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的气氛一贯被认为是宽松甚至有些散漫的,当时有人这样打比方说,“北京大学是把后门的门槛锯下来,加在前门的门槛上”。意思是,北大进门很难,需要通过考试选拔才能进,门槛高,要求严格;但只要能进去便可高枕无忧了,就算混混也可以毕业,因为后门没有门槛阻挡了。
关于这样的评价,不少北大学生在回忆中也曾谈到过。千家驹在《我在北大》中提出:“北大是一个以‘自由主义’著称的学府。‘自由主义’表现在学生生活作风上,就是自由散漫,甚而近于无政府主义。上课随随便便,考试纪律松弛。”[7]在这样的氛围下,对于学生上课、考试这样的情形,一般教师并不特别看重。学生爱上就上,不爱上就不上。
虽然到了后期,学校在管理上也做出一点改变,会分送点名册给教员,希望老师花点时间,随堂点名。不过据千家驹回忆,一般老师点名往往也就是走个形式,并不特别较真。“教师上课,除了第一、二次老师为了要认识一下同学的相貌,点一下名外,一般是不点名的。点名由注册课职员办理。注册课职员拿了点名册走进教室,因学生的座次是固定的,他看到座位上有人(不管坐的是张三还是李四),就划个‘到’,座位空着,就划‘缺课’。每当名教授上课时,课堂坐得满满的,例如鲁迅先生上课,常有别系或别校学生前来听课。注册课职员一看便走,也用不着一一划‘到’了。”[8]
这样的点名难免闹出笑话,有位教授是“守法户”,堂堂点名,而代表者答“到”如流,仿佛全体出席。某次点名完毕后,抬头一望,人影寥寥,老师不禁慨然叹曰:到都到了,就是见不到多少人!
按照学校的规定,注册选课的学生自然要通过考试才能获得学分,不过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旷课一半以上,不能参加期末考,不能得学分,不能毕业的学生也不必着急,只要去求管点名的先生擦去几次,而先生总是慨然应允[9]。
不过,据老北大学生张中行回忆,北大学生的“翘课”有时候也情有可原,社会上对北大这样的批评也不完全正确。他指出,北大学生往往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和判断,不上课背后有种种原因或种种想法。比如有的课不值得听;有的课,上课所讲与讲义所写无大差别,可以不重复去听;有的课,内容不深,自己所知已经不少,等等。[10]这类不上课的人,上课时间多半在图书馆。正因为这样,那些常常不上课的人,反而也许是成绩比较好的;所以在教授一面,也就会有反常的反应,对于常上课的是亲近,对于不常上课的是敬畏。(www.xing528.com)
而且“翘课”这样的事在当时学生心目中,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或许还有不少惺惺相惜的志同道合者呢。柳存仁在英文课上听到加拿大幽默作家斯蒂芬·里柯克(Stephen Leacock)著的犗狓犳狅狉犱犃狊犐犛犲犲犐狋中的一段话:“英国牛津大学的讲书虽然每天都有,然而却是很陈腐的,你去听听也好,不听也没什么。”[11]这海外知音的一番话让他颇生同感,因为他们不愿上课时,还可以在图书馆“开矿”[12],在宿舍里睡睡觉,到中山公园的柏树底下遛弯儿,到天安门外的石栏杆旁去看晚霞,有着各式各样的选择。
在这样的背景下,“偷听生”反而常常成为维护课堂上座率的中坚力量,在当时的北大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正式生不如旁听生,旁听生不如偷听生。”北大开设过许许多多非常小众的课程,有时候老师和学生一对一上课,有时候课堂里没选课的比选课的还多,他们有的是慕名而来却不为学分,这样“偷听生”平时来上课捧场,考试时正好腾出位子给正式学生,也让课堂保持如常舒畅。
张中行便亲身体验过这样奇妙的待遇,他毕业后,有一次随老友曹君去听梁思成在北大讲的建筑史课,正好是最后一次课,讲完后梁思成问大家:“课讲完了,为了应酬公事,还得考一考吧?诸位说说怎么考好?”听课的有近20人,却没有一个人答话。梁思成又问一遍还是没有人答话。他恍然大悟,便问:“那就先看看有几位是选课的吧,请选课的举手。”没有一个人举手。梁先生笑了,说:“原来诸位都是旁听的,谢谢诸位捧场。”说着,向讲台下作一个大揖。[13]想必他们都是冲着梁思成的名头和课去的,至于学分考试,对老师和学生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在这种精神的指引下,旁听生不仅不会被另眼相待,那些优秀的、表现突出的还会受到先生的帮助和关心。“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去听任何一位先生的课,决不会有人来查问你是不是北大的学生,更不会市侩似的来向你要几块钱一个学分的旁听费。最妙的是所有北大的教授都有着同样博大的风度,决不小家气地盘查你的来历,以防拆他的台。因此你不但可以听,而且听完了,可以追上去向教授质疑问难,甚至长篇大论地提出论文来请他指正,他一定很实在地带回去,很虚心地看一遍(也许还不止一遍),到第二堂带来还你,告诉你他的意见。甚至因此赏识你,到处为你揄扬。”[14]
何兹全记得念书时候,有一次胡适上课,拿出一张纸来,说:“你们谁是偷听的,给我留下个名字。没有关系,偷听、正式听,都是我的学生,我想知道一下我的学生的名字。”[15]钦文多年之后依然记得与鲁迅先生的一次交往:他和几个朋友去听鲁迅的课,下课以后鲁迅先生邀请大家一起吃点心,就在沙滩红楼的一边。钦文曾深情回忆起早年的那段时光,在他离开家乡,在北京漂泊的日子,物质生活上非常艰苦,穿着南方的竹布长衫,又旧又破,吃饭照例挑最便宜的老豆腐,炒白菜,但“沙滩”给了他无限的温暖,衣服不够的他,在沙滩红楼却只觉得暖烘烘的。[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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