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侯伯起源，陈政均史学文集

《左传纪事本末》“王室庶孽之祸”章引用《逸周书》中晋师旷与周王子晋问答条：“师旷问，宣办名命，异姓恶方。王侯君公，何以为尊？”

《诠释》“宣办”，犹今言讨论；“名命”，犹言规定官阶的名称。在封建制度下建立诸侯，有同姓异姓之别。同姓者封于膏腴之地，异姓者封于较次之地，即所谓“异姓恶方”。“方”之原意为国。封建制度下之各酋长有王、侯、君、公之别，皆尊称也。尊称意义从何而来，及如何分辨之理由，统称“何以为尊？”

王子晋答：“人生而重丈夫，谓之胄子；胄子成人，能治上官，谓之士；士率众时作，谓之伯；伯能移善于众，与百姓同，谓之公；公能树名，生物与天道俱，谓之侯；侯能成群，谓之君；君有广德，分任诸侯而敦信，曰予一人；善至于四海，曰天子；达于四荒，曰天王；四荒至，莫有怨訾，乃登为帝。”

自从男性成了社会中心以后，男性的社会地位就高起来，故曰：“人生而重丈夫。”“胄子”就是国子，也就是天子、诸侯、卿大夫的子弟。中国古代教育的制度，在孔子之前，完全是贵族教育。只有“胄子”才能够受到高等教育。“胄子”到了二十岁行加冠礼以后取得了成人资格，并能治“上官”，就是“士”。《说文解字》曰：“士，事也。数始于一，终于十。孔子曰：推一合十为士。凡士之属皆从士。”所谓“推一合十”者，犹言能处理从容易到复杂的问题也。“上官”犹言重要问题。能够处理重要问题的人，就是士。这是王子晋表明他自己的地位。他是天子之子，并且有学识，当然有“士”的资格。但是他年龄不够（当时他才十五岁），要等几年方可为“士”。“士率众时作，谓之曰伯”，是说士带领一批人去工作，就称为“伯”。《说文解字》曰：“伯，长也。”《曲礼》曰：“五官之长曰伯。”王子晋如果到了年龄适宜之后去做“伯”，是没有问题的。他有学识又是王子，可以做“五官之长”。“伯能移善于众，与百姓同，谓之公”，是说伯若能将他所做的好事散给大众，而本身的享受还是同老百姓一样，这就是“公”。“公能树名，生物与天道俱，谓之侯”，古代只有农业经济，故有此语。所谓“生物与天道俱”就是发展农业。能这样，他就有好名气了，就值得称“侯”。“侯能成群，谓之君”，侯如果能聚集群众，就可以称他为“君”了。“君有广德，分任诸侯而敦信，曰予一人”，君若有广大的德行，分配诸侯以工作，得到大家的信任，就可以称“予一人”。可知《礼记·玉藻》“凡自称，天子曰予一人”，是后来的事。查予一人这三个字，最初见于《汤誓》，此时汤尚未胜桀也；再见于《泰誓》，此时武王尚未胜纣也。故此时之“予一人”，只是自尊之称。《曲礼》“朝诸侯，分职授政，曰予一人”盖言已有天子之实权，则称“予一人”。故《玉藻》之用法应在《曲礼》之后。“善至于四海，曰天子”，《尔雅》曰：“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所做的善事，如果能达到四海，就可以称为“天子”。《曲礼》曰：“君天下，曰天子。”如果再进一步，使他做的好事能达到四荒（《尔雅》曰：“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就可以称为“天王”。大家来到四荒的国家都欢悦而没有怨言，其就可以称“帝”了。(www.xing528.com)

王子晋言论是探本之谈。世传黄帝至舜为五帝。而五帝之外，复有治天下之长，如庄子《胠箧》篇所言：“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以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矣。”则诚有之，而其得位皆不由武力征服，而出于推举，而处于洪荒之世。以前不得其解，今乃知其仅为尊称，而非有实权。故行之不难。至于后世，则政治上之尊位，皆为武力之锦标，糜烂千万人之性命以争之。王子晋答晋师旷时，年仅十五岁，而有探本洞微之特识，当亦得之于老师的传授。古代天子诸侯皆聘请高贤以教其子弟，故王子晋能得到此项特识，而修史者竟不标高贤之姓名，殊令人惋惜也。

附注：《左传》昭公十八年“梓慎登大庭氏之库以望之”，可知大庭氏实有其人，其故都在郑国。至于轩辕氏之为黄帝，伏羲氏之为太皞，则人尽知之矣。

王子晋卒于鲁昭公十五年夏六月乙丑。《左传》书：“王太子寿卒。”盖此太子名“寿”，而字“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