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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与卫武公的关系及解读方法

时间:2023-08-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礼记》中有《大学》一篇甚怪。幸《大学》原文尚存,收在《十三经注疏》本中。而《大学》篇中并未言及办学事。“大学之道”的三原则皆属军事性质,则《大学》一篇亦属军事著作矣。《大学》既提到卫武公,则吾人研究《大学》之工作,似可从了解卫武公生平入手。周代贤人甚多,而《大学》之作者独选卫武公,其着眼可知矣。

《大学》与卫武公的关系及解读方法

礼记》中有《大学》一篇甚怪。朱子取以配《中庸》《论语》《孟子》,世称四书。然疑虑重重,有待爬梳。朱子注此篇时,自撰《格物致知》一章,放入篇中,是犹治丝而棼之也。幸《大学》原文尚存,收在《十三经注疏》本中。今从原文寻绎求解,旧注一概不用。这是大胆的尝试,也是采取考证法的尝试,不知能有所获否。

按姬周时有“大学”(此“大”字读泰),是一种九年制的高级学校,其大略情形见《学记》中。而《大学》篇中并未言及办学事。则其所学者,究为何事何物?是其标题之费解也。

按《大学》篇一开始,即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提出三个原则,但其中含有问题甚多,应当仔细解释。

①“明德”即指君德。“明明”二字叠用,即是言君德。若用“明明德”的口气者,则必有征伐之事。如《尚书》中《汤誓》《仲虺之诰》《汤诰》诸篇皆言成汤多么好,夏桀多么坏,成汤打倒夏桀是应该的。又如《泰誓》《牧誓》诸篇,则宣传姬周多么好,殷纣多么坏,姬周必须打倒殷商,这都是“明明德”的显例。

周武王更是善于“明明德”的能手。他顾虑一己的声望不够大,便用载周文王木主出征的方式,并在《泰誓》中宣称:“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惟我有周诞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抬出声望素著的周文王,以压倒对方。从此以后,每有征伐之事,总是宣扬自己是极好,斥责对方是极坏,这便是“明明德”的对敌宣传作用。

②“在亲民”是微妙的措辞。古代国君对于庶民的合理态度应该如何?《孟子·尽心》篇曾有说明:“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国君对于庶民的责任,只是应该“仁之”而已。今曰“在亲民”者,何也?这是用兵的微权,当善用之。古之名将有亲吮其战士之疽者。吴起吮疽一事,孝子尚不易用之于父母,而大将竟亲用之于战士。其“亲民”为如何?因为战士总是从庶民中出现的,故曰:“在亲民”,实际上就是应该对待战士如同自己的亲人一样,至今俗语尚有“上阵父子兵”这句话。所以“在亲民”的用意就是培训战士。

③何谓“止于至善”?善的意义是无穷无尽的。但好以“善”为衡量之辞者,则是兵家。《孙子兵法·谋攻》篇曰:“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形》篇曰:“见胜不过众人所知,非善之善者也。”又如“善战”“善攻”“善守”“善出奇”“善用兵”等等字句,皆以“善”为衡量之辞。

何谓“至善”?不易确定。唯《大学》引用《淇澳》诗篇:“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句后,称赞之曰:“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则以卫武公为标准人物矣。而卫武公则为当时周室之大将。以大将为典型,则其所谓“至善”者,从可知也。所以“在止于至善”者,只是选择将帅的用语。

“大学之道”的三原则皆属军事性质,则《大学》一篇亦属军事著作矣。《大学》既提到卫武公,则吾人研究《大学》之工作,似可从了解卫武公生平入手。

卫武公姓姬名和,为卫侯,兼为共伯。此“伯”字为“九命作伯”之伯,见《周礼·大宗伯》篇。据《康熙字典》,王霸之“霸”可借用“伯”字。当时周厉王暴虐无道,为国人所逐,奔逃于“彘”(地名,即今山西省霍县),天子之位遂虚悬。诸侯以共伯和声望甚隆,遂推举之使摄天子位。所以历史于其摄政时期冠以“共和”字样,“共”为侯国之名,“和”为诸侯之人名。卫武公摄位凡十四年。到了太子静年长即帝位,是为周宣王,卫武公退下,仍为诸侯。

姬和一人为两侯国之君,既为卫侯,又为共伯。据考,卫国之地甚大,有清时直隶省之大名府及河南省之卫辉、怀庆两府之地。其治所,初建于朝歌——在今河南省淇县东北;卫文公时迁于楚丘;故城在今河南省滑县东;卫成公时又迁往帝丘,即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之颛顼城。共国则在今河南省辉县之地。

周召二公而为二侯国之君。周公旦原来之封邑在周。《诗经原始》云:“周,地名,在雍州岐山之阳,周太王始居之,故国号曰周。”至武王有天下,又分其地为弟旦采邑。而此时之周,则周初地名,其时所采民间歌谣得自周地者,均系之曰周。南者何也?周以南之地也。大略所采诗,皆周南诗多,故命之曰《周南》。周公旦采邑在其处,故称之为周公。至姬旦元子伯禽封为鲁侯,都曲阜,但又世袭周公之称,故鲁侯亦可称周公。例如《论语·先进》篇,记“季氏富于周公”,此周公即是鲁侯。是周公旦之后裔亦一人而为二国之君,盖世袭制度成之也。

召公奭亦姬姓,为周文王之庶子。其采邑在岐山之南,地名曰召,故称召公。周武王灭殷之后,封奭于北燕;其旧址在北京大兴县。而岐山之南的采邑仍在。因世袭的理由,故召公奭之后裔,人仍称之为召公。此亦一人而为二国之君。北燕至战国时发展为七雄之一的燕国,后被秦灭亡。

按召公奭燕国的遗址遗物今日尚可见到。据史树青著的《祖国悠久历史文化的瑰宝》书中第十三页及第十四页载:“北京琉璃河董家林古城和黄土坡墓地的调查发掘,出土了许多重要的西周文物。其中有带有‘燕侯’铭文的青铜器。有人推测这里可能是西周时期的蓟城。北京市文物事业管理局准备把这处遗址包括墓葬建成遗址博物馆,将来同志们可以到琉璃河区参观。”

周厉王奔彘之后的政治情况:卫武公(共伯和)摄天子位,周公召公仍为左右卿士。其时政治情况,或仅以共伯和摄位为言,或以周公召公皆为卿士夹护王室而称共和,其理由皆嫌不全面。实际上为三头政治,即是共伯和与周公召公会商周政。至周宣王即位,三头政治结束。

卫武公政绩如何?则史缺有间。但卫武公能诗,著有《抑》篇,收在《大雅》中。诗中有“修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蛮方”之句,盖自叙起遏制蛮族进犯中原之战功也。此为大司马之职责。可知卫武公曾为周室之大司马。周代贤人甚多,而《大学》之作者独选卫武公,其着眼可知矣。

至于对卫武公之追思,曾见于《国语》中。《国语·楚语》记左史倚相之言曰:“昔卫武公年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师、长、士,苟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于朝,以交戒我,闻一二之言(谓佳言也),必诵志(即记忆)而纳之,以训导我。’在舆有旅贲之规,位宁者有官师之典,倚几有诵训之谏,居寝有亵御之箴,临事有瞽史之导,宴居有师士之诵。史不失书,矇不失诵,以训御之。于是乎作《懿》戒以自儆也。及其殁也。谓之睿圣武公。”(韦昭曰:“‘懿’读曰‘抑’,即此篇也。”)卫武公为周室诸侯中之贤者,故名垂久远。

《大学》在“止于至善”句下,接着说“知止而后有定”。此句的奥义,被清名将罗泽南道破。罗泽南是湖南省湘乡县人,本为诸生,太平军兴,罗率生徒在籍倡团练,嗣转战赣鄂诸省,所向多捷,积功历宁绍台道,至布政使(地位等于后来的省长),后攻武昌被创卒。自言其兵法在《大学》“知止而后有定”一语;《左传》“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其注脚。道破《大学》一篇是古兵书。今从而论之。

何以知“知止而后有定”是兵法?按《孙子兵法》始于《计》篇,其言曰:“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以上七项,若作双方比较,则可得胜负之算。孙子又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孙子兵法》是以两国战争为言,但罗泽南缩而用之于战役,多算少算,知之较易,则可得多算而后战,此即“知止而后有定”。故罗泽南常建战功。盖罗以己操胜算为知止。有利的形势在握,可视为战局已稳定,利于从事作战。故《大学》可视为兵书。罗氏又以《左传》之言附益之,《左传》夙有“左氏兵法”之称,亦一兵书也。罗氏是统两兵书而用之。

按《孙子兵法·谋攻》篇又曰:“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故曰:知彼知此者,百战不殆。”能知彼知此,则真可谓“知止”矣。《老子》曰:“知止不殆。”《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何其相似也?《老子》一书,世每以兵书目之,今以《大学》相较,则《大学》兵书也。军旅之事,“止”于胜而已。

又按《孙子兵法·九地》篇曰:“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如何可以得静?如何可以得正?孙子未言。而《大学》言之。则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得,犹言得胜也)。物有本末(言有空间因素也),事有始终(言有时间因素也)。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犹言对于空间时间的因素皆能了解,就可以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能安”“能虑”,皆不可能见于外面,故曰“静以幽”与“虑而后能得也”)。

《大学》曰:“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惕,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虑,则不能其正。心不正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大学》于“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句下,即紧接谈及取天下之战略,以为“知所先后”的说明。其文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即取天下之婉转语),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当时各国的内政是秦国比较好些。《荀子·强国》篇应侯(范雎)问孙卿子(即荀子)曰:“入秦何见?”孙卿子曰:“其国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关林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观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佻),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而不楛(楛,恶劣),古之吏也。入其国(城中也),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故曰: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古人尊古,用“古”字作形容词者,赞美之词也)故秦常强于诸侯,而终至灭六国而统一当时之天下。此可为“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的原则的佐证。(此为封建政治局面下之路线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之原则亦有佐证。据《孙子兵法》新注本所附之孙子佚文《吴问》篇(此为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整理本),“吴王问孙子曰:‘六将军分守晋国之地,孰先亡?孰国成?’孙子曰:‘范、中行氏先亡。’‘孰为次?’‘智氏为次。’‘孰为之次?’‘韩魏为次。赵毋失其故法,晋国归焉。’吴王曰:‘其说可得闻乎?’孙子曰:‘可。范、中行氏制田,以八十步为畹,以百六十步为畛(亩),而伍税之,其□田狭,置士多。伍税之,公家富。置士多,主骄臣奢,冀功数战,故曰先亡。……公家富,置士多,冀功数战(按此言智氏),故为范、中行氏次。韩魏制田,以百步为畹,以二百步为畛(亩),而伍税之。其□田狭,置士多。伍税之,公家富。置士多,主骄臣奢,冀功数战,故为智氏次。赵氏制田,以百二十步为畹,以二百四十步为畛(亩),公无税焉,公家贫,其置士少。主俭臣收,以御富民。故曰固国,晋国归焉。’吴王曰:“善。王者之道,□□厚爱其民者也。”晋国之政,目范、中行、智氏相继灭亡后,韩、魏、赵三家分晋为诸侯,而赵氏后亡,与孙子之说相符。

《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有国为基础,始能进取天下,殷周发展的历史莫不皆然。因为取天下必以强大的侯国为基础。此为封建政治制度下的必然步骤。前文已举出秦以强大的国力统一天下的例证)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大夫有百乘之家,春秋时已是如此。能齐家有方,始能治国。前文已举出晋国六卿之存亡为例证。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大夫必须增长其才德能力,方能督率其家族而强大之。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荀子·修身》篇曰:“以修身自强,则名配尧禹,宜于时通,利以处穷,礼信是也。”(按“正心”,实含有意志之斗争在内,无论其为“正人心”或“正自心”。古人是以思想为心。所谓“心之官则思”是也)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提出“意”字,甚感突兀。“意”字不是好名词,儒家忍之。《论语·子罕》篇:“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必、固、我是四大毛病,而孔子无之,故其弟子门人等皆惊叹。“意”者揣测也;“必”者拘泥也;“固”者鄙陋也,俗言“土包子”,医治之法在于学,所谓“学则不固”(见《论语·学而》篇);“我”者,即我见,只知己之见解,而不能得大多数的承认也。“意”既是大毛病,而此处提出,并加之以“诚”者,何也?“诚”虽为美德,但不可用于行军打仗。行军打仗必须对敌方欺诈。欲知敌情,除谍报外,必须揣测,此所谓“意”也。对于敌情,不能问之而必须揣测。揣测难于准确,故以落实为贵,落实即所谓“诚意”。

何谓“欲诚其意者,必先致其知”?欲求所揣测者增加准确性,则在于增加常识。常识者能增加,则对敌方计谋之判断力自能增进。

何谓“致知在格物”?“格”是接触,“物”是事物,无论其为具体的,或为抽象的。近人分析格物所得的知识,有感性的认识与理性的认识两种。但在军事上“致知在格物”之要求下则不应分别而并收之。

《大学》又从发展论上说明问题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为战略步骤。即始于知识的取得,故而发展判断力,因判断力的增加,而忿惕、恐惧、好乐、忧患之能乱心者自少。古人以思想为心,所谓“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见《孟子·告子》篇)乱心的事物若能减少,则思想之作用必得发挥,此所谓心正。则能心正而后身修(身修即为德行才能之总称也),身修而后家齐者,言一己之能力既有增加,则能训练其家族矣。古人以家族为基本队伍,此基本队伍如可用,则谓家齐。春秋战国时如此,但以后则不然。如刘项之战项羽重用诸项,而刘邦广揽人才,结果刘胜而项败。以后朝代纷争时莫不如此,此《大学》兵法不大适用于后世也。唯“国治而后天下平”仍不变,以经营天下者必须有其强国为基础也。

何以突然提出“自天子以至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此为统一思想、统一认识的要着也。

《孙子兵法》始于《计》篇,曰:“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而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同意”二字始见于此)“故可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若求如此,则须皆受同一之教育矣。古人所谓“得其民”与“失其民”皆当以受教育为衡量。今以清时汉族天下亡于满族之例为言。满族入关后,即开科取士。西安有梁起风者,是顺治三年武科进士,此时中国汉族抗满之战争尚在进行中,而梁起风已以镇压明军之战功卓越而为大将矣。此为满族攻心之计奏奇功,而汉族受侵略惨败之著例也。足资警惕。

关于“物格而后知至”的问题,已将格物致知之义列于前言。吾人身处今日,应于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之后,更进一步以统计分析与逻辑方法研究事物之理由。经此反复研究,则所得知识自能深化。而使“物格而后知至”之所得更多。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此句须仔细看待,因《大学》与《中庸》均并列于四书,《中庸》善于言“诚”,然《中庸》之“诚”与《大学》之“诚”有别。

《中庸》之“诚”即今日哲学所言之“实体”(substance英法文皆同)。《辞海》“实体”条,言“实体”之义有三:①与物或实物同;②指存乎现象或事物性质的底里者;③指事物间必然存在之性质或要素;无此性质或要素,事物即不能成立。《中庸》言“诚者天之道也”,又言“诚者自成也”。此即所谓“与物或实物同”,就是客观上天然存在之物也。《中庸》言:“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又言:“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按此为本体论)此即是“指存乎现象或事物底里者。”《中庸》又言“自明诚,谓之教”;“明则诚矣”,此即是指事物间必然存在之性质或要素;无此性质或要素,事物即不能成立(以上之“诚”字皆为名词)。

因此,故有“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的学习方法(以上的“诚”字皆为动词)。

但此皆为《中庸》之诚,非《大学》之诚也。

《中庸》之言“诚身”,《大学》则言“诚意”。

《中庸》之言“诚身”,哲学家之言也。

《大学》之言“诚意”,军事家之言也。

《中庸》言诚身,盖言明乎义,学道之要著也。

《大学》言诚意,只是言善于料敌,指挥得宜。故须分别看待。

但《大学》言“修身”。其言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前文已解释此句之用意在于统一思想、统一认识。

今更解释“一是”二字。《荀子·解蔽》篇曰:“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一。”一为兼收并蓄之辞,则所谓“一是”者,犹如常言“都是”。所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者,则是言全体国人所应受的教育内容都是一样的。

所谓“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薄者厚者,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言必以修身为本。修身一乱,其他都说不上。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说明诚意内容),如恶恶臭,如好好色(这都是有客观标准的)。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诚意之难,在于人常自欺,妄以不知者为知。故《大学》既言自谦,又言慎独。谨慎到几乎自己不敢相信自己,这是自谦。诚意之锻炼从独居时练起,故曰慎独。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之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提出有“诚于中形于外”之规律存在。

君子慎独之戒如何守?则引曾子之言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君子无不正之意念,但又设想冥冥之中,有若干鬼神监视之。

小人伪善之易败,君子之操守容易而成功者,以有“诚于中形于外”之心理原则支配之也。

所谓“诚意”,并非如和尚之坐禅,而只是养成敏锐之观察力以认识客观世界,但须从独居时养起。以上所言皆处于独居中控制心意之法也。控制心意之要点在于“毋自欺”。自观察环境以至料想敌情,必须虚心研究。若有自欺之念,则甚坏事。言诚意者,即言所猜测者皆可落实也。此在军事上为知彼的功夫也。

《大学》引《卫风·淇澳》之诗曰:“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又附解释曰:“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按此项解释亦见称《尔雅·释训》篇中,可知作《大学》者与编《尔雅》者同出一手,而卫武公以成儒门所崇拜之人物,其所著《抑》篇已成传世之名作。南容(即南宫敬叔)屡诵其中“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之句,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见《论语·先进》篇)(“斐”是文采,“諠”是忘记)。

下文引注:“于戏,前王不忘。”此为《周颂·烈文》篇中句也。《大学》随即解释其不忘前王之原因。为“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所以没世不忘也”。君子指在位者,是前王的后裔,所以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指庶民,回忆其因善政而获利,所以乐其乐而利其利。《论语·里仁》篇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之言。可知《大学》作者告诫为政者应义利兼顾,使君子与小人皆归心拥戴,以安定国家。按古代为政者必在军事上政治上两面兼顾。《六韬》兵书也,而以《文韬》为首。《黄石公记》兵书也,而以言政治之六章先于言军事之三略。《大学》之军事政治兼言,亦此意也。

此下则引《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而做总结曰:“皆自明也。”今按此三例皆用摘句摘字、断章取义的修辞格行之。

查原文,《康诰》条为:“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句首之“王”为“成王”,“若”是语助词,无意义。“曰”就是“说”。“孟侯”就是康叔,因其为诸侯之长,故称之为“孟侯”。他是成王之弟,故曰“朕其弟”。此时康叔甚年轻而名“封”,故曰“小子封”。“惟乃丕显考文王”,言文王也。今世称亡父为显考,文王为成王之祖父,亦称显考,可知古代于祖父亦称显考。“克明德慎罚”,言文王能明德慎罚。今皆大加删节,遂至无主辞,令人误会为康叔能明德。

《太甲》条原文:“伊尹作书曰:先王顾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主辞为“先王”,即指成汤。今略去之,令人不知谁能“顾天下之明命”与干什么事。

《帝典》即《尧典》,其原文曰:“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俊德、峻德古通用)帝尧为统摄全句之主辞,今略去之,令人不知谁为主辞,也不知在干什么事。(www.xing528.com)

以上三例,是用断章取义的方法,提取有关于明德之字样,并略去主辞,以普通格言方式出现,令读者接受,称之为“自明”。何其善于用命令也。

又引《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此节有三个引证而皆以新为言。第一个例引《汤之盘铭》。所谓盘者,即是浴盆。因其可以日日去垢,故其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实际上事物可以日新者甚少,有之者,只是战争。战争的情况是可以天天不同的,而浴盆则是用于去垢的,即言把敌人当作污垢一样要洗掉。

第二个例是引《康诰》“作新民”。按在篇首有“在亲民”之言,而这里则是“作新民”,是否“新”与“亲”通用?考之《说文解字》,则“亲”与“新”并不通用。并且“在亲民”是《大学》作者所用的字句,而“作新民”是《康诰》中的字句,两者不应朦混,《康诰》“作新民”之原意是说应将在卫之殷遗民(即所谓殷顽)如有愿为卫民者,应加以改造,使之真正成为卫民,故曰“作新民”。但是作《大学》者用此字句则加以新义。因为在战争中应不断地补充新兵,而新兵总是从庶民中来的,故曰“作新民”。而用《康诰》为遮蔽物,以掩其好战之心理。如其不然,则《康诰》于此有何用处。

第三个例则为引《诗·文王》篇“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二句。东莱吕氏曰:“《吕氏春秋》以此诗为周公旦所作。味其辞意,信非周公不能作也。”《文王篇》以“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为最重要。亦为《大学》篇要句。命者,天命也。作《大学》时,已届姬周末季。姬周复兴已不可能。故作《大学》者亦希望有新天命之王者出而改造政局。而叮咛嘱咐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旧注曰“极,尽也”,此即今言“彻底”,犹言君子办事必须彻底。此为军事行动之预期辞也。

下引《诗》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此为《商颂·玄鸟》篇中之句。此句有双关意。商人自称有“邦畿千里”(古代规定,天子之国方千里),又曰:“维民所止。”今日周人所止者,岂非即在旧日殷畿之上乎。而今日周人之邦畿亦是千里。

又引《诗》:“绵蛮黄鸟,止于丘隅。”此为《诗·小雅·绵蛮》篇中之句。并引孔子之言曰:“止,吾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此为老师教诲其学生当如鸟之能择木而止。然诗中于此句下则曰:“岂敢惮行,畏不能趋。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则诗人明告世人应当照顾来归者之饮食居住,给予教育,并以后车载之。此为当领导者之怀柔政策也(可见对于同一个情况,各方面皆有不同之观察与安排)。

又引《诗·文王》篇:“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旧注以“止”为语气词。按此“止”字诚可以作语气词解。但若仅如此,则此句与下文脱节。似此“止”字并未放弃其为动词之资格。所以下文云“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此言在何种身份上,即有何种“立场”应站住也。则在军人身份上,其应站的“立场”,不言可知矣。以上皆言军事。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按“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二句见于《论语·颜渊》篇。《大学》引之,而以“无情者,不得尽其辞”与“大畏民志”二语缀其后,而称之为“此谓知本”。骤看之,不知所谓。细味之,则属于用兵之微权。古代政治地盘小,每一侯国之地不过为今日一二县之大;即有所谓大国者,其地亦不过如今二三十县之大。而古代司法不独立,当由行政官代理案件。而庶民往往以办案能力衡量行政长官,对于能者则畏惧,对于庸者则蔑视,在战争中是否用命发生影响。《左传》鲁庄公十年,齐师伐鲁,曹刿入见庄公,“问何以战”。“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曹刿以其君治狱之成就,衡量庶民作战之能力。此中社会心理之作用至为微妙,然甚准确。故《大学》列听讼一项,使行政人员注意。至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即是提出健讼者欺瞒官吏之伎俩与官吏破案之要诀。至于“大畏民志”,则是言察知庶民隐曲心理之重要。至于“必也,使无讼乎”,则有行政方法在内。按庶民中间的矛盾是不能避免的;但使其不敢以打官司为儿戏,则在于为人上者应素称明察而为庶民所畏服,不敢以身试法矣。若能如此,则能带兵矣。因为古代之兵皆如后世之乡勇,必须平素畏服乃可用也。

此下则皆言政治之运用,盖以听讼一事为分界也。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愤,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据此,则所谓“正心”者,就是说在没有忿愤、恐惧、好乐、忧患的心理状态下为正心)。此说甚近于荀子。荀子正心之说在《解蔽》篇。今节录数语以助说明。

其言曰:“故治之要在于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一而静。心未尝不藏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满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有藏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己藏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一。”(注:虚,虚心。一,专一。静,镇静不乱。)按在政治部分不言诚意以因在国内办事皆本诸实际情形,无须猜测也。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矣;天下鲜矣”(按修身齐家皆须以道处之。其有好而不知其恶,恶而不知其美者,是离道也)。夫道一而已矣。若离道而行私意者,将引起祸乱,何止于不能齐其家。故管仲死后,齐国诸公子争立,齐桓公饿死,未葬,而尸虫流出户外,为天下笑。由于齐桓公是内行不修之人,不能齐其家。《大学》又引“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能齐其家”为佐证。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因在封建政治之下,巨室之一举一动,常系庶民之视听。君子知其然也,故应之以“不出家而能成教于国”之术,以本身即为举国之模特儿也。

其细则为“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老子《道德经》曰:“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在仅有冷兵器作战的时代,能使众者胜。《大学》引此“慈”字,在古兵书中可称上乘(有政治学在内)。

孝弟与治国之道关系甚大,《论语·学而》篇:“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者也,其为仁之本与?”治国如此,则安定矣。故所谓孝、弟、慈,皆有助于保卫战也。

“《康诰》曰:如保赤子。”本言爱护卫民应当如同爱护赤子一样。当时卫民很多是殷之遗民,即所谓殷顽。若彼等愿为卫民,亦当与卫民一体看待。

“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诚”字在此应作“实际”解,言以此心依于实际情况求之,虽然不甚内行,也不至误差太大。

“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没有哪一个姑娘等学会了带领小孩后才出嫁的。这是说在实际生活中逼迫她很快地学会干这一套。这个例子是说在实际生活中能解决政治上的一些问题。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的情况是有的。因为这“一家”“一人”都是具有领导群众、转移局面的作用,好像是发动机关一样,所以有“一言偾事,一人定国”的话,在某种微妙的局面下是有这种情况。这种人物必定占据着重要地位才能起这种重要作用。例如“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又为“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因为他们都是天子啊。但是他们的言论一定和他们的行事相配合。如果他们说的话和他们做的事是相反的,人民就不会跟随他们(例如身为桀纣而要求人民做尧舜的事。)

所以君子一定是自己有了这种行为,才能够要求别人也做这种行为;也一定自己没有这种过错,才敢于责备别人不要犯这种过错。

如果藏在自身的是这一样,而要求别人去做的是另外一样,这是不恕,不会成功的。在一家内就行不通,何况是在一国内。由于一家内的情形就能晓得一国内的情形。所以说,“治国在齐其家”。

《大学》举出《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女人以嫁为归),宜其家人。”(《周南·桃夭》)“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这是从正面写照)。又引《诗》云:“宜兄宜弟。”(见《小雅·蓼萧》)能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这也是从正面写照)。又引《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见《曹风·鸤鸠》)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使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说不会放弃小辈),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矩是量角度时的一种衡器,这里借用以称原则性的标准)这就是“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这就是“恕”道)。《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见《诗·小雅·南山有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因其好恶与民同也。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见《诗·小雅·节南山》)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以南山为譬,南山有高大的石岩,以譬尹氏太师为人民所瞻仰。凡是有国的诸侯,其行为不可不慎。若有罪过,就要受到天下人的攻击了(这都是加重政治的研究)。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见《诗·大雅·文王》)“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就是说结果是相骂),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就是说结果是互抢)。”

古代夫子祀天,必以其先祖配享。所以殷代在未亡之前,祀天必以“契”配享。至殷亡之后,就不能够了。“仪监于殷,峻命不易。”“仪”原文作“宜”。用“仪”者,为《大学》作者所改,是说礼仪的改变。“峻命”即是天命。因为得天下与失天下而礼仪改变。它又点出得天下与失天下的原因在于得众与失众。而原因之原因,则为君长的有德与失德。古代君子有二义:一义为居高位者,又一义则为有道德者。这里似指君长而言,所以说“君子先慎乎德”。如果有德,就能凝聚许多人民。有了人民,就能开发土地。有了开发的土地,就能产生财富。有了财富,就有用途。德是根本,财富只是微末的事情。

“外本内末,争民施夺。”“外本”是说如果君长忽视德行,“内末”是说如果君长搜括财富。“争民施夺”是一种错综句子,犹言争夺所应施于民者。古代实行土地国有政策,而经济则唯有农业经济。土地上的一切产品皆随土地所有权而理应尽归于国君。如果这样,则人民不能生活。所以国君应加处理,使农民亦可得其经营所应得的若干产品。因为国君理应施惠于庶民。若加以搜刮,则是争夺庶民所应得的一些物产,所以说“争民施夺”。其结果必然不好。所谓“财聚而民散”;而政治上所要求的,则是“财散则民聚”。

又引《康诰》“惟命不于常”这句话,虽然是成王说给康叔听的,其实也有成王自警之意,所以在《康诰》中,此句下为“汝念我,无我殄”。(殄,绝也。“无我殄”,言无贻祸于我周室也)。周代殷是已成之事。后来周亦必将被代。在古代各朝被代之事是经常的。观于殷民之命运,成王亦惕然有感于心,不自知姬周后来之命运是咋样的。而《大学》之作者,则以“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以承前文。又引《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此节为楚王孙圉对晋赵简子之言。记于《国语》中之《楚语》,故称《楚书》。原文甚长。“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则是《大学》作者所下之总结。吾辈后人读古书,知其命意所在斯可矣。

《大学》又引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舅犯即狐偃,字子犯,公子重耳之舅父也。故曰舅犯。此事记于《礼记·檀弓》篇。其文曰:“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且曰:‘寡人闻之,亡国恒于斯,得国恒于斯。虽吾子俨然在忧服之中,丧亦不可久也,时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图之。’以告舅犯。舅犯曰:‘孺子其辞焉。丧人(即亡人)无宝,仁亲以为宝。父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利。而天下其孰能说之。孺子其辞焉。’公子重耳对客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身丧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以为君忧。父死之谓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义。’稽颡而不拜,哭而起,起而不私。子显以致命于穆公。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颡而不拜,则未为后也,故不成拜。哭而起,则爱父也。起而不私,则远利也。’”重耳此时见赏于秦穆公,乃其姐夫也。后秦穆公卒纳重耳于晋。

“仁亲”,德也。“仁亲以为宝”即言以德为宝。亡人只能如是。

舅犯为晋人对狐偃之昵称,《大学》亦作此称呼。似乎《大学》作者亦是晋人。晋有霸国之余烈,故其所产之学者有高蹠远蹈之气概,见于《大学》之字句间。

《大学》又引《秦誓》。按秦穆公使孟明率师袭郑,晋襄公率羌戎败之于崤,秦穆公悔过作《秦誓》。《大学》所引用者乃是《秦誓》之下半篇。其文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嫉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引《秦誓》至此为止。以下不知其源,当是《大学》作者所自撰。则曰:

“唯仁人放逐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此当为《大学》作者之言。盖自命为仁人欲放逐此等小人也。

《大学》又言“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古代“先”与“生”皆为尊称。所谓“不能先”,即言不能被人尊重。“命也”,系自叹命运不好。所谓“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此言嫉恶不严,为己之过也。如史鱼以嫉弥子瑕不能退,引为己过,至以尸谏,是也。

《大学》又曰:“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乎身。”好恶与大众相反,则必有大错误存乎其身,足以引菑。

《大学》又曰:“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汰)以失之。”此言得贤与失贤之道也。

《大学》又曰:“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在单纯农业经济之生活下,诚然如此。

《大学》又曰:“仁者以财发身”,言以财行善也。“不仁者以身发财”言为富不仁也。(阳虎曰:“为仁不富矣。为富不仁矣。”)

《大学》又曰:“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仁义是相连的。为下者未能好义由于无财。若为上者好仁而轻财,则为下者有财矣,亦能好义矣。

《大学》又曰:“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不终”,言不成功也;若为下者好义,则众人努力,而必成功矣。

《大学》又引“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四马为乘,有车乘者,必卿大夫之家。卿大夫之家,必有禄。而畜鸡豚者必庶民之家。卿大夫不宜与庶民争利也。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伐冰之家,即言卿大夫之家也。而畜牛羊也则为牧民之业。牧民亦庶民也。卿大夫不宜与牧民争利,故不畜牛羊。

“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百乘之家言有封邑者。不宜畜聚敛之臣以剥削庶民。

“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所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盗臣,则财产必有损失;若有聚敛之臣,则必失民。失民之害过于失财产。故不畜聚敛之臣也。以其必至于无兵可用也。故宁失财产为患当小。

“此所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此为申明孟献子之宗旨。

《大学》又曰:“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此“小人”是指政治知识低下者,按政治上之开支皆有其正当之规定,无待于剥削群众。“彼为善之”此彼字是指小人,小人等只认为剥削群众是致富之捷径,是为政的好办法。因为小人只晓得剥削。

《大学》又曰:“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言局面被小人搞坏以后,挽救不过来。

《大学》又曰:“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此为原则性句子,故重言之。以总结此一篇。

综观《大学》全篇,感到《大学》文中包含有“战略”及“政略”两部分:

战略部分自“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以至“治国”“平天下”。参考《孟子·离娄》篇,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一章为根据。所谓“身”者,一己之德行,才能也。所谓“家”者,非仅以小家庭为限,而乃言其家族也。所谓“国”者,古时天子,诸侯,各皆有其国。此所以构成封建政治也。有志者,从“格物致知”起,一步一步上升,历“修身”“齐家”“治国”,以至于“平天下”为止。

政略部分,似乎是根据《离娄》篇“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在当时贵族政治之下,所谓巨室,皆贵族也)。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之指示。在《大学》本文中虽然采取淡描轻写的态度,其实他们都是置身于实际指导政治的人物。故收效广而迅速,因为他们都是社会柱石。

至于掌握“战略”与“政略”,则须有大人、君子加以学习而研究之,见诸施行。以其有关于天下国家,故标题曰“大学”。

这是一篇研究历史的文章,聊供从事政治工作的参考。古人尊重历史,今人亦尊重历史。唯今人之态度与古人不同。古人往往有复古之幽情,欲复现古代之善政伟绩;今人之尊古,则不过以历史为参考,从中引出某些原则以供研究而已。

例为苏联重视中国之《孙子兵法》。在《战争与战略》一书中(此为《苏联军事百科全书》之一部分)称赞“中国思想家和统帅孙子(在公元前四世纪至五世纪初)于《孙子兵法》一书中论述军事力量对国家兴衰的依赖性、时间因素和地理条件对实施战斗行动的影响、统帅的作用和其他问题”。岂以古代之冷兵器及其近距离战术能用于今日之战场哉。美国军事学校亦以《孙子兵法》为军官生浏览之书,亦岂用公元前之战术于今日哉。亦不过参考其中精神之一二语而已。此即今日欧洲学者所注重的辩证逻辑的用意而已。

读书最忌“食古不化”。我的考证《大学》只是表明古代儒家并无漠视军事之意。非如一般人视儒家只是一群文弱书生的集团而已。以证明《大学》是一篇古兵书,而谈及政治,今人若欲明了军事与政治则皆有近世之书。而《大学》不过聊供参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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