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克什死于1200年7月3日,他在位近三十年,经过不懈奋斗,使得花剌子模从西辽帝国诸多附庸中最弱小的一个,一跃成为可与宗主国一竞短长的疆域辽阔的大帝国。然而特克什还活着的时候,虽然多次与西辽政权发生矛盾,甚至兵戎相见,却始终没有正式脱离西辽的掌控,换言之,对额外的索贡他是深恶痛绝,但早从西辽德宗耶律大石时代就规定好的贡赋,一直都按时缴纳。
特克什去世的时候,花剌子模国已经完全控制了呼罗珊地区,势力深入“两个伊剌克”,也即波斯伊剌克和两河流域(今伊拉克),只差一步,就要完成自己的梦想了。但特克什给自己的继承人摩诃末留下的遗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仍然是一个表面光鲜、内里千疮百孔还有虫在爬的烂果子。
首先,占领区内很多地区、城池还并没有稳定,异密们随时有可能举起反旗;其次,古尔王朝在南方虎视眈眈,只要找到一点空隙,就会长驱直入花剌子模腹地。当然,最严重的问题还是特克什和巴格达哈里发之间公然敌对的关系,这使得他和领地内的宗教界人士矛盾重重,被迫主要依靠突厥军事集团,而这些军事集团的日渐坐大,最终导致了王国的崩溃。
花剌子模境内的突厥军事集团,包括古斯人、康里人、钦察人和浑族人,为了拉拢对方,特克什甚至娶了一位康里公主(一说为钦察公主)为妻,这女人的名字和特克什当年砍掉的庶母相同,也叫图尔罕,或者翻译为秃儿汗。
这位图尔罕哈敦(“可敦”,王后之意)为特克什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摩诃末——其实这名字若用现在惯常的翻译法,应该写成穆罕默德,但出于习惯,咱们还是写为摩诃末吧。特克什去世,摩诃末继承了父亲的宝座,不过一开始称“阿老丁”,数月后改称沙,后来权力稳固了才自称苏丹。
花剌子模沙摩诃末初登基的时候,国内形势并不算好,他的侄子兴都汗起而争位,向古尔王朝借兵,夺取了一些呼罗珊的城池。为了稳定国内局势,摩诃末被迫更加倚重那些突厥军事贵族,而这些军事贵族全都团结在他老娘图尔罕哈敦周围,这就使得花剌子模的政权二分——摩诃末是表面上的君主,图尔罕哈敦是真正的统治者,并且这个真正的统治者最终搞垮了花剌子模王朝。
1202年,也就是花剌子模苏丹特克什去世两年以后,他的宿敌、古尔王朝苏丹加苏丁也与世长辞了,摩诃末趁机发兵呼罗珊去收复失地。1204年,加苏丁那位能征惯战的兄弟施哈卜丁远征印度归来,继承了苏丹的宝座,他席不暇暖,立刻集结兵马直取花剌子模。
摩诃末闻报,匆匆从呼罗珊赶回花剌子模,一方面按照祖、父抵御外敌的惯例掘开阿姆河以阻挡敌军前进的速度,一方面匆忙派遣使者前去虎思斡耳朵,向菊儿汗直鲁古求援。
掘河放水的策略阻碍了古尔军整整四十天,为花剌子模赢得了宝贵的准备时间,当两军最终在花剌子模首都玉里鞬东面某处运河边相遇的时候,据说摩诃末已经集结起了七万大军。古尔朝军队的数量虽然不明,但看起来可能比花剌子模军更多,并且施哈卜丁还从印度带来了大群战象,以至于志费尼比喻说“只要他们愿意,他们能够把乌浒水(阿姆河)变成一片平川,用血把平原变成一条乌浒水”。
施哈卜丁仗着兵力优势,打算抢先渡过运河,直取摩诃末的大本营。但他还没来得及行动,突然一道洪流从东向西汹涌开来,与花剌子模军呈夹击之势——那正是直鲁古派来的援军,主将还是那位塔阳古,副将是西喀喇汗国的君主奥斯曼。根据记载,契丹军的数量为一万,西喀喇汗国的军队数量不详,但应该在一万以上。
古尔军遭到前后夹击,瞬间就全线崩溃了,士卒逃散。塔阳古、奥斯曼率领西辽军紧追不舍,最终在俺都淮(今阿富汗西北部的安德胡伊)追上了施哈卜丁。这场战斗异常惨烈,从白昼一直杀到天黑,各自收兵休息一晚后,第二天凌晨,西辽大军发起了总攻。据说“那支军队(指古尔军)的所有残余者,共五万人,死于战场”——这个数字有点夸张,但可知西辽军队取得了全面胜利,古尔军死伤惨重。
当施哈卜丁发现麾下士兵或者阵亡,或者逃散,自己身边只剩下一百人左右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匆忙后退,逃入俺都淮堡固守。西辽军略作准备,就发起了猛烈的攻城战,小小的俺都淮堡无法抵御如此强劲的攻势,很快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看大军即将一拥而入,把施哈卜丁拖出来绳捆索绑、抓为俘虏,正在此时,奥斯曼突然拦在了塔阳古的身前。
奥斯曼对塔阳古说:“你就算捉到施哈卜丁又有什么用?高兴的只有花剌子模人,菊儿汗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他主张写信给施哈卜丁,劝其缴纳赎金,以交换自己的性命。
塔阳古答应了奥斯曼的请求,于是奥斯曼这样写信说:“为了伊斯兰的尊荣,我不愿一个穆斯林苏丹落入异端罗网,死于他们之手。因此对你说最好交出你所有的一切,诸如大象、马匹、动产和不动产,作为你人身的赎金。以这个理由,我将替你斡旋,求得这些人的同意。”施哈卜丁无路可走,只好接受了条件。
当然,奥斯曼信中所说的话肯定有所夸大,如果真要施哈卜丁交出“所有的一切”,那么他身为古尔王朝的苏丹,就应该把整个国家都奉献出来,成为西辽帝国的附庸。然而事实上古尔朝从来都不曾臣服于西辽,施哈卜丁只是缴纳大量财宝(包括剩下的全部战象),赎回了自己的性命而已。
俺都淮之战给予古尔王朝沉重的打击,但并没能彻底将其摧垮,不仅如此,反而使得施哈卜丁把北线的进攻目标从花剌子模移向了西辽。在侥幸逃得残生以后,施哈卜丁立刻答应了摩诃末的请求,两国签署和平协议,同时积极地招兵买马,随时准备对西辽发动复仇之战。
俺都淮之战发生一年以后,也即1205年,古尔王朝的巴里黑总督伊马杜丁·欧马尔突然发兵攻取了西辽辖下的忒耳迷城,据说那是一座“世所公认”的坚固城堡——无疑,此乃施哈卜丁对西辽帝国发动全面进攻的前奏。
然而只有前奏,可以预见的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却瞬间消散了。原来施哈卜丁担忧国库空虚,无法维持对庞大的西辽帝国的长期战争,就先率军向南,远征印度,想去抢点钱来花使。古尔军所向披靡,施哈卜丁很快就搜集到了足够的军用物资,班师回朝。1206年三月,施哈卜丁进军到阿姆河南岸,在此地修筑起一座简易的前线堡垒,堡垒的一半突入水中。(www.xing528.com)
就是这个简单的失误,竟然要了这位古尔苏丹的性命,有几名刺客趁着黑夜游过阿姆河,秘密潜入堡垒。此时施哈卜丁正在休息,一声没吭就做了刺客的刀下之鬼——这几名刺客,一说是印度教徒,一说是伊斯玛仪派的。
施哈卜丁多次远征印度,确实和印度教徒仇深似海,但要说这些印度教徒会大老远跑来阿姆河边刺杀仇敌,似乎有点荒诞。而伊斯玛仪派乃是伊斯兰教什叶派比较激进的一个分支,也叫“七伊玛目派”,11世纪末,谢赫(指宗教长老)霍山(哈桑·本·萨巴赫)在伊斯玛仪派中又开创出阿萨辛派,割据波斯西部的阿拉木特堡(意为“鹰巢”),中国史书中称之为木剌夷朝。这个霍山,人称“山中老人”,可以说是现代恐怖分子的始祖,他训练了大群刺客,专门从事暗杀和他不对付的哈里发、苏丹,以及其他达官贵人的活动,甚至一直跑到地中海边,去刺杀基督教十字军的将领们。要说是伊斯玛仪派,甚至是木剌夷朝的刺客杀死了施哈卜丁,还比较靠谱一点。
如果下手的真不是印度教徒,而是伊斯玛仪派刺客,背后主使会是谁呢?本着“谁得益,谁可疑”的原则,嫌犯就只有两个——花剌子模沙摩诃末,或者他老娘图尔罕哈敦。
因为施哈卜丁一死,古尔王朝瞬间分崩离析,他麾下的突厥军官们纷纷自立为王,摩诃末趁此机会,不仅完全夺回了呼罗珊地区,还把势力伸入古尔朝本土,并于1208年迫其臣服。
到了这个时候,整个伊斯兰世界没有一国有花剌子模那般广大的领土,也没有一位君主有摩诃末那么强大的权柄,于是摩诃末日益骄横起来,自称苏丹,并且想学习古尔朝的加苏丁和施哈卜丁,自诩为伊斯兰世界的解放者。
然而这个解放者要怎么当?自己还是异教徒(西辽)的藩臣,每年还得向虎思斡耳朵进贡钱财,怎么能算是“解放”穆斯林呢?而这个时候的西辽王朝在直鲁古统治下,朝政日益腐败、官员日益骄横、军队战斗力下降,此消彼长,已经完全无法控制本就离心倾向很强的花剌子模了,两国关系终于走到了彻底决裂的边缘。
就在古尔朝苏丹施哈卜丁遇刺的同一年,河中重镇蒲华突起动乱,成为花剌子模与西辽之间爆发全面战争的导火索。
蒲华是仅次于河中府(萨末鞬)的西喀喇汗朝第二大城市,但从西喀喇汗朝归属西辽统治前不久,就已经处于半独立状态了。桃花石汗虽然仍在蒲华派驻总督,但这位总督并无权柄,充其量也就是一名负责收税的“沙黑纳”而已,城市实权掌握在一个世袭的宗教家族手中,习惯上称之为“布尔罕王朝”。
布尔罕王朝历代首领都冠有“萨德尔·贾罕”的头衔,意思是“世界的支柱”。当西辽降服西喀喇汗国之后,虽然指定桃花石汗同族的阿尔普特勤为蒲华总督,但实权仍牢牢捏在这些萨德尔·贾罕手里。
萨德尔·贾罕们在蒲华城外拥有大片良田,在城里也掌控着超过半数的商队和手工业作坊,他们不但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压榨百姓,还以西辽菊儿汗的名义收取贡赋。要知道,收税这种活动层级越多,越容易上下其手,层层盘剥,菊儿汗直接向西喀喇汗国征税,西喀喇汗国的桃花石汗就添加上自己所需,再把份额下发给蒲华总督,然后蒲华总督添上一笔后交给萨德尔·贾罕……落到老百姓头上,这数额比西辽规定的一人一枚狄纳尔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也就是说,大石的善政经过其附庸,再经过附庸的异密,再经过地方豪门,层层下来,给蒲华百姓们套上了异常沉重的经济枷锁。在这种情况下,萨德尔·贾罕的家财越聚越多,蒲华百姓们则贫苦不堪,怨声载道,他们背地里都称呼自己的首领为“萨德尔·贾罕纳姆”,意思是“地狱的支柱”。
1206年,百姓们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在蒲华城中爆发了规模庞大的起义,起义领袖是一个“卖盾者的儿子”,和从前那位大名鼎鼎的塞尔柱苏丹相同,也叫桑贾尔。萨德尔·贾罕家族财产都被剥夺了,本人也被赶出了城外,于是他凄凄惶惶地向萨末鞬和虎思斡耳朵求救。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西喀喇汗国还是西辽王朝都未派兵来帮助萨德尔·贾罕镇压起义。猜测起来,大概桃花石汗很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布尔罕王朝连根拔去,把蒲华城归于自己的直接统治吧。而西辽按照惯例,是不大插手附庸国事务的。是呀,如果附庸国有所请,我当然有义务出兵,但得桃花石汗来请,你萨德尔·贾罕算什么东西?!
萨德尔·贾罕等来等去等不到救兵,无奈之下,又往玉里鞬派出了使者,摩诃末得报大喜过望。花剌子模垂涎河中的花花世界,已经不止一代,现在摩诃末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兵的好借口,更重要的是,他此刻军力极大膨胀,野心和信心也极大膨胀,心说就算桃花石汗或者菊儿汗起兵前来抵挡,我也未必怕他。于是摩诃末亲自率军杀向蒲华。
起义者在赶走萨德尔·贾罕以后,就放松了警惕,光想着研究城市自治了,完全没料到花剌子模会发兵来攻,摩诃末几乎没有遭遇什么抵抗就入了城。他本是打着调解者的旗号入城的,但一等站稳脚跟,就立刻残酷地屠杀起义者,把起义领袖桑贾尔投入泽拉夫尚河活活淹死了。
就以蒲华城的陷落为起点,西辽这座百年巨厦开始碎砖裂瓦,一步步迈向彻底崩塌之路。更重要的是,与此同时,在东方数千里外的蒙古草原上,铁木真在斡难河畔被蒙古各部推举为大汗,称“成吉思汗”——
历史车轮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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