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儿汗直鲁古真是倒霉到家了。
西辽大军多次出征河中,这位昏庸的皇帝都没有亲自前往,只派了怛罗斯的塔阳古领兵,结果塔阳古兵败被俘,让摩诃末扔河里淹死了,直鲁古这才被迫亲征。但他先是屯兵坚城萨末鞬之下,难以攻克,随即又遭到花剌子模和屈出律的前后夹击,无奈之下,只得勒兵后退。
那一边摩诃末才刚做好进攻的准备,突然一夜之间,敌人跑了个干干净净。他正在莫名所以,突然有名使者来到军中,献上了一封来自远方的书信。摩诃末展信一看,不禁拍案大喜,原来写信的不是他人,正是曾被菊儿汗倚为东面长城的乃蛮王子屈出律。
屈出律希望和花剌子模联起手来,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西辽。他的提议是:如果花剌子模军首先取胜,就可获得包括七河地区和喀什噶尔在内的所有土地,自己一毫不取;如果自己首先取胜,那么西到河中的费纳客忒(今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的西南方,锡尔河东岸)就全部归屈出律,花剌子模不得再有异议。
摩诃末心说西辽大军才刚从萨末鞬城下撤退,我只要猛追上去,定能轻易赢得战争。再趁胜直进,眨眼就能杀到虎思斡耳朵城下,你屈出律还远得很呢,哪里有你的份儿?你就老老实实地帮我牵制住西辽东部的援军吧。于是他欣然应允,签署了协议。
摩诃末指挥三军,越过萨末鞬城向东,快速挺进,果然很快就追上了西辽军队。直鲁古一看情况不妙,若不返身应战,被敌人衔尾而击,局面就不好收拾了,于是匆忙勒束所部,朝向西方摆开阵列。眼见恶战在即,胜负难知,谁想却突然有一名密使快马驰入了西辽军中。
菊儿汗的朝廷里有个叛将屈出律,那边花剌子模也并非铁板一块,派出密使前来觐见直鲁古的是花剌子模派驻萨末鞬的总督脱儿惕阿巴和另一员大将亦思法合八忒。
前面说过,脱儿惕阿巴是摩诃末之母图尔罕哈敦的族人,也就是说,他是一名钦察或者康里贵族。图尔罕哈敦的权势本就在儿子摩诃末之上,他的族人们更是仗着这层关系骄横不法,谁都不把苏丹放在眼里。因此脱儿惕阿巴等人密谋造反,打算在和西辽军队作战之时率领所部主动后撤,他们派遣密使通知直鲁古,并且说:“如果因为我们的举动,菊儿汗赢得了胜利,那就请支持脱儿惕阿巴为花剌子模的君主,亦思法合八忒为呼罗珊的君主。我们将永远做您忠诚的仆人。”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份送上门来的大礼谁会不收?这回轮到菊儿汗直鲁古心中窃喜了,立刻盖上自己的玉玺,回信应允。
西辽和花剌子模的军队就在这种晦暗不明的态势下展开了决战。这个时候的花剌子模疆域广阔,东部基本吞并了河中地区,西部囊括波斯和伊拉克,比残破的西辽王朝要大得多,兵源也更充足。摩诃末仗着兵力优势快速突进,他所率领的中军很快便与西辽中军混战成一团,杀得难解难分。
战至半酣,西辽军队的右翼首先吃不住劲了,在花剌子模军左翼优势兵力的猛攻下,伤亡惨重,队列散乱,被迫向后收缩。直鲁古这个着急呀,心说脱儿惕阿巴和亦思法合八忒那两个家伙怎么还不动手,难道自己是中了摩诃末的奸计吗?
其实直鲁古并未中计,脱儿惕阿巴和亦思法合八忒是真的想要夺取摩诃末的天下,因此他们绝对不能允许花剌子模打赢这一仗。就在菊儿汗直鲁古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前线快马传报,敌军右翼毫无征兆地朝后退却了。
“好,就趁这个大好机会发动反击,把花剌子模人打垮!”虽说直鲁古比起他能征惯战的祖父耶律大石要差上一万倍,但两军恶战之际的这种明显战机他还是会把握的,于是立刻挥军直进,很快就击垮了花剌子模军的左翼,对摩诃末亲自指挥的中军形成了包夹之势。
这个时候,脱儿惕阿巴和亦思法合八忒率领花剌子模的右翼部队假装战败,已经退到阵后,正好堵住了摩诃末中军的撤退之途。如果摩诃末此时率军后退,必然会落入两员叛将预先设计好的陷阱,那么中亚的局势就要彻底改变了。
然而可惜的是,正因为双方中军恶战不休,全都搅成一团,摩诃末早就退无可退。他眼见西辽兵马从四面八方汹涌杀来,自己哪怕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万分危急之下,突然福至心灵,跳下战马,脱掉自己华丽的盔甲和袍服,换上了所俘获的西辽兵的服装……
和花剌子模军队一样,西辽军队也是由多民族战士组成的,有契丹人,有奚人,有汉人,恐怕更多的还有突厥人和回鹘人,相互间全都脸生,甚至连语言也不通。正因如此,摩诃末改装易帜,竟然混在西辽军里好几天都没有被发现。
花剌子模军因为苏丹失踪和指挥系统的突然消失而大败,全线崩溃,但西辽军一方面损失也不小,另一方面屈出律还在后面捣蛋,也没有追击的打算。双方就此罢兵,摩诃末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机会骑马逃出,一直逃到费纳客忒河边。
本来已经乱成一团的花剌子模败兵因为苏丹的回归而重新集结起来,退回萨末鞬城,而脱儿惕阿巴和亦思法合八忒的阴谋也就此破产,终究没能得到他们垂涎已久的花剌子模和呼罗珊。但经此一败,摩诃末再也不敢和西辽军队作战了,他退回花剌子模,从此以后即便向东进军,也再没有超越过河中地区。(www.xing528.com)
摩诃末是战败了,那么和他签有征服和瓜分西辽协议的屈出律又如何呢?在收到摩诃末签署的同盟合约之后,屈出律急忙快速出兵,首先攻占了虎思斡耳朵南方的重镇讹迹邗,抢掠到大量物资和装备,然后直线北上进攻虎思斡耳朵。
如果屈出律不是贪欲作祟,在讹迹邗大肆抢掠,耽搁了几天,而是直取虎思斡耳朵的话,或许西辽将会就此覆灭。然而他就慢了这么一小步,直鲁古所部主力大军已经击败了摩诃末,奏着欢歌凯旋了。屈出律才到虎思斡耳朵城下,就看到无数西辽军向他汹涌杀来,其中还簇拥着菊儿汗写着方块契丹字的王旗,不禁吓得心胆俱裂。他就这么吃了个大败仗,士卒大半被俘,自己被迫凄凄惶惶地逃回了东方老窝。
事态发展至此,似乎西辽帝国暂时稳定了下来,直鲁古有机会扫平叛逆,重振声威。但这个时候,西辽的国库已经因为数次战争尤其是战败而变得异常空虚,统治者为了充实国库而残忍地搜刮百姓,别说那些附庸国和附庸部族了,就连帝国直辖领土也是暴乱不断,社稷大厦岌岌可危。
根据志费尼的记载,在亦剌迷失草原之战以后,西辽败兵一路烧杀抢掠,逃回虎思斡耳朵。虎思斡耳朵的居民“一心盼望算端(指摩诃末)征服该地区”,紧闭城门,不放他们进入,“以为算端就在他们后面”。于是“散在四方的契丹军队都集中起来”,猛攻自己的首都整整十六天,最后“驱赶着他们从算端军中虏获的大象去攻打城门,把城门摧毁”。败兵进城以后,屠杀居民达三天三夜,“大名绅中四万七千名被列入遇害者之中”。
因为抢掠和支付军饷,国库中已经空无所有,宰相马合木·巴伊唯恐自己的私财被菊儿汗没收,建议“把军士从屈出律那里夺回的私财再行集中”,为此遭到“异密们”的猜疑和嫉恨,他们各自退兵回去,并在各地煽动叛乱。
志费尼作为一名穆斯林史学家,习惯于夸大伊斯兰国家君主或者将领的战绩,刻意贬低除自己主子(比如蒙古人)以外的“异教徒”,因此他的上述记载是混乱的、夸张的、难以取信的。首先,亦剌迷失草原之战西辽方的主将是塔阳古,并无记载菊儿汗直鲁古离开了虎思斡耳朵,皇帝尚在城内,怎能允许百姓们为了响应花剌子模苏丹摩诃末而紧闭城门呢?其次,如果是亦剌迷失草原之战的败兵进攻首都,又怎会有“散在四方的契丹军队都集中起来”之事,他们手头又怎么会有“从算端军中虏获的大象”呢?再次,那时候怎么会有“从屈出律那里夺回的私财”?最后,如果连都城都经过如此惨重的洗劫,直鲁古还有力量重整大军,于1210年去进攻萨末鞬吗?
如果志费尼时间记载错误,此事其实是发生在直鲁古打败摩诃末和屈出律以后,那么既然战胜而归,虎思斡耳朵的百姓又怎敢闭城固守?因为西辽帝国实行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所以首都虎思斡耳朵城中除穆斯林外还有大批摩尼教徒、佛教徒和景教徒,穆斯林们有能力将这些人排除在外,为了迎接同教的苏丹摩诃末而与菊儿汗作战吗?
况且,如果杀进城中的不是败兵而是菊儿汗直鲁古,他有必要对自己的百姓开如此大的杀戒吗?光穆斯林的“大名绅”,能有四万七千名之多?他以后还在不在这座城里当皇帝了?!
志费尼有一段话颇费思量,是说这场攻守战中,“马合木·太(马合木·巴伊)和菊儿汗的异密们试图与他们缔和,并提出忠告,但他们不愿相信他们”。这前两个“他们”究竟指的谁?是城外的军队还是城内的百姓?这种指代不明的情况在古代伊斯兰史料中屡屡可见、不可胜数,留给后人以无穷的谜团。
假使志费尼的这段记载还有一些可信之处,那我们只能判断:西辽帝国后期军纪败坏,尤其在亦剌迷失草原之战大败之后,败兵到处劫掠,甚至可能一度进攻过首都虎思斡耳朵;因为败兵的洗劫、屈出律等叛乱分子的抢掠,加上军费开支过大,西辽的府库很快就见了底,而宰相马合木·巴伊也无法拿出有效的手段来解决财政危机,反而拆东墙补西墙,把情况越搞越糟。
曾经辉煌的西辽帝国,至此真是江河日下、无力复振了,它的覆灭之期很快就将到来。
西辽帝国岌岌可危,可是作为君主的直鲁古看起来并没有励精图治之意,他不仅没能解决内部的主要矛盾,也没有及时派发军队去彻底剿灭屈出律,使得屈出律在帝国东部重新站稳了脚跟,并且厉兵秣马,随时打算卷土重来。
就在屈出律被西辽军队在虎思斡耳朵城下打败的一年以后,1211年,直鲁古突然兴致高涨,带着部属出城打猎去了。游牧民族本就有狩猎的习俗,尤其在每年秋季,动物们都忙着储备过冬的能量,个个吃得膘肥体壮,正是狩猎的大好时节。西辽的皇室是契丹人,保留了一定游牧民族的习性,西辽直辖领地内又有大片草原和牧场,很适合狩猎。当年塔不烟或者夷列不就是在狩猎的过程中撞见金使粘割韩奴,并且把他给砍了脑袋的吗?
然而此时西辽境内已经混乱不堪,屈出律还虎视在侧,挑这个时候出城狩猎,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果然,听闻直鲁古出城的消息,屈出律大喜过望,马上点起一支精锐骑兵,亲自率领着长途奔袭,直扑西辽皇帝的猎场。
《辽史》上记载得很简略,只是说“(直鲁古)时秋出猎,乃蛮王屈出律以伏兵八千擒之,而据其位”。《世界征服者史》中相对详细一些:“他(指屈出律)听说菊儿汗和他的军队分开来,城镇和农村都受到压迫,而且大部分军队离他很远,这是他再利用他的时机,像从云中射出的闪电一样袭击菊儿汗,完全出其不意地把他擒获……他的所有军队四散,并离得老远,因此别无他法,他向屈出律称臣,在他面前屈膝。”
菊儿汗直鲁古就这样半途终结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狩猎,这也是西辽王室的最后一次狩猎。直鲁古的被擒,宣告着西辽帝国实际上的灭亡——虽然在名义上还多维持了七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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