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治水,是中国古代的一件大事。据《尚书·禹贡》所载,东西南北,范围极广。为他奔走办事的大小臣子必然众多。在上古时代,每一大运动必须集合其一民族的全部力量而为之。只要考知禹属于何民族,那么他的部下也一定是属于这个民族。这是根据中国习俗的人情事理去考古的方法。考据所得,禹是属于羌族。论证如下:
《帝王本纪》称,禹之母“生禹于石纽,……长于西羌,西夷人也”。石纽是一个山村,因大禹生于其地而享盛名。又查《辞源》“石纽”条,注引谯周《蜀本纪》云“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广柔县在今四川汶川县西北,地有石纽村。
《元和志》同。又《唐书·地理志》:“茂州石泉县(今四川北川县)有石纽山,山下有大禹庙,相传禹以六月六日生于此。”按茂州,今为茂汶羌族自治县。此地在川西,位于草原边缘,从古至今皆为羌族聚居地,而禹生长其间。而《史记·六国表》“禹兴于西羌”之言可信。可知大禹及其许多手下成员皆为羌族之人了。
大禹是治水成功的英雄。但他的父亲——鲧则是治水失败的英雄。《尚书·尧典》说鲧治水“九载绩用弗成”,就是说他治水九年没有成绩。结果是鲧被杀于羽山。羽山在山东省郯城东北。
鲧虽然失败身死,但在当时实孚重望。帝尧向四岳征求治水人才时,四岳及诸侯一致举鲧。如果不负一时众望,能这样吗?鲧治水失败的原因,从技术运用上说来,在于偏重堤防工程。《淮南子·原道训》:“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此城字系指大堤,一仞是周尺八尺,合营造六尺四寸八分),诸侯背之。”这就是说,鲧用造大堤的工程去治水,诸侯造他的反,以致杀死他。堤防虽是水利上重要措施,但是如果没有政治力量适当配合,就会发生纠纷。因为地方势力会从中损人利己。
在先秦书籍中可以考知有利用堤防做坏事的。例如先秦有“曲防”之罪。所以春秋时代齐桓公葵丘之会有“毋曲防”之禁。什么是“曲防”?就是“拦河坝”。拦河坝是水利工程中一种重要措施,但是不善用之,是会出问题的。两千年来长江流域各乡村,由于用水的利害冲突,引起械斗,是屡见不鲜的,何况远古。
再从政治手腕上看来,鲧是一位个性奇强的人。帝尧早知鲧这个弱点,说他“方命圮族”。“方命”是说他悻戾自用,不从上令;“圮族”是说他与众不和,伤人害物。他不能联系群众共赴事功的失败,早在帝尧意料之中。但是四岳坚请试用鲧,说:“试乃可也。”(就是说不妨试一试吧)以悻戾自用的个性,运用于极易引起纠纷的堤防工程去治水,并且处于部落众多如蚂蚁般的相互矛盾的环境中,其招致屈原《离骚》中所慨叹的“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的悲剧,自属势所必至。死后,他的仇敌又加诬蔑,斥之为“凶”。是太可怜了。但是也有主持公道的人。《国语·鲁语》展禽(即柳下惠)列举“以死勤事”的功勋贤人,提到“鲧障洪水而殛死”;又说到“夏后氏郊鲧”,“夏后氏”是夏王朝的历代天子——都是鲧的后代,“郊鲧”是祭上帝于南郊时以鲧从祀,这是古代最隆重的祀典,可以稍慰失败的英雄。鲧是大禹的父亲,他也就是羌族之人了。
按鲧是第二个治水失败的英雄。在鲧之先,尚有第一个失败的英雄,就是“共工”。
按“共工”事,古史未载。此乃因考据而知,研究鲧禹治水而拉出共工来。据考,共工也是羌族之人,说明如下:《国语·周语》周太子晋曰:“共之从孙(中国古代称亲兄弟的孙子为从孙。从孙即今言侄孙),四岳佐之”,又曰:“祚四岳国,命以侯伯,赐姓曰‘姜’,氏曰‘有吕’。”可知“共工”亦是羌族之人。“共工”这一名词的意义,王安石说:“知工者,以为共工。”郑玄注《尚书·尧典》“共工方鸠僝功”句,也说“共工水官名,其人名氏未闻,先祖居此官,故以官氏也”。这是说,因为这个部族首领的祖先做过“共工”的官,所以他的后裔就用“共工”的称号。郑玄又说:“按共工世居江淮之间,颛顼之衰,共工欲霸九州,帝使辛侯(即高辛)灭之,然子孙犹不失其官。”这是解释之所以帝尧时还有共工的原因。远古官职是世袭的,那个野心家的共工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子孙仍然可以接下去做“共工”的官,是合乎当时的习惯不足为怪的。以前注解家据《国语·周语》太子晋有“皆黄炎之后也”这句话,断定共工是炎帝的后代,与郑玄“世居江淮之间”的说法合。共工原为南方民族,有治水智识,所以又获得“水官”的职务。
共工氏的灭亡实因治水,因为他在治水工作上采用了错误的方法,就是“堕高堙庳”,虽然能填出一些干地来,但是这些干地会妨碍洪水的出路,引起大众的反感,也引起内乱,以致灭亡。
笔者据太子晋的一篇文章进行研究。今将太子晋的文章摘录如下,并加注释。
《国语·周语》太子晋说:
昔共工氏……虞于湛乐(只知个人享乐),淫失其身(“淫”即今话腐化,“身”是指做人的道理,“淫失其身”是说共工腐化到不知做人的道理),欲壅防百川(是说要堵塞各个河流),堕高堙庳(“堕高”是把山上的土挖下来,“堙庳”是说填在低洼的地上,就可以填出一片无洪水的地方来使用。但是这样做,是会阻挡水的出路,使其他地方的洪水更加泛滥,是一种损人利己的坏办法),以害天下(要用这种坏办法去害天下人)。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老天爷不赐福,老百姓不帮助,许多的大骚乱都发生了),共工用灭(共工氏被灭亡了)。
其在有虞(鲧事在虞舜登庸以前,似应作“有唐”,而言“有虞”者,因古代史学家常把唐帝尧的史实列之舜帝时代之中,如《尧典》是纪唐尧的史篇而列在《虞书》之内,盖令尧舜二代为一代也),有崇伯鲧,播其淫心(发挥其奢侈享乐的腐化心理),称遂共工之过(赞成用共工的错误办法),尧用殛之于羽山(鲧虽然是被诸侯杀死,但帝尧是最高领导者,不阻止他们这样做,所以说是尧殛死他)。
其后伯禹(他的儿子伯禹)念前之非度(认识到以前的办法是不合道理的),厘改制量(改变制度和办法),象物天地,比类百则,仪之于民(原注:“仪,准也。”就是说以人民利益为标准),而度之于群生(原注:“度之,谓不伤害也。”就是说,不起任何伤害人民的作用。因为悟出“水之道也。”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又曰:“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摘录自《告子篇》。这就是说因为地下水位过高,以致水漫流地面造成洪水之祸。这不是堤防工程所能治,而应用疏导方法)。
共之从孙(就是说共工的侄孙,但也可以说是共工的后代,因为古人也可以用“孙”字表示后代),四岳佐之(四岳是四个人,其都是共工的从孙,“佐”是辅佐帮助的意思,做助手)。高高下下(“高高”是说不许在山上挖土,以保持山的原有的高度;“下下”是说要把水道掏得更深),疏川导滞(“疏川”是说清理江河溪涧的水道,“导滞”是说把堵塞水道的泥沙杂草清除掉。这个“疏川导滞”工作是最重要的,因为既能便利水流,也可以降低地下的水位)。
以上所述是说治水的方法,以下是说经济建设方法。
“钟水丰物”,“钟”字有作“聚”字解者,似不全面。按太子晋有“泽,水之钟也”这句话,“泽”就是湖泊。湖泊有调节江河水量的作用。所以“钟水”应作调节水量解;“丰物”是说增加粮食和养殖鱼鳖。因为洪水去掉后,露出地面来可以种粮食作物,而水有所归,利于养殖鱼鳖也。
“封崇九山”,这是“高高”之成效。
“决汩九川”,这是“下下”之成效。
“陂鄣九泽”,这是“钟水”之成效。
“丰殖九薮”,这是“丰物”之成效。
“汨越九原”,“原”即原地,古人以黍(糜子)、稷(小米)为主食,这都是原地上耕种的谷物。
“宅居九隩”,“隩”是无水潦可居人之地,言皆能宅居于干燥之地也。
“合通四海”,《尔雅·释诂》篇“会,合也”;又《四极》篇: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言洪水平时,边远地区之民族皆能互相往来矣。
古人信天人感应之说,以为政治清明有功,则天时亦正。所以叙述所见天时之正的好景象,如:(www.xing528.com)
“天无伏阴”,伏阴,夏有霜雹也。
“地无散阳”,无散阳,即没有李梅冬实之类。
“水无沉气”,沉,伏也,无沉伏之气,盖所见之水皆为活水,无死水也。
“火无灾”,言无火灾也。
“神无间行”,言无怪异现象,即无“石言”之类也。
“民无淫心”,言因阴阳调、财用足,故民无淫滥之心也。
“时无逆数”,时,四季也。若有春行秋令,冬行夏令之类,则为逆类。今四时皆行其令,则为无逆。
“物无害生”,言无蝗螟之属害谷也。
“帅象禹之功”,帅,循也。象,洪也。帅象禹之功,犹言循法禹之功。
“度之于轨仪”,度,衡量也。轨,道也。仪,法则也。言用道及法则加以衡量也。
“莫非嘉绩,克厌帝心”,嘉绩,言好成绩。厌,满足也。帝,上帝也,而以尧为代表。
“皇天嘉之,祚以天下”,禹后来为天子。
“赐姓曰姒”,姒姓始此。
“氏曰有夏”,即言国以夏为名,夏氏始此。
“谓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祉,福也。生物,指人民及物产。
“祚四岳国”,四岳从此有国。
“命以侯伯”,皆为侯伯。
“赐姓曰姜”,姜姓始此。
“氏曰有吕”,即言国以吕为名,吕氏始此。
“谓其能为禹股肱心膂,以养物丰民人也”,就是说他们能够做禹的重要助手,用增加物产的办法为人民谋幸福也。
附注一:以国为氏的事迹,在后世是常见的。但以氏为国的事迹也是实际存在的。最明显的例子:春秋时期,韩、赵、魏只是晋国三个大夫的氏,后来发展为战国时三个强国的国名。
附注二:太子晋这一段话,透露出古代政治的特殊点,不是后世所能想见的。古代的姓与氏都含有尊称的意义,政治上站得住就有,站不住的就失掉。所以太子晋接着说:“此一王四伯(一王,指禹,四伯指四岳),岂繄多宠(从字面上看来是岂蒙上帝多加宠爱,其实就是说并不是出身很高),皆亡王之后(亡王,指鲧及共工,用‘王’字是尊称。禹是夏王,鲧为其父也可称王;共工为一个部落的首领,并曾与帝颛顼抗衡,也可称王)。……唯有嘉功,以命姓受祀,迄于天下(就是说在政治上站得住的,就有了姓、官爵世袭下去),及其失之也,必有慆淫之心(骄傲腐化)间之,故亡其氏姓,踣毙不振;绝后无主,湮替隶圉(就是说在政治上失败到做奴隶,氏和姓都没有了)。”据赐禹与四岳姓氏一事,可得一个情况,禹的父亲鲧做到“崇伯”这样大官,当然有姓有氏,如果能世袭下去,又何必重新赐胙呢?但是重新赐胙了,可以知道鲧死于羽山之后,姓与氏都失掉了,需要重新胙赐。四岳得到胙姓赐氏也属于同一问题,他们都是共工的从孙啊!共工有力量能“欲霸九州”,是一个强有力的部落首领,当然也是有姓有氏的。如果是有的话,他的从孙应用就好了,何必另起炉灶呢?但是实际上四岳尚须因佐禹之功而得到胙姓赐氏。可见得共工的原姓氏,因被辛侯灭亡而丧失了。
把太子晋这一段话与春秋战国以及后来的逸事相参证,可得姓氏制度变迁概况领会下来;中国远古时代的人有成就时,才由天子赐姓(即胙姓)并赐氏。若是政治上或事业上陷于失败,那么姓和氏都被勾销。到了夏禹以后,某些人虽然遭到失败,政治上的地位没有了,但是姓氏还能保留下。可考者如《左传》所载各国叛臣姓氏皆在。并且在春秋时各人的“姓”是依靠血统固定下来,“氏”可以是自由更变仅须经过一番规定。如春秋末期晋“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之类,就是说智果在太史那里办好手续,把他的一族另立辅氏,无须天子赐氏了。并且一般人尊称他人也用“氏”了。如《礼记·檀弓》载子贡的家为“赐氏”。《礼记·檀弓》上记伯高死,孔子到子贡家中去哭他,说:“夫由赐也见我,吾哭诸赐氏。”子贡名赐。又如某个人称子夏的家为“子夏氏”等等。自秦以后,姓氏合一不复区别。且有自立姓氏者。但“氏”仍为尊称。如汉高祖刘邦说:“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又如周勃“行令军中曰:为吕氏者右袒,为刘氏者左袒”(《资治通鉴》)。可见“氏”为尊称。此后文人于文中往往尊称所颂者为某某氏。时至今日还是如此。
附注三:太子晋说:“祚四岳国。”用‘国’字只是一种方便说法。因为太子晋时是有许多封建国家,但在四岳所处的环境实际无所谓国家,至多也只是后世所谓“行国”。因为在实际上只是一群部落而已。以中国人的古代常识而论,一个国家必有城郭。所以“国”的原意就是城墙。近人考据说:“夏以来未有城郭”;又说“唐虞以前均无城郭”;“自鲧始为城郭而禹继之;盖治水时筑城以障水”。古代堤与城同义,先知用于御水,后知用以御寇(见程树德《说文稽古编》)。
共工的南方根据地虽然丧失了,但是曾一度“欲霸九州”的民族首领,他的部落必甚强大。所以他的后裔仍能生存,并且还拥有政治势力。其后裔所做的官不仅一个“共工”,而且还有其他官职。帝尧时,共工族所居的大官有四岳,佐禹治水,立下功劳。四岳是仅次于相的大官,为四方诸侯之长。太子晋说“一王四伯”的四伯即指四岳(此“伯”应读作“霸”并且是霸的本字)。所谓“上公九命作伯”(《周礼·春官·大宗伯篇》),比公、侯、伯、子、男大,但还是诸侯。所以太子晋说“命为侯伯”。可知四岳是四人。共工族能有四人为诸侯之长,其拥有威望、实力与广大部落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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