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岁(一九〇七)正月接到曹表姑丈的信,叫来津就事,说北京生意的薪水普偏小,天津的工价大,王崧等赚钱养家,还是天津好。我是正月底背小包,又走来天津找到表姑丈的,这就将我荐到福晋隆。福晋隆是山西字号,掌柜的李全恭是山西人,柜上共有二十多人,只有一半本地人。我呢二十岁,身个挺高,自己又觉着能写会算,学这买卖很不带劲,人家也不愿意支使这大个的学买卖的。每见我看报纸等,则说闲话,冤人损人,我很觉难堪。经理李全恭挺喜欢我,常常把我叫到经理室给他写家信等等。干到了年终,一年的时间,馈送我四块洋钱,表姑丈又给想法子,荐我到卫生衣公司帮帐,每月薪水两元。卫生衣有限公司总经理刘新桥跟表姑丈是朋友,在二十一岁(一九〇八)六月辞了福晋隆去的。二十二岁(一九〇九)那年北京实业部八旗工厂成立卫生衣科,调天津的会计去了主办一切,天津帐桌的事归吾了,管正帐每月六元,跟副经理徐瑞轩很相好。二十三岁(一九一〇)二十四岁(一九一一)十月娶妻。
在旧社会,普遍是势力年头,穷富阶级天地悬。穷人靡(没)产业房子、地等等,就靡(没)有人将闺女嫁给你,我这个妻子是个老亲,我岳母姓凌,和我母亲是叔伯的姑表姐妹,知道吾的根底,言说外甥王崧有出息,靡(没)产业也不怕把闺女饿死,遂定婚。迎娶之夕,入洞房,谁也未言语。他(她)一宵(宿)靡(没)睡觉,竟古倒(净鼓捣)她的鞋脚衣服等等。第二天娘家来人随礼,连接我们,那叫两日带回,在岳家住了一宿,次日送回。夜晚睡觉时,他(她)仍不睡,我催他(她)睡时,他(她)也不言语,我又起身催他(她),他(她)竟夺门而出跑了,到前屋找我母亲去了,这时闹得合家不乐。后来问他(她)因为什么跑,他(她)竟说不懂得男女居室的道理。其实我才(猜)他(她)的心理仍然是嫌我穷。那个年月是父母来主婚,他(她)母亲虽然作(做)了这门亲,他(她)靡(没)早抗于前,却反抗于已经迎娶之后,这就是个糊涂人了。说傻不傻,说呆不呆,半傻不呆,这就是我的贤妻了。作(做)饭不会现学,针线活道是会作(做),就是太慢,一件小褂必须七天方能作(做)好。他(她)也不敢忤逆公婆,这时我的家道因我赚钱少仍不富裕,接接巴巴过吧。
我二十七岁(一九一四)七月二十八日同徐瑞轩一起来小西关,宜彰工厂接帐,徐瑞轩职务是经理,我是司帐每月十元,宜彰先是三万元资本的私营帆布工厂,这时打算明年扩充,招集股本十万元为公司,总经理李政庵,他弟弟李雅泉,大股东冯梅臣,股东中有名人物为詹天佑、周学熙、曲同丰、魏信臣等等。到了腊月二十二日王庸三哥持父信来找,言说,祖父于二十一日无病而终。他老今年八十七岁,叫我带钱奔丧,我托徐经理向总经理李政庵说说,借点钱回家办白事等等。徐经理回来告我说,李政庵的回言,告假不准,借钱也不行,不干则可。这可怎么办呢?后来徐瑞轩领头在同人堆里,这位十元、那位八元,凑了五十多元,叫王庸三哥拿回家去交父亲殡葬祖父吧。转年正月宜彰大加改革,工作间添机器、添工人、建筑楼房,管理用三个账房。一是出纳材料,一是出纳成品,一是庶务火(伙)食。三个账房上边是总帐房的机构,我是总账房会计,负责账簿、股票、银行往来等等。每月工资又涨了十元钱,每月二十元了。天津商界普通规矩是一薪一酬,每年工资二百四十元,到年终再酬劳二百四十元。从今年起,我的家则不为难了。那个年月洋钱顶事,一块钱能买两头,就是买一顶便帽还能买一双鞋。面粉每袋重四十斤,分绿红兰(蓝)三种,头等绿牌的每袋一元七角五分,二等红牌的一元六角五分,兰(蓝)牌三等粉块半钱一袋。可是年年打仗,直奉战,直皖战,捐款拉夫,民不聊生。
我三十岁那年正月二十六日生了头生大闺女,起名家英。三十一岁(一九一八),奶奶看着家英,爱如掌上明珠。在六月间我母亲先是闹肚子,贴了暖脐膏,小孩过两天也拉肚子,奶奶将膏药揭下来给孙女贴上了,一边说你别看不见你爸爸呀。因此,老娘倒反了寒,上吐下泻,霍乱病,靡救过来,于七月十一日舍我而寿终了。这年,老娘六十四岁。这次我奔丧发引,在宝坻城内办了个挺阔气,接官点主,主官是王汝阙,四位相官皆是顶戴辉煌。出殡共花了三百多元,亲友多称赞。先是我祖父去世以后,家就迁来宝坻城内,串城河子赁房住了。三十二岁那年(一九一九)正月在宜彰公司被辞退,旧社会耍人的,作(做)一份事真不容易。那年月讲的是人情势利在,宜彰的大股东冯梅臣荐他的亲戚刘虞臣,在公司不负责任白拿工资,他还结群营私、搬弄是非,排挤这排挤那。他看我每年有五百多元的收入,我又不附和他,就想法子欺负我,我与他抬过两次杠,他在大股东那里说了我许多次坏话,终于将事散了。在我的心里也不甚服气,凭我这点写算和作(做)事的能力,还会闲的着嘛?(www.xing528.com)
在三十一岁那年冬天,又生下了二闺女名妍村,活到四岁死了。三十二岁闲了一年,三十三岁去山西孝义县煤矿管账去了。正月去的,言明暂无薪水,等大开办之后再定卒金,现在每月先给零花十元,此矿正在用土法开采,我去也盼望他扩大起来,大招股东用机器开采,咱的希望不就实现了吗。而山西督军阎锡山用排外手段,最小的局长都要用山西本省人。我看这种情形矿的大干仍得将来,他这又排斥外省人,我等着也不准有益,于是住了一年,转年又回来赋闲了。
三十五岁(一九二二年壬戍)十一月十五日生了大儿家驹,我呢又在北京养蜂,挂笔单卖字,又在天福旅馆帮忙,又在天津太和帆布公司管账等等。这几年,颠颠倒倒干一年闲半年。我吃亏的地方,我虽身在商界而性好读书习字,对于那(哪)里买、那(哪)里卖、各种货物行市、价格我多不注意,我所注意的是文学和碑贴字,学甚(什)么颜柳欧褚,苏黄米蔡和近代大书法家等等,所以在三十几岁就常给人家写匾额,落款渔阳王崧。渔阳是蓟州的古地名,在天津也挂笔单卖字,所以虽说是买卖人吧,竟不懂怎么经营各种货物,这是我的缺点。性情亦孤介,不善巴结附和,所以时常赋闲。到了三十九岁(一九二六)又生了二儿家骏,在这年腊月初九日,老岳母故去了。四十一岁(一九二八)那年我父亲于十月十六日又舍我而逝了,他老这年七十一岁。噫我父在少年时代吐过血,后来出远门登山涉水,好不容易,直到晚年,正好含饴弄孙,优游岁月,不料好景不常,竟辞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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