使说:“待他日复议,我回营禀命。”
于是赵璧慌忙下城返回蒙古军营,随军北撤。
所以,贾似道此次“和议”,根本没有任何结果,双方也没有任何文字上的条款。
忽必烈布置有方,他一边后撤,一边留一部偏师等候攻入湖南的乌兰哈达部蒙军。这一支蒙军正猛攻潭州,闻退兵令下,急忙解围,引兵趋北。
至此,贾似道上报宋廷鄂州围解,朝廷以为是打了胜仗,马上论功行赏。
新年新气象。正好“胜利”消息传来就要过新年,宋理宗便改元“景定”。
景定元年(1260年)三月,贾似道听从刘整的建议,派宋将夏贵追击从湖南北撤的乌兰哈达部蒙军,杀掉殿后蒙军170人,以“大捷”上闻。
五月,宋理宗下诏,进贾似道为少师,封“卫国公”,并手诏褒赞:“贾似道为吾股肱之臣,隐然殄敌,奋不顾身,吾民赖之而更生,王室有同于再造!”
贾似道还京时,理宗下令百官郊迎。
忽必烈为夺汗位拔军北还,倒成了老贾“肃清江汉”的大功。
参与鄂州会战的宋将也都升官:吕文德为检校少傅,高达为宁江军承宣使,刘整知泸州兼潼川安抚副使,贾贵知淮安州兼京东招抚使,孙虎臣任和州防御使,范文虎任黄州诸军都统制……
其实,鄂州防战,高达功最高,但由于老高一直在鄂州凌侮自己,贾似道进言宋理宗,想以“跋扈”的罪名杀掉他。还好,宋理宗知道高达有功,未听贾似道之言,但推功时就把他列为第二。由此,也造成了日后诸将之间以及将相之间的嫌隙:总有要老贾好看的那一天。
贾似道:好运气不会“永远”
南宋这边分钱封官真忙,蒙古一方却在景定元年(1260年)五月派郝经为使,在向南宋通知忽必烈即位消息的同时,索要贾似道私许的“岁币”。
南宋方面,贾似道还朝后立刻派手下“枪手”们撰写《福华编》大册子,洋洋洒洒,吹嘘他守鄂退敌的“丰功”。当时,南宋举国上下皆不知与蒙古有“议和”之说,都认为是贾少师手摇羽扇指挥有方赶走了蒙军。
不久,宋理宗听说有蒙古使节来,对宰执大臣讲:“北朝使来,事体当议。”
贾似道连忙上奏:“既然蒙古人派使,肯定是来讲和,怎能这么容易就让他们的使臣入朝面圣!”
理宗皇帝正陶醉于鄂州“大捷”,想想也对,就拥着美女去后宫玩耍,基本把此事忘掉。
景定三年(1262年)三月,蒙古的江淮大都督李璮叛蒙附宋。
李璮本是盗贼李全之子,降蒙古后,总管山东行省,攻陷海州、涟水军等处,杀害无数宋军。蒙哥汗死后,李璮见蒙古陷入内讧,为求自保,向宋朝“投降”,并尽歼余留的数千蒙古戍兵,以三城归附。
宋廷大喜,授李璮为保信、武宁军节度使,封“齐郡王”。李璮还攻益都后,入淄州坚守。
听闻山东乱起,忽必烈忙遣丞相史天泽以及行军总管张弘范(张柔之子)率军前往镇压。
蒙军中这些汉人将相如狼似虎,把李璮打得龟缩于济南城中不敢动弹。宋廷下发5万两白银犒师,并派军队增援,但援军走到山东边界就不敢再往前行。
蒙将董文炳在城下招降,李璮的大将田师都缒城投降。蒙军日夜猛攻,断绝粮路,济南城内出现人吃人的惨象。
城破在即,李璮亲手杀掉妻妾,自己驾船入大明湖想投水自杀。水浅不得死,为蒙古军所获。他被切剐成碎片,折磨而死。
济南被攻破后,益都的李璮部下守军开门投降。当时,李璮手下宋军还有沂、涟两部精兵两万多人,这些人勇而善战。他们投降后,皆被蒙古将领哈必赤两三千人地分拆开,分配给诸军后暗中被集体屠戮,最终只有分配给董文炳的两千汉人劲卒未被杀害。
至此,折腾半年,山东复为蒙古所得。
平定李璮后,史天泽为表忠心,请忽必烈从他史家开始,削夺汉人大族军将的兵权。如此“慎始慎终”,这条蒙古鹰犬可谓用心良苦。
忽必烈一直忙于在蒙古内地平息诸军的反叛,也没腾出手来进一步向南宋发动大规模进攻。
贾似道方面,入朝之后,趁宋理宗因立储及迁都等事把吴潜罢相的机会,痛打“落水狗”,最终把吴潜贬至岭南的循州,并派人毒死了这个政坛对手。
老贾大权在握后,对朝中的丁大全、吴潜党人逐个清算,贬逐一空,进而又清除了后族外戚势力,完全把持了朝政。
其实,贾似道上述“政治手腕”也无可厚非,政坛污秽,仔细算算谁也不是什么“好人”,清除异己,党同伐异,任谁当政都少不了来这套。
缺德的是,贾似道与宋理宗卸磨杀驴,大行“打算法”,在军队中开始清除昔日卖命抗蒙的将领,想展开新一轮“释兵权”运动。
南宋军队虚报兵员、占用公帑等情况确实严重,贾似道的“打算法”,名义上是严核军队支出费用,其实是想通过在军中搞运动清除异己。一下子,高达、向士璧、史岩之、赵葵等大将皆被指斥为军队中的“贪污”坏分子,最终连向士璧这样在潭州与蒙军浴血奋战的人都被斩首,此举大失军卒士民之心。
最最糟糕的是,身在泸州的宋将刘整由于与其顶头上司四川制置使俞兴以及吕文德不和,也被诬贪污军款。
刘整惶恐愤怒之下,竟以手下十五州之地向蒙古投降,裹胁士民数目达30万户之多。刘整足智多谋,能征善战,他的投降,不仅使南宋在蜀地失去一大块战略要地,最重要的是这位高级将领深谙宋军虚实,出主意教唆蒙古军使用水陆并进之策,在日后的灭宋过程中屡献“奇计”,成为元朝灭南宋的“大功臣”之一。
在打击军将势力的同时,贾似道与理宗一起,大力“弘扬”程朱道学。在全国上下尊儒的风气下,置危亡在即于不顾,士大夫个个正襟危坐,大谈“修身养性”。而且,官僚机构日益庞大,一百余郡的财赋,竟养活24000多名冗官。更有甚者,南宋末期,理学已经浸透到儿童教育,真正是“从娃娃抓起”,《三字经》这部童蒙教材即成书于彼时。由此,南宋君臣“万事不理”,终至“丧身亡国”。
经济方面,贾似道大行“公田法”,即按官员品级限定占田限额,两浙、江东、江西等地官户有超过限制的田地,皆从中三抽一,由政府买回,然后当作公田来出租。
“买公田”的愿望是善良的:“可免和粜,可以饷军,可以铸造楮币(停印纸币),可平物价,可安富室,一事行而五利兴。”确实,此法使南宋政府得到1000万亩公田,收租米600多万石,全部纳于临安的咸淳仓储积。但是,由于各级官员贪污腐败,舞弊繁多,大批小地主破产,农民受剥削的情况更加严重,南宋国内的社会矛盾更加深化,怨气毒恨,深植于心。
特别是在理宗皇帝死后,贾似道发行第十八界会子(交子),称“金银关子”,废止先前十七界会子,命令民众以三比一的比例来折换新币。由于没有足够的现银作储备,滥发钞票,致使物价飞升,米价高涨,使得原本繁荣的南宋工商业遭受惨重损失,经济濒于崩溃。
不仅如此,由于南宋军士待遇极低,腹空身弱,满身病痛,让这些人去抵拒如狼似虎的元军,显然是勉为其难。
南宋景定五年(1264年),宋理宗病死。
宋理宗崇理学,天天嘴上仁义道德,私下荒淫纵乐,朝廷内外也皆是这样一些言行不一的无耻士大夫,所以,天下之亡,已见征兆。
宋理宗本人无子存活,继位的赵禥是他的侄子(理宗同母弟赵与芮之子),是为宋度宗。史臣的记载很有意思,说这位宋度宗“资识内慧,七岁始言”,也就是说,把一个7岁才会说话的低智儿,说成是“内秀”的天才。
先前,宋理宗“家教”甚严,把一直当作“皇储”来养的大侄子折腾得够呛,度宗当太子时常常被唤入宫中,理宗问他当天所学。傻小子偶尔答对,则被“赐茶赐座”;常常答不对,则被皇伯父反复教谕,逼他死记硬背,几乎把青少年时代智商本来不高的宋度宗闹成精神病。
宋度宗继位时,虽然已经25岁,但孱弱无识,凡事皆以贾似道为主心骨,加贾似道为太师,封“魏国公”。
老贾挺会整事,咸淳元年(1265年)度宗皇帝即位不久,他打报告辞去相位撂挑子,返回绍兴私第,同时,他唆使心腹大将、时任京湖制置使的吕文德谎奏蒙军来攻下沱,吓得度宗皇帝多次亲发“御笔”请贾爷回京议事。
由于贾似道对自己有拥立之功(吴潜曾反对理宗立度宗为皇储),度宗皇帝对老贾每朝必答拜,言必称之为“师臣”。满朝文武很会看脸色,皆呼贾似道为“周公”。
特别好玩的是,贾似道在朝上玩“辞职”,吓得度宗皇帝从龙椅上弹身跳下给老贾下拜,得亏大臣谢万里赶忙挽起度宗,说:“自古无此君臣礼,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复言去!”
贾似道见皇帝给自己跪下,仓促间不知所为,下殿后向谢万里道歉:“如无谢公,似道几成千古罪人。”嘴上这么说,他由此益忌这位谢公,不久就把他排挤出朝。
贾似道凭其漂亮姐姐在理宗宫中得宠,年轻时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听上去是个无行的轻狂衙内,其实,贾似道出身官宦之家,其父乃制置使贾涉,是权倾一方的军队高官。贾涉之父贾伟,也是宋朝忠臣。特别是贾涉,为南宋朝廷坚守淮西,半生血战,厥功甚伟,操劳病死之后,获赠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所以,贾似道是响当当的高士(加烈士)子弟。
贾似道年轻时,恃宠不检,整日流连妓家。但青年荒唐,也不算太出格。淳祐元年,贾似道二十余岁即为湖广总领;淳祐五年,以学士身份为治江制置副使;又迁京湖制置使,调度赏罚,中规中矩,显示出他是很有才干的人才;淳祐十年,他以端明殿学士身份移镇两淮时,才三十多岁。青年得志,一路陡升,虽然少不了姐姐宫中受宠的因素,但贾似道本人绝非草包,镇治一方,很有成效。
掌握中央大权后,贾似道见新帝易欺,总爱玩“乞退”的游戏。咸淳三年刚刚过完春节,老贾又上书“乞归养”,一方面表示自己不恋权,一方面回家奉养老母又显得自己有大孝之心。
宋度宗开始时一天四五次派侍从“传旨固留”,后来,竟然派中使一天内十多次到老贾府门,赐物赐钱无算。就这样,还怕贾太师跑了,一大帮内侍夜间在贾府宅外露宿,唯恐贾太师连夜回老家。
此次“乞退”的结果,老贾获赐西湖葛岭豪华别墅一座,五日才乘湖船入朝一次,官吏拿着案牍到他家里让他签字办事。大小朝政,全为贾似道的幕僚廖莹中和堂吏翁应龙二人签决。
到了咸淳六年,贾似道“又称疾求去”,吓得宋度宗“涕泣留之”,最终,下诏让贾似道六日一朝,几乎把老贾当太上皇了。
大概宋度宗心中还觉得不踏实,很快又下诏老贾“十日一朝”,并可以“入朝不拜”。每退朝,宋度宗一定要起立避席,目送贾似道出殿庭,才敢坐下,真把老贾当成诸葛亮加姜太公的二合一圣人。
当其时也,南宋襄阳、樊城被蒙军围困,情势危急。主管军国大事的掌门人贾似道,日坐葛岭别墅中,大起楼阁亭榭,建“半闲堂”,广交道士,塑自己的座像于其中,祈福长生不老。他还娶宫人叶氏以及几个美貌尼姑为妾,日肆淫乐,天天与一帮人一起,以赌博为乐。
这位自恋的贾大人,真不知其胸中何以如此安泰,把自己当成了可以“谈笑净胡沙”的谢安石。
半闲堂落成后,马上有一个帮闲文人献《唐多令》小词,巴结老贾。“天上谪星班,青牛初渡关,幻出蓬莱新院宇,花外竹,竹边山。轩冕倘来间,人生闲最难。算真闲,不到人间,一半神仙先占取。留一半,与公闲。”
老贾捧词大笑。
此外,贾似道有一大癖好——斗蟋蟀。他常常与一群美貌妾侍趴在地上斗蛐蛐玩,童态可掬,以至于他身边的老友拍着他肩膀笑问:“此乃相国之军国重事耶?”
除此嗜好外,老贾还是个文物爱好者和收藏者,自建宏丽的多宝阁一座,一日一登玩,整日摩挲古玩宝器。昔日在蜀地兴建钓鱼城的功臣余玠最倒霉,老贾听闻余玠有条宝玉腰带已经随其入葬,就派人发其冢盗取,得后拂拭一新,成日把死人玉带系在自己腰上。
玩乐日久,贾似道有时几个月不上朝。
一次,宋度宗召见,问:“襄阳已经被围三年,怎么办呢?”
老贾一惊,对答道:“北兵已退,陛下何以得知此事?”
度宗皇帝大傻一个,说:“有一女嫔讲给我听。”
老贾愠怒,暗诘其人,然后找碴儿赐死。
先前有大臣言边事,老贾也都一一加以贬斥。从此,外边战事,再无人敢言。
贾似道以太平宰相自居,周围一帮无赖文人终日簇拥,吃酒品茶打秋风,并纷纷呈上阿谀诗词,其中一首《声声慢》尤为老贾所喜:“捷书连昼,甘洒通宵,新来喜沁尧眉。许大担当,人间佛力须弥。年年八月八日,长记他、三月三时(贾似道逃黄州时所谓的“大捷”正值三月三)。平生事,想祗和天语,不遣人知。一片闲心鹤外,被乾坤系定,虹玉腰围。阊阖云边,西风万籁吹齐。归舟更归何处?是天教、家在苏堤。千千岁,比周公、多个彩衣。”
贾似道词文半通,见此词把自己比为圣尧,比为周公,比为佛力护佑的宰辅,满心欢喜。但他并不知晓“老莱子彩衣娱亲”(寓其孝顺老母)的典故,假装谦虚,对门客说:“此词固佳,但失之太俳,安有身穿彩衣的周公?”外间人闻之而笑。
贾似道贪图逸乐,罢斥正人,却也无秦桧之大狡巨奸之心,无史弥远阴险凶戾之情。在其晚年当政时,为收买士人之心,他还想出“置士籍”这样的“文治”,把读书人的乡里、姓名、年纪、三代、妻室等严加勘察,查验他们的身份于科举条例无碍,方许纳卷赶考,显示出贾似道近乎愚憨的小智。当时边事危急,朝臣束手无策,竟然还有心思琢磨科举,悖谬荒唐。
咸淳十年(1274年)春,贾似道之母胡氏病死,朝廷下诏:“以天子卤簿葬之,起坟拟山陵。”这在以“礼制”闻名的宋代,真乃骇人听闻之事。
文武百官皆孝服赴吊,呆立大雨中,无人敢擅自退场,可以说上上下下对贾似道敬畏到了极点。
贾母既葬,皇帝赶忙下诏起复贾似道,让他还朝主持政务。
如果贾似道趁母死之际真的留于家乡守孝,或许还能逃避日后的政治责任。但权力的滋味,一经品尝,就绝不会轻易遗忘,度宗君臣迫切的目光,葛岭多宝阁中炫人眼目的宝藏,西湖间柔和轻风中盛大的排场,以及仙堂秘阁中四方佳丽的曼妙眼波,不能不让贾平章魂牵梦绕,于是他鬼催一样地从无锡奔返杭州。这一去,凶多吉少。
襄樊失:浴血苦战的迷惘
早在宋度宗咸淳三年(1267年)年底,忽必烈在清除了蒙古诸王的反抗势力后,采纳汉人郭侃的建议,准备大举兴兵灭宋。灭宋的关键第一步,就是先要攻取南宋最重要的军事堡垒襄阳、樊城(今湖北襄阳)。于是,忽必烈派大将阿术主持侵宋攻打襄阳事宜。
忽必烈下定灭宋的决心,最主要的进谋者倒不是郭侃,这位秀才的建议只属“纸上谈兵”的范畴。南宋降将刘整,才是为忽必烈出谋划策的真正主心骨。
本来,蒙古内部多事,众大臣廷议,并未通过伐宋之谋,正是这位刘整以言相激:“自古帝王,非四海一家,不为正统。圣朝有天下十七八,何置一隅不问,而自弃正统耶?”
一席话,说得忽必烈雄心大起,大呼“朕意决矣!”定下灭宋战略。
通过这位前南宋骁将,忽必烈尽得南宋国事虚实,南伐之谋益决。不仅仅向蒙古君臣详细通报南宋的山川形势和内政详情,刘整还懂得“魔鬼在细节”,亲言于忽必烈道:“南人(南宋)唯恃吕文德能战,然此人可以利诱。请主上派人向他贿以贵重玉带,争取能在襄阳城外置榷场。”
吕文德如此大将,得到价值连城的玉带后,贪图能从与蒙古人的交易中取利,同意蒙方在樊城附近设置榷场,一时间全然忘记南宋与蒙古处于准战争状态。
蒙军不敢怠慢,趁宋人不备,在鹿门山筑土墙,外通互市,内筑堡垒,实际上不费一兵一将,便一举在襄阳与樊城之间设置了有阻碍作用的军事堡垒和工事。
待吕文德醒过味儿来,已经无可奈何了。
见一计已成,刘整又向忽必烈献策:“攻宋方略,应先从襄阳下手。
贾似道、谢太后、宋度宗、宋恭宗绣像
本来我军先前已得襄阳,弃之勿守(宋朝于1239年收复襄阳),使南宋得以筑为强藩。如得襄阳,自可浮汉水入江,定能一举平灭宋国。”
刘整此计,真乃一剑穿心之策。襄阳、樊城处于南阳盆地之南,岘首山交峙两边,汉水流于其间,东可至江淮,西面临关陕要地,不仅控扼南北,又跨揽河南、湖北两地,为南宋边陲最重要的军事重镇。
蒙古大将阿术得旨,率大军于白河口设置堡垒,用以断绝南宋增援的粮道。
吕文德之弟吕文焕闻讯,大惊失色,忙遣军卒化装持蜡书驰报吕文德。
吕文德大怒,对弟弟派来的送信人骂道:“你不要妄言敌情以希功赏,即使蒙军真派人在二地筑城,也是虚筑的假城。襄阳、樊城城池坚深,兵储粮草可支持十年,有何可惧!你回去告诉吕六(吕文焕),但坚守樊城,假若刘整狂妄发军来攻,待春水一至,我自将大军攻之。恐怕我本人未到,刘整届时率蒙军早已遁逃!”
如此昏庸短识,识者闻之窃笑。
其实,在白河口筑城,是刘整与阿术两人一拍即合的计议。刘整认为:“我们精兵劲骑,在陆上所向无敌,唯水战不如宋军。如果我们造战船,练水军,则敌失所长,必为我擒!”
因此,在赶筑白河城的同时,刘整为新主子紧忙活,督建5000艘精舰,练水兵7万人,日夜操训,雨天不能出练,他画地为船,教习蒙古诸将。刘整为蒙古可谓用心良苦。
咸淳五年(1269年)春,蒙古军包围樊城,在鹿门筑城,以为长久相持之计。
这一年中,宋将张士杰率兵与蒙军战于樊城的赤滩圃,宋将夏贵在新郢进袭蒙军,宋将范文虎在灌水滩与蒙军交战,但三人均遭败绩。
张士杰乃范阳人,与蒙古的汉人鹰犬张柔是同族,并曾在其手下做事。张柔叛金投蒙后,张士杰跑到南宋,为吕文德所荐拔,在鄂州守战中跟随宋将高达屡建战功,又随贾似道入黄州,在青草坪一战中也出过死力。
老将夏贵就是当初骗杀韩侂胄的那位殿中武将,当时他还只是个御林军中下级军官。日后史弥远搞宫廷政变,拥立本不应继承皇位的宋理宗,当廷狠按本是皇嗣的济国公赵竑向新帝下拜的,正是这位夏贵。虽是“帮凶”出身,夏贵也不乏战场经验。
至于范文虎,乃贾似道女婿,草包一个。
年底,吕文德病死。老吕临终深恨自己当初贪小便宜允许蒙军设置榷场,死前常抚床长叹:“误国家者,我也!”后悔药没得吃,忧愤而死。
转年,即咸淳六年(1270年),宋廷以李庭芝为京湖制置大使,督军赴援襄阳、樊城。本来,夏贵、范文虎接连大败,听闻新帅上任,范文虎怕李庭芝破敌立功自己脸上过不去,忙写信给老丈人贾似道:“我将兵数万入襄阳,希望不要让我受李庭芝节制指挥,如此,大功告成后,则全归恩相您一人!”
贾似道私心重,很希望女婿给自己争脸,出诏命范文虎一军横亘于中,不给李庭芝与蒙古军交手的机会。
而范文虎呢,并非真想打仗立功,天天与妓妾、食客们击鞠饮宴为乐。
这一年年底,蒙古大将张弘范很有计谋,苦思冥想之后,经过详细的实地考证,他向上司史天泽建议:“我们大军包围襄阳,一直围而不攻,本意是想坐待襄阳粮绝人疲使其自毙。但江水有规律地上涨,宋将夏贵时时可以派遣战船趁涨水时运粮入襄阳,况且襄阳通往江陵、归州、峡州等地的通道畅通无阻,宋兵可以往来轮休,困毙之策显然不成。现在,我们应该在万山筑城以断其西,在灌子滩立栅以断其东,如此,才可断绝襄阳城对外的联系。”
史天泽听计。自是襄阳、樊城道绝,宋军粮援被切断。
1271年6月,忽必烈下诸道兵进围襄阳,并命令诸道蒙军并力进兵以牵制宋军援军。
诏令一下,蒙古秦蜀行省平章政事赛典赤·瞻思丁率诸将水陆并进,郑鼎出嘉定,汪良臣出重庆,札剌不花出泸州,顺流纵筏,拆断浮桥,沿途连败宋军,俘获不少战舰、兵卒。
7月间,草包范文虎率宋军十万水陆兵卒及千艘战舰进至鹿门,很想仗恃兵力优势各个击破。
蒙军主帅阿术命军队东西夹江为阵,派出一支别动队直趋会丹滩,攻击宋军前锋,蒙古诸将顺流鼓噪。
范文虎没有任何严密的军事部署和预备方案,迎战稍稍失利,登时败走,丢弃旗鼓、铠仗无数,乘夜遁去。蒙军大胜,获兵卒、战船、甲仗无算。
也就是在这年年底,蒙古改国号为“大元”,“盖取《易经》‘大哉乾元’之义”。
此后行文,笔者对“蒙古”就以元军、元将、元帝来加以称呼。
延至咸淳八年(1272年)夏,一直受贾似道、范文虎掣肘的李庭芝终于下决心率军进发,准备救援襄阳被围的宋军。
此时,襄阳已经被围5年,主将吕文焕(吕文德之弟)一直竭力拒守。所幸城中稍有积粟,但奇缺盐薪布帛。
宋朝的樊城守将张汉英招募两个潜水高手,藏蜡书于头髻之中,让他们躲于几大堆浮草之下,趁势蒙混出外送情报。不巧的是,元军兵卒见河面漂下几大堆柴草,就用铁钩钩取准备晾干了当柴火用,这样一来,藏于草下的送信人被元兵抓获。由此,元军得知了这样一个讯息:由于元军驻守鹿门,樊城宋军希望外来援军自荆州、郢州来援。
军事意图一暴露,元军加紧了封锁,郢州、邓州之路也被隔断。在这种危急情况下,李庭芝移屯郢州,派遣手下将领驻兵新郢及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河口,严守要津。
李庭芝研究地形地理,得知襄阳城西北有一条清泥河,发源于均州、房州一带,于是命人在当地遣轻型战舟百余艘,三舟联为一舫,只在中间的船上装载兵士,两边的船装载物资。然后,李庭芝出重赏招募死士,得骁悍者3000人,又选拔其中绝勇者张顺、张贵二人为都统。此二人忠勇多智,深为诸将所服,人称张贵为“矮张”,称张顺为“竹园张”。
李庭芝派二人率3000名敢死队,乘夏天汉水暴涨之时,前往襄阳运送守军所缺的盐布等物资。
出发前,二张宣言:“此行只是一死,你们有谁心中发虚不敢去,现在说还来得及,马上离队,切勿随军坏大事!”令下,3000勇士人人感奋,握刀称诺。
于是,宋军勇士启行,顺利而进,经团山,抵至高头港口,结成船舰方阵,每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待夜幕降临,宋军敢死舰队起锚,红灯为号,乘风破浪,冲进元军重围之中。
元军在江上防御严密,舟船蔽江,无隙可入。他们在江中安放数道铁链,可以说是天罗地网。
二张奋不顾身,指挥敢死队兵士,顺流纵击,冲破铁链密网,自靡洪滩开始攻击,转战苦斗120里,杀得元兵望风披靡以避其锋。
黎明时分,二张终于抵达襄阳城下。
城中宋守军绝援已久,突然看见自己人的队伍,喜出望外,欢呼跳跃,勇气陡增。
援军入城后,才发现不见了张顺。数日后,有浮尸溯流而上,依旧披甲胄,手执弓矢。宋军细看,正是战死的张顺尸体,他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诸军惊以为神,结冢殓葬。张顺大丈夫,终为大宋忠义之鬼。
吕文焕见张贵勇猛过人,竭力挽留他待在襄阳共同守城。张贵自恃骁勇,还想率其所部还归郢州。于是,张贵从部下中选中两个善泅水的兵士,持蜡书密信由水路潜水到郢州范文虎部要求接应。
由于先前水路被二张突破,元兵增守益密,水中连锁数十里,列撒星桩,虽鱼虾不能渡。张贵两个手下真神,最终竟然泅水得渡,一路游水一路锯柱,将密信送达范文虎。大草包范文虎也叹二卒神勇,遣两人还报,约定要发兵5000人前往龙尾洲接应,以助夹击。
二卒历千辛百死,又泅回襄阳把消息送达。张贵大喜,在约定的日子告别吕文焕,准备东下郢州。
临行点兵,忽然发现帐前一卒不见,此人日前犯军法被施杖刑,因怨生叛。张贵心惊:“大计可能被泄漏,马上出发,敌军或许还未知晓我们的计划。”于是,张贵率敢死军团登舟鼓噪,乘流而下,断铁索,破重围,拼死前进,元兵看见如此强兵,皆胆怯辟易。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遇上张贵这支不要命的宋兵,元军心中也生怯意。
在暴露了行军意图的情况下,张贵敢死军仍然能冲出险地,辗转前行,直抵小新河。元军将帅阿术、刘整各派军舰邀击,均不能抵挡张贵一军的锐勇之势。
深夜时分,张贵舟舰行至勾林滩。此地已距与范文虎相约的龙尾滩地点很近。望见沿岸束荻列炬,火光烛天,张贵大喜。他隐约望见有军船旗帜,便认定是范文虎一军在此接应。殊不料,范文虎所遣军队在两日前已经因惧退走,驻扎龙尾滩的倒是元朝兵船。
元军得知张贵手下逃兵带来的讯息后,知道此地是张贵必经之地,早已在此设伏,“以逸待劳”。
张贵所率军船无备,驶近元军军船,当头就是一阵箭雨弩炮“迎接”。由于事出不意,张贵的敢死队伤亡惨重,船只大部被烧毁,人员烧溺殆尽。张贵死拼,身被十余创,最终力不能支被元军生俘。
元帅阿术得知张贵被擒,立命军士送其入营,亲自劝降。张贵大骂不屈,被杀。
于是,阿术命四个宋军降卒抬着张贵尸体,直送襄阳城下,元将在稍远处立马驻定,向城上遥呼:“认识矮张吧,这具尸体就是!”
守城宋军望之皆恸哭,城中人闻之皆气沮。
吕文焕命兵士出城,当即斩杀四个送尸的宋军降卒,把张贵与张顺葬于一处,立双庙一起祭祀。
一直苦撑到咸淳九年(1273年)春,樊城终于被元军攻陷。被围困的4年多时间里,宋朝樊城守将范天顺、牛富一直死力拒敌,从未懈怠,并坚持与坚守襄阳的吕文焕相为唇齿,配合防守,诚为艰难。
后来,主攻樊城的元朝大将阿里海牙得到西域回族人所献威力巨大的抛石机(阿里海牙本人就是“畏吾儿”人),巨石遍天飞,终于攻破樊城外郭。
元朝的汉人鹰犬张弘范虽然胳膊中箭,但战胜心切,他束创面见元军统帅阿术,进劝道:“襄阳在江之南,樊城在江之北,我们对樊城进行陆攻,襄阳会从小道派舟师来救,这样下去根本不能攻克樊城。如果我们截断江道,断绝襄阳方向的援兵,水陆夹攻,樊城必破。樊城破,襄阳也随即能被攻下。”
于是,元军先派人拼死命烧毁连接襄阳、樊城的军事浮桥,由此襄阳宋军不能由桥上赶至赴援。元军出锐师遍布江上,堵住襄阳水上援军。接着,元军集中优势兵力猛攻樊城。
宋守军不敌,城破。守将范天顺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生为宋臣,死为宋鬼!”手刃数个元兵后,跑入城楼自缢殉国(这位凛然殉节的范将军,乃日后降元的范文虎亲侄。范家一门有此忠逆二人,也算一奇)。
副将牛富将军拼死抵拒,城破后仍率死士百余人与元军巷战,杀死元军不可胜计,他渴饮血水,转战而进,最终因身负重伤不能再战,以头触柱,赴火而死。其手下兵将悉数赴火自杀。
攻陷樊城后,元军屠城,全城人民被杀得一个不剩。
金庸在两部小说《神雕侠侣》与《射雕英雄传》中,几次提到襄阳保卫战,但从未提及与襄阳夹江而峙的樊城。
樊城一失,襄阳岌岌可危。没过多久,吕文焕思前想后,绝望之余,竟然开襄阳城向元军投降。
吕文焕守襄阳数年,浴血死拼。吕文焕每次巡城,都南望恸哭,希望朝廷能派兵来救。可恨的是贾似道在朝中仍玩弄权术,他一方面“自告奋勇”要亲自率军“行边”,一方面又唆使充当自己爪牙的台谏官上疏“挽留”自己。
特别是樊城被元军攻陷,情势万分危急之际,贾似道仍演这套把戏,逗留于杭州。
南宋君臣商议良久,终于决定留贾似道“居中以运天下”,以为老贾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本来,廷臣多认为可以派大将高达去襄阳救援,御史李旺亲自哀求贾似道要他派出高达领军,被老贾以高达与吕氏兄弟不和为借口推辞:“吾用高达,奈吕氏何!”
李旺叹道:“吕氏安则赵氏(宋室)危矣!”
其实,不仅吕氏兄弟与高达不睦,先前鄂州守战时,贾似道也深恨高达不尊敬自己,当然不想给对方立功的机会。更让人嗟叹的是,城破在即,吕文焕仍持重重私心,听闻朝廷要派高达来援,怏怏不乐。其门客见状,忙出馊主意:“朝廷遣高达来,正因襄阳危急,如我们以大捷上闻,朝廷必不会再遣高达来。”
吕文焕大以为然,马上捆起截俘的数名元兵送示杭州,表称自己获得“大捷”,他并不知朝中根本没有下定决心派人来援襄阳。
不久,阿里海牙等人把攻克樊城所用的全部攻具调至襄阳,重试新型抛石机的威力。一炮巨响,声如震雷,谯楼崩垮。城中汹汹,宋军诸将,有多人逾城投降。
由于此种抛石机所抛巨石中嵌有火药,给宋军以极大心理威慑,守军肝胆俱碎。
参与围城的宋降将刘整先前劝降时曾被吕文焕所设伏弩射中,怨毒满心,一心一意想攻毁襄阳,抓住吕文焕千刀万剐以快其心。
元将阿里海牙有远略,他单骑至城下,以忽必烈名义向吕文焕“宣诏”:“尔等拒守孤城,于今五年,宣力于主,固其宜也。然势穷援绝,何不顾数万生灵性命。如能投降,大元悉赦不杀,且对诸将加以擢迁!”
吕文焕犹豫。阿里海牙向城折箭为誓。
于是,吕文焕终于出降,先献管钥,次献城邑。
特别令人慨叹的是,前一刻还是大宋忠臣,归降元朝后吕文焕连一口气也不歇,马上向元军献进攻郢州宋军的计策,并自告奋勇求为先锋。
阿术受降后,移军入襄阳,南宋最重要的防御体系终于被攻破,从此刻起,南宋腹地的沦陷,只是迟早的事情。
当然,元军并未马上任用吕文焕为“先锋”,而是派阿里海牙与他一起北上燕京朝见忽必烈。忽必烈果然赦而不杀,并升迁吕文焕的官职。
襄阳失陷的消息传至杭州,贾似道还得便宜卖乖,向宋度宗抱怨:“为臣我屡请帅兵行边,陛下不许;如早听臣出,何至今日!”(www.xing528.com)
吕文焕的三个身在庐州为官的哥哥以及在静江府(今广西桂林)为官的侄子“上表待罪”,均为贾似道庇护,度宗皆下诏不问罪,仍在原地任原官。这些人日后均以土地、人民降于蒙古,完全成为一个叛主投敌家族。
朝臣中有人弹劾范文虎,认定襄、樊之失皆由他怯懦逃避所至,请斩之以儆效尤。贾似道当然不肯下令杀自己的女婿,只象征性地予以降官,仍令这草包知安庆府。
宋度宗真拿贾似道当须臾不可离的主心骨。襄阳沦陷后,他仍舍不得派老贾外出领兵,在中书设“机速房”,一切军政大事皆听贾似道节制。
八月间,宋度宗因酒色过度暴崩,时年33岁。这位爷当太子时就以好色闻名,登基后,创有夜御30余女的纪录。
宋度宗崩,遗有3个娃娃儿子,全皇后所生的赵4岁,杨淑妃所生的赵昰7岁,俞妃所生的赵昺3岁。
老贾很“正统”,经与宋理宗皇后谢氏商量,立嫡不立长,以赵为帝,是为宋恭帝,谢氏以太皇太后身份临朝听政,改元“德祐”。
如此江河日下之势,贾似道不思救国之策,天天忙于欺上压下,并于秋天罢免了上任不久的京湖制置使汪立信。汪立信忧于国事,写信给贾似道,言辞中肯,语意沉痛。
贾似道接书大怒,扔之于地,大骂道:“瞎贼,竟敢如此狂言乱语!”汪立信一目微眇,故老贾以“瞎贼”诟之。中书得令,马上下诏废贬了汪立信。
襄阳失陷后,李庭芝暂被罢官,但在年底又被任命为淮东安抚制置使,老将夏贵被任命为淮西安抚制置使。
临安降:残阳如血浴江南
咸淳九年(1273年)八月,忽必烈派出伯颜率军增援阿术。本来,忽必烈把伯颜和汉人史天泽同拜为中书左丞相,统领荆湖行省。史天泽是汉人,深知韬晦之策,又怕元军“号令不一”,上表请示忽必烈应该专任伯颜。于是,忽必烈下诏以伯颜“领河南等路行中书省,所属并听节制”。
陛辞时,忽必烈对伯颜说:“古之善取江南者,唯曹彬一人。汝不嗜杀,是吾曹彬也。”这位“不嗜杀”的伯颜,不仅率军灭掉了南宋,也使血雨腥风笼罩了江南地区,终究没有做成“曹彬”。
其实,元据襄阳后,忽必烈当时有暂时休兵之意。阿里海牙进言:“荆襄自古用武之地,汉水上流已为大元所有,顺流长驱,必可平灭宋国。”阿术也上奏:“臣率军略地攻城于江淮之间,观宋兵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今若不取,是违天时也。”由此,忽必烈才下定决心,复遣伯颜提10万生力军大举南侵。
元帅伯颜军事天分很高。1273年10月,元军在襄阳会师后,他把元军分为两道:伯颜本人与阿术从襄阳入汉水济江,命南宋降将吕文焕统水军为先锋;博罗懽从东道直趋扬州,以南宋降将刘整统骑兵为先锋。所以,二道先锋,皆是熟知地理地形的汉人。
伯颜把自统大军分为三路:派唆都领一军由枣阳趋司空山;派翟招讨将一军自老鸦山趋荆南;而伯颜与阿术两人率一部主力统领张弘范等军水陆并进,直杀向郢州。
元军势盛,旌旗延袤,前后数百里。
当时,屯兵郢州拒元的是宋将张世杰。郢州在汉水北,新郢城在汉水南,二城之势,颇似襄阳与樊城。二城城墙皆以石砌,牢固坚实。同时,宋军又在水中树立木桩,遍亘铁锁,战舰密布,两岸弩炮林立,严阵以待。
元军袭城,自然不能得手。张弘范以同乡、同族之义劝降,均为张世杰严拒。
元军踌躇不前之际,倒是一个被元军抓来充当役夫的汉人献计:“宋军沿江九郡的精锐部队和防具,均集中在二郢之地,如果由水路进攻,骑兵不能护岸,很可能被宋军打败。不如舍郢州不取,先夺下流的黄家湾堡。此堡西面有一大沟,南通藤湖,可从其中拖船入湖,再行三里水路,即可使舟师入江。”
吕文焕是刚刚降附的汉将,听后深以为是。元朝诸将勇武好斗,纷纷叫嚷:“郢城乃咽喉要地,如不攻取,日后我大军还归,岂不成为心腹大患!”
吵嚷多时,最后还是伯颜拍板:“用兵缓急,我深知晓。大军倾力而出,岂止为争一城一州之地!”他下令诸军舍郢州不攻,顺流而下,派一支军队直扑黄家湾堡,果然一战即攻拔。
此举聪明,倘若元军在郢州坚城下持久消耗,师老兵疲,难保日后会有大作为。
伯颜行军有法,大军开拔,他仅与阿术率百余骑殿后。南宋郢州副都统赵文义率精骑2000人追击,殊不料反遭早有准备的元军迎击。力战多时,宋军被杀500余人,赵文义在交战中也被擒,为伯颜亲手杀掉。可见,宋军的战斗力,真是十仅当一。当然,此种记载也是《元史·伯颜传》为伯颜脸上贴金,以100名元兵能敌宋军2000人来凸显伯颜“神勇”。真实情况是,伯颜佯以少数兵力殿后,埋伏大队人马,突然掉头迎击宋军,出其不意,故而大胜。
此后,元军旗开得胜,连下沙洋和新城(二地均在今湖北钟祥以南)。
刚到沙洋,伯颜派降卒持黄榜入沙洋堡,向宋朝守将王虎臣、王大用招降。
二王忠勇,斩俘焚榜。伯颜大怒,趁着大风天,向沙洋猛掷“金沙砲”,即一种使用火药弹的抛石机,焚毁了沙洋的防御工事。元军登城击杀,王虎臣、王大用苦战被擒,士卒多战死,城陷。而后,元军屠城,在沙洋堡大开杀戒,鸡犬不留。
接着,元军立刻南行5里,直杀新城。吕文焕一马当先,派元兵把上万血淋淋的人头堆在城前,遣人喊话让宋朝守将边居谊投降。边居谊表示:“我想和吕参政(吕文焕)面谈。”吕文焕以为边将军要向自己投降,兴奋得驰马奔至垒下,结果伏弩齐发,一支大箭正中吕文焕右臂。如非元军力救,吕文焕几不得脱。
吕文焕堆人头搞心理战的计谋真管用,新城远不如沙洋城堡坚厚,不少宋军将校缒城降元。边居谊一面拦截逃跑兵士,一面指挥守城。
气急败坏之下,吕文焕指挥元兵攻城,边居谊亲自在城上掷火迎敌,毕竟寡不敌众,元兵蚁附登城,新城被攻陷。见事不成,边居谊拔剑自刎,当时不死,猛将军瞋目高呼,赴火自杀。其属下3000余人力战至最后一刻,皆为国殉难。
伯颜闻知后,心壮其勇,亲至边将军被烧焦的尸体前观瞻。可见,义士豪胆,连敌酋也不得不佩服。
伯颜元军降复州(今湖北沔阳)后,在蔡店(今武汉汉阳)以西大会诸将,克期渡江。
当时,宋军老将夏贵率战舰万余艘分据长江各处要口,都统制王达屯守阳逻堡(今武汉汉阳以东),京湖宣抚使朱禩孙率机动军扼制中流,元军一时遇遏不得进。
阿术手下的宋军降将马福向新主子献计,表示说应该从沦河(今府河)走湖中,可从阳逻堡西沙芜口(今武汉汉阳东北)入长江。
伯颜听计,派侦骑窥探,发现宋将夏贵早已分精兵在沙芜口守候。伯颜灵机一动,先挥兵进围汉阳,对外放言,佯称要攻取汉阳渡江,夏贵不知是声东击西之计,连忙移兵援汉阳。由此,沙芜口兵力空虚,被元军一举攻下。元军水陆兵力大集,战舰近万,一齐驶至,并以数千艘泊于沦河湾口,陆路蒙汉兵约30万人,屯兵江北。
至此,元军下一个目标就是阳逻堡。伯颜仍旧先遣人招降。宋朝守将王达大义凛然,对手下将官说:“我辈世受厚恩,当戮力为国死战,安有叛逆归降之理!今日我大宋天下,犹如赌博孤注,输赢在此一掷!”
元军集精舰“白鹞子”千艘,猛攻阳逻堡3日,没有占到任何便宜。眼见阳逻堡城坚壁厚,强攻不可能得手,伯颜便派人以3000骑连夜乘舟直趋上流为捣虚之计,突袭南岸。
阿术表示赞同:“攻城,下策也。如分一半军船循岸西上,泊青山矶(今湖北武汉东北方长江南岸)下,伺机而动,可以击破宋军。”
计定,伯颜派阿里海牙与张弘范率军进逼阳逻堡。夏贵闻讯,马上率军赴援。阿术率一支精锐,溯流40里至青山矶。是夜大雪如鹅毛,元军行踪诡秘,未被宋军侦觉。黎明时分,阿术在舟上下令诸军先下船上岸,战马随后而行。元军前锋史格刚刚上岸,就遭到宋军都统程鹏飞的迎击,一下子被杀掉300多人。
阿术见势危急,立刻麾兵继战,双方大战,程鹏飞寡不敌众,稍稍后撤。
元军凭借近岸的数处沙洲,纷纷攀岸,人越集越多。不久,战马也涉水上岸。元军上马后,战斗力更强,宋将程鹏飞身中七创,不支败走。
阿术乘势猛击,得守船千余艘,并于江中架起浮桥,元军成列得渡。
伯颜闻讯大喜,立即指挥诸将猛攻阳逻堡。赴援的宋将夏贵听说元军已经渡江,大惊失色,急引手下军船300艘率先遁逃,沿流东下,败还庐州。
孤立之下,阳逻堡终被元军夹攻而破,宋将王达及手下8000人皆勇战而死。
本来,元军诸将想先取蕲州、黄州,阿术老将稳重,表示:“若赴下游,退无所据。不如上取鄂州、汉阳,虽迟旬日,可以万全。”
伯颜听劝,率军直扑鄂州,又施以火攻,烧毁宋军舰只3000余艘,烟焰涨天,城中大恐。
宋朝的朱禩孙本来率军正在援鄂州的道上,听说阳逻堡已经被攻陷,吓得连夜奔逃回江陵。
没等鄂州守军反应过来,汉阳的宋军主将王仪怂人一个,首先开城投降。如此,恃依汉阳以为屏蔽的鄂州顿成一座孤城。
吕文焕在鄂州城下列兵,耀武扬威,向城上高喊:“汝国所恃,江、淮而已。今我大元军驰骋江、淮如平地,汝辈不降何待!”
守城主将张晏然“识时务”,估摸着自己守不住鄂州,遂开门迎降。
先前与元军死战的程鹏飞无奈,也以其部向元军投降。
除元军势盛外,宋军守将投降的另外一个关键因素还在于有吕文焕这样的“榜样”,昔日如此“忠勇”的宋朝能将都向元军投降,自己才德均不如他,投降也罢。
武将皆降,鄂州唯有文人幕僚张山翁不屈,坚决不降。诸元将纷纷要杀此人,伯颜叹道:“此义士也。”释而不杀。
于是,伯颜任宋降将程鹏飞为荆湖宣抚使,把宋军降卒分隶诸将,从寿昌运取40万斛粮充为军饷。又命阿里海牙率4万元军留守鄂州这一战略要地,伯颜与阿术统大军东下,直趋南宋都城临安。
元将阿里海牙以“不好杀”著称,严禁元军暴掠当地民众,鄂州宋民总算喘口大气。
元朝大军南进扑往临安之时,已是1274年的岁尾。
程鹏飞降元后很卖命,亲至黄州招降当地宋军守将,黄州不战而降。不久,蕲州守将也以城来降,有样学样。当时沿江诸郡皆吕氏(吕文德兄弟)的部属,望风归附。
贾似道庇护吕氏子弟,又不把这些人从这些战略要地调任。所以,元军一到,时在江州的吕文焕侄子吕师蘷马上献城向伯颜投降。
紧接着,德安府、六安军、南康军的宋朝主将皆降于元军。
特别无耻的是,吕师蘷在江州掠得两个美貌的宋宗室妇女,盛饰以献伯颜。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伯颜大怒斥道:“我奉天子之命,帅义师吊民伐罪,岂敢以女色沮我志!”把两个美女斥遣回江州。
鄂州既破,宋廷内外大惧,群臣纷纷上疏(这回不是暗中受指派),强烈要求“师相”贾似道亲自指挥作战。
不得已,也找不到任何推辞的借口,贾似道只得在临安开都督府,以孙虎臣(当年鄂州守战时“护送”他去黄州的那位爷)总领诸军,任黄万石为参赞军事(总参谋长)。同时,老贾从封桩库中调取黄金10万两、白银50万两以及关子1000万贯充当“办公费”。
德祐元年(1275年)春,元军节节胜利之时,刘整却自己与自己较劲,活活气死。他的死,当然不是悔恨引狼入室而死,而是因自己没有为新主子立头功愤恨而死。
本来,元军大举南侵,首以刘整和吕文焕这两条“大狼狗”打头阵,但不久元廷就命令刘整另率一支军队出师淮南。老东西雄心勃勃,很想先渡江占个先机,他对伯颜讲:“大军从襄阳、樊城方向东下,宋朝会拼出老本西拒,其东部防线一定空虚,假使我们出一军径直打向临安,肯定大功告成!”
伯颜稳重,表示说:“我受诏而来,不想分散太多兵力,现在渡江为时尚早。”
无奈,刘整只得依照元军统帅的命令率骑兵队伍进攻南宋的无为军,日久不克。得到吕文焕单骑降鄂州的消息,刘整惭怒异常,叹道:“统帅(伯颜)约束我,使我不能立首功。善作者不必善成,果然如此!”
老家伙气恼成疾,突发脑溢血就进了地狱。
元军刚死了一个刘整,又迎来一位新的补充人员——时知安庆府的贾似道女婿范文虎,大草包以州城守军向元军投降。这位爷在南宋与元朝打仗是草包,降元后一下子变得忠勇卖力外加高效率。当然,他最精彩的“大功”是元朝第二次侵倭时一仗损失10万余兵士的巨败,不过那属于元史范畴,在此不表。
其实,伯颜克鄂州后,得知安庆城地处山顶,城坚池深,兵精粮足,认定此地将是元兵付出代价最大的地方,整日为此忧心忡忡。结果,没等派出信使入城招降,范文虎主动派人送密信,表示:“(元朝)行枢密院临城招谕,众心不从,(我范文虎)愿俟丞相(伯颜)。”
天上掉下如此大馅饼,真让伯颜喜出望外。
贾似道方面,本来心中最忌惮的是刘整。听到刘整死讯,老贾顿时来了精神,大叫“天助我也!”,马上出师临安,从诸路抽调精兵13万随行,金帛辎重,舳舻相衔百余里。
行至安吉州,贾似道所乘超豪华指挥巨舰忽然搁浅,士兵千人牵拽,纹丝不动,老贾只能换乘他船悻悻而去。师出船搁浅,显然不是什么吉兆。
贾似道一行浩浩荡荡由新安池口往前推进,在芜湖扎营。如此“盛勇”而来,老贾想到的不是打仗,安营后首件事就是派人到降元的吕文焕之侄吕师蘷处,让此人拉皮条与元朝“议和”。
不久,见小吕方面没什么回音,贾似道又找来一个受伤被俘的元兵,好吃好喝金银招待,派此人携荔枝、黄柑等土产馈送伯颜,并派人入元军大营,表示南宋要向元朝“奉岁币,称臣”。
阿术当即劝伯颜:“宋人无信(指贾似道扣使不履约之事),唯应速速进兵。如果舍贾似道不击,恐怕已降附的州郡会接连反叛。”
伯颜认可,派人回复贾似道说:“我大军未渡江时,还可商谈入贡议和之事。现在,沿江州郡皆降附大元,果真有和意,(贾似道)应亲自来大营面议。”
贾似道当然不敢来。
元军首先进攻池州(今安徽贵池)。大军未到,宋朝池州知州王起宗早已率家属逃走,临跑也不打招呼。通判赵卯发代理州政,修城备粮,准备固守。待元兵临城,城内的宋军都统张林胆怯,屡次示意赵卯发出降。赵通判愤气填膺,瞠目怒视,张林不敢再言,但私下派人向元军表示自己将率守军投降。
赵卯发发觉后,知道事不可免,就设宴招待故旧亲友与大家诀别。席间,赵通判对妻子雍氏说:“州城将破,我为守臣,义当死之,你可先行出走。”雍氏泣言:“君为忠臣,难道我不能为忠臣之妇吗?”赵卯发笑道:“临难一死,非妇人女子所能也。”雍氏刚烈,表示:“我要死在您之前!”
转天早上,元军薄城,都统张林投降。
赵卯发从容不迫,冠服一新,用笔写下:“君不可叛,城不可降。夫妻同死,节义成双。”然后夫妇二人以一带在厅堂自缢殉国。
伯颜闻讯,大为叹息,命人厚葬赵氏夫妇,亲祭其墓。
贾似道方面,把7万最精锐的宋军交由孙虎臣统掌,自己先在池州下游丁家洲驻扎。不久,命老将夏贵统战舰2500艘横亘于江中,老贾自率后军在鲁港(今芜湖西南)屯军。
可叹的是,夏贵自鄂州败后,特别怕贾似道的督府兵取胜,一来彰显自己的败迹,二来宋军大胜后肯定秋后算账要治他的败军之罪,加上孙虎臣资格远逊于自己,现在竟成“总指挥”,夏贵更是怏怏不乐。由此,夏贵不仅没有斗志,而且心怀鬼胎。
大战之前,先前被罢的汪立信又被委任为江淮招讨使,派去建康募兵以援江上诸郡。至芜湖,汪立信与贾似道相遇,老贾执其手而哭:“不用公言,以至于此!”汪立信答道:“平章,平章,瞎贼(自称)今日更说一句不得!”
贾似道问汪立信此行有何打算,老汪说:“今江南无寸土干净,我去寻一片赵家地去死,只为死得有义有节!”行至建康,见守军悉溃,四面皆元兵,汪立信知事不成,只得率其所部千人至高邮,想就此控引淮南,再做打算。
本来,如果贾似道主动出击已经久斗疲惫的元军,还有取胜的可能。伯颜狡猾,虚张声势,派人在江上摇摆数十只大筏,载满柴薪等引火之物,佯称要烧毁宋船,吓得宋军“昼夜严备”,根本忘了自己到此是来与元军打仗的。
休整后,元军发起猛攻。伯颜分步兵与骑兵夹岸而进,指挥战舰合势直冲孙虎臣军。当时,与孙虎臣对阵的是阿术所统元水军,闻令下,元军首先连发巨炮,先对宋军展开一番炮击,宋军辎重营帐登时被毁不少。
接着,阿术指挥轻型划船数千艘,乘风直进,呼声震动天地。
孙虎臣手下先锋姜才勇敢,持枪率军与元军接战。
身为统军的孙虎臣不仅没有坚守岸上大营擂鼓指挥,反而慌忙跑向岸边,爬软梯登上他爱妾所乘的快捷小舟,仓皇而去。宋军将士见状,大呼“步军统帅跑了”,一时间军乱,不可复制。
夏贵方面,面对数千元军蚂蚱小船,本可以奋力抵击。坚船大舰,其实在水面占有很大的优势,但夏贵私心甚重,不战而逃,他自乘一叶扁舟,飞也似的狂逃。
夏贵败至鲁港水面,正好掠过贾似道的指挥舰,夏贵大呼道:“敌众我寡,势不支矣!”
惊闻此言,贾似道惊惶失措,不仅没有下令组织迎击元军和阻遏溃军,反而令人鸣金收兵。
元军从水陆杀至,老贾又鸣金,宋军一哄而散,杀溺而死者不可胜计,军资器械,尽为元军所获。
狂逃一百多里,贾似道才敢喘口气。正好夏贵小舟已先到,老贾便招其上船议事。没说几句话,孙虎臣也登船,进门就拊胸大哭:“我军无一人用命抵敌。”完全不讲他自己未战先逃之事。
夏贵见这位步帅的狼狈样,禁不住笑道:“我可是血战一场抵挡了好大一会儿!”
贾似道此时不敢追究二人败绩,只得向二人问计。夏贵扔下一句话:“诸军皆胆落心寒,不能复战。您可入扬州招溃兵,迎圣驾于海上,我本人会死守淮西。”言毕,夏贵扬长而去。
于是,贾似道、孙虎臣二人单舸走扬州。转天,宋军溃兵蔽江而下,贾似道忙派人登岸,扬旗召唤,竟无一人响应报到,不少人还冲船上高声大骂。
至此,南宋13万精军,除被杀和淹死水中以外,全部解体。
贾似道跑到扬州,上书谢太后要求迁都,并发檄要诸州郡“海上迎驾”。
谢太后与大臣商议后,没有应从。宋廷下诏各地派兵勤王,多不至,唯郢州守将张世杰率兵入卫,沿路收复饶州。不久,有湖南提刑李芾率3000人入援。
勤王诏下,身在赣州的文天祥捧诏泣涕,召集郡中豪杰及当地土蛮,集众万人入卫,被授予江西安抚副使、赣州知州。
有人劝他:“今元军三道大入,君以乌合之众万人赴之,何异驱羊群而搏猛虎!”
文天祥表示:“我也知此情,但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令人深恨!我不自量力,决心以身殉之,希望天下忠臣义士可闻名而起,如此,社稷庶可保全。”
本来,文天祥出身当地豪族,平生自奉甚厚,常常声伎满前。但一闻国难,他马上尽出家资,以为军费,为国效力。
得悉贾似道大溃消息,身在建康的汪立信置酒与宾僚诀别,又向朝廷上绝命表,然后自杀殉国。留守宋将以城降元。太平州、和州、无为军、涟州等宋朝守臣相继降元。
1275年4月,伯颜大军占领建康。
先前依附贾似道得以一路猛升的陈宜中以为贾似道已死于乱军,便上书谢太后,要朝廷下诏诛杀贾似道,以正其误国之罪。宋朝不杀文臣,谢太后表示不忍以败军之罪诛士大夫,认为此举“失待大臣礼”,只下诏罢贾似道在朝的官职。
至此,老贾终于开始了他倒霉的运程。同时,陈宜中开始清理朝中贾似道之党羽,尽皆窜逐于外。
陈宜中执政后,先放还被贾似道拘禁10多年的元使郝经回国,同时以朝廷名义诏谕叛将吕文焕、范文虎等人,让他们“协助”与元朝通和。
可悲的是,宋廷一面要讲和,一面又无力约束各地将官,几拨元使走到半路,均被宋军杀掉,犯了“外交”大忌。
夏日将临,忽必烈下诏伯颜,认为时方暑热,已经取得关键性胜利,可俟秋后再举大兵。
伯颜马上回奏:“宋人之据江海,如兽保险。今已扼其吭,纵之则逸而逝矣。”
忽必烈深觉有理,诏伯颜以行中书省驻建康,阿术驻扬州,绝宋朝淮南之援。
于是,伯颜分兵四出,一步一步收紧对临安的包围。其实,忽必烈当时暂对南宋停战的想法绝非因为天气,而是因为蒙古内部统治不稳,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北方,准备彻底搞掂诸王后再灭宋。伯颜一席话,使忽必烈决定先南后北。
一时之间,平时大读圣贤书、放言“天理人心”的宋朝各地官员纷纷降元,广德、岳州、滁州、宁国府等州军皆投降,最终连镇守江陵的南宋京湖宣抚使朱禩孙和湖北制置副使高达也献城降元。如此战略大郡,不战而降,对南宋各地的文武守臣心理震撼甚巨,朱禩孙又发檄各部号召“归附”,于是归、陕、郢、复、鼎、澧、辰、沅、靖、随、常德、均、房诸州,相继降元。
本来,阿里海牙一支孤军守鄂州,元朝一直忧心江陵宋军会合军进攻。至此,荆南大定,元军再无后顾之忧。
为此,忽必烈手诏褒奖进攻江陵的阿里海牙,并授叛将高达为参知政事,召朱禩孙入上都“面圣”。朱老混蛋刚刚走到上都地界就病死,无福见到新朝天子的“龙颜”,却落下万世千载降叛之臣的骂名。
元兵东下,“所过皆降”,唯独宋将李庭芝率部固守扬州,并斩杀元朝派来招降的军使,时出金帛牛酒宴犒壮士,誓死守城。
扬州士民人人激奋。其手下姜才(原为孙虎臣前锋)更是频频出城与元兵交战,屡败屡战,身先士卒,身中多创,仍带伤勇斗。
8月间,身为保康军承宣使、总都督府诸军的张世杰领平江都统刘师勇和知寿州的孙虎臣率宋军水军万余艘战船,次于焦山南北广阔的江面。此前,他约张彦从常州率军趋京口,约李庭芝统军出瓜洲,准备三路并出与元军决战。
结果,张、李二人皆因故失期,只有张世杰孤军与元军对阵。
张世杰久处军旅,也很忠勇,但在军事指挥方面却属平庸之才,水战更是外行。为示必死之心,他下令以十船为一舫,铁索互连,沉锚于江,非有军令严禁起锚。如此,给元军留下了火攻的最佳机会。
阿术登石公山眺望宋军水阵,立刻大笑:“可烧而走也!”于是,他先遣元军善射者乘巨舰进逼,火矢雨发,宋军战船一时间篷樯俱焚,烟焰蔽江。
宋军兵士死战之余,欲逃不能,多赴江而死。元朝张弘范、董文炳等汉人将领又死命冲杀,张世杰最终不支,与刘师勇、孙虎臣二人分头败走。
元军获宋水军“白鹞子”精舰700余艘,杀伤宋军无算。
当时元军进攻的态势是:伯颜统主力直杀临安;阿里海牙攻湖南;宋都带等人攻江西并一举断绝南宋的东西纽带;阿术攻扬州方向,阻止宋军从淮东方向增援临安。
危难之际,宋廷把文天祥招至临安,任为兵部尚书。文天祥立刻上书,献计献策:
“本朝惩五季之乱,削藩镇,建都邑,虽足以矫尾大之弊,然国以浸弱,故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破,中原陆沉,痛悔何及!今宜分境内为四镇,建都督统御于其中,以广西益湖南而建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建阃于隆兴,以福建益江东而建阃于番阳,以淮西益淮东而建阃于扬州。责长沙取鄂,隆兴取蕲、黄,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地大力众,乃足以抗敌。约日齐奋,有进而无退,日夜以图之,彼(元军)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如此则敌不难却也。”
疏上,朝议以为迂阔,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只命文天祥知平江府。
宋廷无人,其实真正迂阔的,正是庸庸执政朝臣。
10月间,伯颜把元朝大军分为三路:伯颜自统中路军,以吕文焕为向导,趋常州、平江;阿剌军为右路,从建康经由溧阳等地进攻独松关(今浙江安吉);张弘范、范文虎率左路军统水军经江阴等处由海路进攻澉浦(今浙江海盐)。
元军兵锋所向,宋军不支,先前配合张世杰作战的孙虎臣在泰州战败自杀;张彦在吕城也战败,被捕后降元。
元帅阿术攻扬州,广筑长围。城中食尽,死者枕藉满道,但守将李庭芝死志益坚。
伯颜命大将阿塔海为前锋,猛攻常州。常州势急,宋廷派将军张全将兵2000赴援,文天祥自平江也遣部将尹玉、麻士龙、朱华三人各率1000兵共3000军士增援。
结果,麻士龙首先遭遇元军,血战虞桥(今江苏常州东南)。关键时刻,宋将张全见死不救,麻士龙不支战死。朱华一军驻扎五牧(虞桥以东),想掘沟堑筑鹿角抵拒元军,张全又不许。元军很快赶至,双方激战,斗至傍晚,胜负未分。相斗中,元军分出一部绕出山后,直扑尹玉一部宋军,双方恶战,尹玉手下宋兵英勇,杀元兵千余人,打得难解难分。
但是,张全所率2000京兵隔岸观斗,不发一矢相援,最终,尹玉部寡不敌众,不支败走。
诸部败逃宋军争相奔至张全泊在河中的大船想搭船,张全忙下令军士砍断扒船溃军的手指,张帆奔逃而去,宋军溺死者甚众。
宋将尹玉见撤退无望,召集残卒500人,集合之后,忍饥挨饿,重新冲入战场与元兵激战,自夕达旦,多杀元军人马。尹玉本人虽力竭,仍杀数十元军,最终伤重被执。
元军恨透了这位勇似战神的宋将,横四枪于他的头顶,以棍击杀。
尹玉部下宋军皆苦战而死,无一人投降。
元朝右路军一路皆捷,连克溧水、溧阳、东坝(今江苏高淳)、四安(今浙江安吉以北)。元朝左路军也攻占江阴。
大惧之下,陈宜中急忙在临安籍民为军,召文天祥自平江入卫。
伯颜率军包围常州,宋朝知府姚岩与陈炤等诸将全力固守。见招降不成,伯颜下令攻城。元军驱使常州城外汉人运土为垒。送土至阵地后,残忍的元军立杀运土者,以人尸为填充物,并土筑之,很快建起长围。同时,元军残杀当地居民无数,抛入巨大的铁锅中熬成人油,然后放入陶罐中,将炽热的人油以抛石机抛向常州城墙,烫死烫伤不少宋朝守军。
连攻两个昼夜,元军人海战术成功,常州陷落,知府姚岩战死。
陈炤等宋将不屈,仍率兵巷战。有人劝他们从东门突围,陈炤慨言:“去此一步,非死所也!”最终,常州南宋守军除八骑突围外,全部英勇战死。
伯颜见元军损失惨重,大怒,下令屠城,杀掉数万百姓,鸡犬不留。
一周之后,元军攻战独松关,守将张濡(这王八蛋是陷害岳飞首谋之一张俊的五世孙)逃跑。由此,邻近宋军皆望风而走。不久,许浦、安吉州(今浙江湖州)皆为元军所破。
文天祥、张世杰上疏谢太后,请帝室出避海上,不听。当时陈宜中主政,他不能筹措一策,只知道上蒙下蔽,最终使得将士离心,郡邑降破。
眼看元军步步逼近,宋廷别无他法,旧伎重施,派出柳岳为使臣,到无锡的元营见伯颜乞和。
柳岳先是对元使被杀之事深深道歉,表示他们是“为盗所杀”,与宋廷无关。接着,柳岳哀乞道:“嗣君冲幼,服孝未满,自古礼不伐丧。两国关系发展到今日这种地步,皆奸臣贾似道所为。”
伯颜根本不听这一套,立驳道:“汝国执戮我使臣(指拘郝经杀使者等事),大元才因此兴师来伐。钱氏(吴越)纳土,李氏(南唐)出降,皆汝国昔日所为。汝国得天下于小儿(指赵匡胤篡后周柴荣之子恭帝之位),亦失之于小儿(指当今的宋恭帝)。天道如此,尚何多言!”
元人虽蛮横暴戾,此话却不无道理。
柳岳回朝复命,廷臣们长吁短叹,乱成一锅粥。不久,宋廷下诏追封吕文德为“和义郡王”。读者看到此处,肯定以为笔者行文有误,或认为宋廷臣子们大多得了失心疯,何以把一族皆叛的死人吕文德追封为王?而且,先前数月,继吕文焕、吕师蘷等人降元后,吕文德另一个弟弟五郡镇抚使吕文福也杀宋使降元,几乎整个吕氏家族皆成为蒙古人的鹰犬,且一路充当向导,为害日益。宋廷在吕文福叛变后,才下令对吕氏家族在临安的资产进行“抄家”,怎么会忽然又追封吕文德为郡王呢?
此举也是事出无奈,宋廷还封没逃掉的吕文德之子吕师孟为兵部侍郎,想借此来打动吕文焕等人,幻想这些人向蒙古主子说好话,答应南宋的乞和之议。
慑于元军的屠戮军声,身在临安的南宋大臣之中有数十高官皆悄悄逃离临安,甚至主管军事的签枢密院事文及翁、倪普也脚底抹油。这两人先让与自己关系好的台谏官弹劾自己,想以被贬逐为由出走临安。
害怕之下,弹劾章疏未上,两个人就携家眷翻蹄亮掌绝尘而去。
谢太后闻知此事,又悲又气,派人在朝堂上立大榜,诏示如下:
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与嗣君(宋恭帝),遭家多难,尔大小臣工,未尝有出一言以救国者。内而庶僚,畔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执政,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时读圣贤书,自许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亦何以见先帝!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其在朝文武官,并转二资,其畔官而遁者,令御史台觉察以闻,量加惩谴。
谴责声中,也泄露出寡母孤儿的无奈与悲怆。
无奈之余,文天祥被任为签枢密院事,收拾残局。
临安高官纷纷而逃,宋朝地方文臣武将中却不乏忠勇报国之人。
坐镇江西的方面大官、先前一直排抑文天祥的宋臣谢万石降元,其属下都统米立率众苦战,力竭被俘。元人看重这位好汉子,派谢万石亲自去狱中劝降。老谢无耻,对米立说:“你看我,权高位重,所任官职之多,在一张牙牌上都写不完,现在也向大元投附。你一个小小军将,何以不降呢?”米立凛然答道:“侍郎您(谢万石兼兵部侍郎)乃国家大臣,米立只是一名小卒。但我自思数世皆食宋禄,赵氏危亡,我有何面目苟且求活。加之我力战不支被擒,本应死国,与您这样的投拜之人不同!”谢万石惭愧,又不得不劝。
米立终不屈,为元兵残杀。
至于潭州方面,先前与文天祥一起响应勤王的李芾以湖南安抚使及潭州知州的双重身份死守潭州,苦战苦撑,固守了三个多月。元将阿里海牙气急败坏,射书城中威胁:“速开城门投降,否则屠城!”宋军将士以箭雨“回复”。
阿里海牙怒甚,派兵挖掘潭州护城河堤,待水半干后大竖攻具,指挥元兵拼死登城。激战之中,宋军抛石发弩,一箭正中阿里海牙胁下,此回将凶悍勇猛,督战益急,杀数名从城墙下撤回的元兵,促逼军士拼死进攻。
城中大窘,力不能支。宋军诸将见势急,泣请道:“潭州城将不保,我们军将为国而死不敢辞,但城内百姓怎么办?”李芾双眼冒火,骂道:“国家平日厚养汝辈,正为今日!汝等只管死守,勿思其他,再有敢言降者,定杀不饶!”
此时,正值德祐二年(1276年)大年初一。新年伊始,原本应该张灯结彩过大年的潭州军民,却在冒矢雨,临刀刃,拼死守城。
南宋的衡州知州尹榖当时全家皆在潭州城,得知元兵蚁附登城,他仍旧为两个儿子行成人冠礼。有军将见此,劝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行此迂阔之事!”尹榖回答:“正是想使儿子辈以冠带礼服见先人于地下啊!”礼毕,尹榖积薪遍户,身穿朝服,望临安方向跪拜后,纵火自焚。全家老幼数十口,壮烈殉国。
李芾闻讯,驰马赶至,以酒祭奠,慨言道:“尹务实(尹榖字),真男儿!先我就义。”于是,他连夜大会宾佐幕僚,纵酒诀别,仍以“尽忠”为当夜口令。
凌晨时分,元军已经杀入城。李芾唤其帐下将沈忠,对他说:“我守城力竭,应当死国。我一家人也不可为俘囚受辱,你先为我尽杀之,最后杀我!”沈忠伏地叩首,表示自己下不去手。李芾厉声要沈忠执行命令,沈忠泣而允诺。
李芾集全家于庭院,告知众人殉国之意,然后以酒相劝。尽醉之后,沈忠依命杀掉李芾全家。最后一刀,含泪砍掉李芾头颅。而后,沈忠纵火,火葬了忠臣一家。
沈忠自己纵马回家,手刃爱妻与两个儿子。然后,他又回到正熊熊燃烧的李芾府宅,大恸之后,拔剑自刎。
李芾的幕僚多人,闻讯皆自杀。潭州人民闻之,多举家自尽,致使城无虚井,缢于林木者累累相望。感于忠烈之气,潭州人民意气慷慨,大多以身殉国。
一直有“不嗜杀”之名的阿里海牙本想遍屠潭州之民,因附近诸城未下,经汉人僚属劝告,暂忍杀心。由此,袁、连、衡、永、郴、全、道诸州及桂阳、武冈皆降。
元军诸路克捷,诸将很想抢东西,争着要杀往临安。
元朝的汉人郎中孟祺劝伯颜:“宋人之计,唯有窜往闽地。如马上大兵压境,宋帝室肯定立即逃窜。临安无主,城内可能盗贼四起。如此,临安三百年之积蓄,将焚荡无余。不如先以计策安抚宋室,令其不会因惧而逃,相待时日,可全取临安。”
伯颜称是。
宋廷方面,已经是惊惧至极。陈宜中派陆秀夫去平江见伯颜,表示可以向元朝称侄或称侄孙,哪怕最后“奉表求封为小国”,只要元朝能止兵,一切都答应。
伯颜仍不答应,非坚持要宋“称臣”。
陆秀夫归临安复命,谢太后泣言:“苟存社稷,称臣也可以。”当时,谢太后等人还存幻想,以为对元朝奉表称臣,上尊号,献岁币,还可以保存原有境土。
文天祥有远虑,他深知元人无信,上疏请谢太后允许宋恭帝的一兄一弟出临安,吉王赵昰赴闽,信王赵昺赴广。谢太后同意,进吉王为益王,判福州;信王为广王,判泉州。以驸马都尉杨镇和二王的两个舅舅“提举二王府事”。由此,两个娃娃王爷,即将开始他们颠沛流离的生活。
陈宜中见元人不允和议,计无所出,只得率群臣入宫见谢太后,请迁都避祸。
谢太后开始不允,陈宜中等人“恸哭以请”,太后终于答应,回内宫立命宦者、宫人收拾行装。结果,等到夜晚,却不见陈宜中等人来接驾。谢太后大怒:“我本不想迁都,大臣数以为请。今我欲行,众人又不至,是骗我这个老妇人吗?”急怒之下,谢太后闭门在宫,不见大臣。其实,陈宜中本来是想转天一早成行,情急仓促之下,忘了告知谢太后出发时间,使得太后因空等大发雷霆。
元军方面,在正月十八已经三路会师,扎营于临安以北的阜亭山,真正是兵临城下。
文天祥、张世杰上疏请帝室入海避兵锋,表示他们二人将率守军背城一战。陈宜中不许,经与谢太后商量,派人携传国玉玺出城交与伯颜,准备投降。
至此,宋廷由议和,变成了议降。
伯颜让人译读宋朝降表,对以宋恭帝名义上呈的降表内容非常满意:
“宋国主(赵)㬎谨百拜言:㬎眇焉幼冲,遭家多难。权奸贾似道,背盟误国,至勤兴师问罪。㬎非不欲迁避以求苟全,奈天命有归,将焉往!谨奉太皇太后命,削去帝号,以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二广、四川、两淮见存州郡,悉上圣朝,为宗社生灵祈哀请命。伏望圣慈垂念,不忍三百余年宗社遽至陨绝,曲赐存全,则赵氏子孙世世有赖,不敢弭忘!”
本来,身为国相的陈宜中应亲自出城到元营议降,但此人奸诈胆小,竟然在定下投降“大计”后置帝室及临安于不顾,连夜逃走,跑到温州清澳躲避。
张世杰见宋廷不战而降,率所部离去,屯军定海,以观形势。
文天祥等人出城,在明因寺见伯颜。
文丞相状元出身,起初还想以口辩说服伯颜退军,以保全残宋社稷。“本朝承帝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指元朝)将以本国为属国呢,还是想毁我社稷宗庙呢?”
伯颜说:“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文天祥说:“北朝若有意保存本朝,请退兵平江或嘉兴,然后再商议岁币与犒师之事。如此,北朝可全兵而返,此为上策;如果北朝想毁我宗庙,灭我国家,则淮、浙、闽、广等地大多未下,成败还不可知,如此,兵连祸结,胜负难料!”
出乎伯颜意料,文天祥这个“亡国宰相”如此抗言直陈,让人愠怒。
于是,伯颜语气强硬,威吓文天祥。
文天祥怒曰:“我乃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报国,刀锯鼎镬之逼,又有何惧!”
一句话,噎得伯颜辞屈。在座元朝诸将面面相觑,个个按剑而起,大有杀文天祥之意。
伯颜见文天祥风仪俊爽,举止不凡,心知此人定是豪杰,便遣返其他宋使,独留文天祥于元营。
文天祥大怒,数次请归,诘问伯颜:“我来此议两国大事,为何扣留我?”
伯颜笑称:“请君勿怒。君为宋大臣,今日之事,正当与我共之。”话虽如此说,伯颜令元军两名大将率军卒严加看守文天祥。
临安方面知事不妙,驸马都尉杨镇等人忙乘间奉益王、广王两个孩童出走婺州。伯颜闻讯,立刻派范文虎率军追赶。
德祐二年二月初五,宋恭帝率百官诣祥曦殿,向元阙方向跪拜上表,正式举行了投降仪式。
伯颜取南宋谢太后手诏,晓谕天下州郡降附。南宋臣子汪元量为此有诗讽曰:
醉歌
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
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签名谢道清。
而后,宋廷罢遣文天祥等部勤王兵,以贾余庆为右丞相兼枢密使(此举并无实际意义,只是表示宋廷告降官员品级之高),刘岊同签枢密院事,与吴坚等人并充“祈请使”,准备诣元大都告降。贾余庆凶狡残忍,刘岊狎邪小人,乘时得窃美官,他们心想使毕即归,洋洋不以为意。
伯颜引文天祥与即将前往大都告降的宋臣共座。文天祥悲愤至极,面斥贾余庆等人卖国,并指责伯颜失信。陪坐的吕文焕充好人,从旁劝解。
文天祥瞋目斥之:“汝吕氏家族世代受国厚恩,不能以死报国也罢,竟肯阖族为逆,岂不羞乎!”言毕,离席而去。
惭怒之下,吕文焕与贾余庆等人共劝伯颜拘押文天祥,把他押往大都拘禁。
受降当日,元朝大军屯于钱塘江沙岸上。临安宋人皆希望时节潮至,可把元兵“一洗空之”。
奇怪的是,本该生潮的钱塘江,竟然大潮三日不至,真让人怀疑是否天道冥冥,听任宋朝亡国。
伯颜遣人入临安,尽收宋朝衮冕、圭璧、符玺及宫中图籍、宝玩、车辂、辇乘、卤簿、麾仗等宫廷禁物,催促全太后、宋恭帝、宗室高官以及宫人皆北行大都,去“入觐”忽必烈(谢太后因病暂不行)。
为此,汪元量有诗叹曰:
谢了天恩出内门,驾前喝道上将军。
白旄黄钺分行立,一点猩红是幼君。
伯颜入临安,建大将旗鼓,观潮于浙江,又登狮子峰,观临安形势,可以说是志得意满。
对于伯颜而言,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宋将夏贵以淮西之地归降元朝。
夏贵这个老匹夫,时年已过80岁。由于他降元,在《宋史》中无传;他降元后,又无事迹,故《元史》中也无传。
夏贵人品虽不好,但20年间东奔西走,南来北往,终日与元军争战,攻略八方,战阿术,败董文炳,斗刘整,敌伯颜,南宋半壁河山之苟延,实有他一大份功劳。当然,比起吕文焕、范文虎、刘整等人,夏贵至宋亡后方降,似乎有可取之处,但五十步岂可笑百步!此人不能守义殉节,保全初志,致使数十年功业付之东流。入元后,夏贵才苟活两三年,即生病而死。时人讥讽他为臣不忠,作诗曰:
享年八十三,何不七十九!
呜呼夏相公,万代名不朽。
另外一首诗更直白,指斥他在元人许其以淮西一道“养老”的利诱下投降的丑恶:
节楼高耸与云平,通国谁能有此荣。
一语淮西闻养老,三更江上便抽兵。
不因卖国谋先定,何事勤王诏不行。
纵有虎符高一丈,到头难免贼臣名。
相比文天祥、李庭芝、李芾等忠烈,夏贵老将白忙了半世,最后关头晚节不保,确实让人可发一叹。
李庭芝在扬州闻知宋帝、宗室被掠北去,涕泣誓师,率4万人夜捣瓜洲,准备夺回被俘的少帝及全太后等人,由于元军防备严密,他没能成功。
宋恭帝北迁大都后,被忽必烈封为“瀛国公”。1282年,他又被元人迁往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青年时代,为避免被害,赵㬎自求为僧,往吐蕃习学佛法,终成一代高僧,翻译修订了《百法明门论》等不少佛经。至治三年,思宋亡国旧事,赵㬎(时法名合尊)作诗云:
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
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
结果有人持诗上告,元廷认为赵㬎有复国招贤之意,下诏把他赐死,时年52岁。宋朝以文教而兴,以文过于武而亡。可叹的是,其末帝之死,也缘于一首诗,真让人扼腕低徊,思索久之。
益王、广王被转移途中,范文虎将兵追之甚急。
杨镇一时间奋不顾身,让杨淑妃的哥哥杨亮节掩护二王及杨淑妃先逃,自己断后,表示:“我将死于彼,以缓追兵。”途中诸人狼狈不堪,无马无轿,皆徒步而逃。最危急时刻,二王等人躲于山中七日,断水绝粮,几乎饥渴而死。凑巧的是,统制张全(先前援常州见死不救的那位)与数十军卒恰好往南逃,于是众人汇合,一同逃奔温州。不久,宋臣陆秀夫等人闻讯追至,并召陈宜中来见。
众人推益王赵昰为天下兵马都元帅,檄召诸路忠义,共辅王室。
张世杰在定海接报,率军来赴。
本来,元朝已经在实际上灭亡了南宋,元军诸将皆不愿再驰往南荒战斗,元朝行省官员也大多想放弃肇庆、德庆、封州、梧州等地,认为那里地处僻远,没有太大的军事、政治价值。
史天泽的长子史格当时任广西宣慰使,力排众议,坚决不同意在两广一带弃戍,并上疏忽必烈,分析天下形势,认定穷寇必追。结果,元朝最终向当地增兵益戍,致使南宋最后一丝复国的希望很快破灭。
本章结尾,还须交代一下贾似道的结局。
贾似道被贬后,不仅陈宜中想杀他,台谏、皇宫侍从以及太学生均上书指斥其误国当诛。由于与李庭芝关系不错,贾似道一直逗留扬州,不敢他往。由于朝臣施加的压力太大,谢太后不得不下诏命贾似道前往婺州安置。不久,宋廷又下诏,贬贾似道为高州团练副使,循州(今广东龙川)安置,并派人对他抄家。
为置老贾于死地,陈宜中等人寻找贾似道的仇人监押。当时,会稽县尉郑虎臣的父亲曾因罪被贾似道下令发配充军,郑虎臣很想报仇,便欣然报名充当监押官。
贾似道寓居佛寺,身边尚有侍妾数十人。郑虎臣一到,把这些美女驱逐一空,撤去轿盖,使贾似道曝于秋日中,狼狈而行。郑虎臣又让轿夫唱杭州歌,对他百般讥谑。
行至南剑州(今福建南平)黯淡滩,郑虎臣说:“此处水甚清,何不自投其中以死!”
贾似道连连摇头:“太皇太后许我不死。”
一路受辱,走到漳州木棉庵,气息奄奄的贾似道得了痢疾。他一日大泻数十次,仍旧不死。
郑虎臣也恼,自言道:“我为天下人杀贾似道,虽死无憾!”于是,他冲入小屋,对正蹲踞在虎子(坐便器)上狂拉的贾似道一阵拳打脚踢,把老贾活活打死。
素有洁癖且富贵荣华了大半辈子的老美男子,最终死于自己的一摊稀屎之上。
寺僧举火焚其尸,付其子归葬会稽。
自被贬到被杀,贾似道迁延了七月有余。
时人闻其死,作诗讽叹:
楼台突兀妓成围,正是襄樊失援时。
王气已随檀板尽,江声流入玉箫悲。
姓名不在功臣传,家庙徒存御赐碑。
误国误民还自误,渚庭秋草露垂垂。
杀贾似道的郑虎臣,后被逃至福州主政的陈宜中派人逮入狱中,以“擅杀大臣”的罪名杀死。当初千方百计欲置老贾于死地的,正是陈宜中。郑虎臣杀掉了贾似道,陈宜中又以“国法”杀郑虎臣,奸人之心,真是叵测。
明末清初的“贰臣”钱谦益人品不好,见识却很高。对于南宋亡国,他有独到的评判:“宋家三百年社稷,一旦不血食,所由来者甚渐,亦非(贾)似道一人之过。”
确实,南宋末期士大夫寡廉鲜耻,见利忘义;军人贪黩,纪律废弛;经济凋敝,人民流离;穷富悬殊,赋税不均……所有种种,如全归贾似道一人身上,似欠公允。
所以,忽必烈在元大都召见南宋一些投降的大将,问:“汝等为何那么容易就投降?”诸将回奏:“贾似道专国,总是优礼文士而轻我辈武臣,臣等久积不平,故望风降附。”忽必烈闻言,轻蔑一笑,说:“贾似道确实看不起汝辈,但只是他一人之过。宋国国主又没有做过对不起汝辈之事,何以如此轻易辜负宋恩!依朕所见,贾似道看不起汝曹,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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