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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沽口述:贫困者的勇敢挣扎

时间:2023-08-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当铺饮食好,寻常总是鱼肉,大米白面,到年底送我十吊钱。吃人的年头,穷人就是该死。好奉养祖父和母亲,在前二年来每逢见着大姐时,大姐姐总是鼓励我争气作(做)脸,好好的想法子孝养年迈有德的祖父,咱那贤慧(惠)孝心的母亲,可怜守活寡多年,忍穷受困挨饿忍饥的,上养老下养小的老娘,在早年有小唱书本,是丁郎寻父,丁郎才九岁是山东人,要饭吃来到北京找他的父亲,归齐找到了,成功了。

津沽口述:贫困者的勇敢挣扎

我十六岁那年(一九〇三)正月底跨辕坐小车子,跟着当铺蒋四掌柜的,来到宝坻县城北四十里的新集镇东头路南裕元当。一柜有三十多人,学买卖的就有七八个,都是十六七岁,学写当字,写当帐当票,学抽号卷号等等。当铺饮食好,寻常总是鱼肉大米白面,到年底送我十吊钱。秋季打当的时候,买了一床半新深蓝色的厚棉被,在今年冬天我母亲才盖上棉被了,老太太的欢喜,则难以形容了。我祖父读书人不会打珠算,要算账,拿口算,我的珠算归除乘法,是在本庄有位杨鸿宾学的,我管他叫大叔,他是学而未成,也教书。我在当铺学了一年,转年我十七岁(一九〇四年甲辰)此当铺正月底止当候赎,人员裁减了十之八九,我也在被裁之数。现在我祖父仍然教书,仍然贫困,我父亲仍然无信,我已经长大成人了。闲着哪行?遂到处托人找事。闲了半年,一天一天好不容易,直等到秋天,丁庄子乔姻伯才将我荐到下仓华昌号学买卖。

华昌号是油盐糖碱纸张糕点等等杂货号,掌柜的是丁庄子阮香兰,后来我三弟王岚之女与他孙子德义结亲,这是后来的事。香兰掌柜的,他每年的薪水全年三百吊下仑钱,我就老想三百吊给我也不够养家的,何况什么年头才能熬上掌柜的呢?在旧社会穷人找事没有门路那(哪)行,除非是至亲厚友有来有往,过点什么才行呢。吃人的年头,穷人就是该死。先是我一年一年的大了,心中老想祖父年级(纪)过高,家境如此贫困,有什么法子成家立业呢?好奉养祖父和母亲,在前二年来每逢见着大姐时,大姐姐总是鼓励我争气作(做)脸,好好的想法子孝养年迈有德的祖父,咱那贤慧(惠)孝心的母亲,可怜守活寡多年,忍穷受困挨饿忍饥的,上养老下养小的老娘,在早年有小唱书本,是丁郎寻父,丁郎才九岁是山东人,要饭吃来到北京找他的父亲,归齐找到了,成功了。难道我的兄弟就不能去山西寻找咱的爸爸去吗?一次、两次,常说我也就有些志气。这年下定决心要去山西找爸爸,请他老回来孝养八十来岁的爷爷。我来找事争(挣)钱养家,于是将这话跟妈妈一说,妈妈初闻不愿意,怕的是跟你爸爸似的,一去要不回来该怎么办呢?我好说歹说,作保证准回来等等,累次三番说得我母亲允许了。爷爷怎么去说,恐怕叫爷爷伤心,你父亲扔下家不管,你长大了又要走你爸爸这个路子,爷爷要气死怎么办?我十七八岁这两年,我爷正在南洼老张庄子教书,带着王岱二弟,想来想去,想出法子来了,先央求我五爷说明此事,言说我找父亲回来,我在外找事等等,请他老去。老张庄子跟我爷爷说了,我爷爷允许我去,也靡(没)生气,于是我十八岁那年(一九〇五年)二月底,脱了棉衣裳,辞了华昌号的事,将小铺盖被褥当了,买(卖)了三块洋钱,又有婶子大妈听说我要去山西找爸爸去,这位一吊,那位八百的给我凑盘川(缠),又一共凑有五六吊钱。我妈给我蒸了一锅馒头,缝了一个小布袋,装了一个咸菜疙疸(瘩),我背起小包袱,辞别老娘,彼此洒泪而别。

别看我今年十八岁并未走出过远门,连七十里地的七里峰亲姑家那都靡(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山西在那块,就想先到北京打听打听,在向前进。头一天走了四十里地,到新集老柜上,裕元当当铺,现在当家的胖掌柜是玉田县人,学问也挺好,他很喜爱我,问明原因,频频叹息,说你这么大小孩,就有此雄心壮志,要走两三千里的途程,寻找老爹真是难得,留我在柜上住了两宿,又给我两吊钱,我就向北京前进了。走到了燕郊夏甸,天将日没了,该住店了。我靡(没)出过门,这可怎么住店呀,进了店门又该说些什么,胆怯也靡有办法,硬着头皮走吧。勉强进了小店住了一宿,看人家怎么叫饭给钱,我也照样。

次日过通州到北京,我有目的到北京前门外,大栅栏同德福洋广杂货店,找咀头丁联勋表叔,就手托他们给打听打听。山西丰镇厅向怎么走,给开一个路程单,打算是这样打算的,等到了北京可就麻了眼了,这应了老俗话。京东的佉白帽子,总不上京,上京就赶集上了。在通州上了火车,头一次坐火车,到前门外车站,一下车就不知东南西北了。问人家借光你老,大栅栏在那块?人家说往南走走,再往西,我就向东走去了。人家又指给我路,躲人躲车,几步一问。好不容易找到了大栅栏同德福,人家说丁掌柜在天津办货去了,问我什么关系,怎么回事,我说明了,人家留我住下。赶上下雨,住了两宿,给我问来路,开了路程单,言说丰镇是山西省的北口外,由北京出德胜门,过居庸关、八达岭,路过宣化府,奔大同府,就离不远了。次日称谢人家,辞行前进。

走过德胜门到了沙河,路上走着走着也觉着饿了,从包袱里取出来我母亲给我带的馒头,用牙一咬,喝,好硬哪,原来五六天了,浮皮有咸菜沾的挺咸,用手捧点道沟里的清水,用力吃了两个,接着再向前走吧。走着走着,就看见高山峻岭出在眼前是居庸关了。爬山过岭,跋涉艰难,志在寻亲,绰有余力。那年正修京张铁路,在山上打眼,放火炮,炸隧道,离老远就喊,行人止步。沿路上多有脚驴出雇,我也舍不得花钱,我除了买吃食、住店得花钱之外,总是一文不花。背起小包走走累了歇歇再走,每天也能走百八十里地。走了这几天,也会住店了,行路也有经验了,走得脚上起了泡,晚上到店里要个针挑了,明天再走。路过怀来县、柴沟堡、下花园、宣化府等,据传说,宣化府在唐朝是沙陀国,陈敬思搬兵李存勖的地方。初次出门,等到这地方问道的时候,言语就听不真了,不记得几天了。走到宣化西门外,向阳高县走去,人家说这里离丰镇还有一百八十里地,搭一个大车,一天半就到了。

我上丰镇是找我大舅王石安的,我父亲已经七八年靡(没)有家信了,找着舅舅,再找爸爸。我大舅呢,也是二十多年靡(没)回家了,他老去年有信是在丰镇厅的。丰镇厅是二府的官缺,官是姓李,名叫李庆芬,是武清县崔黄口人。我大舅在他这里当门上,就是承上启下等公文,皆经我舅父的手收发,收入不小,带着家眷。我舅舅二十余年未回家,我才十八岁既靡(没)见过面,只通过信,舅舅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名叫王崧的外甥。时光正在二月底,我就在阳高花了一两银子,搭了一辆骡子车,我们两个人坐,那个人是商人,我们半道上住了一宿,转天到了丰镇。在店里洗了脸,进衙门找到了舅父。先求别人指引,作揖问好,舅父说你就是王崧吗?我说正是,前来寻父的,先看望看望舅舅。我舅说你父亲二三年来也靡(没)给我通信了,我也不知道他在那(哪)里,你先住下,咱们慢慢地找他吧。随着,叫差人将我送到舅家住所,见了舅母。这位舅母是后续的,三十多岁,汾阳县人。先那坍(瘫)舅母死了,表姐兰子也出阁了,现在两个表弟,大的才七岁,叫我王大哥,说认不得,这是山西口音,我就住在舅家。先给家写了家信,报告平安,舅母给做的两身单裤褂被褥等。后来我舅父在(再)给各个朋友去信,询问父亲的住址。

两月之后得悉,父亲现在洪洞税务局。我父亲也靡(没)给我来信,在别人的信中说,他能到他舅舅那里去,就能到我这里来。洪洞离丰镇正南正北,约有一千五百里地。这就到五月初了,五月一个月六月一个月,有省城沠(派)来口外买马的委员路过丰镇,沿途逢州府县要官车走路的,我舅舅求了委员,将我带到省城,不花车钱路费。我的小包袱加重了,除了原来衣鞋外,舅母给作(做)的裤褂等,另外又给我十两银子,又拿着我舅舅的信。到了省城太原府剪子巷,找聚丰成洋杂货庄的白掌柜也是直隶省深县人,他和我舅舅相好,住他柜上,托他代找官车,带着我到洪洞。白掌柜真够朋友,很照应,他就找到了洪洞县进省办公的官车回去之便,带着我走了,我也靡(没)花路费,就到了洪洞。仍然先进店洗脸毕,打听税务局在那(哪)里,就去税务局找我爸爸。我老盘算,我七岁的那年正月底,光记得爸爸穿着黑衣裳,向前走的背影,我不记得爸爸什么样,怎么个找法呢?不记得爸爸的面庞,可是我爸爸也必不认得我,他老离家时我是小孩,而今成了大人了,焉能认识?仍得将情形告知他人,求他人指引谁是他老,又费了许多周折,这才找到了。

原来我父亲又不在税务局了,他老在洪洞城内北大街,一间门面内并当了一个垣泰增字号的(商店雇员)烟土局子,系零星收买农民们一碗一碗的烟土,再打成大包,卖给外省的客人。柜上三四个人,我在税务局的人领到了垣泰增,那人便喊王大爷,你的大少爷找你来了。我赶紧向前一步,抱住爸爸,连叫爸爸、爸爸,你老好哇!父子二人相抱大哭。待了好久,这才洗脸吃饭,慢慢将家中困苦情景一一告知爸爸。我说,我祖父近几年来也想你老了,我奶奶也去世几年了,言说我找你老,请你老回家,奉养祖父,我找事争(挣)钱养家等等。就这一来,几千里寻亲轰动了洪洞县城内,所有父亲的朋友和认识的,街邻相识的人等,多来道喜,言说你们今天父子会,是一件大喜事,更是一件天伦乐事。多夸奖我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就有这等志气,将来是很了不起的。请我们父子吃饭的更多更多,足足忙碌了一个多月。(www.xing528.com)

其中还有一件喜事,是我父亲的朋友姓郭,是保定府人五十多岁,他也带着家眷宦游山西,他有一个闺女两个儿子,都在政界作(做)事。那天请我们父子在他家里吃饭,饭间特意的将他闺女叫出来给我引见引见,作为相互认识,我见他(她)姿容也颇秀丽,比我小一岁,说几句话就走了。后来郭老夫妻愿将他女儿许我为妻,因我系寻亲来的,家有祖父、母亲,我父亲一人也不愿专主,后来这样决定的,容我回乡一次,再回山西时,再作(做)决定结婚等等。

我是七月初间到的洪洞,住了一个多月,过了八月十五,屡次催劝爸爸回家,我父亲也应允了回家。可是这买卖呢,也得收拾了辞退人家罢,於是我父亲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等明年春天,收拾收拾,一定回去。就这样,我父亲又给我找伴进省城的。仍然来到省城,又住在白掌柜的聚丰成,省得住旅店呀,我带的小包袱比原来沉重点了,有二十来两银子,我留出零花的二三两来,下余的我使白布作裤腰带,将这滴珠锭银子捲在里面,向腰里一围,小包袱里面有两三吊钱,有二三两银子,有鞋袜单衣大褂等等,一个小包一背又起程了。

出省城的东门,奔石家庄,距离石家庄五六百里的路程,路过太行山,四大天门山,有南天门、北天门、东天门、西天门,过寿阳县、阳泉县等等的路线。太原城东八十里地什贴镇,是行路的一个途程,而我呢在聚丰成起来晚了点,向什贴的路上走,又是太行山脉的上坡道,所以走着觉着挺累,路上在午前午后这时候,出现随我同行的有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手提着半截木棍,搭闲话,他问我上那(哪)里,我说去什贴,他说你怎不雇骡子,我说靡(没)钱哪,问他时,他说他是赶骡子的。也不常在一起,一前一后,不断碰上。就这样走到了龙别屯,太阳还有一竿子高,此处离什贴还有十五里地,已经走累了,就应当住下了。而龙别屯也有店,我呢贪赶路程,想着必须住到什贴,於是努力争札(挣扎)前进。约么走了八、九里,太阳落了,离什贴尚有五六里路的地方,孤身一人,正背着小包前进时,忽听从后面风也似的,一人手持木棍向腿部打来,险些打倒了,我一看就知是那白天跟我的人,我将小包一扔,咀(嘴)里说,朋友你劫东西给你,你打人干啥。跟着我就跑开了,逃命式的跑。靡(没)走过的道路,又已经黑天,深一脚浅一脚,山坡地,走车道的大道沟就有二三尺深,咕咚摔倒了,爬起来再跑。约么跑有三四里路,眼前出现打铁的火光,心想这必是什贴了。好在劫路的人并未追上我,慢点跑吧,跑到打铁处一问,果是什贴,我问此处有靡(没)有巡警局,人告诉我有,我找了局子报案,他问我会写字不,我说会,他给我纸笔,叫我写了失单,写完了他说你先住店吧,我们到龙别屯给你查查店去,于是我就在局子前边小店住下。到半夜时,局子人找我说,我们查过了龙别屯的店,有的有人带着单衣,也不尽与你写的一样,你是向前赶路呢还是住在这里,等着我们明天再查查,有相似的人你与他打官司呢?我一想,我腰里的银子靡丢,所丢的值上个七两八两的,我也回家心切,这官司也不准打好,于是我就说,几位老总多辛苦了,我不等着了,我赶路了。就这样丢了一个小包袱。

在靡(没)挨劫以前,因为八月底日落的时候有点凉,有个小棉袄穿在了身上,蓝布手巾包着头,跑的时候就这样,转天给了店钱,向店主人寻了一个大棍子,言说路上抵防狼,次日又前进了。我十八岁的时候,身体已经长成,走道晒得皮肤又黑又红,一个手拿着木棍,挑着小棉袄,蓝布手巾包着头,走在大路上,人们皆以我为歹人目之。到了晚上住店时,靡(没)有行李,店里不留住,只说靡(没)地方了,我得说好话、说原由,留我住下照样给店钱,开店三年会相面,你看我是歹人么?好说歹说的住下。一天一天的好不容易到了石家庄,住了店,次日到枕头车站,买了北京的车票,距北京七百里,走了一天,住北京次日仍就由通州燕郊夏甸等,回到家了。

见到爷爷、母亲叙说经过,爷爷欢喜,母亲更是欢喜,真的我儿子像丁郎寻父一样似的回来了。母亲感到好儿不用多,一个丁(顶)十个。这是九月到家,正赶上七里峰黄亲家爷出殡,我去了,行人情,告诉我姑母,言说去山西找父亲的经过,很受大家的欢迎。姑母有三个闺女,大表姐是马伸桥镇东头北边紧连着的张庄,表姐丈张子玉,在北京朝阳门里东李猪店做事,今日相会,甚是投机。二表姐丈是塘坊王茂德老师,秀才教书,也很爱我。三表妹丈是孟家楼蒋瑞云,也是念书人,他祖父是老秀才,他父亲经营家务,家很可过,是中农。回来又见着自己的二位胞姐,这个欢喜,就无法形容了。一恍一冬过去了,我仍得找事,好赚钱养家。也想着跟官,不想做买卖了,我母亲不愿我再去洪洞,因路上被劫的事,说这保定姑娘的命也不多好,不愿与他(她)结亲,后来母子商量商量,再去丰镇找舅舅找事。转年十九岁(一九〇六)二月脱了棉衣裳,预备了盘川(缠),背起小包袱,照去年的方式,旧路重游了。又走了一蹚(趟)京北,八达岭、居庸关、宣化府等地。

等到了丰镇之后,我舅父不给荐事,言不爱这个生活行道,干啥伤啥,不愿叫外甥再干这个跟官的行道。在我这里住下来,教你两个表弟念书吧,你自己也可以用功温习旧书,咱再想别的营干,我每年给你家捎四十两银子等语。既找舅舅去了,就得听舅舅的话,于是暂时就安顿下来。两个表弟既娇养又小孩,能学得几个字,是我自己,在这时候可真知道书是好的了,苦苦的用开功了。书房有词源、字典、所读过的书诗古文。都从(重)新温习起来。读熟了书,又习字,每日吃饭非鱼则肉,独自在书房里一住,我舅母有个丫环叫莺儿支使着,他(她)也给我端汤倒水,由二月底来丰镇住到九月中旬,李官卸任了,舅舅无事了。舅舅就问我,你是跟我回到汾阳家去住呢,还是回你的直隶老家呢?我一想,跟到汾阳去住仍然靡(没)事,不如先回老家,再作打算。于是在九月底的天气又回到老家了。我父亲已在今年春天回到家来,我祖父见我回来就说,这孩子,逛来逛荡如何得了,将来在那一界立足呢。就主张仍叫我归商界,遂托李四王庄的曹璞卿表姑丈,在北京找学买卖的事,表姑丈是我垢各庄老姑奶奶的大姑爷,他是北京前门外布巷子德元祥洋广货庄的副经理,久住天津办货,住天津河北关下,馀升栈有一大间房,常年租赁,表姑丈偶尔回京,久住天津,就将我荐到了北马路福晋隆学买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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