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使者前来向苏丹特克什请求支援的,乃是阿塞拜疆的领主忽都鲁亦难赤,他因遭到伊剌克(指波斯伊剌克,即今天的伊朗中西部地区,以伊斯法罕省为其中心)的塞尔柱苏丹图格里尔的进攻,希望特克什能够出兵相助。于是特克什亲率花剌子模大军西征,击败了图格里尔,迫其臣服。正当此时,突然听闻那个不安生的兄弟苏丹沙再度去进攻花剌子模,于是他急速回师。因为部将的反叛,苏丹沙的领土瞬间就全部落到了特克什手中。1193年9月22日,苏丹沙死掉了——史料并无记载是病死、被杀还是自杀,崛起于花剌子模的那个新苏丹王朝就此控制了整个呼罗珊地区。
城下之盟终究是难以持久的,不管是对于苏丹沙来说,还是对于图格里尔来说都是如此。特克什前脚才离开伊剌克,图格里尔立刻就举起了反旗,迫使特克什于1195年前后发动了第二次西征。双方摆开阵势,在剌夷(今伊朗首都德黑兰附近)城下打了一场大仗。据说图格里尔在混战中跌落马下,无巧不巧,老仇人忽都鲁亦难赤挥舞着铁锤冲了过来。图格里尔摘下自己头盔上的面罩,忽都鲁亦难赤哈哈大笑说:“我从所有这些人当中寻找的,正是你,这次敌友之间奔走的目标,也正是你!”抡起一锤,打碎了那位塞尔柱苏丹的天灵盖。
忽都鲁亦难赤砍下图格里尔的首级,挂在骆驼背上,送给了苏丹特克什。特克什滚鞍下马,跪在地上感谢真主的保佑。随即花剌子模大军进至哈马丹(今伊朗哈马丹省的首府哈马丹市),基本上占据了伊剌克全境。
特克什既然自称“苏丹”,雄踞在伊斯兰世界世俗君主的宝座上,那么那位名义上真正的君主——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又作何感想呢?其实阿拔斯王朝的领地早就四分五裂,群雄并起,诸侯纷争,哈里发实际可掌控的疆土不过首都巴格达及其周边地区而已。一百多年前,塞尔柱人进入巴格达,哈里发还以为救星到了,忙不迭地册封其君主“苏丹”的头衔。当然,塞尔柱苏丹们是不会真心听从哈里发的指示的,巴格达宝座上的哈里发只是一个傀儡。
特克什知道哈里发跟塞尔柱人有仇,为了提升自己的威信,也希望哈里发可以承认他苏丹的头衔,于是在拿到图格里尔的首级以后,立刻派人送去巴格达报功。哈里发纳绥尔拿到人头,大喜过望,他听说花剌子模人是有文化的,不像塞尔柱人那么粗鲁,还以为可以趁机捞到点实惠,就派遣使者前去回礼,并且开价说,希望特克什能够把伊剌克或者起码伊剌克的一部分,交还给他这个名义上的伊斯兰世界最高统治者。
特克什当然不肯把才吃到嘴里的领土再吐出来,不仅如此,他还趁势杀入两河流域,兵锋直指巴格达。哈里发纳绥尔闻报大惊失色,多次派遣使者请求特克什退兵回东方去,都遭到拒绝,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古尔王朝的君主加苏丁求救。于是古尔人威胁要进攻呼罗珊,迫使特克什撤兵。大概因为长年的征伐使得兵力疲惫吧,对于这次和古尔人的交锋,特克什并没有必胜把握,他头一次被迫望向东方,向宗主国西辽求援。这是公元1198年前后所发生的事情,菊儿汗直鲁古在执政二十年后,他的名字终于再度在史料上出现了。
特克什请求西辽出兵攻击古尔王朝,为自己保障呼罗珊的安全。按道理来说,附庸国受到攻击,宗主国是有义务发兵救援的,况且西辽帝国和古尔王朝前不久才刚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二十多年前的1165年,那时候还是承天太后普速完执政的时候,阿姆河以南巴里黑(今阿富汗北部巴尔赫省)地区的突厥统治者向西辽王朝表示臣服,答应每年缴纳贡赋。到了1197年,古尔王朝向北扩张,巴米扬地方长官别哈乌丁·沙木吞并了巴里黑——从此,对于西辽帝国来说,来自巴里黑的贡赋就断绝了。
堂堂“天朝”的领土竟然被外人侵占,这使菊儿汗直鲁古恼怒异常,他本就打算发兵去教训古尔人,正好特克什派来了使者,请求牵制古尔军、救援呼罗珊。于是直鲁古就派遣驻扎怛罗斯的大将塔阳古点兵出征。
这位塔阳古,看起来是直鲁古非常宠信的一员将领,志费尼称他为“(西辽)帝国袍服上的绣花”,不过很可能塔阳古并不是他的真正姓名。有专家认为,塔阳古其实是阿拉伯语“哈吉布”的转音,意思是书记官或者侍从。当时伊斯兰世界各国的官僚体制相对简单,君主的真正朝臣只有维齐尔(宰相)、哈吉布和派驻各地的沙黑纳而已,其余绝大多数官员都是割据一方的异密,还有被拔擢参与朝政的宫廷奴隶(比如花剌子模苏丹特克什的祖先,就曾是塞尔柱宫廷中负责君主盥洗的突厥奴)。他们对中原王朝以及沿袭中原王朝传统制度的叠床架屋式的西辽官制完全一头雾水。在他们看来,不掌朝政就不是维齐尔,没有封地就不是异密,没被派出去收税就不是沙黑纳,出身贵族就不是宫廷奴隶……这名将领还可能是啥?他当然就是哈吉布(塔阳古)喽!
因此这位“塔阳古”,他真实的姓名究竟是什么,真实的官职究竟是什么,恐怕永远都是一个谜了。
塔阳古率领西辽大军渡过阿姆河,一路烧杀抢掠。但是看起来直鲁古并没有打大仗的准备,因为他一方面还派遣使者前去古尔王朝,劝说对方交还巴里黑地区,或起码恢复巴里黑对虎思斡耳朵的进贡——他的心还真是不黑,换句话说,这人安于现状,毫无扩张野心。
据说古尔王朝的君主加苏丁是个残疾人,身患麻痹症(或者是半身不遂),连路都走不了,到哪儿去都得人用轿子抬着。古尔王朝的所有军事行动,都由其弟施哈卜丁领导,而这个时候施哈卜丁不在北方,正在南线进攻印度次大陆,仓促间赶不回来。情势如此危急,加苏丁却仍然不肯退让,宁可拖着自己残废的身体亲自上阵。
据说加苏丁首先派遣三名异密统率本部兵马去阻挡塔阳古的侵袭,自己亲率主力部队随后跟进。三将来到前线,在仔细查看了敌军的营地以后,发动了一次夜袭。根据巴托尔德的分析:“哈喇契丹人依其旧俗,入夜从不离开营帐,也就是说,夜间不设哨兵。因此,古尔人这次夜袭取得了辉煌战果。”
真是太可笑了,契丹人哪里会有这种旧俗?!若有这种习惯,根本哪一仗都打不赢,只要不是趁着白天猛攻过去冲垮敌军,天色一黑,敌人稍微有点头脑就能让他们大败亏输。契丹民族从唐朝开始登上北中国的舞台,五六百年过去了,打过的仗不计其数,从来也不曾听说有类似事情发生。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巴托尔德所引用的资料是在胡吣(资料来源是伊本·阿西尔的《全史》),二是塔阳古疏忽了防备,夜晚巡哨制度形同虚设——从此后的种种情况来看,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这家伙根本是个没头脑的莽夫,他之所以被称为“帝国袍服上的绣花”,或许和“绣花枕头”是同一个意思……(www.xing528.com)
总之,古尔三将夜袭得手,大挫西辽军士气。第二天一早,塔阳古发起反攻,却没料到加苏丁的主力部队已经开到,与三将联合,杀得西辽方溃不成军。败军退过阿姆河的时候,遭到古尔人从后追击,纷纷落水淹死,真是惨不堪言。
身为宗主国,应附庸国的请求出兵,吃了那么大一个败仗,实在有损威信。换个有头脑的,要么找机会反攻挽回脸面,要么就尽量封锁失败的消息,免得被附庸国看不起。对于西辽这种纯靠威势镇服附庸国、不向附庸国境内派驻军队的大帝国,如果威信丧失,肯定烽烟四起,反叛迭兴。然而很可惜的,那位菊儿汗直鲁古的治国之才,起码是外交之才非常蹩脚,他不但不封锁消息,反而派遣使者去往特克什军中,要求赔偿金。
使者是这样转述菊儿汗的话的:“杀死我的人是你,因此我为每个死者要求一万狄纳尔的补偿。”史料中所载或许有所错讹,因为一万狄纳尔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前面说过,西辽直辖领地内的老百姓,每年所要缴纳的人头税也不过才一狄纳尔而已。据说此战西辽损失了一万两千人,乘以一万就是一亿两千万狄纳尔!花剌子模每年的额定贡赋是三万狄纳尔,突然狮子大开口要求超过年贡四千倍的赔偿,直鲁古的脑袋里进水了吧?虽说花剌子模现在的实辖领地比原本大了三倍还不止,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呀!
巴托尔德也提出了这个问题,说“中世纪从无支付如此巨款的事实”。就我们猜想来看,一万狄纳尔,或许是十狄纳尔的错记吧。总共要求十二万狄纳尔的补偿,虽然也是天文数字,以当时的花剌子模国力来看,未必就拿不出来。
可是我为什么要支付这笔巨款呀?特克什立刻加以拒绝,并且答复说:“你的军队只是力图夺取巴里黑,并不是来帮助我的。我没有加入他们当中,也没有命令他们渡河。既然是你这样做的,那我将你向我要的钱留给自己。但是你们之所以向我说这种话和表示这种要求,只是因为你们原来对古尔人束手无策。至于我,已同古尔人言归于好,并加入了他们的国籍,也不再是你们的国籍!”
事实上,花剌子模苏丹特克什一直到死都没有脱离西辽帝国的统治,始终按时缴纳规定数目的贡赋,根据志费尼的记载,他“极力用种种方式讨好菊儿汗”,并且“他临死前告诫他的儿子们不要跟菊儿汗打仗,也不要撕毁已达成的协议,因为‘他是一道其后有可怕敌人的长城’”。
可以想象得到,特克什的主要发展方向一直是西,他想要彻底取代塞尔柱突厥人成为伊斯兰世界的霸主,为此甚至不惜与巴格达哈里发开战,而因为哈里发拉拢古尔王朝对他展开夹击,所以他也多次南下征伐古尔人。对于背靠的东方宗主——西辽帝国,特克什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恭顺有加的,以刚刚发展起来的花剌子模国的实力,也确实没有力量东西两线开战。
当然,花剌子模和西辽之间确实存在着种种矛盾,偶尔激化,爆发战争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但这并非特克什的本意。伊本·阿西尔在《全史》中所记载的西辽出兵巴里黑地区,遭到古尔军队的夜袭和挫败,进而与特克什发生矛盾,依前文所述,存在着种种不合理和矛盾之处。巴托尔德就曾经怀疑过这些记载的可信度,因为有关西辽出兵巴里黑之事,只是一条孤证。
不过伊本·阿西尔的记述,或者不如说“故事”并没有到此完结——暂时假设特克什确实被西辽菊儿汗直鲁古的狮子大开口给激怒了吧,假设他一时头脑发昏,确实说出了“我已同古尔人言归于好,并加入了他们的国籍,也不再是你们的国籍”之类的气话吧,这种话一出口,就等于公然破弃盟约,打算解除双方的宗主国和臣属国关系了,对此直鲁古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于是西辽再次派出大军,长驱直入,一直杀到花剌子模的首都玉龙杰赤(又名玉里鞬,即今天土库曼斯坦的库尼亚-乌尔根奇)城下。
玉里鞬的守军顽强抵抗,并且每夜都杀出城外,偷袭契丹人的攻城大军,造成很大的伤亡,而由于此时特克什已经威名远播,控制的领土除花剌子模本土外,几乎还包括了整个呼罗珊和呼罗珊以西的波斯地区,所以他振臂一呼,要求各方诸侯前来拯救穆斯林的危机,于是“大批‘圣战者’前来支援”。西辽军队一看敌军越聚越多,被迫撤围后退。
特克什不依不饶,跟随其后,追杀西辽败兵,一直杀入西喀喇汗国境内,包围了河中名城蒲华。看起来,河中地区的居民与花剌子模人不同,他们仍然忠诚于宗主国西辽——前面提到过,西喀喇汗国的君主“过着安适和快乐的生活,每当朝见菊儿汗时,总受到尊崇礼敬的接待”——因此坚决抵抗,英勇地抗击花剌子模大军。
据说特克什身有残疾——长年在战场上打混的人,很难保证四肢和五官都健全——只有一只眼睛,所以蒲华的军民们就想出个法子来嘲笑和侮辱这位敌军主将。他们找到一条独眼的老狗,给狗披上长袍,戴上高帽子,拖着在城墙上到处游逛,称呼这条狗是“花剌子模沙”。大概怕距离太远,城下的敌军看不清也听不清,他们最后甚至还用弓弩把这条可怜的穿衣狗射入敌营,同时站在城头上齐声高喊:“这就是你们的苏丹!”
花剌子模兵将也反唇相讥,喝骂蒲华人为“背教的叛逆”。攻城战打得非常激烈,并且似乎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然而无论是西喀喇汗国还是西辽帝国,都没能及时派发援军前来解围,最终蒲华城还是被攻陷了。
被骂为狗、受到如此奇耻大辱的特克什,在此时表现出了一位君主所应该具备的宽容和仁慈,他并没有因此大肆屠杀蒲华城中的居民,反而打开府库,分赐了他们大量钱币。然后特克什在这里稍作停留,就退兵返回花剌子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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