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珍
采访对象:张连珍(1951年生)
采访时间:2014年3月5日(星期三)
采访地点:桥口三条胡同6号
我四岁在西沽基督教堂里读学前班,孩子不多,也就十五六个,顶到快七岁时,这些人全去了桥北小学,上到三年级,我又挪到老丹华子弟小学直到毕业。五十年代末,教堂停办,后来改成小工厂,二〇〇四年才复堂,今年整十年。我为嘛在桥北小学上学呢?过去我们家在西沽李家房子的田家大院住,那院好多户,最早是私人开办的木箱厂,公私合营时并到了“一木箱”。解放初我们家从西沽搬到西于庄,现在这个院儿其实正在大清河的河床上,原先都是水,有个姓刘的,天天拿大筐一筐一筐地垫,就垫出了这块地界儿。我父亲看上了这块地,可能就买了下来,然后盖了几间房,搭了个棚子,雇了几个人,干起了木箱厂,就成了小业主。主要提供给五金厂,另外过去盛鸡蛋也都用木箱子,销路特别好。
我父亲这辈儿就哥俩,有个哑巴兄弟,嘛也不干。合营以后先在教堂前胡同的木箱厂干了两三年,然后去了八一面粉厂对过的“一木箱”。我父亲六〇年就死了,才四十几岁,现在要活着得九十多了。他有历史问题,究竟嘛问题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文革”时,我从西沽老宅门口路过,大字报都贴满了,上边净是我爸爸的名字,其实他早就死了五六年了,为嘛又捯起老账来了?田家大院住着个街办事处主任叫宋玉珍,她是个老地下党,我爸爸从河南到天津,开始在南市住过一段,后来又在南竹林住过,都觉得不适合,就往开出走,不知怎么就跑西沽来了,宋玉珍觉得我爸爸这人不错就帮着给找的房子,结果就成邻居了,两家关系特别好。“文革”一来,想斗宋玉珍没别的理由,就给扣上个“包庇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我看了以后特别害怕,回来就跟我妈妈说,怎么给我爸爸贴大字报呢?她赶紧把我爸爸的相片和开厂子留下的牌匾嘛的全烧了,原来厂子有字号,叫“聚”什么“丰”,我忘了!“文革”我们家倒没嘛事,我妈贫下中农出身,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家里嘛值钱的没有,就是抄家也抄不出嘛。
旧宅内部
据说我父亲十四岁就离开天津,以后参加了嘛组织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和我妈从西安回来,天天有个警察在我们家坐着,乐呵呵的,也不说话,就跟给我们看家似的,好像在天津市公安局都挂号了。其实,我父亲跟政府该坦自的都坦白了,以为没事了。结果有个人要入党,在写履历时涉及到给我爸爸当过通讯员,就到天津找来了,这下可坏了,等于隐瞒历史,没彻底交代,我爸爸说这小孩跟我几个月,早就忘了,根本没当个事。没想到那年夏天,来车就把我爸爸带走了,弄到了河南新乡一个厂子。六〇年我妈妈带着我们去看他,那边的人告诉我妈,说我爸爸身体不好,肝有毛病,尽量别跟他说家里边的伤心事。可是我爸一直惦记着我奶奶啊!就问怎么样了,我妈也没瞒他,说:“咱娘没了。”这下我爸爸就崩溃了,转年再给他写信,人家回信说,这人自杀了!呜……他特别孝顺我奶奶,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奶奶临死前连喊了七天,她太想自己的儿子了!可渗人啦,街坊邻居吓得要命。乌涂抹黑,人就没了,呜……
原来这院子搭着大天棚,不有的是木头嘛!我爸爸一走,房子陆续都卖了,现在还有三间。我小时候记得一开大门就是坑,后来才有了地名,我们这半边叫王家胡同,那边叫清河里,不知多晚儿又改叫“三条胡同”。(www.xing528.com)
我们这块儿,比较热闹的就属桥口大街了,北面一个副食店,南面一个副食店,又是面铺子、又是卖羊肉的,又是卖菜的、还有个大肉铺,再往关帝庙那边走小酒馆啊、邮局啊,现在嘛都没有了。我们应该算是老西于庄子,就这一带还有点像样的房子,但有钱的大户不多。
我是姐五个,底下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六八届的,那届“全锅端”,一个不留,加上出身又不好,不下乡行嘛!我在学校还是班委呢。“八一八”毛主席第一次接见红卫兵就选上了我,我们在紧前面,金水桥旁边,毛主席、刘少奇、林彪……都看见了。等回来,就不行了,分三六九等,有䍉儿的就靠边站了。当时我在邵公庄中学上学,那是刘少奇推行半工半读[1]的试点校,考那学校时要得分儿挺高呢,可刘少奇一揪出来,半工半读也废除了,照样下乡。六九年我第一个报名去兵团,一政审,不合格!只能去插队。五月八号,离开天津,到内蒙古锡林格勒盟,在那待了七年半。七六年选调到东北电力局,亏了“四人帮”打到了,要不还走不了。过去选调,谁表现好先选谁,下乡的第二年,赶上了第一批选调,去哪呢?赤峰肉联厂,我们四个村选三个,其中就有我,可是一政审就退回来了。一共八次选调,每次都有我,说嘛就走不了。七六年东北电力局到我们那招工,一听说还有天津知青,人家都纳闷,知青主任说,就因为他爸爸的问题。劳资科长一听,说:“别提那个,他爸爸就是蒋介石我们也要!”那阵儿我都过了二十五周岁了,应该不接收了,所以人家跟我说,你命真好,别看晚走一年,三百多知青,你的单位最好。我在东北电力局第一建筑公司干到八三年,为嘛呢?这公司后来改为部队编制,规定四年内不允许调动,可我那时已经结婚了。八七年二月登记,五月回天津办喜事,在北开豆腐房摆了三桌,给了我二百块钱聘礼,也没有婚房,结完婚,我回东北,他回沧县。七〇年我们家被遣送农村,我母亲改嫁,就我一个人还姓张,不划清界限,入不了党。我对象最早在吴桥插队,七三年办到沧县,我想把他调到我们单位,可人家不要。没办法,八三年回天津探亲就没再回去,正赶我那单位又军转民,一九八四!年的一月一号,我单调到沧县轧钢厂,你想我要从内蒙古往天津调有多难,到了沧县离天津就近了。紧接着,天津一百五十三号文件下来了,规定知青大龄未婚的、丧偶的、离婚的、两地分居的可以返城,我一看哪条我都不在,怎么办呢?就琢磨对调,结果还挺顺利,四月份我对象就调到天津六建,这一来,我们不就成两地分居了嘛!那天,我领着孩子回邵公庄中学开证明,走到那都下午四点半了,教务处有个人正要锁门,问我干嘛,我说,我是六八届的学生想调回来,他说,这都多晚儿了?文件都要收回了,你才办!他推开门,拉开抽屉对我说,看见了吗,就剩一张表啦!多悬啊!差点就错过机会了。
旧宅院门
这不办回来了嘛,可到那上班去呢?我对象的建筑公司又不要女的,没辙了,就问我公公,西站饭馆要不要人?他是那儿的会计。这么说吧,他从来没为个人的事张过嘴,所以一听就嘬牙花子,我说我这档案就在手攥着没地方落,您就张回嘴吧!结果八月六号,就到西站饭馆上班了!
八四年的西站饭店,别提效益多好了,工资四十多块,奖金能拿到一百五,把我从小吃得苦都补偿回来了!没想到就好了几年,个体饭馆铺天盖地,把生意都抢走了,到九〇年我们全回家了,从四十三岁一直待到现在,伺候走了三位老人。
【注释】
[1]1964—1965年,按照刘少奇“两种教育制度、两种劳动制度”教育方针,教育部批准国家各部委在其直属大型厂矿企业设立的半工半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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