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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生口述津沽:民间传承与家族故事

时间:2023-08-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王景生采访对象:王景生采访时间:2014年1月13日(星期一)采访地点:屠前大街52号增2号我祖父要活着得一百二十多岁了,祖籍是蓟县,最早在村里教私塾,后来学做买卖到了天津。王景生1969年入伍时留影我爸爸呢,解放前在“新新”学裁缝,出师以后几个人合伙开了间裁缝铺。我爷爷为此给我编了个顺口溜:王景生瞪大眼,天天吃饭抢大腕,盛又盛满又满,别人一说还翻脸。

王景生口述津沽:民间传承与家族故事

王景生

采访对象:王景生(1952年生)

采访时间:2014年1月13日(星期一)

采访地点:屠前大街52号增2号

我祖父要活着得一百二十多岁了,祖籍是蓟县,最早在村里教私塾,后来学做买卖到了天津。我祖父字写得好,跟华士奎是同时代的,但他学的是“张体”,张裕[1],也叫张廉卿。“张体”在咱们国家不太推崇,他曾国藩的幕僚,写过的奏折或信札,有不少都是反对捻军的,所以受到一些影响。其实他的字造诣极深,独创了“内圆外方”的张氏书体,可是学这种体的人不是很多,我祖父特别喜欢他的字,七十七岁的时候,自己用小楷写了一本书叫《我的一生》[2];八十多岁的时候,给我们十几个孙子、孙女每人抄录了一本《毛主席诗词》。解放以后,他在东北角给人家写牌匾、写锦旗,老爷子形象也好,八十八岁时满口牙还都好好的。大红桥照相馆一见这老爷子,非要给他拍张照片,结果放在橱窗里陈列。另外,我祖父算盘打得好,他可以两手同时打,最厉害时在“宜彰工厂”[3]任总账房。他合账没有反复的,一遍就准,所以到年根儿底下净有商家请他。我祖父的记忆力特别强,也跟他勤学好问有关,每天必须看报,只要报上写了天津又建了什么项目,别管多远也走到跟前看看,他的长寿秘诀就是“走”,每天吃完早点,一走就好几个钟头。

旧宅内部

旧宅外观

我祖父在他写的《我的一生》中,很详细地记载了自己的坎坷经历,其中有那么一段“千里寻父”的故事:曾祖父小的时候,我高祖总是看了不上他,那滋味能好受嘛,既然如此,就谁也不靠,自己闯荡去,按现在的说法,就是离家出走了。开始还有个音信,时间一长就彻底失去了联系。当时我祖父已经十六岁了,人长得也壮实,就跟他爷爷说,要出去找父亲,毕竟他也多年没见自己的儿子,高祖一听就答应了。于是,我祖父背着个小包裹,先到了北京,然后根据好心人提供的线索,一步步就来到了山西洪洞县,结果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着了!“千里寻父”的事在当地一下子轰动了,有个当官的看上我了祖父,惦着把闺女许配给他,还专门吃了顿饭,男女双方也都见了面,我祖父说,这事得回去跟爷爷、奶奶和妈妈说,他们同意就再回来。可是,在返家途中遇上劫道儿的了。所以回家一说,这么乱,干脆别去了,这门亲事也就没成。后来找的宝坻县城一大户人家的大小姐,生了一个闺女、俩小子。我这个姑姑,又能说,又能干,乡里四邻有嘛事都找她,可是命不好,产后风死了,就剩下我父亲和我伯伯。说起我伯伯,他的贡献在哪呢?他是天津快板的创始人,叫王家骏[4],跟董湘昆、李润杰、崔文和、谢连科是一伐儿的,到北京演出还拿过奖呢!

王景生父亲王家驹与母亲张月琴合影(摄于1947年)

我祖父一来天津住在西头,后来搬到哈尔滨道,当时都是租的房,再往后碰见了高二奶奶,他一听我们家的状况,就说乐善里有我的房,你们住那吧!这么着,我祖父就拉家带口来到了西于庄。虽然有了落脚的地方,可乐善里的房子实在太小。有一天我祖父跟朋友肖碧元聊起这事,他一听就说,那还不如住我那去。肖碧元是胜芳的财主,在西于庄有自己的猪栈,他和我祖父经常去居士林,一来二去俩人走得挺近,特别是肖碧元喜欢我祖父的字,这么着,我们就来到了乐善里斜对面的肖碧元猪栈。当时这院子老大的,开始我们住靠北的两间房,后来有人要租房,我们就搬到边上的两间小矮房。那会儿正赶我爸爸去包头支援三线,待了一年,把挣回来的那点钱就用在了房子“长高”上。记得周伯伯、崔伯伯都过来帮忙,我爸爸挑水,那时多盖几间根本没问题。这院儿能装下十辆马车,赶车的人把马卸下来,晚上就睡在大车底下。我哥哥练武术、我弟弟学自行车,都在大院里,我们周围根本没有房子,出门只能看见乐善里,现在的国庆里原先是大臭坑。

再说我祖父不是在东北角写字嘛,五几年合营时,他主动放弃了。为嘛呢?进了单位拿月钱,还不如就这么自由自在,写几个字拿几个字的钱,倒挣得多,后来岁数大了就不干了。

王景生1969年入伍时留影

我爸爸呢,解放前在“新新”学裁缝,出师以后几个人合伙开了间裁缝铺。我伯伯就跟我祖父说,干裁缝能赚几个钱?还不如跟我干橡胶呢!因为我伯伯这人聪明,又是高中生,我祖父特别信任他,于是哥俩在西头就开了个橡胶厂。要说是挺不错的,可解放战争一打响,东北老客把货都拉走了。这边没法去,那边也没法来,这么着赔了不少钱,加上厂里的锅炉还爆炸过一次,就彻底死了心。解放以后,我父亲在市政干了两年,然后不就去包头了嘛,待了一年来的,辞了工作回到天津,起初在天钢,铸锻件厂一成立后,又调到那边,就是后来的天津重型机械厂,他在炼钢车间负责配料。以后厂子招家属,我哥哥当时还没毕业呢,就把年龄多报了一岁,进了“天重”;我姐姐呢,考的“天重”技校,半工半读,当然留在了“天重”;我四弟七九年顶替我父亲接着去了“天重”,我们家跟“天重”有缘啊!

王家驹(前排中)与四个盟兄弟合影(摄于1944年)(www.xing528.com)

我们家七个孩子没一个下乡的。我六八届,当兵走了,我妹妹七零届,正赶全留,后边闹着返城也就没人再去。我爸爸叫王硕昶,他原名叫王家驹,总觉得不好听,自己查字典重起的。

我母亲是个非常要强的人,我爷爷、我姥姥,加上七个孩子,一共十一口人,最困难的时候偷着卖血,你想我们小时候多能吃啊!在小淀(今北辰区小淀镇)劳动时,我一顿能吃七个大馒头。我爷爷为此给我编了个顺口溜:王景生瞪大眼,天天吃饭抢大腕,盛又盛满又满,别人一说还翻脸。哈哈哈哈……就这样嘛,我爷爷跟我姥姥都活到九十多。节粮度荒时,我母亲宁可饿着,也得省下来让给老人。其实,我母亲家境不错,我姥爷他们哥几个都是大夫,家里开着药铺。就是一闹日本情况就变了,他们说宁可关门也不给日本人看病。那会儿我母亲还在上学呢,家里觉得这样不安全,还是赶紧给找个人家儿吧,结果是我表姑出面给介绍的,说姓王的这家也是蓟县人,又识文断字,那年我母亲才十七岁。

一开始我母亲搞街道,后来食品三厂在西于庄招了几十个人,可是谁也弄不了,就让我母亲带队,没干多久,节粮度荒一裁人又都回来了,就没再找正式工作。以后就打零工,在北仓三义村给人喂过马,到杨柳青摘过棉花,别看这么远都是走着去走着回,现在说起来都没法想象。“文革”时街道成立“五七公社”[5],在那儿给恒源毛纺厂择“毛粒”,天天拿着小镊子低着头,在灯底下找线头儿。回到家,接着给我们和街坊邻居裁衣裳、做活,她学嘛像嘛,手巧极了。

我当兵在海南岛待了六年,是部队的放映员,七五年复员分到了群众电影院,开始也不太乐意去,当时工厂的条件多好?可咱没有人啊,那就干呗!从放映组副组长,干到正组长、秘书、副经理、经理。八七年正好中国电影公司在武汉搞了个培训中心,培养一批管理人才,文化局就推荐我去,全国报了三百多人,天津市有十几个,最后经过考试,取前五十名,我考了个第十!在那又上了两年学,回来调到东风影院当经理,那时电影正走下坡路,要么改造,要么改行。我是第一个把影院改成批发市场的,把椅子拆了,地填平了,里边又起了两层半,没多久就跟“天一坊”合并了,我调到红桥文化官当主任,退休之前我是文化馆、“群众”(影院)“东风”(影院)的法人代表。

王景玲(王景生姐姐)补述:

有个牧师到朋友家串门,见墙上挂着一幅治家格言写得特别好,就问是谁写的,说是王崧,哪的人?渔阳,经过引荐就认识了。没想到俩人相见恨晚,特别投机,当时正赶我妈妈快要生我哥哥了,牧师说,大少奶奶要临盆了,别在家生,快上医院吧!我爷爷面露难色,他接着说,没事,我给你开张条儿,分文不花。哪呢?教堂后身的教会医院,不但生孩子没花钱,连住院期间的伙食费都没要。别提了,我妈在生我这个哥哥前,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给糟践了,那年月都在家生孩子,接生婆拿头发沾香油擦身子,孩子刚生下来还出声儿呢,越擦越没音儿,不科学!

王景玲在乐善里老宅前

生我的时候,正赶上解放前夕,我爷爷一想,要是把城市包围了,没吃没喝可就完了,干脆回老家生去吧,我妈和我爸回到蓟县的娘家。旧社会有老例儿,不许闺女回娘家生孩子。结果借了间房,赶都完事了,天津这边也差不多平息了,才返回到西头的家。当时周围被炸得乱七八糟的,根本没法落脚,我父亲的一个盟兄弟在哈尔滨道住在他院儿里腾了间房,我们就挪过去了。我爷爷呢,就住在买卖人家,有一天碰见了高老爷子(高乐元),一提家里的现状,他就说:“我乐善里有房,要不嫌弃就住那吧!”当时乐善里没有几户,房子都空着,我们就占了一间,实际上还是住不开,我爷爷就在大车店住旅店。说来也巧,乐善里对面大车店的东家肖碧元也是我爷爷的朋友,他说不如住我那,连给我看房子,这么着,我爷爷自己在乐善里,我父母连同我哥和我就搬到这边来住在两间简易房里,前院有几间好房后来租给在屠宰场干活的工友,我们有点不落忍,肖碧元就说,嗨,叫你们住,你们就住,别提钱。你们还给我看房呢!我爸不是在包头干了一年嘛,挣回来的钱,买了一台缝纫机,剩下的全搁在房子上了。两间房都落地重起的,还长了高,地面用白灰、炉灰、黄土扎的,表面撒点洋灰面儿,一抹,还挺亮!后来,我哥在乐善里结的婚,我爷爷在这院儿又搭了一间。据说肖碧元是宜兴埠的破落地主,身边又没儿女,所以到晚年,他没有能力雇人修房,不得已自己熬臭油补漏,每次都是我父亲跟着忙活。还有段时间,他在这院儿拿猪血料加工纸桶,好么,堆得到处都是,那个味儿啊!不瞒你说,一揭屋里的墙纸,顺着缝儿爬蛆,所以租房户都不交房钱,末了儿老头儿也不来了。房子愿意自己修就自己修,不愿修就交公,我们这两间房就交了,每月只花点房租,其他的都由房管站负责,地震以后全给翻盖了。

王景玲的母亲张月琴18岁时留影

说起乐善里,当年就算是好房子了。对脸儿两排,形成胡同,左首每个院四间房,右首每个院六间房,都八九平米,加一块六个院儿、三十间房,倒是挺格局的。这两遛房子建在了高土台上,下多大的雨也淹不着,胡同口有两扇大木门,还有门堆儿、门坎儿,上边是拱形的券,镶着三个立体字:乐善里。印象最深的是,拱的两边各有一个拿白灰抹出来的圆球,远看跟俩灯似的。还一个,头排房子不是临街嘛,这几家的门都开在了马路上,现在私搭乱盖一点老模样都没有了!说白了,这条胡同的人比较杂,干嘛的都有。不过,有三个人值得一提,一个是唐先生,一个是魏先生,还一个是我爷爷,那俩都是益世小学的老师,他们走得特别近,经常没事坐在屋里一块喝茶吟诗,自我陶醉。

你发现我爷爷写的那本书缺了几页嘛,怎么回事呢?“文革”期间,有个邻居举报我爷爷参加过反动会道门警察就把我爷爷叫派(出)所去了。我爷爷说:“我信的是佛教,倒是老去居士林,另外有个朋友是牧师,可我并没信天主教。说我参加会道门,谁能作证?”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给他气得够呛,书写到最后,就把这段也记了下来,归其我爸爸看见了,就说将来要是传出去,怕影响邻里关系,这么着就给撤下来。爷爷活着时老跟我们说:“你们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知道我这辈子怎么过的吗?爱吃,多吃点,不爱吃,少吃点,决不能说不好吃!”从那时起,就打算把自己这一生写出来,大概用了一个多月,既没打草稿,也没看出有多费劲,一本书就这么写出来啦!是他自己拿锥子钻眼儿、穿上绳子装订成册的,还做了封面。我爷爷这人才细致呢,就连手纸都裁得方方正正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可是我奶奶嘛也不会干,娘家是宝坻县的,有名的王家大小姐,她一辈子吃素,锅盆碗灶自己有一套,嘴叼极了,菜板子切过葱再给她做吃的,都受不了。我爷爷说过一个笑话:“你奶奶结完婚,该合房了,跑啦!怎么呢?他说我不跟老爷们一屋睡觉!”哈哈……

《乐善里历史原貌示意图》,绘于2014年6月10日。此图根据王景玲、王起才、张淑珍等原住民的描述绘制而成,为20世纪40年代情景

屠宰场搬走了,那院儿里开始宰兔子,五八年我老娘还在那干过一段,最后合到食品三厂制药车间,在韩柳墅,工作条件特别不好,上班得穿棉裤棉袄,阴冷阴冷的。每礼拜一,抱着老兄弟,跟大伙坐着卡车去上班,顶到礼拜六晚上才回来。后来为嘛不干了呢?家里一堆孩子,就我姥姥一个人看着,忙不过来,六三年就辞了。可是到了转年,家里实在太困难了,不得已又开始到处打杂,那会儿一有用人的就找街道,她在三义村给人喂过马,在新村四段给建筑队当过小工子,“文革”时,街道成立“五七公社”,她又去跟着摘“毛粒”,在这儿干得时间最长。一匹布俩人,拿镊子摘上面的小疙瘩、小线头儿嘛的,主要因为离家近,夏天吹着电风扇,冬天点着炉子,每月能拿二十多块钱,那就觉得挺不错了!要是全勤能拿到二十九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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