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英烈李家钰：报国恩的善终

1935年8月，蒋介石曾有言：“我敢说：我们本部十八省，哪怕失了十五省，只要川、滇、黔三省能够巩固无恙，一定可以战胜任何的强敌，恢复一切的失地，复兴国家，完成革命。”四川，这个战时首都所在的省份，这个被称为民族复兴基地的地方，为抗战胜利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且不说遭受频繁、持久的日机轰炸，向前线输粮输饷输丁，单说几十万川军出川抗日，众多高级将领战死沙场，成千上万川籍士兵长眠在异地他乡就让四川人民倍感自豪。第四十七军就是这众多军队中的一支，第四十七军军长李家钰就是抗日川军将士的代表。他们都是四川人民的骄傲，也是四川人民的光荣。

李家钰，字其相，绰号李矮子，四川省蒲江县人，1890年5月17日出生于大兴乡一户殷实的农民家庭，弟兄四人，其父李如松有水田数十亩并兼营榨油坊。李家钰幼年曾入私塾，喜欢读《左氏春秋》，13岁考入浦江高等小学堂读书。后投笔从戎，决心以军事救国，19岁他考入四川陆军小学堂第四期，两年后，升入四川陆军军官学堂。1913年春，他因和进步同学一起参加反对北洋军阀的走狗四川都督胡景伊的斗争，被迫离开学校，进入南京陆军军官预备学校。在这里，他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二次革命”，到南京参加了柏文蔚将校团讨袁之役。1914年，返回四川，插班入四川陆军军官学堂继续学习。李家钰聪慧刻苦，勤奋好学，颇得教官赏识。1915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川军第四师刘存厚部服役。

▲李家钰

这一年，护国运动兴起，李家钰随军参加讨袁战斗，在泸州、纳溪等地击溃北洋军阀曹锟、张敬尧等部，战功卓著，晋升为营长。以后，又因为他英勇善战、赏罚分明而先后升任川军第三师邓锡侯部12团团长、6旅旅长，第二十八军第1师师长、四川边防军总司令等职，在四川遂宁、乐至、安岳、潼南、简阳等地建立了自己的防区，委官征税，拥兵自重，被当地人民称为“遂宁王”。

1935年10月，蒋介石整编川军，将李部缩编为两旅两团制的一个师，李家钰被任命为第104师师长。他痛恨兄弟阋墙，自戕手足，渴望早日团结统一，共赴国难，共御入侵之敌。1935年，在四川的整军会议上，他表示：“只有整军，才能谋中国之统一。也只有整军，才能抵御外侮，才得复兴中华民族。”

卢沟桥事变后，抗日的怒火在全国人民心中燃烧。李家钰痛感国家民族已处于危急存亡的严重关头，常常夜不能寐，同时，也为结束长期的手足自戕的战争而一致对外兴奋不已。他致电国民政府，请缨杀敌：“窃惟国难至此，已达最后存亡关头，应恳钧座立即下令全国，一致动员，挥师应战，还我河山，严惩群奸，以雪公愤。职军正事整编，士气激昂，倘蒙移调前方，誓当执芟赴难。迫切陈辞，伫候训示！”^[1]

当时，国民政府指令只让李家钰率第四十七军10师出川，而将第178师留驻西昌。李家钰再次请求全军出川，被批准。1937年9月，李家钰率四十七军编入邓锡侯将军的第二十二集团军出川抗日。在父老乡亲们组织的欢送会上，他鼓励全军将士奋勇杀敌，为国效命，并咏诗明志：“男儿仗剑出四川，不灭倭寇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是青山。”

第四十七军官兵从西昌出发，经成都，出剑门，徒步行军约千里抵达陕西宝鸡。到宝鸡后，乘火车经西安、郑州、新乡至博爱，再徒步行军经山西晋城、高平，于12月初跋涉40余日后，全军抵达山西抗日前线——长治。出川之际，正值农历中秋，官兵们着单衣穿草鞋，到黄河北岸时，已是初冬，官兵仍是单衣草履，人马冻僵，至河南博爱，始穿上棉衣。全军武器装备低劣，所用步枪、机枪、迫击炮等，均系川造，命中率低，且常卡壳。

抵长治后，李家钰派遣第178师驻守东阳关，东阳关是由河北进入晋东的门户。他自己则率军直属队和第104师构筑阵地工事，固守长治。1938年2月，日军第104师旅团在飞机、坦克及优势火力的掩护下，经邯郸、武安、涉县向东阳关猛攻，想一举驱逐驻守长治的我第四十七军，进而扫平山西坚持抗战的军队。面对敌人的疯狂进攻，李家钰亲临前线指挥作战，鼓励将士杀敌报国，第178师将士凭借山地，依据工事，顽强战斗了三昼夜，营长周策勋与敌肉搏牺牲，官兵伤亡甚众。当时，李家钰命令长治第104师一部增援东阳关，得知日军左翼部队正迂回向黎城抄袭时，即令援军回师，东阳关守军迅即转移，到长治集结，迟滞敌人对长治的进犯。2月19日，日军由东阳关趋长治，守军在北门依据城垛，奋力抵抗。次日午后，北门城墙被轰垮一个缺口，敌人从缺口向城上猛冲，一营连长杨显谟、夏抚涛分头堵击，冲入敌群，展开肉搏冲杀，均壮烈牺牲。日军从北门入城，占据城垣，向东西两门扩张，守军迂回猛扑，与敌展开逐屋争夺战斗和巷战，血战数小时后，不得不撤出城外。有些未能退出城的负伤官兵与敌拼杀至死，有的则宁死不作俘虏，举枪自戕。连长陈绍虞、黄高翼等壮烈殉国，副团长杜长松负重伤。长治之战，敌我伤亡均在千人以上。当时有报刊评论，虽然李军“器械不如敌军之优越，然官兵牺牲之精神，莫不令人景仰”。后黎城县政府在东阳关建“川军抗日死难纪念碑”以慰忠魂。

长治之战后，李家钰率部转移到翼城、沁水、阳城一带休整。当时，日军已席卷晋西南，占据主要城市和战略要地，主要分驻在运城、安邑、夏县、永济、虞乡等处，把守同蒲路沿线，兵力分散，正是进攻出击的好时机。于是，李家钰下令进攻安邑、平陆、芮城、运城等地，自己由绎县太阴山指挥所前进到闻喜东河底镇附近指挥。1938年4月中旬，曾收复平陆、芮城。5月，又派兵夹攻安邑，一度攻占安邑城。这年秋天，日军3000多人，配以飞机，对中条山地区进行“扫荡”，不断向运城、安邑增兵，目标直指李家钰部西沟、太宽两师师部所在地。在侯家岭阵地和陈家圪塔阵地，官兵们凭借山地构筑工事，激战终日，多次打退日军的进攻。一个名叫李发生的炊事兵，给前线送饭，遭遇到敌人与士兵们在战壕边拼刺刀，他手持扁担，猛击敌人，打死打伤数人。敌人向李发生围攻，他全身八处负伤，夺获敌人三八式步枪三支，还亲自背下战场。李家钰指挥两师人马从首尾袭击日军，使之损失惨重，不得不龟缩回城，放弃攻占茅津渡的企图。日军对中条山的第一次“扫荡”被粉碎。次年1月，李家钰下令进攻夏县城，在斐介村、大吉村及平陆县与日军展开激战，予敌以重创，进一步巩固了反“扫荡”的战果，保卫了中条山根据地。

▲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

1939年6月，日军牛岛师团，派兵2000余人，外加伪军两个支队，向李家钰部进攻。李家钰亲临前线指挥，将敌人阻击在郑家圪塔、下洞之线。敌人遂猛攻第104师西沟村阵地，李家钰令第178师向敌之侧背袭击。第104师派两个营向敌后迂回，乘机夜袭，使敌人惊恐万状，天明即西逃。李部尾追袭击，恢复原阵地。日伪军对中条山的第二次“扫荡”被粉碎。

李家钰率部进入中条山，粉碎日军“扫荡”，保卫了中条山根据地，以战功先升任第四集团军副总司令，后又晋升为第三十六集团军总司令，仍兼第四十七军军长，统辖陈铁的第十四军、高桂滋的第十七军等三个军七个师兵力。

1939年冬，李家钰奉命调防晋城，防守太行山南麓获嘉、焦作、博爱以北山地，组成三个游击支队。第四十七军以两师驻守天井关、柳树口一线，两师师部分驻晋城南和西路口，警戒道清铁路的敌人。次年春天，道清铁路沿线日军1000余人，伪军2000余人，向太行山防区进攻，主力直指晋城。第104师部队战斗三日未击退敌人，李家钰率总部及军部由晋城退据北洋泉河，令第187师一部从侧背袭击敌人，将敌击退。

在山西抗战期间，李家钰部与八路军关系甚融洽。第四十七军武器落后，如何战胜敌人，减少自己的伤亡呢？李家钰从八路军的经验中得到启发，他急切地要学习游击战术。1938年春，李家钰赴开封参加军事会议，返回长治时与刘伯承同行，便特邀刘伯承在长治军部住了一周，请他为第四十七军营级以上军官讲授游击战术。次年秋，他又特派侍从副官、营长等10余人，到翼城地区向第十八集团军部队学习游击战术。学成后，开办干部班，向全军推广。1940年春，朱德由武乡赴洛阳开会，路过李家钰驻地，李家钰特派兵士前往迎接，并设宴款待，与朱德欢谈至夜深。当时，第一次反共高潮刚刚过去，朱德举杯问道：“其相兄，他日你若奉命与我军兵戎相见，你当如何。”李家钰举杯道：“我当效晋文公退避三舍，再战。”两人相视而笑。次晨，朱德一行跨越晋（城）博（爱）公路日军封锁线时，李家钰为安全计，增派一个加强连，护送朱德至黄河渡口。李家钰经历过军阀混战和国共内战，真诚地希望所有中国军队能团结一致，对付外敌。在他看来，“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只要抗日就对”，因此，他能率其所有部下出川抗日，也能心无畛域地与八路军协同配合，友好交往。

1940年夏，第四十七军奉调由晋城南渡黄河，转入河南第一战区，担任渑池、陕县一带的河防，守卫黄河天险，拱卫中原。次年冬天，第三十六集团军转移防务，担任孟津、新安、渑池一线河防，阻敌南犯。总部移驻新安县北的古村。在担任河防任务期间，李家钰经常巡视前沿警戒线，率幕僚沿线勘察，加强工事，组织火力与北岸日军对峙，并积极训练部队。有时，他还派出一些队伍北渡黄河潜入敌占区开展游击战，炸毁敌人碉堡，歼灭小股日军，夺获武器装备，搅得日军不得安宁。

李家钰治军严明，十分注意军纪，对于违抗军令的人一律绳之以军法。一个连长虐待打骂壮丁，并克扣壮丁食粮，对患重病的壮丁遗弃不管。李家钰问明实情后，将连长当众枪毙。一位追随李家钰多年，并立过功的周姓中校副官偷吸“海洛因”被察觉，李家钰秉公执法将之处以极刑。但是，李家钰又是宽厚的，他每次召集军佐人员讲话，最爱说的就是：“我其貌不扬，其身不长，然而我性坚情长，如认为鱼大塘小，我这里不能养活，如另有他心，可自寻生路，决不追究，到别处工作，或另谋职业，均不如愿而失望者，愿回原部而工作者，仍然录用决不歧视你们。”川军曾被四川老百姓称为“刮地皮”的军队。对此，李家钰感触颇深。出川抗日后，他时时注意处理好与当地民众的关系，勿使军队侵占民房，侵夺民利。三十六集团军总部移驻新安时，正遇当地遭灾歉收，李家钰便下令“厉节军粮，移济民众”。1942年，河南出现蝗灾，李家钰令抽出部分人力，协助当地群众消灭蝗虫，保障民食。(www.xing528.com)

1944年，日军为打通大陆交通线，保证南洋部队的补给线，发动了豫湘桂战役。4月，日军纠集15万人，首先发起豫中战役。这次行动的计划已为中国军队探知。3月中旬，第一战区在洛阳召开高级将领会议商讨对策。李家钰力主先发制人，他说：“与其准备待敌来攻，不如先发制人，使用飞机轰炸邙山头阵地，并继之以佯渡，以牵制之，使敌人被动，我为主动。”^[2]但未被采纳。

▲豫中会战中的中国守军

4月18日夜，日军在位于郑州与开封之间的中牟渡河成功，仅用两天时间就一举攻占郑州，进逼洛阳，同时，以主力南攻许昌、漯河、襄城，以另一部西攻荥阳、汜水、巩县。5月，日军一部又从渑池渡河，致使驻新安一带的第一战区长官部和李家钰部，有被日军东西夹击的危险。第一战区长官率部由新安经石陵、宜阳，向洛宁逃跑，最后逃往卢氏。此时，东西对进的日军，相距不过70华里，李家钰部虽已越过新安，但孙蔚如集团军主力仍在向新安行进途中。李家钰遂抽调一部兵力掩护孙蔚如集团军安全通过新安。蒋鼎文撤退后，原准备在洛阳地区会战的诸兵团，失去统一指挥，群龙无首，都跟随长官部盲目西撤，秩序极为混乱。这时，各部将领召开会议商讨对策，公推李家钰统一指挥各部。在混乱危急之时，李家钰自告奋勇，慨然说：“如果明天继续西进，窃愿殿后，以免挤在一起，彼此都不好办。”

▲李家钰烈士故居——文庙前街92号

西撤途中，道路泥泞，部队行动迟缓。为激励士气，李家钰曾召集跟随部队官兵讲话，他说：“我李家钰一生身经百战，若有丢盔亮甲之惨状，今后有何面目见蜀中父老乡亲与全国人民。值此存亡关头，凡有爱国爱家之志，誓死消灭日寇者，随我前进。”大家深为感动，此后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也无一落后者。一路上，由于日军日趋逼近，李家钰部不断改变路线。5月21日行至陕县秦家坡时，遭日军骑兵部队的伏击。虽然李家钰感觉情况有异，传令攻占阵地，但已经来不及了。一时间，日军的机枪、迫击炮、掷弹筒不断向李家钰被困的山头袭来，如雨点一样密集。李家钰由卫士扶着沿原路后退，又被敌人机枪交叉封锁。忽然，他负伤扑于地上，日军的枪炮愈加猛烈，李家钰又身中数弹，当场阵亡。他的部下冒着枪林弹雨，与日军肉搏，才将遗体抢运回来。李家钰的遗体上满布枪眼，但形态面貌可辨。李家钰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践行了自己生前亲书的“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疆场是善终”的钢铁誓言。与他随行的官兵200余人全部阵亡。

李家钰殉国的消息传来，举国哀悼。各大报刊均作了报道。李家钰遗骸运回四川，成都各界和国民政府驻川各级机构、各界人士、群众团体联合举行公祭和追悼会，安葬遗体于成都市南郊红牌楼广福桥的“李上将墓园”。

爱国诗人柳亚子先生惊闻李家钰殉国，曾作诗表示哀悼：

万里中原转战来，前师急报将星颓。

归元先轸如生面，化碧苌弘动地哀。

军令未闻诛马谡，思论空遣重曹丕。

灵旗风雨无穷恨，丞相祠堂锦水隈。

1944年6月22日，国民政府追赠他为陆军上将，准入祀忠烈祠，并颁布对他的褒扬令。1984年4月25日，四川省人民政府正式批准，追认在抗日前线英勇牺牲的李家钰将军为革命烈士，拨专款重新修缮李将军的陵寝。

▲位于成都市武侯区红牌楼碧云路的李家钰将军陵墓

【注释】

[1]沉度、应列等编：《国民党高级将领传略》，华文出版社1995年版，第379页。

[2]王成斌等主编：《民国高级将领列传》（第二集下），解放军出版社2003年版，3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