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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津沽:童年时代的生活记忆

时间:2023-08-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生于苏州城南六十里白龙港河东,也名桥头庄,生我的那年是光绪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午后。王玉含那天河正涨水,父亲以纲得鱼甚多,鱼汤催奶,故得奶食丰富,举家欢欣,上边两位姐姐,我男孩初来,真是掌上明珠。这是光绪二十年我七岁去的,那年正月底,我父亲背着小包袱,跑冰过河去了。在旧社会时代的人情是巴结财主、捧势利,真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我直到老年仍不忘我奶奶的这些话,真是嘉言懿行,永世长新。

口述津沽:童年时代的生活记忆

我姓王名崧字玉含,刚起大名时叫王崐,古文上有山蕴玉而含辉,故号玉含,后因想起已故的爷爷名叫王昆,虽然崐山之崐,与昆弟之昆不同,而音声无异,又不愿重复长辈的名字,故改崧字了。

我生于苏州城南(解放后州都改县了)六十里白龙港河东,也名桥头庄,生我的那年是光绪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午后(一千八百八十八年戊子)。常听我母亲说,那天我祖父睡晌觉,正梦见两棵大树枝繁叶茂,老人将醒我就降生了,故给我起了奶名叫双树。

王玉含

那天河正涨水,父亲以纲得鱼甚多,鱼汤催奶,故得奶食丰富,举家欢欣,上边两位姐姐,我男孩初来,真是掌上明珠。后来我有三个小弟弟全未活,只落得孤介(孑)一身,靡(没)有帮手了。我祖父是读书人,重义气,常以孝悌忠言、三纲五常为操守,不善理财,常有这事,教书钱下来做一件里面三新的大棉袄,穿不上三两回,用钱花,当了赎不起,每年打利,打着打着,连利钱也打不起了,当死了。当铺的规矩是值三卖俩当一个,每月是三分利钱,三年不赎则当死,变物作本了,真是穷人吃亏。我父亲也无弟兄,只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大姐姐是七里峰黄,读书人,这亲是我祖父去通州考秀才时与黄亲家言投意合,遂以儿女定亲;二妹妹是大马庄子李,是商人;三妹妹是南马营阎,也是商人。我父亲学而未成,在家种地,不得我祖父的欢心,又不得他老的两位亲叔的喜爱,他老的两位叔叔常常在田野里追着打,并说吾打死你给你偿命,二叔如此,三叔也这样,此事不叫我祖父知道还好,要知道了,仍得挨打。我祖父常以吾不指望你,吾还指望发头呢(这些话说我父亲)。发头是我二爷的儿子,我爷的亲侄子,后来这亲伯父也未指望上。

凡财黑的人不讲义气,只视财如命,骨肉不如外人,我爷老说不指着的这话,日子常(长)了,父亲就起了离乡之念,起初去口外、八沟、热河,作(做)些小买卖,所得蝇头微利赖以为生。口外离家近,凡去口外的人多见面,连我爷也去找过,因此又想出远门。先是我舅姥爷凌某(宝坻县城内人),跟史官曹国很好很阔,介绍我舅舅王石庵也跟官(跟官就是给官当仆从服劳役)在山西省,吾父亲就找他老的内弟去了。这是光绪二十年(一八九四年甲午)我七岁去的,那年正月底,我父亲背着小包袱,跑冰过河去了。我们一家人都送他老,我也跟着,后来年限多了,不回家不记得爸爸的面容,光记得向前走的背影了。出门的一、二年内,不断有平安信寄家,我祖父写回信竟骂,无好言语,言说你捎钱再寄信,靡(没)有钱的信,来不来是怎么的,这家里有你只当靡(没)你。所以后来我父亲就不给家寄信了。吾父亲手里也真是靡(没)钱,我大舅王石庵挺阔的事,我大舅母的腿坍(瘫)了,他不给我父亲荐事,留吾父亲在他家作(做)饭、看家、看孩子。大舅有一个闺女叫兰子,比我大一岁,据我舅说,愿将他(她)许我为妻,所以我父亲信以为真,竟伺候起坍(瘫)子、小孩子来了。光阴似箭,一晃就是七八年,吾大舅也不替吾们家想想,久不捎钱,何以为生。我父亲憋着一肚子气,老想着有个机会离开你,则不搭理你了。八九年之后,真是这样,我父亲找到了洪洞县税务局的事,离开吾舅,遂不通音信了。家里不知这些情形,又不给家来信,再说家里在我曾祖父那时,家算中农成分,有着七八十亩田园,我祖父弟兄三人,三股一分(份),每股分上二十多亩地,我祖父读书人,遇事只知讲面子,不计划钱财,讲孝顺、讲义气,对于我曾祖父母之供养向来不攀着两个弟弟,直至寿终衣衾棺椁出殡等等,也是竭力独力(立)担承,并不攀等我两位叔祖父,所以遇事出地,地既有限,出之出之则靡有了。吾父亲在外边不向家捎钱,家中地又出光了,只指着吾祖父教书度日,每年束修争(挣)上二三百吊钱,籴吃买烧,人情看往,可真不好办。我祖父属鼠,我也属鼠,祖孙差一个甲子,同是戊子年生人,我年幼小,我祖父年老,穷念书的人,受了老来贫,真是可怜,每日吃一顿饭是常事。在旧社会时代的人情是巴结财主、捧势利,真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住深山有远亲。既然靡(没)饭吃,别说添棉花、添布作(做)衣裳了,破了缝缝补补,冬不能穿棉,穿也单薄,真正受了几年好罪。

王玉含全家福。左起前排:王景艺、王景和、王玉含、王景平、王景申;中排:孙世珍(次子媳)、王家俊(次子)、王景玉、王景生、王家驹(长子)、张月琴(长子媳);后排:王景丽、王景玲、王景卉、王景龙、王景民、王景召

我的慈祖母是贤慧孝顺、最是讲妇德的老太太,衣裳补丁罗(摞)补丁,可是什么时候你看,也穿着的是干干净净的衣裳,有棱有角。他(她)老早早脱了头发,丁(顶)我记事的时候,我祖母已是光亮的头顶,靡(没)有一点头发了。可是向来靡(没)有泥垢,总是洗的手脸干干净净,每天在屋里掐草帽辫子补助生活。我妈妈、我大姐也是跟着每日操作不闲,吾总未见过我祖母和谁抬杠生气骂街,时时见到他(她)老,老是和颜悦色,我祖母告诉我们,别说这东西那东西、好吃不好吃、爱吃不爱吃,好吃爱吃则多吃一口,不顺口不好吃则不必动筷,掉到桌子上、炕上的饽饽渣子,都要拾着吃了。言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回想我奶奶所处的环境,丈夫耿直暴躁,穷苦日子,爱子一个,远离身边,一个小孙,啼饥号寒,有什么可喜欢的,真能贫而乐,安分守贫,向来不串门子,教育孙男女皆以好言诱导,向靡(没)听过恶言和咒骂,这真是值得后辈子子孙孙永远学习的。一个饽饽渣都要拾着吃了,既到嘴头上的东西,何必糟蹋呢?说话别带脏字,凡事能忍的则忍,不要打架,不要糟蹋东西,像你爸爸似的,一个玻璃的玩物“不不等”都要玩三年等等。我直到老年仍不忘我奶奶的这些话,真是嘉言懿行,永世长新。(www.xing528.com)

我九岁那年,我奶奶六十八岁(一八九六年丙申)四月寿终,是搭背疮死的,想我父亲想的满炕上摸,一个儿子,又靡气过他(她)老,怎么不想呢?三个闺女都出了阁,都不住家,皆因家穷,家里靡(没)吃的,住家鼎(顶)多来不上三两天,我祖母的娘家人也不少,是杨各庄西头老霍家,我太外祖父霍二爷是渠口烧锅的大掌柜的,在乡下是有名的商人,我有三个舅爷后人很多,皆因我久在外乡,这些年不往来了,刻下家道如何不得而知。我的慈母系宝坻县东门外大口巷生人,我外祖父王公和轩也是皇门秀才,教了一辈子专馆。我有三个舅舅一个姨,姨是大角甸东华门杨家,姨父抽大烟倾家荡产。我大舅王石庵因他舅凌二爷的介绍在山西跟官,在汾阳城内落户了。二舅靡(没)成绩,不知所终。三舅依他哥哥做些小事。我父亲久外不归,也不捎钱,我母亲上事(侍)公婆,下抚我和两个姐姐,过这穷日子真是不易。常常端着簸箕借满庄,借粮食财主家倒不借给,穷人家能借多少?今天这家借三升,明天在那家借来二升,借来粮食之后,赶紧拿碾棍去到碾子上轧碎,回来贴饼子或搽粥,就的是咸白菜帮或盐水,实在借不着的时候,举家喝些凉水忍了,凉水也得我和我妈上河里抬去,我妈让我一大节(截)扁担,直像他(她)老自己提着一样。今天借、明天借,等我祖父争(挣)来学钱,买了粮食再还,所以有时钱下来,也不见花,买了一、两石粮食,应当吃些日子,可是一还了人家,则所剩又不多了,寻常掐辫子争(挣)点,麦大二秋拾点,各亲戚家借点,借钱、借粮、借当,好不容易度了多年。我母亲常常冬天白天穿单裤褂,两膝盖、两肩膀,缝上两块棉花套,夜间靡(没)棉被。

2013年家人编印的《我的一生》封面

我九岁那年正月,我大姐十八岁出阁了,我妈跟我二姐我们娘三(仨)个人盖一个破绒毡睡觉,皆因靡(没)柴禾。白天作(做)饭少,晚上也不烧炕,冰凉的炕,肚子又无食,这苦就无法说了,写至此不禁泪如雨下了。

我母亲对公婆孝顺,靡(没)叫我祖母生过气,对于我祖父过这穷日子,借来一点粮食,贴饼子也是两样,我祖父是净面,我母亲吃的是连皮带骨的,过年过节,吃点啥,都是吃上顿、留下顿,就算寻常吃点咸菜也是两碟,我祖父那碟有香油,我母亲上孝老、下疼小,守着活寡,过这穷日子,一点点希望就寄托在我的身上,我道(倒)是不叫我妈生气,我妈也靡(没)杵过我一手指头,也舍不得咒我一声死。我有时小孩子不顺着老人的意思,我妈就说,你那们(么)着,你就那们(么)着,不管你了。我一听就害怕了,赶紧对妈妈说,妈妈我不了,你老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妈也就笑了。过这吃上顿靡(没)下顿的日子,庄里好多人对我妈说,提着兰(篮)子、拉着棍子要饭去吧!不愚蠢,我母亲就说,我公公是个老秀才,我家下爹也是个老秀才,守穷挨饿在家里,不愿意登门上户,出头露面的,给两位老人丢脸,在家饿着吧。在旧社会礼教甚严,讲究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你看唱戏那出牧羊圈,朱春登的妻子要饭,两个差官端出饭来给他(她),他(她)却不接并说放在地下,这就是守男女不亲授的意思。我祖父能钓鱼,所钓都是鲇鱼,钓来多则熬着,钓一、两条则剁剁打辣子酱,有一年我祖父钓的鱼太多了,吃不了,就把他(它)晒起来,晒成大鱼干,存了两麻袋,到下仑赶集卖了。每逢钓鱼时常我跟着,给我祖父拿着烟袋、烟盒(荷)包、鱼食小蛤蟆、鱼串穿鱼的绳子,我祖父将鱼甩上来,我就将鱼串到鱼绳上,等我爷钓一会歇歇,抽烟的时候就考考我的书和字,加以讲解。祖孙在河边很有乐趣,我五六岁就认单字,那叫字号,九岁上整日学,靡(没)跟别人念过书,在小的时候,我爷舍不得打我,等到念书时,恨铁不成钢竟打我,拿铜烟袋锅子敲头顶,打的常常不能梳辫子。我奶奶见我挨打就劝说慢慢教他吧,不要打,我祖父说不打他打你,光光(咣咣)打我奶奶光头顶几下子,我奶奶也不嚷闹也不躲,只是掉眼泪,所以奶奶死了,我就哭了。奶奶呀,谁还替我挨打呀。我爷爷跟我背了累,每年成馆时说老师带孙子常常不妥,不好教专馆,专馆是财主家请老师专教几个学生供老师饮馔,束修也比较丰富,专馆不妥,只好教散馆吧。在本庄和河西教多年矣!有一年我九岁,我爷又在河西义和店内成了馆了,书房正对河东前街口,在河不涨水的时候,河水不深,小孩子是可以汤(蹚)过来、汤(蹚)过去的,在书房到家取送些零星东西,常常汤(蹚)河,因为桥在庄南半里地,汤(趟)河比过桥去近一大块。近来河水涨了,我爷怕我汤(蹚)水,早晚多是带着我过桥,这天午饭后,祖孙又过桥了,桥头上有人同我爷谈起话来,我爷叫我头走吧,我快走到书房了,河东那边在水里有几个小孩喊我说,来呀,洗个澡吧!我就随声答应洗个就洗个,脱了裤褂下了水,实指望过河同小孩们玩一玩,不想水一涨河当中就够不着底了,凫了两、三下就害怕起来,赶紧喊人说,快救我呀!说着一喘气喝了一口水,再一喘气,又喝了一口水,好呛的慌,第三口水就不知觉了,顺水一冒一冒的向下流流去了。

王玉含在扉页留言

这时我的五大伯叫守信的,正蹲在河堤上与人闲谈纳凉呢,有人嚷说双树掉河里要淹死了,他说不是,那是玩水呢,这时大桥上、大道上,要过大军官叫宋庆的,宋大帅八抬大轿,全庄上的人都来看过大官的,有好多人说,那是谁们小孩淹死了,一冒一冒的,有人提我的小名,这时我希圣二叔正来后街水道口与牲口投草喂牲口,听说是我被淹,将草筛扔下,跋多深的泥,跑到下流,都快流到桥那去了,将我从水中拖上来。找来一口大锅,叫我头朝下、脚朝上,仰卧在锅上,呆了许久,我猛一睁眼,只见眼前一片大水,心想我怎么跑到河边睡觉来了?又听见有人说,活了活了,这时我的老娘在埝上已哭成泪人了。呆会大伙将我弄到家里,从此七天,吐水拉水尿水,全是河里的水色,十天半月才复原过来,几乎坑死全家了。我九岁我大姐十八岁出阁,娶亲的日子,先有口信靡下正式帖,是两个日子,一个是正月一个是三月。我祖父遇事好脸,打算借钱也要给孙女弄四付台,那(哪)么空箱子呢也鼓着肚子要作(做)脸。到了正月二十还靡有信,我祖父疑于必是三月再娶了,正想着等着,正月二十五日天将亮,高家套就来娶亲了,我祖父不叫他娶,叫他空车回去。后来娶亲的人央求和庄里的人说和着,言说他已经经(惊)动了亲友办喜事了,不叫他娶去,将来再娶一次不好等等,好说歹说,我祖父才叫他娶去空人一个。因亲家缺礼,未先下贴,他也不挑,只是我大姐炕上地下全行,受点小气也能忍,就是这个穷妈家,还吃得了香吗?我姻伯高香圃是商人,我姐丈高元瑞种地,有两个闺女,大闺女是芦各庄张增字静波,他的儿子叫高头。二闺女大吴庄子何官儒,他的儿子何臣。我大姐靡(没)儿,过子高鑫。我二姐比我大四岁比大姐小五岁,我十三岁,二姐十七岁出阁了。是丁庄子乔润清,也是家人,夫妻同岁。二姐在儿时耳内灌进水去后来有时聋,未出阁时因家穷,拾柴挑菜,挨饿忍饥,苦不堪言。既至出阁倒有四付台,炕上地下也都丁(顶)去了,只因穷妈家陪亲不到,甚(什)么瞧冷看热咧等等,又兼耳聋,很受公婆点气,总之是嫌贫爱富,挨了姐夫多少毒打。我父亲不在家,母亲忠厚能忍事,我年岁小,爷爷上年级(纪),有事常不敢禀告爷知,真是受了一辈子窝囊气。好在老天有眼,叫他生了一个孝顺儿子乔凤鸣,也是买卖人,对于他母亲是百依百随,饮食起居,都顺从娘意,这可是人所共知的。对待姨娘、舅舅,也是很好很好,百不挑一。对待庄众与其他亲友,也是人人称赞,是个好孩子。给我二姐姐争气了,作(做)脸了。我念书有空也拾柴禾,已备做饭烧炕用,由九岁常年上学。我十三岁那年是庚子年兵荒马乱,我爷揽不成馆,他老已经七十三岁了,庚子闹义和团,庄里小孩子们三一群、五一伙面向东南,口念一匹好马神人骑,老祖八卦来得急,估登(咕蹬)倒在地上,一会的工夫起来,要枪要刀,自报名是某某,我则上不上,大家说你属耗子,顶不起神来,到后来一想,不是顶不神来,是我不会玩罢了。我念了五六年书,念完了四书五经,古文诗词歌赋等等,能作八韵诗,将学作破题文,将要学举子业。虽然家穷,我祖父仍想使子孙继续诗书门第,戴上金顶子,好光宗耀祖。可是我十四岁那年(一九〇一)国家裁了考场,令全国学生都入学校读书。我祖父对于学校前途未明真相,也无力供给,遂托高家套高姻伯找一学买卖的地方,做个商人吧。我十五岁那年(一九〇二)八月底,我大姐夫高元瑞,用小驴驼(驮)着我到邦均镇,万成布店浮住学徒,转年正月底,随着新集裕元当的掌柜的,蒋四爷的小轿车来到新集。他是去盘山下营坊张东家那交红单来着,张东家外号叫老烟袋釉子,张子贞作(做)县长。

《我的一生》书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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