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前,清朝统治者采取高压与怀柔并用的政策,封建士大夫“避席畏闻文字狱”(10),因而笼罩着当时学术界和思想界的,是一片面向故纸,背对现实的沉闷气氛。
英国军舰的隆隆炮声,《南京条约》的丧权辱国,加速了“天朝上国”的衰败没落,使封建士大夫中的一部分人,从昏睡状态中惊醒过来。地主阶级中关心国家命运和“世情民隐”的有识之士,不能不睁开眼睛看看世界,议论国事,发出外抗强敌、内求变革的呼声。龚自珍、林则徐、魏源等,正是这方面的代表人物。
龚自珍(1792—1841),又名巩祚,字璱人,号定庵,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出身于一个世族书香和三世京官的家庭。1829年(道光九年)中进士,历任内阁中书、礼部主事等官职,抑郁不得志。鸦片战争爆发后第二年,客死江苏丹阳云阳书院。龚自珍在世的五十年,是中国封建社会正在崩溃、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刚刚开始的转折时期。他留给后世的三百多篇文章和近八百首诗词,不只是对封建末世的愤怒抨击,而且呼唤未来,向往改革,开了近代中国知识界“慷慨论天下事”的风气。
揭露封建“衰世”的腐朽黑暗,是龚自珍思想的最大特色。他把社会境况形象地比喻为:“日有三时,一曰早时,二曰午时,三曰昏时”。认为鸦片战争前夕的中国社会,已处于“昏时”,即“衰世”阶段,犹如“日之将夕”,无可挽回了。为什么朝廷昏庸,吏治腐败,士风卑下,民生凋敝?从政治上分析,龚自珍将批判锋芒指向了腐朽的官僚体制。他在《明良论(三)》中指出:从秀才、举人到考取进士,年过三十,还只到达追逐封建功名的起点;从入翰林院到任尚书,一级一级须要爬三十或三十五年;至大学士又得花十年。“贤者终不得越,而愚不肖者亦得以驯而到”的结果,年轻有为的“英奇未尽之士”,始终无法“起而相代”,“此办事者所以日不足之根源也”。从经济上分析,龚自珍认为,本源在于“贫富不均”。贫富之间由“小不相齐”至“大不相齐”,由“大不相齐”必至“丧天下”。这才是“千万载治乱兴亡之数”。
大声疾呼地要求变革,是龚自珍思想的又一特色。他立足现实,联系历史,提出了“更法”“变功令”的改革主张。在他看来,“自古及今,法无不改”,肯定了改革是历史必由之路,痛斥了那种“拘一祖之法”而不思变革的顽固主张。要变法,就要有人材,“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然而,他所急盼的人材,是有见识的地主阶级改革派;因而他的改革方案,也就只能是“药方只贩古时丹”。例如,“按宗授田”的均田设想,不过是将地租关系纳入宗法家族制度,按照血缘亲疏,调节土地分配,克服“大不相齐”的矛盾,以缓和因土地高度集中而激起的农民阶级对地主阶级的反抗斗争。长期闭关自守,使龚自珍无法了解世界各国历史发展的潮流,因此他只能从理想化的中国古代社会改革中,去寻找救世良药。
鸦片战争前,龚自珍用心研究边疆历史、地理,主张移民实边,开发西北,十分警惕沙俄侵略者从陆路觊觎中国领土。1838年12月,当好友林则徐赴广东禁烟时,龚自珍在《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中,痛斥鸦片为“食妖”,激励林则徐坚决禁绝鸦片,对吸食者处以绞刑,对贩卖制造者处以斩刑,对破坏禁烟的绅商官吏要“杀一儆百”;期望他统率重兵,“修整军器”,坚守海口,抗击英国的武装入侵。
龚自珍全神注视着中国历史转折时期正在发生的巨大事变,他是带着时代赋予的改革思想和反侵略思想,进入中国近代社会的。
林则徐是鸦片战争时期清朝官员中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11)作为中国近代史上一位伟大的爱国者,广东禁烟和抵抗英国侵略,是林则徐政治生活和思想发展中最光彩的一章。他主张严禁鸦片而不反对正当的中外贸易;要求抵抗侵略而不排斥学习敌人的长处,提出了“师敌之长技以制敌”(12)的思想;一定程度上相信“民心可用”而不取“防民甚于防寇”的政策;还能丢开“天朝大吏”的所谓“体统”,派人刺探西事,翻译西书,又购其新闻纸,以了解敌情,抉择对策。这些思想见解,在当时极为难能可贵!
林则徐还高度警惕沙俄对西北的陆路侵略。他被清政府遣戍新疆伊犁后,从1842年冬起,在西北边疆度过了将近三年。“乱吹戈壁龙沙起,桃杏花开分外红”。(13)林则徐的诗句,表达了他对祖国边陲的深情。虎视眈眈的沙皇俄国,早就对中国富饶的新疆抱有野心。鸦片战争以后,沙俄趁清政府忙于应付海警,打着“友好通商”的旗号,深入新疆地区进行经济侵略和间谍活动。清政府为沙俄的“友好”姿态所迷惑,西北边疆毫无战守准备。曾与英、美侵略者交锋的林则徐,敏锐地察觉到沙俄隐藏着极大的领土野心,认为“动以御外侮”是伊犁驻军的主要职责。他一面向伊犁将军布彦泰建议,“改屯兵为操防”;一面亲自踏勘天山南北阿克苏、喀什、和阗等地,浚水源,辟沟渠,屯田三万七千余顷,以兵农合一、屯垦戍边的办法,增强抗御力量。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末,关心边事的清朝官员和爱国知识分子,“方以西洋为忧”,向林则徐请教方略。林则徐大声疾呼:“终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吾老矣!君等当见之。”(14)林则徐敲起“俄患”的警钟,终为日后事实所证明。(www.xing528.com)
林则徐是封建统治阶级中一位开明的政治家。在新旧交替的进程中,他不是身子向前、脸朝后的人物,而是企图给中国引进某些西方的进步东西。云贵总督任上,林则徐眼见云南矿厂由于官府的腐败经营而流弊丛生时,曾于1849年3月上奏道光皇帝,请准“招集商民,听其朋资伙办,成则加奖,歇亦不追”。(15)这种准许民间集合资本,开发矿产的主张,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步伐,表现了社会革新的倾向。
当然,作为地主阶级统治集团的一员,林则徐跳不出“忠君”思想的窠臼。维护清王朝的封建统治,始终是他的根本立足点。正因为这一点,他不可能违拗道光皇帝的意旨,不可能和人民的反侵略活动真正结合,不可能不去镇压农民起义和少数民族反清起事。这一切,都典型地反映了林则徐不可能突破的阶级性格。
魏源(1794—1857),字默深,湖南邵阳人。1822年(道光二年)中举人,1844年中进士。魏源与龚自珍、林则徐交往甚密,切磋学问,议论时政,注重经世之学。时人并称“龚、魏”,同为变法维新的思想前驱。1826年以后,曾代江苏布政使贺长龄编辑《皇朝经世文编》,并先后为两江总督陶澍和林则徐筹议漕运、水利、盐政等。1842年,入两江总督裕谦幕府,参与浙东抗英战争。
从鸦片战争爆发之日起,魏源便注意了解和研究世界;战后,在林则徐主持编译的《四洲志》基础上,增补中外资料,完成著名的《海国图志》。这部关于世界各国地理、历史概况和社会现状的巨著,以它的先进思想,启迪和鼓舞了后来中国的维新志士,也曾影响及于日本的明治维新。
鸦片战争的失败,迫使魏源去寻找救国图强、强国御侮之道。在《海国图志》中,他系统发挥了“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强调指出:“善师四夷者,能制四夷;不善师四夷者,外夷制之”。魏源认为,“船坚炮利”是西方战胜中国的主要原因,所谓“师夷”,主要是指学习西方在军事技术上的一套长处。他说:“夷之长技三:一战舰,二火器,三养兵练兵之法。”英、法等国在军事上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们注重发展工商业,“佐行贾以行兵,兵贾相资,遂雄”。所谓“制夷”,是指抵抗侵略,克敌制胜。魏源指出:“制敌者必使敌失其所长。”从这个战略思想出发,他认为只有“诱贼入内河”,才能将侵略者的兵船前堵后截,使其难以发挥威力,从而乘机歼灭之。
魏源从反侵略的立场出发,主张在军事技术上师敌之长,补己之短,以“师夷”为手段,以“制夷”为目的,迈出了向西方学习的第一步。
在清王朝腐朽统治下,整个社会濒临“鱼烂河溃不可救”的困境。魏源要求革新,主张变法。他强调:“小变则小革,大变则大革,小革则小治,大革则大治。”(16)鸦片战争前,他要“变”要“革”的,还只是停留在漕运、票盐、屯垦、河道水利等方面的“兴利除弊”。鸦片战争后,从《海国图志》看,他的变革思想有了发展,不但主张“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强调“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收辑了仿造西洋船炮器械的图说、资料;而且鼓吹创办民用工业,提出了“沿海商民,有自愿仿设厂局以造船械,或自用或自售者,听之”的建议;甚至羡慕美国的联邦制度,把“不设君位,惟立官长、贵族等办理国务”的瑞士,颂扬为“西土之桃花源”。
魏源的改革思想中,虽然有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微弱呼声,有称赞资产阶级政体的某些词句,但脚步却始终没有跨出封建主义的门槛。幻想清王朝能改弦更张,通过学习西方某些富国强兵之道,以重振国威。正是这个政治立场,驱使魏源在1853年任江苏高邮知州时,组织地主团练武装,对抗太平天国农民起义。
民族抵抗的烈火,抨击黑暗的义愤,是龚自珍、林则徐、魏源富有时代特色的反侵略思想和改革思想的源泉。他们在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积极贡献,正在于:愤怒地谴责了西方资本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尖锐地揭露了清朝封建统治的腐朽黑暗,并在这个基础上发出要求了解西方、学习西方的最初呼喊。他们的思想,共性是主要的,但是雷奔电驰的斗争形势,所处地位的不尽相同,又使他们各有自己的个性。从而显示了这条链索上三个相互紧扣的环节。反对侵略是他们的共性,但龚自珍偏重于揭露,林则徐的业绩在抵抗,魏源的思想贡献却在系统阐述“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主张改革也是他们的共性,龚自珍去世早,对西方了解少,因而“药方只贩古时丹”;林则徐是开明的当权督抚,虽能睁开眼睛看世界,也只能在封建体制上“炼石补天”;魏源的改革思想中,向西方学习的呼声,相对比较强烈。这正是那个时代的斗争,在思想界留下的前进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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