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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辽金夏:文明与战争

时间:2023-08-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此首怀古抚今的“大作”,后人评述,往往认定辛弃疾是以诗词论时政,在“开禧北伐”前深忧南宋准备不充分,已经预见到北伐会以失败告终。所以,韩侂胄北伐的幕僚班子中,陆游也算一个,志大才疏,也是韩侂胄最终倒霉的推波助澜者。韩侂胄,其实并无罪大恶极之事,他北伐兴兵,也是辛弃疾、陆游等人力劝,想立功名而已。宋金隆兴和议后,双方和平状态保持了大约有40年之久。

宋辽金夏:文明与战争

在后世人眼中,南宋大词人辛弃疾和大诗人陆游,这二位自然都是“好人”类型,他们头上最大的光环就是“爱国者”。特别是陆游,其《示儿》诗中的名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孩童皆能诵记,朗朗上口。

说起辛弃疾,人们马上会想起“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形象,文才武略,雄姿英发。他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一词,更显现出他似乎就是一个事前诸葛亮,对南宋“开禧北伐”的失败早有预见: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此首怀古抚今的“大作”,后人评述,往往认定辛弃疾是以诗词论时政,在“开禧北伐”前深忧南宋准备不充分,已经预见到北伐会以失败告终。辛弃疾本人编文集时也注明这首词作于开禧元年(1205年)春,即离开京口归铅山时所写。种种迹象表明,在写作时间上,辛弃疾很可能做了手脚,借以彰显他对开禧二年(1206年)北伐失败的“预感”之准确。

其实,读宋人笔记《玉堂嘉话》,可以见出辛弃疾当时完全与韩侂胄站在一条战线上,是对金战争发起人之一:“及议边事,主和议者众。公(辛弃疾)曰:‘齐襄公复九世之仇,况我与金(国)不共戴天耶!’时韩(侂胄)丞相当国,与公议相合。自是败盟开边,用兵于江淮间数年,公力为多。”

所以,北伐失败后,辛大英雄又作“元嘉草草,封狼居胥”等语,实有推脱责任之嫌。因怀才不遇沉沦外任多年,开禧北伐前辛老汉一直从里到外赞襄韩侂胄,力劝他即刻用兵,所以,辛弃疾应该是战争责任人之一。可以说,辛弃疾是个一流的文学家,二流的政治家,三流的军事家,他年轻时率十余人突入敌营生擒叛徒的事迹,证明不了他有多么高深的军事才略和政治远见。

陆游在诗歌方面是一把好手,堪称大家,至于政治、军事方面,则是个庸识之才。陆游命好,也不好,青少年时代考进士,位列第一,居秦桧之孙秦埙之上,惹得老秦大怒,不仅把主考官“办”了,更记住了“陆游”两个字,嫉恨之余,就是不让他通过选官考试。直到宋孝宗即位,才赐陆游进士出身。后来,他又因“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被罢免京中官职。

外任期间,陆游幸得宋朝崇文的风尚保护,终世做一个富贵闲人,为皇帝修修实录什么的,诗词歌赋,怡然生活。当然,才子总是不甘寂寞,老陆七老八十的人仍然“晚年再出,为韩侂胄撰《南园阅古泉记》,见讥清议”。

朱熹也这样评价他:“其(陆游)能太高,迹太近,恐为有力者所牵挽,不得全其晚节。”

所以,韩侂胄北伐的幕僚班子中,陆游也算一个,志大才疏(“才”指其军事远略),也是韩侂胄最终倒霉的推波助澜者。

韩侂胄被杀后,陆游怕惹祸上身,其文集中删去他为韩爷先前撰写的《南园阅古泉记》以及《南园记》,倒是写《四朝闻见录》的叶绍翁好事,详细抄载了这两篇文章。陆游文学天分高,是文章大家,读他所写的《南园阅古泉记》,足见其耆耄之年的奉谀之语和灿然文采。

八十老翁,文笔华章之余,观其在韩太师面前强撑老腹、尽饮一觚之媚态,尤可矜哀。势利随俗,人所难免。当然,中国的政治生态几千年来皆如此,如果一个人得势,自是四方迎合,人口皆誉,山林泉石之乐,也是高雅兴致修养的体现。如果在政治上失势,抑或被政敌扳倒,即使把“公家”的东西放在“公家”的招待所,也定会成为生活“奢靡”的大罪证,仇家会把“公家”的地皮和别墅都记价算在失势者的头上。

韩侂胄,其实并无罪大恶极之事,他北伐兴兵,也是辛弃疾、陆游等人力劝,想立功名而已。

但人只要失败,万恶归于一身,敌人撰写的“墓志铭”,定然竭尽歪曲之能事,而生前“好友”们,无奈之余只能袖手叹息(这还算好的,多数“朋友”会毅然投入敌方阵营,使劲朝老友泼脏水以示界限分明)。

“两朝内禅”的真假戏

宋高宗在金帝完颜亮侵宋失败后,审时度势,禅位于并非自己亲生儿子的宋孝宗,退养德寿,精明至极。

他确实也是所托得人,宋孝宗在“太上皇”的阴影下为帝25年,始终孝顺,父子之间,情义无双。当然,从政治能力方面讲,宋孝宗也属中等天分,“志大而量不弘,气胜而用不密”,符离之败,挫折之下再无振作,非真正大有为帝王。

究其实也,仍是宋朝对武将的“猜防”祖训使然,“鉴陈桥(兵变)之事,惩五代之前车,有功者必抑,有权者必夺”。即使宋高宗仓皇南渡、国将不国之时,仍然畏武将如仇,致使文墨笔吏出身的秦桧大行阴计,排挤贤能,枉害虎将。如果老秦不死,说不定又是萧洐、杨坚的宋朝翻版。

秦桧最大的流毒,还在于对宋朝人才的戕害,邪臣之恶,莫大于设刑网以摧士气。

宋金隆兴和议后,双方和平状态保持了大约有40年之久。为此,金世宗获得“小尧舜”的美名,宋孝宗也被当时后世的腐儒赞为“仁恕”之主。

大儒王夫之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宋金两国相继亡于蒙古,其实祸因正是肇始于两国当时的和平“善举”。

金世宗史称为明主,其实也是篡弑之君,因此,他肯定认为自己能为众人推立为帝已属天幸,所以,他对南宋的“退忍”和一切“和平”努力,其实出于无奈。至于他“息祸养民”一说,只是腐儒和马屁精的谀辞。“汝欲息,而有不汝息者旁起而窥之”,“一息之余,波流日靡,大不可息之祸,亘百余年而不息!”。

我们从历史的经验中认识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一旦金戈铁马的女真人习惯了风花雪月,蒙古部族的嗷嗷叫声就由远而近,金朝、南宋,便在血火之中化为文明的碎片。

我们确实可以做这样一个假设:如果南宋对金国不搞姑息议和那套投降伎俩,不断派军队攻伐中原,这样的话,不仅可以练兵鼓舞士气,更可以宣威北方,使女真以外的后起少数民族闻之惊惕,对宋朝心存畏惧之心。反过来讲,宋金争斗不歇,金国一方也会持志不懈,日习于战,不会逐渐消损其昔日的勇武好斗之风。即使是金人兵强占据优势,每年都乘秋高马肥之际逼临江淮,“宋亦知警而谋自壮之略,尚不至蒙古之师一临,而疾入于海以亡”。

可以看见的是,金兀术昔日南侵最大的结果,就是使南宋涌现了韩世忠、刘锜、岳飞这样的忠勇大将,福兮祸兮,实相倚依。金国恰似当年南北朝时期的北魏,待其息方新之锐气,通好南朝,安晏于洛阳,六镇之祸由此肇始。彬彬文治,最后的结果是拓跋氏赤族无遗之祸。

在血与火的时代,最怕的就是国家“乍然一息”。忘兵忘战,平民溺于安乐享受,一切忽然之祸,正是种于“缘饰文雅”之时。

南宋淳熙十四年(1187年)奸帝赵构安逝于宫中,寿至81岁,坏人长命,天理何在!

天性至孝的宋孝宗哀痛不已,差点给传位于自己的高宗赵构定庙号为“世祖”,后经臣下劝说,表示要“子为父屈”,赵构之父赵佶尚且称“宗”,做儿子的不可能称“祖”,最后定赵构庙号为“高宗”。

太上皇“崩”了,本该放开手脚大干的宋孝宗却萌生退意,两年后禅位给自己的儿子赵惇,是为宋光宗。

宋孝宗禅位于子,大概出于两个原因:其一是倦怠国事,想退养以安天年;其二是当时金世宗去世,其嫡孙完颜璟即位为帝(金章宗),依据宋金和议,金与宋是叔侄之国,60多岁的宋孝宗以后在与金国新帝的外交表奏上就要向毛头小伙子金章宗称“叔”,一向注重名分的孝宗皇帝当然不会像沙陀人石敬瑭那样不知廉耻。所以,他退位之后,也可免去向金朝小皇帝称“叔”之辱。

世上可叹的事情往往出人意表。孝宗皇帝乃天下纯孝之人,对不是自己亲爹的宋高宗奉养始终,而他自己的亲儿子光宗皇帝,却是天下大不孝之人。此人不仅荒淫酒色,又百分百怕老婆,伤尽天下孝子贤孙之心。

宋光宗的皇后李凤娘,是庆远军节度使李道的女儿。李道在湖北时,与一个名叫皇甫坦的道士过从甚秘,时常交换房中秘方之类的,多次向老道赠以大量黄白之物。皇甫坦这种方士神通广大,后来得在宋高宗身边行走,就向高宗推荐说李道的女儿有“母仪天下”之命。高宗赵构一高兴,就把李氏嫁给宋孝宗的儿子恭王(后来的宋光宗)为妻。

嫁入赵家后,李氏妒悍非常,宋高宗、宋孝宗父子大叹看走眼。高宗叹息“此女将家悍种,我为皇甫坦所误”。宋孝宗对这个凶悍的儿媳也曾训诫:“你再凶妒,我就废掉你皇太子妃的名位!”

由此,仇恨的种子,深深种植于这位自幼长于跋扈军头家的女人心中。

宋光宗当皇帝后,李凤娘成了李皇后,自然不把“退休”的老公公放在眼里。宋光宗只有一个儿子嘉王赵扩,乃李氏所生。光宗夫妇急忙想立这个儿子为皇太子。孝宗皇帝心中却想立光宗的二哥赵愭的儿子为皇储。

李凤娘闻言大怒,气冲冲地闯进太上皇老公公内宫,大叫大嚷:“我李氏是你们赵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嘉王又是我亲生儿子,为什么他不能当皇太子!”

如此凶悍的媳妇,别说在礼教甚严的宋朝,在上下几千年的皇朝中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人来。

孝宗皇帝气得浑身哆嗦,口不能言。李氏扭身出宫,直奔自己老公宋光宗处,拉着儿子嘉王向光宗大哭大叫,说太上皇有废掉光宗之意。孝宗、光宗父子之间的嫌隙,由此加深。

后来,孝宗知道儿子体弱,派人精制了调养药丸给儿子光宗,李皇后竟说太上皇要毒死光宗,致使孝宗、光宗父子势如水火,做儿子的光宗,从此基本不入宫向父皇问安。

李凤娘的骄悍愈演愈烈。宋光宗一次大便后洗手,低头见跪捧金盆的宫女很漂亮,本想推倒就干,忽然想起母老虎李皇后在旁边坐着,他强压欲火,干咳一声,望着宫女柔荑一样白晳纤修的美手赞道:“真是一双好手。”李皇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咯噔”一下,没有立刻发作。晚上,宋光宗进御膳,太监送上一个金漆描龙朱红食盒,说是皇后送给皇帝尝鲜的“新菜”。光宗皇帝心里高兴,忙俯身亲自打开盒盖,赫然见到食盒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只雪白的人手,断腕处仍在不停渗出鲜血。

光宗皇帝本来就有赵氏家族的隐性遗传精神病,由此惊吓勾起病根,精神恍惚,数日不能上朝。

没多久,趁光宗出城行郊礼,李皇后又派人把光宗皇帝宠爱的黄妃活活掐死,然后说是美人暴病而死。

大殓时,光宗看见棺内的黄美人舌头吐出大半截、眼睛鼓出眶外的惨状,“嗷”的一声昏死过去,自此,他的病势加剧,不能视朝,政事多决于李后。

这位李皇后,可以说是宋朝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女人,骄奢横妒,大封自己李家三代为王爵,李氏家庙的卫兵竟多过赵氏皇家的太庙。她滥赏亲族,上至亲眷,下至门客,近200人得获“推恩”荫赏。如此跋扈地滥封后族,是南宋高宗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由于光宗皇帝许久不朝拜太上皇孝宗,大臣们都非常疑骇。在宰执、台谏官员等大臣的劝说下,光宗皇帝有几次想去与老父会面,均为李皇后所阻拦。

绍熙四年(1193年)九月重阳节,文武百官齐至,皆盼望光宗皇帝亲自领队率众臣拜见孝宗。

临行,李皇后忽然出现,把光宗皇帝拉回内宫,说:“天气太冷,陛下还是回宫饮酒。”

百官悚然,莫有敢言者,只有中书舍人陈傅良牵着光宗皇帝的衣裾请他不要回宫,被李皇后怒声呵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这个秀才不要脑袋了!”

绍熙五年(1194)春,太上皇孝宗皇帝病重。大臣叩请光宗亲往重华宫探病,皆遭拒绝。

六月,孝宗皇帝弥留之际,左右顾盼,很想临终前见上儿子一面。大不孝的儿子光宗皇帝仍然与李后在内殿饮酒,根本不问父皇死活。

最后,大臣彭龟年等人叩头出血泣谏,光宗夫妇才允许儿子嘉王去重华宫探视孝宗。

眼见孙儿来到御榻,太上皇孝宗皇帝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当夜,孝宗皇帝病逝,时年68岁。

这个连庙号都是“孝”字的皇帝,却生出中国皇朝史上最不孝的儿子。

更出格的是,孝宗皇帝去世后,身为儿子的光宗连丧礼都拒绝出面,这在礼制大盛的宋朝,确实是悖伦大事。

幸亏关键时刻宰执大臣留正、赵汝愚等人请出孝宗嫡母吴太后(此时为太皇太后,是宋高宗的皇后),让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太太主持丧仪。

宰执大臣们上奏,请光宗皇帝同意其子嘉王“早正储位”,连上两次,光宗只在奉折上敷衍性地批了两个字“甚好”。

李皇后心疑,担心大臣们架空自己老公,就以光宗名义出御札,有“历事岁久,念欲退闲”之语,试探朝臣们的反应。

见情势危急,国不可一日无主,赵汝愚等人就想以太皇太后的名义颁旨使光宗皇帝禅位于其子嘉王。老臣留正怕嘉王在没有光宗御诏的情况下继位名不正言不顺,便在早朝时自己假装摔一跤,然后上表乞致仕,离开了这个政治旋涡。

宰执大臣留正关键时刻溜号,大臣们人心益摇。光宗皇帝上朝,摇摇晃晃神经兮兮,没走几步就摔个大马趴起不来,更让赵汝愚等人心中畏惧,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大臣徐谊出主意,让赵汝愚联络当时任知阁门事的韩侂胄出面,入内宫说动太皇太后吴氏。吴氏的亲妹是韩侂胄之母,所以是以甥劝姨,事情就很好办。

但是,吴老太太特别懂礼,拒绝参与国事,韩侂胄去了两次都没见上大姨。

韩侂胄逡巡欲退之时,一个名叫关礼的宦官留韩爷寒暄。趁此机会,韩侂胄把赵汝愚等人要使光宗内禅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关礼是个好太监,让韩侂胄稍等,他自己进入宫内,见到吴太皇太后就跪下大哭,奏称留正离去后,赵汝愚也要出京避祸。

吴老太太大惊:“怎么赵知院(赵汝愚当时任知枢密院)也要去?”关礼回答:“今定大计而不获许,其势不得不去!赵知院一去,朝中无人,天下事何可为?”

吴老太太思忖再三,终于答应出面主持内禅之事。

关礼趋出,忙招韩侂胄:“明早太皇太后于寿皇梓宫前垂帘,谕告宰执大臣内禅之事。”

其实,光宗的这次“内禅”,既不同于高宗,也不同于孝宗,因为禅让的“主角”本人根本不知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宫廷政变”,所以,涉事诸人才这么心惊胆战,惶惶不安。

赵汝愚得知吴太皇太后同意,让御林军首领郭杳等人马上布置,命关礼等人秘密赶制嘉王登基用的皇袍。

转天一大早,趁禫祭(大丧除服)之时,赵汝愚率百官在孝宗梓宫前跪定,吴太皇太后临丧垂帘。

赵汝愚出列,奏称:“皇帝有疾,未能执丧,臣等先乞立皇子嘉王为太子以系人心,皇帝批出有‘甚好’二字,后有“念欲退闲”之旨,请太皇太后处分。”

吴太皇太后心中有数,顺口接言:“既有御笔,相公当奉行。”

于是,众臣以太皇太后名义颁旨,尊光宗为太上皇帝,李氏为太上皇后,嘉王赵扩继位为皇帝,是为宋宁宗。

嘉王赵扩闻讯,仓皇不知所为,连声推辞,并称“如此我恐怕要负上不孝之名”。

赵汝愚劝道:“天子当以安社稷、定国家为孝,今中外人人忧乱,万一变生,置太上皇何地!”

说着话,众官也不管赵扩同意不同意,将他扶入素幄之中,为他披上皇帝的龙袍,至此,内禅之事,已成事实。

宋宁宗继位后,听从拥立大臣所言,马上把一直作为李皇后(已成太后)心腹的太监林亿年等数人外贬,罪名是“离间两宫”,指他们离间孝宗、光宗父子。

李皇后得悉内禅之事,却也无可奈何。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做皇帝,郁闷之余,好歹有个心理安慰。

李皇后顿失权柄,身边又总有个疯老公乱吼乱叫,心情十分压抑,过了6年,阴毒的李皇后气久成病而死。两个月后,她的疯老公光宗皇帝也死了。虽然对父皇不孝,光宗对母老虎老婆不可谓不忠,前后脚双双进入黄泉界,在来世又可终日受这个悍妒的女人“呵护”。

可笑的是,如此阴狠凶毒的李皇后,死后谥号竟然是“慈懿”。

“庆元党禁”的窝里斗

宋宁宗继位后,推定策之功,以赵汝愚为右丞相,加殿前都指挥使郭杳为武康军节度使。至于“内禅”的另一个关键人物韩侂胄,仅仅获得一个汝州防御史的虚衔。

韩侂胄本是北宋名臣韩琦五世孙,其姨母是太皇太后吴氏,而宁宗皇帝的韩皇后,又是他的侄孙女,本来,自忖有定策大功,韩侂胄觉得自己肯定能获封个节度使什么的,可赵汝愚却对他说:“吾为宗臣,汝为外戚,岂可言功!要赏也应赏那些为国宣力的爪牙之臣。”

赵汝愚倒是没什么私心,先前还推掉兼参知政事的官,但毕竟他自己得为宰执,只给韩侂胄一个象征性的虚官,后者自然悻悻不已。

赵汝愚的好友徐谊劝言:“韩侂胄异日必为国患,宜饱其欲而远之。”又有人劝赵丞相加封韩侂胄节度使以免怨生,皆为赵汝愚拒绝。

韩侂胄虽然没有获美官,但宁宗皇帝深知此人对自己有拥立大功,自然日见亲幸,双方相处的机会也愈来愈多。老臣留正回京城没多久,韩侂胄怕赵汝愚倚之成事,劝宁宗皇帝把他罢相,外放知建康府。

留正被罢也是活该,关键时刻,竟然装病撂挑子,让新皇帝耿耿于怀。

赵汝愚见留正被罢,恼怒之下,也无法让宁宗皇帝收回成命,只有把当时在潭州为官的好友朱熹调入中央给皇帝当侍讲,官虽不大,但是作为“帝师”,可朝夕进言。

朱熹文人品性,深忧韩侂胄等人,常在宁宗皇帝面前讲韩爷的坏话,又暗约台谏官员弹劾。同时,他深劝赵汝愚厚赏韩侂胄之劳,不要让他预政。

赵汝愚根本没拿韩爷当盘菜,不以为虑。谏官黄度准备上书弹劾韩侂胄,老韩先下手为强,以皇帝的名义把黄度外放知平江府。没过数日,他出内批,罢掉朱熹的侍讲。老朱此次“帝师”之旅确实短促,从头到尾才46天。

当然,宁宗皇帝喜欢绕过三省班子擅出御批,有时韩侂胄“代办”,但对朱熹的外放,确实是宁宗本人所为。

老朱道貌岸然,峨冠大袖,满口仁义道德,不能不让年轻的皇帝心生厌恶。

朱熹字元晦,号晦庵,又号紫阳,少时师从“洛学”大家胡宪等人,对程氏兄弟的理学精研推广,最终成为南宋一代的理学大腕儿。韩侂胄当权时,理学被称为“伪学”,备受打击,老朱至死也是战战兢兢。韩侂胄一系瓦解后,朱熹死后大名,如日中天,特别是明、清之际,成为显赫的儒家代表,位置列于孔子、孟子之后,朱氏理学也成为桎梏中国士人思想的最大根源。

从人品方面讲,这位“朱子”是个虚伪量狭之人。试举一例:

与朱熹同时的文人唐仲友是南宋“经制之学”的创始人,才华横溢,自然引起朱熹的嫉妒。大词人陈亮前往台州拜谒当时为台州知府的唐仲友。宋朝文人联欢会,喜欢去花街柳巷饮酒赋词度曲,那时的妓女貌美才高。陈亮看上一个歌妓,求唐仲友为她办理脱籍赎身的手续。唐仲友答应后,适值宴集,他就问那个美貌歌妓:“你真要脱籍和陈官人一起离开吗?”美妓笑意盈盈地点头。唐仲友叹息:“你可要有挨饿受冻的心理准备啊。”歌妓一听此言,忽悟陈亮乃一落魄文人,虽是知府座上高宾,实际上却是个缺钱少银的主儿。小姑娘烟花柳巷见得多,她又不是杜十娘,自然势利得要命,粉脸陡沉,马上表示愿意留在台州继续安心“本职”接待工作。

不久,日夕盼望携美人归家的陈亮获知此事,怨怒不已。他知道朱熹一直与唐仲友不睦,便马上赶往当时以浙东常平茶盐公事身份巡视的朱熹那里求见。朱熹见陈亮,开口就问:“近见小唐,他有什么话说?”陈亮答:“唐仲友说您连字都认不全,怎能作监司!”朱熹大怒,马上派人严查唐仲友的“工作”,先后向朝廷六上奏折,给唐仲友安了八条罪状:贪污、枉法、纵容、败政、养私、营商、滥税、制造假钱,等等。

特别缺德的是,朱熹知道天台营官妓严蕊与唐仲友相交甚厚,便诬称严姑娘与唐仲友违法私通,瓜分官财,把姑娘抓入大牢里严刑逼供。

美貌如花的严姑娘受尽折磨,就是不攀诬唐仲友,结果被打得死去活来。有狱吏看不下去,好言劝诱严蕊:“你就认罪吧,如果画押,你的罪不过是受杖,干吗在此忍受惨毒的拷打!”

严蕊严词拒绝:“我身为贱妓,即使与唐太守有滥私之情,罪也不会至死,但确实没有此等事,我怎能胡编认罪诬蔑士大夫!即使被打死,我也不会枉害别人。”

这样一来,严姑娘的声名愈来愈高,连皇帝都有所耳闻。

朱熹弹奏唐仲友上达帝听后,幸亏时为宰执的王淮与唐仲友有姻亲关系,就对皇帝讲:“这案子不过是秀才之间争闲气引起的。”和事佬一作,“遂两平其事”,不了了之。

不久,朱熹改除他官,岳霖(岳飞之子)被委任为地方官。岳爷深知严蕊冤枉,把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美女从狱中提出,让她作词自陈。严蕊口占一首《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岳霖感动,立判严蕊出狱从良。姑娘还算命好,被宋宗室某人纳为妾,安度后半生。

当然,这些事情,后人怀疑多多,清末大儒王国维认为是“小说之语”,其实大抵是可信的。朱熹日后声名显赫,其后学、弟子肯定一直增饰其事,好的宣扬光大,坏的毁证灭迹,带累得唐仲友也成为老朱当时“反腐败”的对象,如此一个学问大家,在《宋史》中竟无一传可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由此可见理学风行下“主流”的猖獗。

朱熹咽气之时,由于当时道学作为“伪学”四处挨打,“(朱熹)门生故旧无送葬者”,只有老朱平素不甚待见又常常爽其约的辛弃疾前往吊唁,并哭泣道:“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辛老汉铁骨铮铮,老朱生前算是交对了一个真朋友。

孝宗时代,朱熹因其儒学之名曾入朝陛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孝宗皇帝见这位大儒只会空谈,没一点儿经世致用的真学问,很后悔招他入京。

其实,宋孝宗本人特别留意金谷理财之事,天天想备战恢复,很反感“高谈无实用”的儒生,特别是以朱熹为首的一帮道学先生,高冠大袖,奇装异服,天天高讲“存天理,灭人欲”,完全是哗众取宠的无用之人。

进入宁宗皇帝时代,内忧外患,朱熹这套故作高深的理论仍旧没有太大的市场。而且,从个人品质上讲,朱熹同如今不少“主流”经济学家一样,言行不一,沽名钓利。他曾经霸占身亡故友家财,引诱尼姑做妾,以朝廷钱谷做人情赠予学生,收取高额学费致富。特别令时人议论的是,他家里大儿子病死后,大儿媳过了许久又怀上了孩子,老朱对此负有很大的“嫌疑”。所以,天天嘴里大甩特甩“仁义”“道德”“修身”“治民”“廉恕”的道学先生,人品真是不怎么样。他们仁义道德在嘴上,其实是“依正以行邪,假义以干利”,这样的政治人物,宋朝以后的中国官场屡见不鲜。

可叹的是,程朱理学日后死人翻身,徒子徒孙遍布天下,明清两朝出于统治需要又大肆敬崇,朱熹的“污点”越来越淡,经过无数次描绘添彩,他当时的“丑行”,全变成政敌的“诬蔑”了。

宁宗皇帝即位三个多月,用御批册免宰相,迁易台谏,逐免侍讲,大臣王介直言上谏,认为这些“非盛朝事也”,并言及宋徽宗时代正因屡出御笔行事,最后导致靖康之祸。

宁宗皇帝依然故我。想当初杜衍做宰相,常攒数十封皇帝“御笔”封还,彼时的清明政治,至今已荡然无存。宁宗皇帝对韩侂胄好感加深,又委他兼任枢密都承旨(国务院办公厅主任)。

韩侂胄为了对付赵汝愚,把京镗升为签书枢密院事。本来,当初宁宗皇帝要派京镗到蜀地为方面大员,赵汝愚却奏称京镗“望轻资浅”,使京镗坐镇一方的梦想成空,恨得京爷牙根直痒痒。韩侂胄就把他引以自助。

这位京镗可是位堂堂好汉子。高宗崩后他出使金国,京镗入金后,通知对方在接待时一定要撤乐,即不要演奏音乐。金人“迫之”令京镗即席,京爷大怒:“吾头可取,乐不可闻!”金人甲士露刃胁逼,京爷大怒斥退。金世宗闻讯,感叹道:“南朝直臣也”,特意下诏撤乐。回朝复命的时候,宋孝宗也感叹:“士大夫平素谁不以节义自诩,但又有谁能临危不惧像京镗那样!”这样一个节义儒士为赵汝愚所抑,自然胸中不服。后来史臣偏心,描写京镗与韩侂胄站于一列后,说他“阿谀附和,视正士如仇敌”,这完全是以成见评人。

宋朝党争,士大夫结党站队,打击异己,党同伐异,让后世难分是非。成王败寇,日后韩侂胄被杀,人们总把他往坏里说,总是言及陈自强、苏师旦等人与他的交往,无视辛弃疾、陆游等“好人”也受其荐拔。

很难以“好人”“坏人”来对政治人物加以区分,中国知识分子的党群之争,在宋代尤为典型和复杂,意气之争、门派之争、乡群之争,昏天黑地,乱七八糟。

宗室赵彦逾当时任工部尚书,他在拥立宁宗皇帝时出了不少力。赵汝愚不念前功,反而把他外任为四川制置使,逐出京城权力中心。赵彦逾由此深恨赵汝愚,自然也归于韩侂胄一派。陛辞之日,出于愤激,他点名道姓指斥赵汝愚在朝内结党营私。

当然,宋宁宗真正恨赵汝愚的原因,在于他听说“内禅”前赵汝愚并不十分坚定地要推立自己,说过“只立赵家一块肉便了”。此言意味深长,赵家之“肉”可不少,宁宗的堂兄弟许国公赵柄当然也可以被推立为帝。所以,“臣不密则失身”乃千古道理,乱说话会让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关键时刻,京镗给韩侂胄出主意:“赵汝愚是宗姓皇族,只要让台谏指斥他谋危社稷,肯定能一网打尽。”

此招一剑封喉。赵汝愚乃赵宋宗室赵元佐七世孙,台谏受韩侂胄之托,奏他“以同姓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宁宗皇帝本来就已经怀疑他,于是下诏罢其相位,命他出知福州。

太学士杨宏中等六人伏阙上书,为赵汝愚申冤。宁宗皇帝大怒,诏称杨宏中等人“罔乱上书,煽摇国是”,逮捕后送五百里外劳改。临安府知府钱象祖很卖力,亲自率人逮捕诸位太学士押送贬所。

这位钱象祖,当时在韩侂胄手下十分卖力,日后也有他倒韩大显“神威”的时候。

赵汝愚被贬外任,韩侂胄如愿以偿,终于得封保宁节度使,节钺得手。

不久,朝廷下诏,流放赵汝愚于永州。墙倒众人推,赵汝愚一霉再霉,也怨不得韩侂胄一人,他当政时在朝内得罪人太多,自然大家都来落井下石。而且,众人引经据典,把他比拟为汉朝的刘屈氂、唐朝的李林甫,一定要把这位前宰相置于死地。

老赵郁闷至极,对几个儿子说:“观(韩)侂胄之意,必欲杀我。我死,汝曹尚可免也。”庆元二年(1196年)春,赵汝愚走到衡州,当地的郡守钱鍪与这位相爷有前嫌,窘辱备至。适逢赵汝愚忽患重病,竟然一夕暴死。他的死亡,其一可能是钱鍪暗害,其二可能是仰药自尽。笔者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他行前对儿子们说的一席话表明,他深知自己死才可以使家人免祸。

从人品上讲,赵汝愚不是坏人,他生活艰苦朴素,当宰相的时候仍然寒冬衣布裘。但此人失于疏直,不能容物察人,又爱搞小圈子,遇上宁宗皇帝和韩侂胄,不败也难。

赵汝愚一死,韩侂胄自然升官连连。庆元四年(1198年),“加韩侂胄少傅,赐玉带”;庆元六年(1200年),“加韩侂胄太傅”;嘉泰二年(1202年),“加韩侂胄太师,封平原郡王”;开禧元年(1205年),“诏韩侂胄平章军国事,立班丞相上,三日一朝,赴都堂治事。”

韩侂胄用事期间,大用许及之、赵师曐、陈自强、苏师旦等人。《宋史》等书采用宋人笔记,讲许及之参加韩侂胄生日来迟,见大门关闭,竟从狗洞钻入,有“由窦(洞)尚书”之称;又讲赵师曐参与韩侂胄宴会学鸡叫逗韩开心,有“鸡鸣侍郎”之号。其实,仔细研观《齐东野语》《四朝闻见录》等南宋当时文人写的笔记,都已明确说明上述故事,“皆不得志抱私仇者撰造丑诋”。

至于陈自强和苏师旦,这两个倒真不是什么好人。老陈是韩侂胄的童蒙老师,老苏是韩侂胄当兵马钤辖小官时的秘书,两个人其实也无大恶大奸之事,只不过皆是贪财好货之人。凡爱贪小便宜者,必不能做出巨奸大恶之事。而且,韩侂胄信用这两个人,从某个侧面讲还说明他人品不错,非常念旧,绝不是人一阔脸就变的主儿,且很少政治老手的深奥心机。

嘉泰元年(1201年),韩侂胄的侄孙女韩皇后病死。韩皇后恭婉贤惠,从未干政。其父韩同卿“每惧满盈,不敢干政”。当时天下人皆知韩侂胄是后族,但没人知道时任扬州观察使的韩同卿是皇后亲爹。幸运的是,韩同卿父女二人两年之内前后脚病逝,没有见到韩氏大家族的覆灭。韩侂胄虽然是韩皇后亲爸的三叔,年龄其实与韩同卿差不多。

韩皇后死后,宁宗宫内有曹美人和杨贵妃两个人最得宠。杨贵妃是会稽人,很小的时候就入宫为宫女,长大后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后来就认会稽当地一杨姓大族为宗,姓了“杨”。老杨家的家主杨次山很幸运,商贾出身,登时成为皇后的“大哥”。这位杨贵妃人精一个,颇涉书史,常助宁宗皇帝决政事;而曹美人柔顺温婉,善良贤惠。

韩侂胄便劝皇帝立曹美人为皇后。宁宗皇帝不听,他非常喜欢杨贵妃的机敏聪明。此女又会哄自己开心,又能赋诗吟词,于是皇帝就立杨氏为后。

杨皇后得立后,得知韩侂胄先前议立曹美人,顿起杀心。所以,最后老韩倒霉,其实是死于杨皇后之手。

当然,当时杨皇后很巴结韩太师,常常唤韩侂胄宠姬四夫人进宫唠家常。四夫人是位年轻貌美不谙世事的女子,入宫之后,杨皇后假意让她坐,这女子胸大无脑,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竟与当国皇后平起平坐,让杨皇后心中大恨。日后,韩侂胄被诛,他的诸位妾侍被搜身后即遣回父母家,唯独对这位四夫人,杨皇后专门下旨,令京兆尹把她打了一百大板才放走。可见,杨皇后为人,也真属面善心阴的笑面虎。

韩侂胄败后,顿成朝臣攻击对象,大家指斥他“专政既久,党羽遍内外,天子孤立于上,威行公省,权震宇内”,种种指斥,大都浮诞无实。

身为宰臣,不能不抓权,不能不用人,而宁宗皇帝对他一直信赖,也称不上他把皇帝架空。

韩侂胄最后的祸由,主要是他志大才疏,又总有辛弃疾、陆游一帮人撺掇,贸然与金国开战,仓促引致败绩,最终自己被人算计顶缸。

“开禧北伐”的坏结局

韩侂胄伐金,有着复杂的原因,但当时“国际”大形势,确实很不利于金国。

当时,金国的统治者是金章宗完颜璟。

金章宗是金世宗的孙子,其父完颜允恭命薄,只有皇太子的命,年纪轻轻就因病去世。所以,金世宗崩后,金章宗以皇太孙身份入继大统。

金章宗本人,已经是完全汉化的女真人,在汉文化如诗歌、绘画等方面皆属上上等级。他继位之后,金国从上至下基本上已经全部汉化,无论是科举制度、法规律典、礼制官仪方面,还是蕃汉通婚方面,都是个纯然“封建化”国家。

金章宗时,金国人口近5000万,是鼎盛的黄金时代。当然,任何人、任何国家都走不出这样一个怪圈——达到顶峰后,必然向下滑落。亢龙有悔,不仅仅国内天灾频频,金国北方的蒙古诸部日益强盛,金国为北部鞑靼等部所扰,无岁不兴师讨伐,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府库空虚,国势日弱,群盗蜂起,民不堪命。

在此背景下,“有(人)劝韩侂胄立盖世功名以自固者”,韩侂胄“定议伐金”。

“有人”当然是不少人,其中就包括时任浙东安抚使的辛弃疾。辛老汉入朝劝韩侂胄:“金国必亡,愿属大臣备兵,为仓促应变之计。”所以,韩侂胄伐金,绝非他本人异想天开,位尊官宠,夫复何求,正是因为南宋朝野不少人憋足劲想“恢复”立功,才不停地撺掇他渝盟北伐。

可惜的是,韩侂胄出手第一招就是大错,他下令吴曦在西蜀练兵。

吴曦是宋朝大功臣吴璘的孙子,其父吴挺也一直在蜀地为帅。自吴玠以来,吴氏家族一直在蜀地为宋朝捍边,但已渐有尾大不掉之势。所以,丘崈任四川安抚制置使时就上奏:“吴挺死后,兵权不可付其子。”

也是因为要消除吴氏家族的影响力,赵汝愚当政时趁吴挺去世之机,中止了吴氏家族兄弟父子的传承,把吴挺之子吴曦调回杭州,给了一个“带御器械”(高级禁卫军将)的荣衔,实际上剥夺了吴氏子弟在川蜀地区的世袭权。(www.xing528.com)

吴曦后来虽升为殿前副都指挥使,但比起其父祖专制一方的威风,他仍感郁郁不得志。小伙子脑子活,大把大把金宝送给韩侂胄的亲信陈自强。在老陈的力赞下,韩侂胄就把吴曦委任为兴州都统制。如此,蛟龙归海,他回到了吴氏的老根据地,牢牢握定了军权。

开禧北伐后,吴曦终于暴露出狰狞嘴脸,以川蜀之地投降金国,给了南宋最沉重的一击。

嘉泰四年(1204年),韩侂胄等人先在意识形态方面造声势,追封岳飞为“鄂王”。岳飞少年时,他家是韩侂胄先祖韩琦家的佃客,岳飞显贵后,特别礼敬韩氏家族。所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尊荣岳飞自然是韩侂胄当时彰显“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政治需要,其中也包含私人感情在里面。追封岳飞为王,在当时可谓是大得人心。

金朝方面,自然也听到宋朝要兴兵的动静。金章宗集结大臣议事,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南宋会渝盟,唯独宗室完颜匡表示:“宋人置忠义保捷军,取先世开宝、天禧纪元,岂忘中国者哉!”宋朝的年号,基本上就反映出当朝帝王与大臣要干的事情,是一种风向标式的“文化”标志。

年号定为开禧,表明宋朝想做开宝、天禧年间那样的“大有为”之事。

为了稳妥起见,金章宗便派平章仆散揆在汴京统兵以防备万一。

仆散揆到汴京后,也被宋朝派去的间谍欺骗,认定南宋增加戍兵只是防盗,上奏金章宗让皇上放心。

一些金国武将见势不妙,劝金章宗先发制人,被他拒绝:“南北和好四十余年,民不知兵,不可败盟生事。”

金章宗本人,确确实实不想与南宋交战。数年以来,每有金使入宋,临行前他都嘱诫金使过界后不要饮酒,不要无端生事。就连金国使节在国界与宋人争“下车子处”“争渡船”等小过,金章宗也严厉训斥。一年多前,金使完颜阿鲁带从宋国回来后奏报说韩侂胃买马募兵要北侵,金章宗马上下令把阿鲁带打了五十大板,逐出京城贬官。这些举动,均显示出金章宗本人不想与宋发生战争的根本意愿。

可叹的是,一改昔日总是金人越境剽掠的状况,南宋军近几年来不时越境搞事,他们在宝鸡、郿县、石角山、平县、巩州常常跨境抄掠,顺带杀人抢东西,进行了多次试探性的进攻。

金人移文责问,南宋方面总是声称那些事是“盗贼”们干的,并称失责官员已被降黜调换。

开禧元年(1205年)秋,韩侂胄为审知金国虚实,派陈景俊为贺正旦使出使金国。

金章宗挺厚道,赐宴时对陈景俊说:“大定初(金世宗时代),世宗许宋世为侄国,朕遵守至今。岂意尔国屡犯我国边境,以此朕遣大臣宣抚河南。及得尔国公文,朕即罢司,而尔国侵扰益甚。朕唯和好岁久,委曲含容,恐侄宋皇帝或未详知。爱卿归国,当为朕具言之。”

陈景俊还朝后马上把金章宗的话汇报给宰执陈自强听,陈自强让他不要告诉宋朝君臣。不仅宋宁宗不知道金章宗一番好意,老陈连韩侂胄也不让知道,只想着兴兵得胜后大家都加官晋爵。

这年年底,金国的礼部尚书赵之杰到宋朝贺来年正旦。按照宋金和议之约,宋宁宗应该亲自起立从金使手中接受金朝的国书。韩侂胄为了使战争合理化,故意破礼,派人从金使手中抢过国书,再呈给宁宗皇帝。

此举大出金使赵之杰意料,他又急又气。气未平之际,宋廷礼臣又呵斥他“躬身立!”这一个“躬”字,正犯金章宗之父完颜允恭的名讳。

古人多礼,避讳十分重要。“躬”“恭”同音,依礼,宋人在金人面前不应直言此字。

早在12年前,金章宗派他当太孙时的老师完颜匡入宋为使,特意改完颜匡为完颜弼,就是为了避宋太祖赵匡胤的名以示对南宋的尊重。至此,南宋为了开衅,也顾不上“礼尚往来”了。

开禧二年(1206年)五月,“追论秦桧主和误国之罪,削夺王爵,改谥谬丑”。表面上看,只是对秦桧一个人的追贬,其实,这是一份南宋变相的“宣战书”,彰显了宋廷要一改先前与金国的“和平”路线。

果然,宋军数道齐出,镇江都统制陈孝庆收复泗州(今江苏盱眙),江州都统制许进收复新息县,光州当地汉人收复褒信县(今河南包信镇)。不久,陈孝庆又收复虹县(今安徽泗县),所有这些“胜利”,皆是宋朝单方面不宣而战所取得的胜果。眼见胜讯连连,韩侂胄大喜,命人草诏,以宋宁宗名义诏示天下: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朕丕承万世之基,追述三朝之志。蠢兹逆虏,犹托要盟,朘生灵之资,奉溪壑之欲,此非出于得已,彼乃谓之当然……兵出有名,师直为壮,况志士仁人挺身而竟节,而谋臣猛将投袂以立功。西北二百州之豪杰,怀旧而愿归;东南七十载之遗黎,久郁而思奋。闻鼓旗之电举,想怒气之飙驰。噫!齐君复仇,上通九世,唐宗刷耻,卒报百王。矧乎家国之仇,接乎月日之近,夙宵是悼,涕泗无从。将勉辑于大勋,必允资于众力。言乎远,言乎迩,孰无中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益砺执干之勇,式对在天之灵,庶几中黎旧业之再光,庸示永世宏纲之犹在。布告中外,明体至怀。

诏书出自大名士李壁之手,理直气壮,文采飞扬。

南宋国内,更是上下感奋,举国欢腾。为此,辛弃疾作《六州歌头》一词,大赞韩侂胄:

西湖万顷,楼观矗千门。春风路,红堆锦,翠连云。俯层轩。风月都无际。荡空蔼,开绝境,云梦泽,饶八九,不须吞。翡翠明珰,争上金堤去,勃窣媻姗。看贤王高会,飞盖入云烟。白鹭振振,鼓咽咽。记风流远,更休作,嬉游地,等闲看。君不见,韩献子,晋将军,赵孤存。千载传忠献,两定策,纪元勋。孙又子,方谈笑,整乾坤。直使长江如带,依前是、保赵须韩。伴皇家快乐,长在玉津边。只在南园。

80多岁的老爷子陆游也不甘人后,奋笔疾书道:

中原蝗旱胡运衰,王师北伐方传诏。

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

但是,从实际情况分析,南宋当时出兵伐金完全是头脑一热的不理智之举。南宋精神、物质两方面准备都算充分,但在最关键的军事方面准备严重不足。

自宋孝宗符离之溃,南宋已有40多年没有真正打过仗,即使有辛弃疾这样青年时代上过战场的人,当时也是年过花甲的衰朽老翁。关键时刻,薛叔似、许及之、丘崈等人,都心里发虚,或辞不赴任,或称事推托,没有一个能独当一面坐镇指挥的大帅。所以,两淮重要战场,韩侂胄只能任用曾出使金国回来力言金国可灭的邓友龙主持全面工作。四川方面,韩侂胄以大草包程松为宣抚使,但实际的军事大权掌握于阴谋家、野心家吴曦手中。

最要命的是,吴曦一直暗中与金朝联系,准备里应外合,在金国的帮助下实现割据蜀地当土皇帝的梦想。所以,南宋出兵后,被寄予厚望的吴曦竟然在四川按兵不动,金兵再无后顾之忧,可以集中优势兵力在东线与宋军争战。

金军进攻和尚原时,宋将王喜也曾奋力抵抗。战至半酣,王喜忽然接到吴曦的撤退令,宋军顿时大溃。不久,在吴曦的秘密帮助下,金兵又攻陷了兴元的险要关口。大喜之下,金章宗派人持诏书、金印,立吴曦为“蜀王”。

吴曦召集幕僚开会,欺骗说东南失守,宋帝逃奔四明,自己准备“从权济事”,即准备向金国投降。

当时,宋臣王翼等人厉声抗言:“如做此事,相公您忠孝八十年门户一朝扫地!”

吴曦不听,向金国献上蜀地图和吴氏谱牒,称臣于金。

南宋宣抚使程松星夜兼程逃跑,半道被吴曦信使截住,以为要杀自己,吓得尿了一裤子。不料,打开使者送来的大箱子,原来都是金宝,程松大松一口气,带上箱子又狂奔。出了剑门之后,他西向掩泪叹道:“现在我终于保住了脑袋。”

由于四川的吴曦一直不出兵,位于主战场的宋军不久就连连败绩。皇甫斌败于宿州,王大节败于蔡州,郭倬败于蕲州,李爽败于寿州,各路守军之中,只有毕再遇一军没有打败仗。毕再遇是岳飞帐下大将毕进之子,将门虎子,智勇双全,最为金人畏惮。

眼看邓友龙草包一个,韩侂胄只得力推丘崈代替邓友龙为两淮宣抚使。丘崈老成,审时度势,不得不放弃早先占领的泗州等地,退保盱眙。从此,宋军从先前的战略进攻,变成了战略防御。

金帅仆散揆分兵九道,大举南下。反守为攻的金兵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直杀入南宋境内。至此,南宋的北伐,已经变成了金国的南侵。很快,兴化、枣阳、江陵、信阳、襄阳、随州、滁州、真州等诸多南宋城郡,皆为金军攻陷,南宋上下震骇。

丘崈在保全淮南的同时,不得不与金人暗中讲和。当然,丘崈不是单方面服软的讲和,金帅仆散揆也暗中派人携书信想与宋军讲和。

郁闷之余,韩侂胄愁得须发皆白,整日唉声叹气,辛老汉和陆大爷也没了影踪。倒是李壁(写伐金诏的那位爷)有主意,劝韩侂胄窜谪一直鼓捣他出兵的苏师旦,暂抚人心。因此,韩侂胄把苏师旦外贬韶州,又把数位败兵之将流放岭南。

金军虽有讲和之意,但语气很硬,提出三大条件:称臣、割地、献首祸之人。

丘崈派人回复,表示用兵乃苏师旦、邓友龙等人的意思,非朝廷本意,并通知金人朝廷已经窜逐兴兵的苏、邓等人。

仆散揆怒气不解,表示:“如果韩侂胄无意用兵,苏师旦等人岂敢专擅!”

宋金两军使节往复数次,最后丘崈答应马上向金国交纳当年岁币并送还淮北流人,仆散揆暂时答应,从和州退屯下蔡。

为了成就宋金和议,丘崈上书朝廷说,金人一直指斥韩侂胄为首谋,如果再向金国通使,可暂时在书信中不要提及韩侂胄的官衔和名字,借此平息金人愤怒。见此,韩侂胄大怒,立刻罢免丘崈官职,让张岩接替他的职位。

宋金相持之时,四川又发生了大变。吴曦获金国封册后,于开禧三年(1207年)春天自称蜀王,并派人引金兵入凤州。他自己在兴州即王位,改元,置百官,大修宫殿,并派人去成都建新宫,准备日后徙居,关起门来做“皇帝”。同时,吴曦又分兵10万人,准备泛舟下嘉陵江,声言约定金人夹攻襄阳。

诸事已毕,吴曦做了一件最不利己的要命糗事,任用安丙为丞相长史,权行都省事,即伪蜀的丞相。

这位安丙本是程松的下属,一直是大安军的知军,先前曾多次劝程松提防吴曦,皆为程松所拒。吴曦叛宋,安丙未能逃出。吴曦的心腹钱巩之做梦,梦见神人指示要安丙辅佐吴曦,马上告知。听说有神示,吴曦又不疑安丙这么一个文士能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立刻把安丙招来封官。安丙不敢拒绝,只得装病在家,能捱一天是一天。

当时蜀中名士,有的自杀,有的自残,有的装疯,有的弃官逃入深山,大多拒绝与叛国贼吴曦合作。

正当吴曦准备剃发、左衽,以全蜀降于金国之时,出现一个大英雄杨巨源,挽狂澜于既倒,一举扭转了整个四川的局势,硬把变色的四川重归南宋版图。

杨巨源只是合江仓监这样的一个小官,他暗中联络吴曦军中将领张宁等人,入见当时在家装病的安丙,劝他带头起事。安丙哭诉:“目前兵将,我皆所知,不能奋起,无所托付。如灭此贼,必得豪杰相助才可!”杨巨源抚髯高言:“非先生不足以主此事,非(我)巨源不足以了此事!”

而后,杨巨源又联系兴州中军正将李好义等人,日夜谋划,终于决定起事,并推安丙为首,声称接有宋宁宗密诏,杀吴曦叛贼。

大家之所以推安丙为主,只是出于公义远见,否则,杀掉吴曦后,如果没有有威望的人出来镇抚,肯定是一变未平又生新变。

月明之夜,李好义先率他聚集的好汉74人,忽然大呼冲入吴曦伪宫。吴曦当了“王爷”后,自我感觉良好,没有想到在自家老窝的地盘上会出事,所以,伪宫并非警备森严,宫门洞开。

伪宫内外虽有千余精兵把守,但形同虚设。李好义大叫:“奉朝廷密诏,以安长史为宣抚。今我率众诛反贼,敢抗者,夷其三族!”

伪宫护卫军虽有千人之多,但没有一个人真心为叛贼卖命,听闻有诏,皆弃杖而走。

杨巨源手持一纸诏书(不是真诏),纵马疾驰,自称是皇使,一直冲入伪宫内户。

吴曦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事起仓促,卧室内连刀也找不着一把,只得仓皇推门,欲乘黑逃走。刚开门,他就被军士李贵一把揪住,当脸就是一刀。

吴曦是将门之后,自幼习武,孔武有力,大力一扑,反把李贵压在身下。

李好义骑在马上瞧得真切,忙令军士王换上去帮李贵。

王换手执一柄大斧,拦腰就给了吴曦一斧。剧痛之下,这位叛贼从李贵身上翻落下来,刚挣扎起身想扑向王换。这边李贵起身,猛然补上一刀,把吴曦的人头砍落在地。

然后,李好义让李贵立刻持叛贼人头驰告安丙。

惊天大事,竟然在几乎没有抵抗的情况下瞬间成功。

安丙见了吴曦人头才安心,立刻出门宣布。军民拜舞,声动天地。

之后的事情非常顺利,尽收吴曦党羽,一一杀头。吴曦的老婆和两个儿子,吴曦的弟弟吴晫、堂弟吴日见、叔父吴柄以及数位亲信,全被杀掉。然后,吴曦的脑袋被送往杭州示众。

宋廷还是挺宽大,诏令“吴璘子孙并徙出蜀,吴玠子孙免连坐。”看在昔日吴氏兄弟大功份上,没有全诛吴氏子弟。

吴曦被杀时,年46岁,而他过“王爷”瘾的日子,仅仅41天。金朝正式的册封文书还没送到,吴曦已经被诛。

因为这齐天大功,安丙被朝廷加封为端明殿学士、四川宣抚副使。

杨巨源、李好义劝安丙立刻派兵收复西和州、成州、阶州、凤州这4个四川要害之地,安丙同意。于是,李好义率兵收复西和州,张林收复成州,刘昌国收复阶州,张翼收复凤州,孙忠锐收复大散关,宋军所向披靡,形势大好。

李好义等人劝安丙乘胜攻取秦陇之地,安丙坚执不许,见好就收,不许宋军再行出击,丧失了绝好的机会。

此外,安丙一直与宋将孙忠锐有隙,他派杨巨源至凤州,杀掉了孙忠锐父子,然后上报朝廷说孙忠锐“附伪”(从吴曦)。其实,要说“附伪”,安丙先前也做过,而且是“伪官”中最大的一个。

不久,安丙派吴曦的旧将王喜毒死了时为西和州中军统制的李好义。安丙乃文人,“窝里斗”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吴曦乱平,本来首功是杨巨源和李好义。他上表朝廷时却把二人的名字列于最末。除掉李好义之后,他又派王喜尽逮杨巨源当时聚集进攻伪宫的数位义士,皆诬以反罪杀掉。然后,他派人逮捕杨巨源。

杨大英雄当时正在凤州的长桥与金人交战,刚刚回阵就被自己人逮捕,关入阆州监狱,随即押往大安龙尾滩。安丙指使人用刀从后面猛砍杨巨源,几乎把大英雄脑袋全部砍掉,然后上报朝廷说杨巨源畏罪自杀。当时,忠义之士莫不扼腕流涕。奇功二士,最终竟为安丙暗害。

宋廷虽有所闻,大乱之下,稳定要紧,当时只是另择官员暂代安丙而已。

吴曦被诛不久,金帅仆散揆在下蔡的军营中病死。金章宗派左丞相完颜宗浩代仆散揆之职。

当时宋廷方面派出方信儒为使,去金营谈判。方信儒刚到濠州,金将就把他关进牢房,派军士手执利刃把他围在当中,要他答应“兵俘、归币、缚送首谋、称藩、割地”等“五事”。

方信儒不屈。无奈,金将只得把他送往汴京。完颜宗浩见到方信儒也施以威声恫吓,仍然吓不住这位堂堂宋使。

不久,宋军收复大散关,完颜宗浩心虚,只得放回方信儒。

方信儒还朝后,韩侂胄问金人有何索求。方信儒说金人有“五事”:一割两淮,二增岁币,三索逃亡人,四索犒师银,说到第五件,方信儒表示自己“不敢说”。

韩侂胄也恼,强行逼问。

方信儒徐言道:“欲得太师您的首级。”

韩侂胄立时大怒,削去方信儒官职,贬往临江军。

老韩这种举措大为乖张,又不是方信儒自己与金人约定“五事”,此乃金军无理要求而已。一腔邪火,竟然全部发泄到辛辛苦苦不畏万死出使金营的自己人身上,老韩气量确实狭窄。

大怒之下,韩侂胄指示四川宋将备战,并在国内招募新兵,准备起用辛弃疾为枢密院都承旨(倒霉的苏师旦原先的位置,类似国防部长之职)。

辛老汉命好,刚刚接到诏旨还没上任就病死于家,时年68岁。

人死一定要死得是时候,假如他有命上任,不仅不能力挽危局,而且不久会牵入韩侂胄一案,身后定会恶评如潮,而且会暴露他真正的军事指挥“才能”。当然,日后奸臣史弥远当政,仍以“迎合开边”之罪追削辛弃疾爵秩,但于辛弃疾一生英名丝毫无损。

其实,此时的金军也是精疲力竭,一切皆停留于虚声恫吓之上,再无真正大规模入侵南宋的能力,更无侵吞江南的野心。

一年多前,铁木真已经基本统一蒙古诸部,被拥戴为“成吉思汗”,所以说,金国的丧钟,其实已经开始敲响。

南宋挑来挑去,选中王伦的孙子王柟为使臣,出使金营,商谈和议之事。祖父英雄,孙子未必是英雄。宋廷内主和派也是有病乱投医,慌不择人,只想尽快与金人达成和议。

韩侂胄一面应付着与金军讲和,一方面仍在竭力筹划抗金大计。

礼部侍郎史弥远(此人乃孝宗老师“投降派”史浩之子)眼看时机大好,就秘密上奏,请诛韩侂胄以消金人之怨并换取对方退兵。

宫内的杨皇后一直深恨韩侂胄,她撺掇皇子赵询上奏宁宗皇帝,说韩侂胄“再起兵端,将不利于社稷”,请示宋宁宗诛除韩侂胄。

宁宗皇帝当然不答应,长久以来,他一直倚老韩为臂膀,况且他对自己有拥立之功,金人进逼之际,怎能先除掉太师。

杨皇后心毒胆大,见说不动皇帝,便自己伪造三件御批,一件批给钱象祖和史弥远,一授右丞张磁,一授李孝纯。三件御批中,两件未发,只有一件由杨皇后的“兄长”杨次山送达钱象祖处。

这位老钱从前一直巴结韩侂胄,后两人因事不和,顿种仇怨。钱象祖时任参知政事,有杨皇后撑腰,便大着胆子找到中军统制夏震,告诉他要他帮忙杀韩侂胄。

听闻要杀当朝太师,夏震面有难色,待老钱掏出“御批”,这位军将大狼狗一样悚然听命:“君命难违,敢不效死!”

早晨上朝,韩侂胄的心腹周筠慌忙前来,警告说“有人想举事谋害太师您”。

老韩冷笑,大叫“谁敢”,坦然升车,直奔皇宫。

行至六部桥,忽然看见夏震率300名军士候于道旁,厉声大喝:“皇上有旨,罢去韩太师平章事,马上离城!”

老韩一惊,说:“皇上有旨,怎么我不知道?”

没等他多说,夏震手下的郑发、王斌把他揪出车外,押往近处的玉津园。拐入夹墙后,二人掏出铁鞭,猛击韩侂胄。

韩太师平日为防刺客,身上常穿软甲,二位军头的铁鞭只是打痛他,不能立即置其于死地。毕竟军人力气大,郑、王两人把韩太师踹倒在地,见老韩裆部没有软甲遮护,双鞭齐下,把这位堂堂太师击阴至死。

杀掉韩侂胄后,杨皇后、史弥远等人立刻罢免陈自强的官职,并派人杀苏师旦于韶州。

韩太师死后3天,宁宗皇帝才知悉此事,只得顺水推舟,由着杨皇后众人行事。

所以,韩侂胄被杀,是杨皇后、史弥远为主谋的一次不折不扣的宫廷政变。

韩侂胄属于粗率之人,有雄才,无大略,秉政13年间,斥道学,尊岳飞,发动对金国的北伐战争,虽然用人不当,轻信贪财宵小,但始终大节无亏。元代儒生大多是程、朱门徒,门户之见很深,他们在编纂《宋史》时,把韩侂胄列入“奸臣传”,实是一件大不平事。腐儒浅识,可见一斑。

几个月后,史弥远等人恢复秦桧的王爵和赠谥。此举,即可见出杨皇后一派人的奸邪面目。

最终,史弥远等人完全答应金国蛮横无理的条件——赔款300万两白银,增岁币为30万,并割下韩侂胄和苏师旦二人的人头,函送金国。

这种大失国体的丑行,广为南宋人士诟病,太学诸生中有人作诗讽刺:

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

生灵肝脑空涂地,祖父冤仇共戴天。

晁错已诛终叛汉,於期未遣尚存燕。

庙堂自谓万全策,却恐防边未必然。

钱象祖向完颜匡发去卑恭下辞的一封书信,表示要拿韩侂胄的脑袋换回淮南以及川陕关隘之地,信中他把金宋比为一家叔侄,而把韩侂胄等人比拟为家中恶斗的奴婢。书上之后,转交金章宗,这位金帝大喜,果然归还了川陕关隘和淮南地。

钱象祖的那封“乞表”书信在《宋史》中找不到,但详细保留于《金史》的完颜匡传中。

韩侂胄首级送至金国,完全汉化的金国台谏认为韩侂胄忠于其国,谬于保身,最终金章宗下诏封死去的韩侂胄为忠缪侯,将首级葬于其先祖韩琦墓下(因中原失陷,韩琦墓在金国辖境内,且保存完好)。

韩太师被“祖国亲人”害死,又在敌国受到礼敬,真令后人慨叹。

“缪”者虽不是良谥,但也通“穆”,武功未成,为“穆”。

转年,宋使周登出使金国,金章宗派人带他“参观”忠缪侯墓,周登见之心惭。

当时的士人刘淮作诗一首,感叹韩侂胄生前身后事:

宝莲山下韩王府,郁郁沉沉深几许。

主人飞头去和戎,绿户空墙叹风雨。

九世卿家一朝覆,太师宜诛魏公辱。

后来不悟有前车,突兀眼中观此屋。

韩侂胄死后,南宋进入奸臣史弥远执政时代。这一时期前后长达25年,最终把南宋王朝送到了黄泉路边。

此次宋金“嘉定和议”的签署,相比“隆兴和议”,南宋吃了大亏,几乎与绍兴第二次和议的内容差不多,丧军丧银无数。

本来,金国在战争后期已经精疲力竭,南宋竟然又在关键时刻服软,自取大辱。当然,这一和议还算有用,又买来两国20多年的“和平”。

回光返照的金王朝

金章宗君臣虽然在对宋战争中取胜,又讹取了南宋不少银两,但是,南北两线频繁出兵,军费消耗巨大,已经开始使金国的财政有捉襟见肘之窘。

金章宗本人又喜欢享受,广营宫室,财用日奢,加上金国官僚机构的膨胀,最终带来的后果就是经济形势严重恶化,通货膨胀极其严重。特别是在金章宗统治后期,奴婢家庭出身的李妃(李师儿)干政,小人把握朝权,政事日渐糜烂。

金章宗明昌八年(1208年)年底,金章宗崩逝,死因可能是肺部感染。临死前,金章宗遗诏李妃与同平章政事完颜匡一起辅立皇叔卫王完颜永济继位。

金章宗有过几个儿子,但皆早夭。临崩前,他的贾妃和范妃都已有孕,所以,金章宗在遗诏中表示让日后二妃生下的男孩继卫王为帝。这种想法近乎天真,卫王完颜永济再老实,也不会傻到日后让金章宗的儿子继位。

皇家之事关系重大,卫王继位没过多久,就赐死一直干政的金章宗李妃。接着,卫王又赐死贾妃,指责她诈称自己有孕,并下诏表示范妃已经流产。当然,卫王做出干掉李妃的大事,也是与大臣完颜匡共同商议后决定的。完颜匡一直恨李妃干政。做完这些“后事”,卫王就立自己的儿子胙王为皇太子。

卫王完颜永济只做了5年皇帝,就被叛臣胡沙虎废杀。胡沙虎扶立金章宗的庶兄完颜从嘉,是为金宣宗。

金宣宗继位后,把卫王完颜永济降为“东海郡侯”,4年后,追谥为“绍王”,所以,卫绍王虽然当了金国的5年皇帝,却不是什么“宗”,当时及后世人皆以“卫绍王”称之。由于金宣宗毁掉了卫绍王时代的“实录”和“起居注”等重要文档,所以完颜永济在位的5年几乎就是历史空白。

卫王的人品应该还不错,这可以从曾经在他手下干事的贾益谦言语中一览大概:“知卫王者莫如我。(卫王)为人勤俭,慎惜名器,校其行事,中材不及者多矣,吾知此耳。”

金宣宗时代,江河日下,昔日马上英气勃勃的女真人在蒙古人的铁蹄声中只有颤抖的份儿,“汉化”不仅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最可悲的是让这样的马上民族变成了一群只知偷安享受的人。

入居中原之后,昔日耐饥忍渴的女真战士渐染华风,至金世宗时代,相当多的女真人不仅完全改变了原有的民族习性,甚至主动改为汉姓,与汉人相互通婚。所以,蒙古人在征服过程中,女真人已经被算在“汉人”类别中。《金史·国语解》中,记载了下列女真姓改为汉姓的例子:

完颜,汉姓曰王。乌古论曰商。纥石烈曰高。徒单曰杜。女奚烈曰郎。兀颜曰朱。蒲察曰李。颜盏曰张。温迪罕曰温。石抹曰萧。奥屯曰曹。孛术鲁曰鲁。移剌曰刘。斡勒曰石。纳剌曰康。夹谷曰仝。裴满曰麻。尼忙古曰鱼。斡准曰赵。阿典曰雷。阿里侃曰何。温敦曰空。吾鲁曰惠。抹颜曰孟。都烈曰强。散答曰骆。呵不哈曰田。乌林答曰蔡。仆散曰林。术虎曰董。古里甲曰汪。其后氏族或因人变易,难以遍举,姑载其可知者云。

金人在灭亡北宋之初,疑虑中原汉人有二心,多次从东北把女真人大量移民于中原地区,人数多达几百万,以优等民族自居,监视汉人。同时,关内汉人也大量被迁移至东北地区,有70多万户。

本来金朝统治者一直以“猜防”的心态对待汉族和其他民族,但最终女真上层贵族自己也全部淹没于民族融合的滚滚大潮之中。

大致来讲,金朝的民族融合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大概是1115年至1150年。灭辽灭北宋之后,金国上层纷纷改取汉姓汉名,特别是迁居中原后,女真人在服饰和饮食方面也逐渐汉化。政治制度方面自不待言,1126年金太宗已经逐步改善“勃极烈”制度,至完颜亮时金国政制已经全然汉化。

第二个时期是1150年至1208年金章宗崩。随着租佃制的普遍采用,金国国内汉、女真之间的民族冲突日趋减弱,女真人已经全然接受儒家文化,两族之间大量通婚,汉文化日益普及,女真贵族上层都已经是具有高度汉文化修养的“上等人”,金世宗的太子完颜允恭几乎不会讲女真语,为了哄父亲金世宗高兴,他才让自己的儿子(日后的金章宗)学习女真话。

第三个时期,是指1208年直至1234年金朝灭亡。这一阶段内,金朝统治者连阻止“全盘汉化”的行政命令都懒得发布,在其辽阔的多民族国土之内,汉语成为第一语言。南宋许亢宗曾写道:

自黄龙府六十里,至托撤孛堇寨,为契丹东寨。当契丹强盛时,虏异国人则迁徙杂处于此。南有渤海,北有铁离、吐浑,东南有高丽、靺鞨,东有女真、室韦,北有鸟舍,西北有契丹、回鹘、党项,西南有奚。故此地杂诸国俗。凡聚会处,诸国人言语不通晓,则各以汉语为证,方能辩之。

所以,在金国后期,中原地区的女真人基本上都只会讲汉语。金章宗时,不少女真人竟然称他们本民族的女真语为“蕃语”。如此,岁月迁延,待到蒙古人“收拾”中原时,他们发现这一广大地区居住的契丹人、女真人、奚人、汉人,无论是语言、文化、服装、生活习俗,基本上都一模一样。所以,蒙古人就不再按原来的族群细分,把这些人统称为“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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