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民族浪漫主义风景画繁荣

如果说丹麦黄金时代见证了北欧民族风景画的形成，那么，这种风景画的繁荣则是由挪威完成的，其表现就是挪威的民族浪漫主义风景画。挪威民族浪漫主义是在1840年到1867年之间兴起的一场艺术、文学、流行文化运动，其宗旨就是强调挪威自然的审美价值和挪威的民族认同感。民族主义在挪威兴起并不偶然。自中世纪开始挪威就沦为丹麦的附庸。在400多年之中，挪威被哥本哈根的统治者看作文化上死水一潭的边远之地，这段历史被易卜生称为“四百年的暗夜”。在19世纪初的拿破仑战争中，战败的丹麦被迫割让挪威给瑞典，挪威人不堪任人宰割的命运而谋求独立。在这种情况下，挪威人的民族主义情感一下子被点燃了。挪威语言、挪威生活方式、挪威民间文学、以及挪威大自然，等等，都被拿来作为本民族身份认同的载体。挪威的民族风景画就是在这种背景中发生的。

J.C.达尔（J.C.Dahl，1788-1857）被认为是挪威黄金时代绘画的创立者，挪威风景画之父，也是第一位能与欧洲同时代大师并驾齐驱的挪威画家。尽管他长期在欧洲生活，但他对祖国感情深厚，在绘画中极力描绘挪威风景。他是建立挪威国家美术馆的倡导者，也是保护挪威原始教堂的呼吁者。他在1811年到哥本哈根学习并建立名声，与埃克斯贝格及丹麦王子建立友谊；1816年到德累斯顿结识弗里德里希，对德国风景画产生影响；1820年到意大利旅游之后回到德累斯顿，除了短暂回国外一直定居于此。他教授的很多挪威学生后来都成长为知名的风景画家。^[9]

图8　J.C. 达尔，《挪威海岸的海难》，布面油画，71.5cm×111cm，1832年，奥斯陆国家美术馆收藏

达尔的艺术学习一方面扎根于北欧风景画传统，另一方面则坚持表现真实的自然，以自然为师。哥本哈根时期是他艺术走向成熟的关键时期，他潜心研究荷兰风景画传统，特别对雷斯达尔（Jacob van Ruisdael，1629-1682）和埃弗丁根（Allaert van Everdingen，1621-1675）的作品情有独钟。他在\1\2\3\4年临摹的雷斯达尔的《有瀑布的山区风景》令丹麦毛奇（Moltke）首相和弗里德里克（Frederik）王子都大为惊叹。不过，他把研究自然放到最重要的位置上，从收藏在卑尔根KODE美术馆和奥斯陆国家美术馆的他的一批精细入微的写生稿中，我们可以理解他对自然研究的重视。风景画的目的是什么？达尔认为，风景的目的不只是描绘一个特定场景，更重要的是要讲述关于这块土地的性格，它的伟大历史，以及它的人民的生活和劳动。正是这种原因，使得达尔的风景具有深刻的人文性和民族性。

达尔在1832年创作的《挪威海岸的海难》（Shipwreck on the Norwegian Coast）（图8）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幅画作以极其逼真细腻的笔调描绘了狂风和密云下的挪威沿海风景，可谓波澜壮阔，激动人心。但是，达尔在风景中注入了挪威人的生活：海难后倾倒的船只，仓皇而艰难求生的渔民。这显然是挪威人现实生活的真实画卷。虽然达尔影响了大批挪威画家，但他并无意于建立自己的画派。他鼓励年轻艺术家寻找自己的风格，这使得挪威艺术家受益良多。达尔之后挪威风景画名家辈出，这和达尔对年轻艺术家个性的尊重是有关系的。

另外一位和达尔同样重要的风景画家是汉斯·古德（Hans Gude，1825-1903），他被称为“挪威民族浪漫主义风景画的中流砥柱”。和达尔在哥本哈根求学不同，古德是在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接受教育，在约翰·威廉·西尔莫（Johann Wilhelm Schirmer）和安德里亚斯·阿肯巴赫（ Andreas Achenbach）的影响下，全面掌握了杜塞尔多夫画派风景画的精髓。通过阿肯巴赫，古德掌握了浪漫主义，通过西尔莫掌握了古典主义，他的风景画是两种审美品质的统一。然而，随着挪威民族主义气氛的高涨，当人们怀疑在德国成长的艺术家是否具备民族性的时候，古德表示：“我的挪威同胞门，丝毫不必担心我忘记了亲爱而熟悉的祖国。他的特质是上帝赋予的，它必然在我们身上得以表达”^[10]。正因如此，古德更喜欢到大自然中观察和写生，也试图通过画面描绘他记忆中和体验到的祖国的美妙风景。

现藏于奥斯陆国家美术馆的《哈当厄尔峡湾的婚礼行列》（Bridal Procession on the Hardangerfjord）（图9）一般被看作挪威民族浪漫主义风景画的象征。和达尔激荡而阴郁的画风不同，古德风景画的基本特征是诗意而温暖。这幅画是古德在1844年到1850年间回克里蒂斯安娜（今奥斯陆）居住的时候，和阿道夫·提德曼（Adolph Tidemand）一起合作完成的。它描绘了卑尔根东南美丽的峡湾风景，高山峡谷，碧水蓝天，整个画面充满了一种澄澈透明、动人心魄的美感。作品当然跟古德新婚之际的心情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反映了画家对挪威民族生活、大自然的奇光异彩的真切感知和深厚感情，也展示了挪威民族风景画高超的表现技巧和独特的民族气息。古德画风稳定，充满诗情画意，又不乏真实描绘，是挪威民族风景画走向成熟的标志。由于挪威没有适合从教的学校，古德不得不在德国多个艺术学校辗转教学谋求生计。从19世纪50年代开始的半个世纪中，古德先后在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卡尔斯鲁厄（Karlsruhe）巴登艺术学校、柏林艺术学院等地任教，先后教导了三代挪威画家，对挪威民族绘画的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11]

图9　汉斯·古德，阿道夫·提德曼，《哈当厄尔峡湾的婚礼行列》，布面油画，93cm×130cm，1848年，奥斯陆国家美术馆收藏

在达尔和古德的影响下，19世纪中期挪威出现了一批声名卓著的风景画家。这些画家通过到欧洲游学全面掌握绘画技巧，然后投身于对北欧大自然特别是对挪威家乡大自然的热情描绘。他们的艺术不仅被挪威人尊崇，同时也在瑞典和丹麦被推崇和收藏，因此他们的艺术代表的是整个北欧风景画的成就。(www.xing528.com)

达尔的学生汤玛斯·芬利（Thomas Fearnley，1802-1842），就是挪威民族风景画家中的佼佼者，他本人也是挪威艺术的收藏和传承者。他的儿子建立了挪威著名的芬利家族海运企业，该企业是当今奥斯陆著名的阿斯楚普·芬利当代艺术博物馆（Astrup Fearnley）的创办者。芬利游历广泛，遍交朋友，他的风景画规模巨大，气势恢宏，描绘北欧的高山大川，民族生活，堪为挪威民族艺术的典范。他现藏于奥斯陆国家美术馆的代表作《孔思贝格的拉布罗瀑布》（The Labro Falls at Kongsberg）（图10）描绘了挪威努穆戴斯洛（Numedalslagen）河道上高山、峡谷、急流涌动的情景，河谷上散落的木材是挪威人森林生活的真实写照，堪为挪威大自然和人民生活的赞歌。他在1838年在欧洲漫游的时候，曾经反复描绘过瑞士格林德尔沃尔德的冰川（Grindelwald glacier），他画的这批作品景象极为雄奇，虽然描绘的是瑞士风景，但让人感受到的却是浓郁的北欧气息。

相比之下，达尔的另一位学生彼得·巴尔克（Peder Balke，1804-1887）的风景就更具有想象力和浪漫主义色彩。他对挪威西部的高山峡湾有深切的体验，对北欧各国有广泛的游历，师从达尔使他获得了表达北欧体验的能力。他笔下的《云雾中的斯泰顶山峰》（Stetind i tåke）（图11）充分发挥了他的大胆夸张和想象力。尖利的山峰耸立云霄，与平坦的微茫大海形成强烈的对比，画面舍去了细节，用概括而湿润的大笔触涂绘强烈的色彩和造型，充分展示了浪漫主义风景的力量。与达尔和弗里德里希亦师亦友的克努特·巴德（Knud Baade，1808-1879），跟巴尔克一样也游历甚广，但他的经历主要是游学，先后在哥本哈根、克里斯蒂安那以及德累斯顿求学。这使他成为一名人物和风景兼善的艺术家，也使他得以在瑞典担任宫廷画师，并加入瑞典皇家艺术学院。他善于将肖像人物的形体描摹手法用于风景中，使得山水造型富有空间和质感。他画的风景画造型生动，色彩强力，空间深邃，云水动荡，展示了浪漫主义风景画的激情和力量。

图10　汤玛斯·芬利，《孔思贝格的拉布罗瀑布》，布面油画，150cm×224cm，1837年，奥斯陆国家美术馆收藏

图1　1 彼得·巴尔克，《云雾中的斯泰顶山峰》，布面油画，71.5cm×58.5cm，1864年，奥斯陆国家美术馆收藏

受汉斯·古德影响的挪威风景画家基本属于杜塞尔多夫画派的范畴，这个画派以细节精妙、充满奇幻色彩的风景画见长，表达宗教和隐喻含义，注重室外写生。其代表画家有拉尔斯·哈特维格（Lars Hertervig，1830-1902）、奥古斯特·卡普林（August Cappelen，\1\2\3\4-\1\2\3\4）、约翰·埃克斯贝格（Johan F. Eckersberg，1822-1870）等等。就奇幻色彩来说，古德的入室弟子拉尔斯·哈特维格可谓独树一帜。他的风景意象来自挪威西南吕菲尔克地区的沿海景观，但画面景象宏大，形象雄奇，充满了梦幻色彩和想象力。他的作品《森林湖泊》（Forest Lake）（图12）中的树木、怪石、云朵造型奇特，如同幽灵般在天地间游离，给人一种奇妙的梦幻之感。大胆的想象和雄奇之美本来就是浪漫主义的应有之义，从这个角度来看，哈特维格无疑是这种浪漫主义精神的杰出体现。相比而言，命运多舛的年轻画家奥古斯特·卡普林的风景画气质更为阴郁，画面的色彩幽暗，形象细腻深邃，让人想起杜塞尔多夫画派的典型画风。他喜欢描绘夕阳下或者暗夜中的森林景象，用极为细腻和抒情的笔调描绘森林的残枝败叶，让人联想起古城或战场的废墟。显然，他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消极浪漫主义的审美倾向。可惜，他在25岁就因患胃癌在杜塞尔多夫去世，这使他极具个性色彩的画风过早的画上了句号。与二者不同，约翰·埃克斯贝格更倾向于温暖的抒情色彩，他感兴趣的是表达挪威山野田园的真实体验，描绘阳光下温和宜人的本土景观，这一点和古德有近似之处。需要说明的是，约翰自1851年开始到奥斯陆挪威美术学院担任教职，并创办自己的美术学校，培养了一批本土画家。特别是他用细腻真实的写生技巧描绘本土风景的手法，为挪威浪漫主义风景画向写实主义转型创造了条件。

图12　拉尔斯·哈特维格，《森林湖泊》，布面油画，47cm×64cm，1865年，奥斯陆国家美术馆收藏

总的看来，挪威的民族浪漫主义风景画有这样几个特点：（一），扎根于欧洲传统。深入研究欧洲风景画传统，获取高超的表现技巧和美学精髓，是挪威风景画取得成功的条件。（二），充满真情实感。挪威画家怀着民族独立和认同的情愫，这使得挪威风景画具有一种感动人心的力量。（三），描绘独特的挪威自然。峡湾、森林、海洋、冰川……挪威画家尤其感兴趣那些具有北方独特风貌的自然景观，这些具有地形标识性的景观构筑了独特的北欧风景图像。（四），讲述挪威历史和生活。挪威风景画并不是单纯的风景描绘，而是要描绘挪威人的生活，并由此解释挪威人的民族性格。和瑞典、丹麦不同，由于挪威没有宫廷趣味的影响，因而一开始就对风景画情有独钟，挪威艺术家和民众对本国风景有着天然的认同，这使得风景画成为承载挪威人精神生活的主要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