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的界河与雄州之战,耶律大石势如破竹,杀得宋兵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怎么仅仅相隔数月,童贯又有胆子发动进攻了呢?
因为惊魂未定的这位“媪相”,刚巧吃到了三颗“药丸”。
第一颗是定心丸。因为北辽天锡皇帝耶律淳的驾崩,国中无主,萧干和李处温趁机争夺权势,互相拆台,小朝廷上下乱作一锅粥。李处温被逼自尽前是给童贯写过好几封信的,童“媪相”就此摸清了北辽的内情,觉得有机可乘。
第二颗却是催命丸。原来金朝皇帝阿骨打听说北宋已经起兵伐辽了,恐怕他们要一口气拿下幽云十六州,而己方却丝毫也没有出工出力,事后要不到商量好的岁币,于是匆忙派遣使臣到东京去,说咱们得商量个合攻的日期呀,我军已经差不多调动到位了,就最近开始如何?赵佶把女真使臣的话转给童贯,要他好自为之。
不过最对症下药的还是第三颗药丸。童贯背后让皇帝给捅了一下,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打一仗来表现自己的忠心呢,突然部下前来禀报,说雄州守军捉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声称有封密信要交给童宣抚。童贯叫手下把人带上来,打开密信一看,不禁拍案叫好,乐得连下巴上那几十根硬毛都翘了起来。
原来,这封信不是旁人写的,而是北辽政权倚为擎天玉柱之一的常胜军都管押郭药师的亲笔!
童贯始终期望北辽不战自降,于是到处派遣间谍和使者去说服契丹君臣。耶律淳他是没有说动,耶律大石也说不动,可是在李处温和郭药师身上却取得了不小的成果。李处温是汉人,晓之以“民族大义”、许之以荣华富贵、动之以利害形势,很轻易就拉拢过来了;郭药师虽然是渤海人,但他部下常胜军中绝大多数是久居辽东的汉人,策反起来也不困难。
说起这支本名怨军的常胜军,其实自组建以来就多次发动叛乱,原本有两万八千人,叛乱、镇压、招安、投顺,反复了好几回,到后来只剩下区区八千人。曾经有人建议奚王萧干:“名字虽然叫怨军,不仅不报怨于金人,反而屡次报怨于本朝,干脆全部缴械,杀光算了,可以永绝后患。”但是萧干不同意,反驳说:“其中也有很多人是忠心为国的,是被同僚胁迫才参与的叛乱,怎能不问青红皂白一概杀光呢?”
萧干这话道理上是没错,可他只知道说空话,明知道郭药师和常胜军人心不稳,却并没有严格约束,反而非常放纵。当初李处温跟童贯暗通款曲,审查之下,就发现有郭药师的人从中掺和,他也并没有因此责问郭药师——大概是认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况且常胜军驻扎在涿州,作为南京的门户,战略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如果处理不当,逼他们再造一回反,那麻烦可就更大了。
这个时候北辽的军国大权都落到了萧干的手里,这家伙民族偏见很深,再加上李处温的叛变风波,他就更觉得汉人都不可信,还是契丹人和奚人最可靠。于是他非常倚重具有皇室血统的西南路都统耶律大石,给大石加了一个南面官中的最高荣誉头衔——“太师”,把大石调回了南京城。
大石前脚一走,南线的防守重任全都落在郭药师肩上,那位常胜军主将后脚就派人前去联络童贯。
对郭药师的叛变,北辽朝廷内部可以说是毫无防范。
北辽朝廷对宋朝还是抱有一定幻想的,他们商量着,宋朝此番之所以要大举来攻,一是因为他们占据了幽云十六州,二是因为他们年年催要岁币。十六州不能还给宋人,否则契丹人待哪儿去呀?岁币却可以暂时先不要了。于是临朝称制的皇太后萧普贤女派遣使者南下去觐见宋徽宗赵佶,提出免除岁币,重修旧好;同时她也派人北上去见阿骨打,请求金朝册封秦王耶律定为契丹辽朝的皇帝,这等于是表态愿意当金朝的附庸。
两边的政府还没有给出明确答复,童贯先就急得不得了:万一皇帝准了契丹人所请,下诏退兵,或者女真人收了北辽作附庸,自己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损兵折将却寸土未得,回去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于是他一面上奏赵佶,说只要再增派一点兵马,自己定然可以夺取幽云,千万不能退兵,一面在河北、河东地区到处征兵征粮,做好卷土重来的准备。
在蔡京、王黼等奸臣的怂恿下,赵佶准了童贯所请,又拼凑起将近二十万大军,并且任命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为都统制(上一任都统制种师道早就被王黼排挤,卷铺盖回家养老去了),起兵伐辽。各路宋军都集结到雄州,史书上吹嘘说:“鼓角声震动天地,自古以来,出兵之雄壮没有超过这次的。”
童贯一看众军齐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稳稳放下,他心说十万兵打不垮敌人,二十万兵还有不赢的道理吗?况且还有郭药师做内应呢。于是急忙派人去涿州找郭药师,催促说我们这就打算进兵了,你做好准备吧。
北宋大军重集雄州,也给郭药师吃了一颗定心丸。九月三十日,他依照约定起兵反辽,在涿州城头扬起了“宋”字大旗。就这样,南京析津府的大门被打开了,从涿州到南京,不过五十公里,并且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郭药师叛变投敌的消息报到南京,北辽君臣个个心胆俱裂。萧干气得直跺脚:“我就知道汉人不可信!常胜军里的汉人太多了,早就该把他们都缴了械……”可是悔不当初,这时候再放马后炮也没有用了。
他急忙找耶律大石来商议。大石倒是非常镇静,指着地图分析形势说:“女真兵步步紧逼,咱们调去北面居庸关防守的兵力绝对不能撤回来。为今之计,只有集结南京周边的兵马,在卢沟布置防御工事,抵抗宋军的进攻了——不知道城中还有多少人马?”(www.xing528.com)
萧干皱着眉头计算了一下:“不过两万多人,只有敌军的十分之一……”
大石长叹一声:“只有拼死一战了!我是太祖皇帝的子孙,为了国家社稷,宁可战死在卢沟,宋军不踩着我的尸体,休想进入南京城。萧大王你做何打算?”
萧干闻言,也不禁热血沸腾,一拍胸脯:“死就死吧,有何可惧?留下数千兵马守城就够了,我和你一起出城去迎战宋军,要死,咱俩一起死!”
北辽政权最后两名统帅就这样抱着必死的决心迈上了战场。他们率领残存的两万兵马,来到南京西南面的门户——卢沟,严阵以待宋军的到来。然而真奇怪,左等也不见雄州发兵,右等也不见宋人北上,宋军究竟都在忙活些什么呢?
原来九月三十日郭药师就投降了,可是宣抚司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忙,一直拖延到半个多月后的十月十九日,童贯才终于不慌不忙地下令刘延庆统率大军离开雄州,北渡界河。宋军反应如此迟缓,这就给了萧干和耶律大石整备兵马物资、加强卢沟一线防御工事的时间。
刘延庆也是西北军出身的名将,比种师道年轻,勇气要超过老种经略好多倍,但是他的骄傲自大和麻痹大意却比起当初的杨可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西北军的主力都在界河之战中被打散了,现在刘延庆所部大多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毫无纪律、队列散漫,稀稀拉拉地就渡过了白沟界河。
就连郭药师都看不下去了,扳着刘延庆的战马辔头警告说:“咱们队列不整,如果敌人设下埋伏,从中间发动突击的话,首尾难顾,肯定会溃散的呀!”但是刘延庆根本不听,反而“哈哈”大笑:“契丹人的情况,你比我熟,燕京城里现在还剩下多少人?他们还有兵力到涿州附近来搞突袭吗?”
这话说得有点托大,可是一点都没有错。现在涿州和涿州西面的易州都捏在郭药师手里,原本的南京门户变成了敌方疆域,萧干和耶律大石很难派出探马深入敌境去探查宋军的动向,就算他们探查到了,兵力实在有限,也不敢分兵去从侧翼袭击宋军。两万人防守卢沟本来就很捉襟见肘了,再分出一支兵马去,万一卢沟被宋军攻陷,那肯定就满盘皆输了呀。
一直等到宋军稀稀拉拉跑到卢沟,才终于第一次遇见了抵抗。刘延庆登上一处叫料石冈的高地,远远一望,计算旗帜数量,契丹兵撑死也就两万而已,不过是自己的十分之一,这有什么可怕的?于是他一声令下,鼓声震天,大军不及整列,直接就掩杀了过去。
萧干和耶律大石鼓舞士气,拼死抵抗。一方面卢沟地势狭窄,北辽军又已经巩固好了防御工事,宋军虽有十倍兵力,却也很难发挥优势;另一方面北辽军已经退无可退,加上愤恨宋人的趁火打劫,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宋军连攻了好一阵子,竟然损失惨重却毫无成果。
耶律大石一看形势对己方有利,主动率军杀出工事,直取刘延庆的帅旗所在地——料石冈。刘延庆原本就骄傲自满,疏忽大意,根本想不到契丹兵还有余力向自己发动冲锋,仓促之下不敢迎战,勒马就走。主将一退,牵动各部,宋军竟然全线崩溃。
刘延庆一连退出好几里地,才终于收拢败兵,重新扎下大营。耶律大石担心卢沟防线,也不敢追得过远。经过这一仗,宋军士气低落,刘延庆紧闭寨门,暂时不敢再前进了。
虽然初次接战就取得了胜利,但并没能一举把宋军打垮,萧干和耶律大石心里这个急呀。快马一天一报,说北方女真兵节节逼近,如果再不能彻底击退宋军,回去防守居庸关的话,肯定全局都会糜烂。
可是他们急,宋军阵营中的郭药师比他们更急。郭药师没有想到宋军战斗力竟然那么差,心说你们要是拿不下燕京城,地理上作为燕京附属品的涿、易等州也守不多久,那我投降是为了什么?我的前途还有保障吗?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条妙计,于是匆忙前去求见主帅刘延庆。
郭药师的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他分析战局说:“契丹军数量才不过我们的十分之一,虽然打赢了第一仗,但胜得很险,不合兵法常理。他们为什么不增兵呢?这说明契丹能战之兵也就只有这两万罢了,燕京城此刻定然空虚!请您在这里绊住敌人,分给我五千奇兵,快速绕路插到燕京城下,定然一鼓可得,获胜可期!”
刘延庆听了这话,高兴得一拍大腿:“好一条妙计!”于是就以常胜军的精锐为主力,再加上一些别的部队,总共六千,组成了一支奇袭燕京城的别动队。只是他不大信任降将郭药师,所以让宋将杨可世当主将,高世宣当副将,郭药师也做副将,命令他们趁着黑夜悄悄地绕路渡过卢沟,急速向东北方向挺进。为了以策万全,又派自己的儿子刘光世领兵作为后援。
郭药师所献果然是妙计,这一下打了萧干和耶律大石一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宋军就已经杀到南京城下了——其实萧干和大石也是无可奈何,手头只有这两万兵马,如果预先在南京布设重防,前线就要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力不够,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是很难打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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